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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帆桨共渡地中海

  玛格丽的行程很匆忙,从试炼山回来才休息没多久,就又嚷着要出发,这回朝圣团要前往耶路撒冷城外西边不远处的小镇,去看“施洗者约翰”的出生地。玛格丽又要宋慕背她过去,她把叶华也带上,当做她和宋慕之间的通译,换成法蒂玛被丢在修道院里。但是宋慕和叶华也没什么空说上话。到了朝圣地点,玛格丽才发现施洗者约翰的出生地,现在已经成了一座教堂里头镶嵌瓷砖的墓穴,结果大失所望。

  接着玛格丽又回到耶路撒冷城内,穿过杂乱狭窄的巷道,走马看花似的拜访了好几处地方,有的是与耶稣相关的人所住过的地方,有的是耶稣显现神迹之处,最后玛格丽说要去“显灵礼拜堂”,那是天主在复活节现身圣母面前之处,在“圣墓教堂”内,这座教堂位于城内最高处,所以宋慕又得背着她爬上去,进入教堂之前,玛格丽下来自己走路,宋慕这才站直身子,抬头看看四周。

  圣墓教堂与耶路撒冷的其他建筑物相比颇为雄伟,但外形却十分单调,方方正正结构有如积木似的,砌石墙面上的石头斑驳、发青,高耸的方楼侧面有着拱顶窗格,装着木格子窗户,方楼之后是一个十分壮观的圆顶。教堂里却十分阴暗,熏香烟雾缭绕,不同的吟诵声此起彼落,这让宋慕头脑发涨,而教堂里似乎有许多耶稣受难的圣迹,玛格丽每经过一处,就会大声哭喊起来,甚至哭倒在地,四周的人们都看了过来,让宋慕觉得非常不自在,但是叶华却神色若定,好像已经很习惯了。玛格丽终于拜访完她所要拜访的地点,要回下榻的修道院去时,夜晚的紫色罩纱已经笼罩在这座圣城之上,宋慕仍然得背着玛格丽,但是这趟路是他觉得最轻松的一段。

  玛格丽才一回房,就往床上一趴,马上就倦得睡熟了,还发出阵阵鼾声。宋慕看了看被关在修道院里一整个下午的法蒂玛,问:“麦子,你没闷着吧?”

  “你以为我会就这样无所事事啊?”法蒂玛对他嗤之以鼻,“我学了一下午的拉丁话。”

  “拉丁话?”宋慕正要问下去,法蒂玛突然笑了起来,“你笑什么?”

  “我笑你啊,”女孩说,“瞧瞧你,身边有两个如花似玉的美女,可是你却背着一个疯老太婆背一整天,怎么不让人发笑呢!”她咯咯笑个不停。

  宋慕这一听,才意识到叶华也在房间里,现在不再是像沙漠中,只有他和法蒂玛两人了,他有点尴尬地往叶华的方向看去,法蒂玛也跟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叶华倚在窗边,窗外微明的月光照在她的脸庞上,原本已经有如霜雪般的面容更像是冰封了似的,法蒂玛的笑声停了下来。

  “我还在想,”叶华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用汉话向宋慕说,“宋参军的儿子是上哪去了,玛格丽的行程都已经到了最后一天,他怎么还不出现,原来是见色忘义,乐不思蜀。”

  “我没有……”

  一旁法蒂玛一头雾水,连忙用天方话说:“宋慕,她在说什么?”

  “我看明天我自己一个人跟玛格丽到威尼斯,自己寻找皇上。你这么喜欢回回,就留在这个回回的地方好了,不劳你到欧罗巴去。”叶华继续用汉话,以平淡的口吻说,那语气跟他们初次相遇时,她在他身后说的话语一样陌生、冰冷,带着讥刺。

  “她到底在说什么?”法蒂玛气急败坏地问道。三个人的身后,玛格丽一翻身,发出牛鸣般的鼾声。

  “叶华……”宋慕伸手过去,叶华用力地把他的手推开,他不禁一阵怒气上涌,“够了!你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你知道我是多么千辛万苦才到耶路撒冷来的吗?你只撂下一句可以混进商旅到麦加,你以为我就这么轻松地到了麦加,又可以像先知穆罕默德一样从麦加骑着天马直接飞来这里吗?”

  叶华吓住了,冰封的脸庞似乎瞬间融化,法蒂玛也噤了声,连玛格丽的鼾声都似乎停了下来。

  然后叶华微微低头,说:“……我不知道。”

  有一瞬间宋慕突然觉得叶华十分可爱,但是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法蒂玛小小声地说:“真过分。”

  宋慕和叶华这才回头看向她,女孩往两人各望了一眼,然后说:“你们不想让我听懂的话,我也不屑听。”然后就转头大步走向叶华的仆人床,宋慕一把拉住她。

  “叶华,”宋慕接下来用天方话说,“跟法蒂玛道歉,要不是她,我根本到不了耶路撒冷,也找不到你。”

  叶华扭捏了一下,先是别过头去,然后才低下头,小小声地说:“法蒂玛,对不起。”

  “好了!”法蒂玛甩开宋慕的手,“我一个小女孩孤零零的,你们不要抛弃我,我就感谢真主在上了。还有,叫我麦子就好,有人在后头追着跑的时候,最好养成好习惯,更何况朝圣团永远有一群马穆鲁克士兵跟着,”她看了看两个人,然后略歪了歪脖子,仰着下巴说,“可别像有人引来一批锦衣卫刚好去抓人,又有人把人带到骆驼市场去给锦衣卫抓。好啦!你们不是要找你们的丝国皇帝吗?现在要上哪找,有消息吗?”

  叶华“嗯”了一声低下头。叶华对阿丹骆驼集市所发生的事一定非常自责,但是法蒂玛就这样说了出来,宋慕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响应。

  还是法蒂玛打破了沉默,她说:“破布,你愣在那边干嘛?快问啊。”

  “破布?”叶华疑惑道。

  “对,我都管他叫破布,因为他是丝国乡巴佬,所以不是丝,是破布。”法蒂玛说。

  叶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破布?”她又重复了一次,然后笑个不停,这让宋慕看傻了,她笑起来的样子和平常是完全不同的风情。

  “我们是同伴,最好彼此信任,如果彼此不能信任的话,三个人都会陷入危险。”法蒂玛口气十分严峻地说,这让宋慕微微讶异,感觉就好像法蒂玛和叶华互换了似的。

  叶华也停住了笑,她脸上又恢复没有任何表情的样子,然后说:“你说得没错。”她微微叹了一口气,似乎也觉得法蒂玛所说的话原本是该由她来说,“我来到耶路撒冷之后,向城内各处犹太聚会所和犹太商旅处打听,并没有找到皇上和那五位犹太人,不过,一个月后,我打听到他们的消息:他们是来自威尼斯的犹太人,可能已经返回威尼斯了。”

  叶华看了看床上的玛格丽,接着说:“这段时间,我身上虽然有盘缠,不过还是得找工作机会,我的外貌,只能到基督教会或是朝圣团碰碰运气。玛格丽她从英国来,自称能和天主直接对话,又常常说感受到了天主的神恩而大哭起来,结果,同团的人都很厌恶她,还把她视为异端,怕她原本的女仆会被她误导而信奉异端,把她的女仆也赶走,于是她只好在耶路撒冷找新的女仆,那就是我。”

  宋慕听了微笑了笑,“跟麦子说得一模一样,”叶华转头有点诧异地看着宋慕,但没有做声,宋慕没有察觉到,继续道,“不过也真是巧合。”

  “这不是巧合,”法蒂玛打断他,“我为什么叫你去背那个老太婆?一般朝圣者要不自己带女仆,要不就用不起女仆,我看她的个性十分古怪,又出手阔绰,这样的人才有可能把女仆弄跑了,然后再请一个,也就是说,叶华很可能就是在帮她工作。”

  “原来是这样啊!”宋慕恍然大悟,然后得意地向叶华用汉语说:“瞧瞧,她简直是女诸葛。”

  “你在说什么?”法蒂玛两道剑眉竖了起来。

  “我说,你跟你的祖先撒拉丁真是一样的睿智。”宋慕说。

  “他说的是真的吗?叶华?”

  叶华只“嗯”了一声。法蒂玛察觉到她脸上表情看起来更暗淡了些,于是低下头,往后退了一步。

  “有她跟着,要找到皇上一定事半功倍。”宋慕笑着说。

  “是啊,”叶华笑了一下,笑容中带着点勉强,她接着说,“玛格丽在耶路撒冷行程已经是最后一天,明天她就会出城,循原路回英格兰,也就是说,她会前往雅法,然后搭船到威尼斯。我们可以和她同船到威尼斯。”

  “嗯,”宋慕说,“那到了威尼斯以后,该怎么办呢?”

  叶华摇了摇头,说:“我对威尼斯也一无所知,只能到时看着办了。不早了,明天还得赶路,我们都先睡吧!”

  法蒂玛也点了点头,不过当她看到女仆床只有一张,还十分狭窄,不禁面露迟疑,她抿着嘴没有说话。倒是宋慕看了看,心想让叶华睡舒适点,于是说:“叶华,你睡床吧,你睡惯了,我们一路都是露营过来,我和麦子打地铺就好。”

  叶华“噢”了一声,法蒂玛也“噢”了一声,两个人都没说什么,就这样照着宋慕的安排就寝。

  玛格丽的鼾声让宋慕和法蒂玛都睡不大着,当叶华睡了之后,法蒂玛靠过来,小小声地说:“破布,我好冷哦!”

  “活该,”宋慕捏了她的鼻子一把,“谁叫你把毯子都卖掉了,”然后看着她身上单薄的衣物,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只好说,“真拿你没办法,喏,靠过来取暖。”

  法蒂玛靠了过来抱着宋慕,过了不久,她突然说了一句:“十字军败给了撒拉丁,所以库德人不会输的……”

  “什么?”宋慕问,但是女孩没有任何反应。

  那只是一句梦话。

  天边才刚露出最初几道晨曦,玛格丽又好像疲倦全消似的爬了起来,她嚷嚷着在最后一天,要再到髑髅山上去,做最后一趟留念。虽然她讲话的样子十分坚定,但是一出了城,她又要宋慕背她上山了。这座山又叫做橄榄山,但是山上一株橄榄也没有,法蒂玛解释道:那是因为古远以前,统治欧罗巴的“罗马帝国”攻打耶路撒冷的时候,为了制作攻城器具,把树给砍光了,从此以后山上就树木稀少,遍布砾石。沿途到处都是墓地和乱葬岗,让宋慕心里老大不舒服,然而,当他放下玛格丽,回头一望,一道耀眼的金光直射入眼帘。

  整个耶路撒冷都还沉浸在晨间的雾气之中,大大小小的建筑随着地势高低起伏,无数的叫拜塔像一根根孤木似的耸立其中,有些已经倾颓,远望有如方形堡垒一般的圣墓教堂矗立于地势高高隆起之处,而那道金光,却是来自于城面对着这座山的这一面,那是一个立在宽阔广场中间的金色圆顶!晨光从东方照射,正反射在那圆顶之上。

  玛格丽又大声哭泣了起来,她哭坐在地,不可自拔,她说她感受到了髑髅山的神圣。而宋慕却是为那个金色圆顶而目眩,他问法蒂玛那是什么。

  “那是艾克撒拉清真寺的圣石圆顶,”法蒂玛说,“里头有‘信心圣石’,是传说中先知亚伯拉罕要牺牲艾萨克向上帝献祭的地方。先知穆罕默德死后,就是骑着天马一路从麦加飞奔到此升天。”

  宋慕点点头,他又得背玛格丽下山了,朝圣团很快就要出发前往雅法。

  雅法港口虽然有着与阿丹一样的热闹,却十分零乱,所有的外地商人都被限制在一整排货栈码头以及少数特许街道上,码头上挤满了各种货品、形形色色的商人,要前往耶路撒冷的、要从耶路撒冷回程的旅人,全在码头上团团转。玛格丽一行人也被堵在码头上,等着穿过这一片混乱上船,身后还是跟着那一大队士兵。

  法蒂玛指着一处山丘说:“雅法城原本是盖在那的,十字军战争以后,马穆鲁克人怕十字军又反复来夺取,把它夷为平地,后来因为跟威尼斯贸易有利可图,港口又建了起来。”

  但是宋慕没有心情听这些,他一看到满港口的船,就不禁吞了吞口水。

  叶华看到宋慕脸色发白,露出关心的神色,但是法蒂玛先开了口:“破布,你怕你又会晕船吗?”

  宋慕点了点头。

  “你会晕船?”叶华问道,“你从来没告诉过我……”

  “啊!”宋慕别过脸说,“别提了。”

  叶华一语不发,望向海上,但是宋慕没有察觉到她的沉默,只望着海面上一艘艘的船发怔。

  “放心,”法蒂玛说,“你不会晕骆驼,所以,我看你只会晕大船,不会晕小船,没问题的。”

  “希望如此。”宋慕转头,看了看身旁那群交头接耳聊着天的埃及奴隶军士兵,“他们为什么老跟着我们?”

  “噢,你真是个乡巴佬,”法蒂玛摇头说,“这里毕竟是穆斯林的地盘,虽然允许基督徒前来朝圣,但是也怕他们又搞起十字军来,所以,一年只允许一团而已,还规定全程都要重兵戒备……当然士兵们知道这些朝圣客根本不会怎样,所以都皮了,只是在场虚应故事而已。”

  “原来是这样啊。”宋慕有点惊讶。

  “就是这样,”法蒂玛看了一眼叶华,她正往海边看,“所以你以为叶华为什么会生气?要是我们再晚一天到耶路撒冷的话,她就真的得自己一个人随朝圣团到威尼斯啦。”

  “啊?”宋慕顿时可以体会叶华一个人在耶路撒冷的焦急,对前一天自己向她大吼,不禁有点后悔。

  码头空了些,朝圣团挤了进去,那是一艘两桅上悬着三角帆,两侧列满了船桨的中等船只,宋慕觉得光只是看着船,头就似乎微微地晕了起来。

  威尼斯的帆桨船若是和宝船相比,真是小之又小,桨手、货物挤满了船上的舱间、甲板,人们摩肩接踵地挤在一起。在船上几天之后,宋慕很快察觉到那些带队的修士们,所说的语言和玛格丽说的英格兰话是不同的。

  他的晕船症完全没有因为船只较小而减轻。法蒂玛要他整天尽量睡觉,这让他稍微好了些,但是,玛格丽原本就受到朝圣团排挤,宋慕又看似生病,这下子朝圣团的成员们就更有理由把他们全赶到船的角落去,隔绝了起来。

  一开始玛格丽还只是独自祷告,但随着日子过去,她就越来越不满,最后整天在又湿又闷的小舱间里头不停地嘟囔着,这让躺在小吊床上的宋慕觉得头更痛了,他闭起眼睛,眼前浮现的是沙漠的旷野,一盆小火,一顶小帐,他躺在帐外看着天上的星星,而“毯子”在帐内呼呼大睡。一个小女孩根本禁不起长途跋涉,但是她却十分逞强。

  然后宋慕想起在天宽地阔之中,麦子被一只蝎子吓得扑到他身上,蝎子很快就让宋慕给一脚踩死了,然后麦子用力推开宋慕猛咳,大叫说:“你怎么这么臭啊!”

  两个人在沙漠里都只能勉强用沙子洗洗身体,宋慕是汗臭满身,麦子却是身上越来越散发出浓郁的香气,或许不该叫她麦子,该叫她郁金香才对,她说过土耳其有一种花叫郁金香,是他们的国宝,从这一点看,或许她想嫁去土耳其的决定也不算是太唐突。

  宋慕笑了起来,然后身旁传来淡淡的幽香,让他睁眼转过头去,“麦子?”

  但是那是叶华,她的脸色十分苍白,而且更沉了些,她说:“那个小回回自从我们被赶来这里以后就不见人影了,你很想念她吗?”

  宋慕怔怔地看着叶华,她还是一样的又像云、又像雾、又像雪、又像霜、又像海、又像雨,让人迷惘,虽然自耶路撒冷以来,和她相处的时间多了,还是一样摸不着、看不清,这段时间以来,感觉和她在阿丹的时候又有所不同了,不像初见面时淡淡的冷、微微的温,情绪变动多了些,时常看到她莫名地蹙着眉头,也时常吐出冰冷的讥刺,但是宋慕不晓得是什么原因,也无法猜透她的心思。

  “你看我干什么,我长得可不像库德公主。”

  “啊,没有。”宋慕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很想咬自己的舌头,为什么跟法蒂玛在一起的时候,就可以跟着胡言乱语,和叶华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呢?他苦苦思索,最后只想出一句话,“这阵子都是你在照顾我。”

  “嗯。”叶华偏过头,幽幽地说,“但是有什么用呢?你比较喜欢和小回回打打闹闹,说心里话。”

  “啊?”

  “没什么。”

  “没什么?”

  “嗯。”

  宋慕实在猜不透叶华在想什么,他曾经觉得马欢老谋深算,法蒂玛诡计多端,不过他们都不像叶华这样难以理解,或许她才是最高深莫测的?当他这样想的时候,叶华站起身来,背对着他说:“你晕船的事,我就不知道。”

  宋慕脸红了起来,“这么丢脸的事,我哪敢跟你说……”

  “她知道。”

  “喔,是啊,那是因为麦子老是说‘同伴之间不可以有秘密’之类的,听多了好像也还蛮有道理的。”宋慕笑了,“你说是不……嗯?”

  叶华靠在舱间的木头隔间上,面容落寞,“我只丢了一句话就要你到耶路撒冷来,所以我不是你的同伴吧。”

  “你当然是我的同伴,”宋慕连忙说,“我让你一个人在耶路撒冷等待,音信全无的,你一定很焦急吧!我还对你那么凶,真是很对不起你。”

  “所以我只是同伴吧。”

  “啊?”宋慕困惑地看着叶华。

  “没什么,”叶华微微笑了笑,笑容有些勉强,“同伴间不要有秘密,对吧?宋慕,你是怎么要来找皇上的呢?”

  “噢,”宋慕想说些什么打破彼此间的尴尬,但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先回答叶华的问题,“因为我父亲。”

  “宋参军?”

  “嗯。”接着,宋慕把他从日本到大明以来的经历,简略说了一遍,“那你呢?还有,你怎么会认识我父亲?”

  “我其实不认识你父亲,你父亲的事,我都是从马公公那边听说的,”叶华坐到床边,递给宋慕一杯水。“谢谢。”宋慕说,然后叶华转述了当年南京城破的时候,宋参军如何救出建文帝一行人的故事。

  “原来我父亲干过这样轰轰烈烈的事,”宋慕叹道,“连我自己都不晓得……但是,你不是英格兰人吗?又怎么会到南洋去遇上皇上他们呢?”

  “我并没有到南洋去,我是在阿丹遇见他们的,”叶华说,“当年,我本来和亲生父母亲一起,从英格兰搭船往地中海航行,我不晓得当时是要去哪里,或许是要去威尼斯,也可能是热那亚,只记得途中碰上风暴,船沉了,我和母亲飘流海上,被埃及的回回商船救起,上岸后当做奴隶,辗转卖到阿丹。爹看我们母女俩可怜,就为我们赎身,和我母亲结婚。”

  “哦。”宋慕听了叶华的遭遇,也不晓得该如何响应。

  “我母亲之后不久就去世了,”叶华低着头说,“爹很怀念中土,每天借酒浇愁,所以,都是马公公一手抚养我长大。”

  宋慕应了声,两人又陷入了沉默,倒是玛格丽的祷告声听得十分清楚,宋慕直愣愣地瞧着叶华,叶华脸上冰霜似乎退了些,然后偏过头去。

  突来的敲门声打断了玛格丽的祷告,她站了起来说了一大串话。

  “我来应门。”叶华说,她正要走过去,门外的人大声说,“不用开门。”那高昂的话语正是法蒂玛的声音。

  “朝圣团起了传染病,你们被隔绝刚好躲过一劫,除了你们以外,所有人都病倒了,千万不要让宋慕接触到病人。”

  “你说什么传染病,法蒂玛?”叶华对门外叫道,但是门外已经没有声音了。

  玛格丽问了问,叶华转述法蒂玛的话,她立刻又跪倒在地,拼命祈祷,而叶华面露忧色地照顾着宋慕,玛格丽一下子哭倒在地,一下子又坐了起来祈祷。她突然走了过来,和叶华说了一大段话,然后才离开。

  “她说什么?”宋慕问。

  叶华笑了,“她要我别担心你,因为天主不断地告诉她:‘女儿,别怕,没有人会在你搭乘的船上死亡。’”

  “那么希望她真的是能通灵,你们的上帝也真的灵验,而不是只是普通的疯老太婆,发生了幻听。”宋慕道。

  玛格丽的疯话竟然真的应验了,朝圣团的成员们都安然无恙,而宋慕也好了起来,当帆桨船即将到达威尼斯时,他已经有力气走到甲板上。

  帆饱胀着,船长大声吆喝,水手们扯着索具,划桨手齐一地划起两排桨,前、后、前、后。甲板倾斜向一边,浪拍了过来,打得宋慕嘴里尝到了一点泡沫的苦味。然后船首缓缓转向,前头一成片的海岸中,有一条水道,帆桨船正往那个方向而去,前后左右的船只越来越多、越来越密,从水道驶出无数艘帆桨船迎面而来,每当接近时,两方的船长就会彼此吆喝一番,就这样经过不晓得几艘船之后,海面由灰蓝转为灰绿,船驶进水道之中。

  宋慕这才发现方才的海岸只是一列长条形的半岛,一进了水道,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大湖海,海中散布着大小“岛”,上头都挤满了建筑物,船绕行最大的那个“岛”,宋慕这才发现那并不是一个岛屿,而是一群群的建筑物立在海中,中间隔成了宽宽窄窄有如蛛网般的水道,水道上有一座座大大小小的桥梁,宋慕看到水道之中有无数小船,撑着竿前进,联想起了江南风光。

  那些建筑物大都有如圣墓教堂般,方方正正,有着拱顶窗,略显古朴,但是有无数处建筑物正拆除重建成更华美的形式。船绕过了一处看似大教堂的建筑物,很奇异的是,有大部分的外观是雕刻极为华丽的大理石,但却隐有一小部分露出质朴的砖造部分,这教堂旁有一座高耸的大钟楼。

  宋慕又看到一处大型船坞,似乎是一座巨大的造船厂,数以千计的工人在里头忙进忙出,数不清的船只正在里头组装,有的则正在上漆。整个“岛”上还有更多小型的船坞和码头,而帆桨船正驶向其中一个码头。

  “破布!”好一阵子不见踪影的法蒂玛不知何时到了后头,“你不晕船啦?”

  “现在倒出现了,”叶华说,“好个见风转舵的小回回。”

  “照顾病人这种事,交给女仆就好了,”法蒂玛说,“难道你没想到有什么更重要的事吗?”

  “什么更重要的事?”

  法蒂玛没有说什么,只“嘿”了一声。帆桨船慢慢减速,列着队,等待前头的其他船鱼贯入港。威尼斯的码头比雅法的更繁忙,也更混乱,而这个潟湖中的城市似乎四面八方都是码头,随时都有船只启航和靠泊。一行人所搭乘的帆桨船等了好一阵子,才终于靠岸。一上岸,玛格丽就与朝圣团的人争执起来,她怒气冲冲地跑回来,和叶华抱怨连连。

  “她说什么?”宋慕打断了她们问道。

  “她说朝圣团的人排挤她,说再也不愿意和她同行了,不过她才不怕,因为主已经和她保证过,只要她一如往常地身穿白衣,他就会供应她一切所需,让她安全地抵达罗马与英格兰,不受到玷污。”

  “罗马与英格兰?”宋慕迟疑道,“难道她要我们跟着去吗?”

  “正是如此,”叶华苦笑道,“我正要和她说明我们不能跟着去。”

  她和玛格丽又说了许久,玛格丽掏出了许多钱币,叶华猛摇手,最后玛格丽大声说了几句话,然后气呼呼地走了。

  “怎么了?”宋慕问。

  “她要加钱给我们,我说真的不行,就算给我们一百英镑,我们也没办法跟她同行啊!”叶华说,“毕竟我们得留在此地寻找皇上。”

  “呀!真好,”法蒂玛插嘴,“这下可成功地把她赶走了,你真行,叶华。不过你听得懂那些修士们说的话吗?他们说的应该是意大利话,玛格丽会一点点意大利话,所以能和修士们沟通,在这威尼斯国,玛格丽也大概不成问题。叶华你会意大利话吗?我想你不会,你会的是英格兰话,玛格丽又要回英格兰国去,那么我们该如何寻找建文帝?别说找人了,连吃住可能都是问题。”

  叶华一开始似乎生起气来了,但是听到后头,她的头就垂了下去,然后沉默了一阵子,低声说:“……我不会。”

  宋慕一时头昏脑涨,等他想清楚事情的严重性,他连忙问法蒂玛:“那你会意大利话吗?”

  “我当然不会。”女孩说。

  “那可不行,”宋慕急道,“我们得去把玛格丽追回来。”玛格丽还没走远,正在广场附近,和一个驼背老头说话。

  “别追了,”叶华说,“她要往罗马去,不可能和我们一起留在威尼斯的,追了也没用啊。”

  “可是……”

  “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叶华说。

  宋慕正踌躇间,远远的看见玛格丽给了那个老头两枚金币,那老头推让了一下,还是接受了,又刚好来了两名灰衣修士与一名妇人,玛格丽和他们攀谈了一番,四人便同行往城外的方向而去。宋慕心底没了主意,不晓得该如何是好,正当他焦急地望着玛格丽远去的背影,有一名没见过的灰衣修士走近他们,他打量了三个人的打扮老半天,才断断续续地用天方话问他们:“玛格丽……你们……吗?”

  宋慕回答他:“你要找玛格丽吗?真抱歉,她已经离开了。”

  法蒂玛却把宋慕往后一推,然后不是很流利地说出了一大串听不懂的话。

  那名修士听了她的话以后,面露喜色,然后又说了一大串听不懂的话,偶尔法蒂玛不知该如何说的时候,就会夹杂天方话,宋慕看他们两人有说有笑,不禁看傻了眼,然后终于忍不住打断她。

  “法蒂玛,”宋慕问,“你们在说什么?他是谁?你们说的是什么话啊?”

  那名修士听完宋慕的话就问了问法蒂玛,然后法蒂玛用天方话跟怪话夹杂着跟他说,看样子是转述宋慕的问题。

  修士听了笑着说了许多话,然后,法蒂玛回头说:

  “他叫‘本衲定诺’修士,是圣方济会的修士,他说你们可能会奇怪他没有姓氏,所以他多解释了一下,他说他本来叫‘本衲定诺·奥必知悉’①,不过当成为修士之后,就会放弃俗世的姓,所以叫他‘本衲定诺’即可。他不是要来找玛格丽的,他是听同船的修士说,玛格丽带了‘撒拉逊人’回来,他很想认识这些‘撒拉逊人’——也就是我们啦——所以问我们是不是和玛格丽一起回来的那些人。”

  然后,小女孩对宋慕笑了笑,“我们说的是拉丁话,”又看了看叶华,“就是我在船上一路都在学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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