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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劲弩驰赴法兰西

  当本衲定诺听说宋慕一行人要改与法兰西人同行,他表示祝福,然后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虽然我还想多听一些撒拉逊人的事,不过看来我们得就此分别了。”

  “你不跟我们一起吗?”宋慕问。

  修士笑着摇摇头,“不,我还要继续为意大利人民服务,度化腐败的意大利人心,而且我只效忠于宗徒彼得一脉相承下来的教会,亚维农①不是我效忠的对象,再说……你看看他们。”他指了指法兰西车队里的修士们。

  的确,简直是天差地别,本衲定诺的衣物磨到看起来好像随时都会破掉,事实上上头已经有无数补丁,他不穿鞋,两脚已经成了两条泥棍,而那些法兰西修士们则是衣着华美,尊贵不凡。宋慕虽然不晓得“亚维农”指的是什么,不过也好像有点理解修士的意思,他点了点头。

  方才为两人翻译的法蒂玛问:“你就这样离开,你身上什么都没有耶!需不需要带点吃的用的啊!”说着就要从口袋中掏出值钱的东西。

  “好心的姑娘,你的善心会获得天主的回报的,但我心领了,”修士阻止了她,“《路加福音》有云:外出的弟兄们,在旅途中什么都不要带,不带棍杖、不带口袋、不带食物,也不带钱。无论走进哪一家,先说:愿这家平安;应留居在那一家里,人们供给他们什么,他们就吃什么。我们有吃有穿,便当知足,我们不需要世间任何事物。”说完他就潇洒地转身:“那么就别过了,愿天主保佑你们。”

  “我可是穆斯林啊,”法蒂玛用天方话说,她想了想,又不甘示弱地说,“愿全能的真主保佑你。”

  本衲定诺大笑了几声,然后就走远了。宋慕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不禁笑了起来,之后才想起他和葛卜乐道别时,也有过类似的对话。

  元帅带着扈从走了过来,他对宋慕说:“车队已经整顿妥当了,不过有几辆车已经无法修复,马夫也逃跑了不少,所以大多数人得步行或骑马。我想让你的两位女眷与我的女眷同车,你则乘马与我们并行,如何?”

  宋慕看了看法蒂玛与叶华。法蒂玛半张脸上的血早已擦拭干净,她装作一派若无其事,但宋慕很轻易地看出她方才亲手以水钢匕首杀人的惊惧还留在眉宇之间,原本小麦色的皮肤现在显得苍白,看起来有点不像是法蒂玛,倒有点像是她的哥哥马哈德,法蒂玛耸了耸肩表示没有意见;叶华则默不作声,她别过头去,回避宋慕的眼神。

  叶华是怎么了呢?

  宋慕回想方才,他确定已经安全,到她们与修士的藏身处唤他们出来时,叶华一拨头发,飞奔而前,满脸担忧,和宋慕抱个满怀,“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叶华当时一边紧抱着他,一边埋怨似的说,“不是叫你不要去的吗?”

  他从来没有和叶华这么亲近过,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慌乱的叶华。一直以来,她总是若即若离的,与他之间总像是有一层薄霜,也总是很冷静,不论遇上什么变故,都总能很镇定,怎么会突然间失了分寸呢?

  “叶华,”宋慕当时没有回答她,反而是很兴奋地说,“麦子说得一点都没错,我们碰上法兰西国的要人了,是法兰西国的元帅和公爵。”

  “噢!”叶华低下了头,让宋慕看不见她的表情,然后缓缓放开了抱住宋慕的手,似乎是自觉有些失态,或是在生气呢?宋慕完全搞不清楚,从那时开始,叶华就一句话也不说了。

  扈从牵来一匹好马。“请上马吧,你的女眷,我的扈从会安排她们上车。”元帅道。

  “噢,好的。”宋慕也不便向元帅说明她们并不是他的女眷,只好将错就错,他向她们点头示意,看着扈从安排她们上车,然后上马,跟着元帅骑至车队前端,与洛林公爵碰头。

  “原来你是瓷国来的,”元帅道,他刚才已经问过宋慕来自何方,“拜占庭能生产丝绸已经很久了,但是整个欧罗巴至今仍然没有人能造出瓷器来,都得远从瓷国进口,没想到我今天会被一个瓷国来的人所救啊!”

  “对了,那些攻击你们的暴徒是什么来历?你们都不调查吗?”宋慕问。

  “唉,这也是一团烂账,”元帅说,“说太详细你也不明白,总之,这跟‘黑白党争’脱不了干系。”

  元帅向宋慕解释,意大利的许多城邦中,尤其以佛罗伦萨为最,比较富裕的新兴阶级希望城市独立,不愿意受制于教皇,他们支持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统治,称为“白党”,而没落户却希望借助教皇的势力翻身,称为“黑党”,两方争执不休,演变成世仇,称为“黑白党争”。

  “我刚前往西西里,调停两西西里王国的争端回来,有可能是那些个反教会的以为法兰西要介入他们的争端,所以想暗杀我,也可能是那些个反皇帝的想生事,引来法兰西介入他们的争端,无论如何,我们法兰西现在可是自顾不暇,最好当做没发生过这件事。”元帅说完叹了一口长气,“对了,瓷国人,你又是为什么千里迢迢地到意大利来呢?”

  宋慕迟疑了一下,然后就决定如实把他远赴西方的原因从头述说了一遍,当元帅听完之后,不禁惊愕道:“我以为我的见识已经够广了,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就走遍了这么多地方,真是了不起啊!看来我的确遇到难得一见的人才了,法兰西最欠缺的就是这样历练过的人啊。你要找人的事,简单,只要我们到了热那亚,我出个赏金请人帮忙打听,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宋慕连忙称谢,一件难如登天的事突然变成轻而易举,他越来越佩服法蒂玛的神机妙算了。

  晚上,车队停下扎营,他系好马儿后,就奔向叶华与法蒂玛所在的篷车,想告诉她们这个好消息,“你们乘车还习惯吧?”宋慕问。

  法蒂玛做了个“没什么问题”的表情,但叶华还是没有响应,宋慕觉得原本雀跃的心情好像蒙上一层灰影,他继续说:“元帅答应出赏金帮我们打听皇上的下落,相信很快就会找到了。”

  叶华闻言,也只微微“嗯”了一声。

  “那真是太好了,破布。”法蒂玛则开心地说,她还有些病恹恹的,而且宋慕看到她把水钢匕首放得老远,大概是惊魂未定。宋慕回想起自己第一次杀人时,也觉得双手沾满血腥味,怎么洗都洗不掉,直到一个月后才释怀。

  “法蒂玛,你是救了叶华,不要在意,”宋慕安慰她,“那个匪徒已经死了,别怕,好吗?”

  “我才不害怕呢!”法蒂玛倔强地说,“我又不是没……没有。”说完法蒂玛也别过头去,和叶华一样不说话了。

  宋慕皱起眉头,他实在不晓得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也不知道该和两个女孩说些什么,三个人就这样一夜无语。

  第二天,元帅又是亲自来找他,元帅瞥见到叶华和法蒂玛,侧过头说:“听说你的女眷一位是撒拉逊人,一位是英格兰人,瓷国人,你还真有办法,我们法兰西人交手过的敌手都被你征服啦,哈哈。”

  宋慕本来想解释说她们并不是他的女眷,不过想想还是算了,倒是……“你们和英格兰敌对吗?”

  “别紧张,我们不会对你的女眷不利的,”元帅爽朗笑道,“我们是和英格兰打了几十年的战争了,打打停停的,我想恐怕很快又要开打了。这就是我想请你同行的原因之一。我们正要前往热那亚,聘用十字弓佣兵,我看你技巧不凡,如果不嫌弃的话,不如请你来担任佣兵队的指挥?”

  “但是我语言不通啊!”宋慕说。

  “放心,热那亚人讲的是意大利话,都可以跟我们沟通了,我沿路教你一些简单的句子,不难的,反正战场上会用到的不过就是那几句话。”

  宋慕闻言有些着慌,他原本还想找理由推辞,碍于还需要元帅帮忙寻找建文帝,似乎应该暂且为他效命。

  该推辞还是答应?推辞的话,有可能错失找到皇上的机会,答应的话,又可能连累叶华和法蒂玛卷入战争,该怎么做?宋慕不自觉地左顾右盼,这时候如果能让叶华或法蒂玛拿主意就好了,但是她们远在后头的车队里。这次他得自己作决定。

  “嗯,”宋慕回道,“说得也是,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可能就改变了三个人日后的命运,他很惶恐,也很自责,宋慕转过头去,假装在看乡间风景,不让元帅瞧见自己脸上阴晴不定。虽然他很关心叶华,不想让她卷入英格兰与法兰西的冲突之中,也不希望法蒂玛涉险,不过如果为了自身的安危,违背父命,不顾皇上流落何方,那岂不就是母亲念兹在兹绝不可为之的“无父无君”了吗?虽然一路上好几次因前途茫茫想放弃,过自己的生活,可是现在眼看就要找到皇上,就没有理由放弃了,他只能这样选择,但是,他也马上就后悔了,觉得千千万万个对不起叶华,更对无端被牵扯的法蒂玛感到抱歉。

  元帅听到宋慕一口答应,十分开心,完全没有察觉到他心中矛盾,他大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慨然相助!”然后他转头用法兰西话与洛林公爵交谈,大概是告诉他这个好消息,洛林公爵也向宋慕微笑点头致意。

  “最重要的是战术,”元帅说,“自从十八年前我被俘之后,我才痛定思痛,了解了战术的重要性。前太保盖可兰为什么要主张避实击虚,以至于被当成懦夫,实在是受限于我国战士对战术几乎完全没有体认的关系。我想请你照着我的办法训练十字弓兵,原本,十字弓要以脚踏上箭,射箭的速度远不及英格兰长弓,所以十字弓手会带着木盾立在前头挡箭,等上了箭再射击,只要他们分成好几排,轮番射击,那么箭就能连续发射啦!”

  “这倒是好主意,我在瓷国的时候也用过弩,但是没有想到这样的用法。”宋慕点了点头,随即疑问道,“元帅,您是为何被俘的呢?”

  “这说来话长了,”老元帅说,“我们一路上有空慢慢说吧!”

  当天晚上,换宋慕难以启齿了,他不晓得该怎么向两人说自己没有征询她们意见,就擅自决定为元帅效命的事,当叶华低下头,他也只能转过头看着营火,倒是法蒂玛打破了沉默。

  “叶华,”她问,“你们不是要找你们的皇帝吗,为什么你那时要阻止宋慕?”

  宋慕闻言转过头来,他也早想问这个问题很久了,“是啊,叶华,为什么呢?”

  “我……”叶华突然有点受惊似的猛然抬起头,脸上一阵红晕,她欲言又止,然后突然脸上又覆上一层白霜,“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小回回。”她没好气地说。

  “你不想说的话,那就算了!”法蒂玛不甘示弱。于是两个人都别过脸去,三人又是一夜无语。

  这天,元帅又是一早就亲自过来,但带着的不只是他的扈从,还领着公爵及其他人的女眷,“宋慕,”他挥挥手,“你的那位英格兰女眷,怎么称呼?”

  “她叫叶华,”宋慕答道,“叶华·格林。”

  “噢,是这样的,”元帅道,“我想请叶华教她们英格兰话,不知方不方便呢?”

  宋慕看向叶华,她和法蒂玛成天在车内,教教英格兰话也可以打发点时间,不过,“她和你们语言不通吧,怎么教呢?”

  元帅突然哈哈大笑,“宋慕,该不会只有你自己不晓得吧?这两天你的两位女眷和我的女眷们聊得可开心,英格兰的上流阶级,都会说一些法兰西话,而所有欧罗巴的贵族,都会说一些拉丁话,所以语言不通的只有你呢!”

  “噢。”宋慕愣道,“那我去问问叶华的意思。”

  叶华倒是很爽快地答应了,不过为什么元帅要请叶华教所有人英格兰话?这让宋慕十分纳闷,或许就是所谓“知彼知己,百战不殆”的想法?

  当宋慕又与元帅并行,想起一路上他都只能用天方话和元帅沟通,不禁好奇:“元帅大人,您为什么天方话说得这么流利呢?”

  “噢,是我被俘虏时学通的……上回我好像有说过要告诉你我以前被俘的故事,”元帅道,“你知道十字军吗?”

  “我有听说,”宋慕想起法蒂玛告诉过他:“十字军被撒拉丁打败,最后被马穆鲁克人完全逐出巴勒斯坦了。”

  “哦,你说得没错,那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元帅说,“但是之后,还有许多次十字军,只是不是前往圣地,我有幸参加了其中的几次,跟这位‘勇猛的’洛林公爵一起。”他拍了拍身旁的洛林公爵,然后为他翻译方才的话。

  “您说的是尼可波利斯之役吗?”洛林公爵说,“啊,那可真是个大惨败。”

  “尼可波利斯?”

  元帅没有回答,继续道:“我十六岁的时候受封为骑士,十八岁就到普鲁士,帮助条顿骑士团作战,之后到西班牙对抗摩尔人——就是西班牙的回教势力——又回法兰西和土鲁斯作战,随波旁公爵再一次到西班牙作战之后,遍历巴尔干、近东和圣地。所以多少学了一点天方话。”然后他又跟身旁的洛林公爵简述了他的意思。

  “元帅啊,我也到突尼斯参加过十字军,怎么就没学会多少天方话,是你太好学了。”洛林公爵笑着摇摇头说。

  宋慕听不懂法兰西话,只能呆呆地点点头。元帅又继续说:“那么就说到尼可波利斯之役,那是十八年前的事了,当时,我奉命参加十字军,援助匈牙利王对抗土耳其人,我们包围尼可波利斯城,想引来土耳其人来救援,进行决战,他们来了,我们输了,我被俘了。”

  “我看大人们的武艺都十分了得,也很英勇,怎么会战败的呢?”宋慕问。

  “我们法兰西人英勇是天下第一,”元帅说,“我们的装备也远远胜过对手,毕竟,所有的骑士可都是贵族,我们负担得起昂贵沉重的盔甲,和上好的武器,而土耳其的士兵们连像样的盾牌都没有。”

  宋慕更好奇了,“那……?”

  “但是,我们法兰西人的头脑是天下第一笨,只懂得热血冲锋,这句话我可不能翻译给查理听,”老元帅苦笑道,“当年,我、查理和现在的勃艮地公爵‘无畏者’约翰,都在我军的前锋,我们自恃装备和武力远胜对手,不理会匈牙利王的指示,往前直冲,结果我们发现土耳其阵地前钉下了成排的木桩,马匹无法通过,于是我们只好下马,一面拔除木桩一面前进,同时还顶着土耳其人射来的箭雨,幸好他们的弓箭手没有英格兰的长弓手那么厉害,箭射穿不了我们的铁甲,我们就这样把马丢在后头,冲杀了过去。”

  元帅和洛林公爵查理敷衍了几句,然后继续道:“那真是一场痛快的大战,我们斩杀了可能有上万人吧!然后我们又发现前头有对方的骑兵,于是,我们又继续步行往前冲锋交战,打倒了可能有几千人吧,约翰他‘无畏者’的称号就是在这场战斗中获得的。可是,当我们看到苏丹的本阵出现在我们面前时,我们已经无力作战了,马匹又被我们远远地抛在后头,只好束手就擒。”

  “查理脱逃成功,但是我和‘无畏者’约翰都被俘了,你说他的称号是不是很讽刺啊?”元帅摇摇头,“由于我们在战前屠杀了许多俘虏,苏丹为了报复,也屠杀了很多法兰西的战士,幸好我会天方话,土耳其人虽然讲的是土耳其话,但懂天方话的也不少,加上我还值不少钱,就这样在土耳其住了一阵子,后来才被家人赎回。当然,经过这一折腾,我天方话就讲得更好了。”他再度苦笑了笑。

  “您说您值不少钱,这是……?”宋慕问。

  “噢,你可能不晓得咱们的规矩,简单地说,骑士作战受俘之后,对方要善待他,而家属得筹一大笔赎金赎他回来,位阶越高,赎金就越昂贵,所以我说我还值不少钱。不过,再来一次,我或许就会破产,所以我可不想再被俘了。”元帅笑道。当他向洛林公爵说了这句话之后,对方反而是铁青着脸,没有说任何话。

  “怎么了,难道你以为我会想战死沙场吗?我只是想:要是又那么不幸,就干脆别赎了,吃垮对方。”元帅大笑,然后转头再对宋慕说。

  宋慕看元帅每说一句话就要两头翻译,十分辛苦,“元帅,我看不如我也来学些法兰西话吧?”

  “噢,我正不好意思要求你学呢,你肯学的话那当然是太好,”元帅道,“反正路途也还很长,我就一路教你一些吧。”

  从那天以后,每当晚上回到篷车,叶华身旁总是围绕着许多女士,正和她学英格兰话,而法蒂玛则和元帅的女眷学法兰西话,而白天,宋慕与元帅一边天南地北地聊两人过往的经历,一边向元帅学习法兰西话,不知不觉间,一行人已经抵达了热那亚。

  在威尼斯的时候,宋慕记得本衲定诺修士说过,威尼斯和热那亚争霸获胜,成为地中海的霸主,但是当他一看到热那亚,不禁怀疑起了这句话。如果说威尼斯是“连半块葡萄园都没有”,那么热那亚也好不到哪里去,它位于山势直接逼近海滨之地,虽然山海交错的景致十分动人,却没有几尺平地,理当不是适合发展的地方才是啊?

  山的那面,热那亚的建筑物为了多挣一点空间,拼命往空中延伸,建筑物逐级上升,填满了山坡,一道之字形蜿蜒的城墙围住了整个城市,中间矗立一座高高的城堡。海的那面,最显眼的是一座高耸直上的灯塔,位于一处突出的海岬之上,海岬的对面是城墙延伸进入海中筑成的城堤,上头也有一座较矮的高塔,两方环抱着热那亚港湾,里头和威尼斯一样,数不清的大小船只有如蚂蚁般地忙进忙出。

  他愣愣地看着一艘船出港,然后又是另一艘,大一些的一艘,和第一艘很像的一艘,那船仿佛数之不尽似的。宋慕静静地出了神。

  “怎么了?”元帅问道。

  “噢!没什么,”宋慕回过神,不好意思地说,接着问道:“一路上,听元帅您说起了曾经历过的各国;而在威尼斯的时候,我听本衲定诺修士提过,威尼斯和热那亚争霸。欧罗巴有这么多领土广大的国家,为什么会让这两个小国来争夺霸权呢?我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元帅听到这个问题,笑道:“别说你不能理解了,我原本也不能理解,一直以来,我也很纳闷,法兰西是领土大小数一数二的国家,法兰西拥有全欧罗巴最多的骑士,但是为什么法兰西样样不如人呢?不过在见过这么多世面之后,多少有点了解了。”

  “怎么说呢?”

  “一开始,我把问题怪罪于英格兰杂种们的破坏,”元帅点点头,“不过后来我了解了,法兰西的问题,不是外在的问题,而是出自于自身。”

  “我刚说法兰西领土数一数二,但正是因为大,所以深受其害,”元帅叹口气,“法兰西国土太辽阔了,现有的交通又不发达,宫廷、地方各自为政,不管是命令、各种变革,或是新的观念都难以传布全国。但是威尼斯和热那亚就相反,他们灵活多变,令出即行,所以总是占了便宜,威尼斯独占了贸易的好处,热那亚则是霸占了金融的利益,就我所知,威尼斯国光威尼斯市本身的收入,就跟法兰西国相当,你说我们法兰西人如何不汗颜呢?”

  “这是真的吗?这样小的一个国家,竟然和法兰西相当!”宋慕惊讶道。

  “千真万确,所以小国总是胜过领土广大的国家,威尼斯一直饱饮拜占庭帝国的血,而拜占庭现在成了风中残烛,热那亚也饱饮法兰西和西班牙的血。领土广大的唯一好处是受侵略时有所缓冲,不会马上灭亡——热那亚就没有这个优势,所以在十八年前被我们法兰西并吞过——可是这也是唯一的好处了,领土一大,内地和滨海,北部和南部,商业和农业,都引起了巨大的落差,勃艮地人和阿马涅克人的冲突,其实就是根源于此。广土众民更让王公贵族们有着虚幻的优越感,不思进取,国贫民穷而不自知,唉。”

  “勃艮地人和阿马涅克人?”

  “噢,这也是一团烂账,”元帅搓了搓下巴,“勃艮地公爵‘无畏者’约翰的领地在东北部,法兰德斯就位于其中,靠着和英国贸易而十分富庶,他或许和我一样,被俘后有了不同的思考,总之他认为应该和英国讲和。”

  “我听说过威尼斯总督的演讲,他说如果不发生战争,全基督徒的黄金都会归他们所有。”宋慕说。

  “是啊,”元帅摇摇头,“但是以农业为主、贫困的西南部人士却都主张:抗战到底,宁失性命,勿失寸土。于是两方就成天争吵、斗殴、暴动、谋杀。所以你瞧,威尼斯当然会比法兰西还优越。”

  “那么您是支持那位约翰啰?”

  “不,我也并不支持他,骑士道不允许为了私利而损害主君利益的行为。”元帅说,“但是,有时候我会想,法兰西这么大的领土就是故障的根源,不如干脆分成勃艮地国,以安特卫普为首都;和阿马涅克国,以里昂当首都。双方都致力于商贸,或许欧罗巴的霸权就会握在我们法兰西人手上了。如果不是这样,就算法兰西把平民都武装起来,凭着人口优势淹没了欧罗巴,那也会无以为继,或许会在立陶宛就碰壁,然后落得众叛亲离的惨败下场,因为光靠打仗,没有金钱的背后支持,是无法持久的啊!”

  宋慕听了十分震惊,“从小,我父亲讲我们瓷国的历史,他总是说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但总是天下归为一统的好,从未听说有分裂比较好的道理。”

  “呵呵,是啊,”元帅笑道,“别说你们瓷国,我们法兰西国也没有人这样说的,我也是用天方话和你聊聊,不可能和同僚们讲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我所说的,或许要几百年后,才会有人理解吧!”

  宋慕点了点头。

  当他们进入热那亚城,元帅突然停下马。眼前的建筑物人声鼎沸,老元帅以充满感叹的眼神看着人进人出。

  “这栋建筑物有什么特别的吗?”宋慕问。

  “我不是说过法兰西曾经并吞了热那亚吗?那是十八年前的事了,”元帅回头,向宋慕说:“在那之后五年,我被派任来热那亚担任总督,一直到五年前,我奉命筹建银行,用来帮国王募集战争经费,结果热那亚起了暴动,赶走了我们法兰西人独立。但是,今日他们还是大方地让我进入,甚至只要我出钱,要多少佣兵就有多少,你说,这样的国家如何能不强呢?”

  宋慕却纳闷道:这不就是“见利忘义”的恶行吗?父亲说这会遭到天谴,但是这位元帅却说这样会富强?

  元帅指着那栋建筑物说:“这就是当年我所筹建的圣乔治银行,你瞧,我人都被他们赶走了,银行倒还存在呢!”

  宋慕想起父亲总是感叹历朝往往“人亡政息”,但这热那亚却是相反,他突然觉得有点能理解元帅的想法了。

  训练十字弓兵的任务十分轻松,事实上,他们早就知道元帅所说的办法了,这些职业佣兵也比大明的兵士们更为有纪律而训练有素,宋慕拿出当总旗时的本领,很快选出几个能干的热那亚人担任“小旗”的角色,他挑出三个比较活跃的“小旗”,萨特、提尼和皮耶罗,让他们当队长,担任“总旗”的角色。这么一来,自己这个宋铁头可就从总旗升为百户了,宋慕不禁哑然失笑。

  佣兵将乘着热那亚的船抵达法国,而宋慕则跟着元帅一行人,顺便继续学习法兰西话。当他听说又要乘船,不禁有点忧心,不过当他知道航程不长,也就宽心了。从热那亚出发后,经尼斯、马赛,然后是沿河而上过了亚维农、里昂,一路几乎是没有停歇。

  到了将近法兰西的首都巴黎城的时候,元帅并不入城,而是在离城一段距离处,先和佣兵部队会合,整队扎营。

  法蒂玛怀疑了起来:“为什么这么赶呢?莫非法兰西有什么急事吗?该不会要和英格兰开战了吧?……我看这一路上,他们都缠着叶华学英格兰话。”

  宋慕一直不敢启齿,因此从来没和女孩说过两国交恶的事,不禁觉得十分佩服,但也忧心了起来,如果真的开战,那……

  “那我就害了你们了,本来你们只是要找人,现在却会被卷入战争里面,”法蒂玛说,“叶华又是英格兰人。”

  叶华表情没有什么改变。宋慕安慰她,“别担心,元帅说过,欧罗巴人打仗都讲究‘骑士道’,他们的荣誉心是不允许他们残害妇孺的。”

  “这难说,十字军就没讲过什么骑士道,”法蒂玛说完以后,才连忙改口,“不过那或许是因为我们是异教徒的关系啦!”

  “法蒂玛,你不用特别安慰我。”叶华说,然后就走出帐外,又有几个女眷找她学英格兰话。

  “破布,”法蒂玛抬起头,“叶华是英格兰人,到底怎么会到阿丹去的,她都不肯告诉我,你晓得吗?”

  宋慕笑了出来:“你的‘同伴之间不应该有秘密’对她不管用。”

  “你告诉我吧!不然不公平,你都已经把我的来历告诉她了。”女孩抗议道。

  “好吧!”宋慕想想也觉得似乎有理,“拿你没办法。”于是他把叶华的身世转述了一遍。

  “原来如此。”女孩说。

  “什么原来如此?”

  “我一直百思不解,为什么她不要你去救法兰西人——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你们根本不可能找到丝国皇帝。”

  “嗯?那她为什么那样说呢?”宋慕也很想知道。

  “她从小就飘流异国,被当奴隶贩卖,只跟母亲相依为命,好不容易有个安身处,母亲又死了,继父不成材,靠个阉人养大。所以她一定非常没有安全感。她应该对那个阉人有非常深厚的感情吧!其实在她心中,那个阉人才是她的父亲,所以才会学习那么多事务,为的就是跟他看齐,可是,他们却又因故走散了,天涯海角各一方,也不知对方的生死。她现在身边能依靠的人,就只有你了,所以,她当然不想你为了虚无缥缈的目标而冒上眼前的危险。”法蒂玛说。

  “这是真的吗?你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宋慕追问道。

  “因为我也……”法蒂玛说到一半,突然停住,往帐门边看,宋慕也往那边看去。

  那是叶华,她正站在门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冷得好像结冻的冰洋,她嘴角动了动,但是没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叶华!”宋慕连忙追了出去,抓住她的手臂。叶华甩脱他,然后继续往前走。

  宋慕再度追上她,抱住她的肩膀,把她转过身来。只见叶华满脸怒容。

  “你……”

  “你为什么把我的事跟她说?”叶华两眉倒竖,冷冷地质问道。

  “因为……没有啊……只是……”宋慕一时不晓得该如何回答,他也不晓得叶华为什么生了这么大的气。

  “因为她说‘同伴就应该这样’,”叶华直盯着他说,“因为,因为跟她说话,你就很自然地放下戒心,因为和她在一起很自在,因为和她说话很开心,因为,因为她是你的智囊,你什么事都只想问她,因为她是你的引路明灯,没有她你就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她的声音低了下来,“而和我在一起,你只会不知所措,我只会丢下一句话,要你自己走遍千山万水,当你需要良策的时候,我什么忙都帮不上……”说到这里,叶华的眼泪从眼角流了下来。

  宋慕突然打了自己一巴掌,然后又打了另一边脸一巴掌。

  “干吗?你有病啊!”

  “你们基督教不是这样说的吗?要是被打了一边脸,就要打另一边脸?”宋慕说。

  叶华“噗嗤”一声破涕为笑,然后又板起脸,“不是这样子的,再说,你又不是基督徒。”

  “不是,不过汉人也有‘唾面自干’的道理啊!”宋慕说,“我要说的是,真的很对不起,让你有这样的感觉,我……”

  “你不是有意的,”叶华淡淡地说,“只是事实如此,你不用再说了,你也没有做错什么。”

  “我……”

  接着叶华把宋慕推开,说:“男女授受不亲。”

  宋慕突然笑道:“这才是汉人的好姑娘。”

  “我可不是汉人,”叶华噘起嘴道,不过突然间脸上又布满冰霜,质问道,“那么谁不是汉人的好姑娘,不男女授受不亲呢,法蒂玛?”

  叶华越说,脸色越是难看,最后索性别过脸去,宋慕一手捧住她的脸颊,把她的脸转了回来,叶华看起来余怒未消,不过她静静地说:“你不用管我,我只是在无理取闹而已。”

  “我……”宋慕不晓得该说些什么,然后他想起法蒂玛说的话,于是问道:“法蒂玛说的是对的吗?”

  “什么?”叶华的眉头又蹙了起来。

  “她说你很没有安全感……”

  “她说,”叶华冷冷地打断宋慕,“那是她说的,跟我无关。你什么事都要她说才行吗?”

  “不是……”宋慕不晓得自己哪里搞砸了,他想了想,连忙转换话题,“法蒂玛也会搞砸,法兰西有可能要跟英格兰开战,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去问她。”叶华说。

  宋慕不知该如何回应,两人沉默了许久,叶华才又说:“我不是在说气话。去问她,我是认真的。”

  “啊?”

  “去问她吧,”叶华说,“我陪你一起去。”

  “哦。”

  当两人回到帐内,法蒂玛看起来有点不知所措,她嗫嚅地问:“没事吧?”

  宋慕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叶华,不晓得该怎么启齿。

  “没什么事,”叶华说,“法蒂玛,英格兰和法兰西可能会开战,你有什么想法吗?”

  “嗯,”女孩似乎放心了点,说,“欧罗巴的军队交战,捉到骑士可以得到一大笔赎金,捉到平民则无利可图,所以骑士通常都会被善待,但平民或佣兵则往往被杀害。”

  听到这里,叶华脸上不禁出现了担忧的神色。

  “不过,”女孩继续道,“相对的,对方看在赎金的份上,也会先以骑士为攻击目标,不理会平民或佣兵部队。破布领导的又是十字弓部队,十字弓部队往往是开战时射个几轮,两方交锋后就撤到后头去,就算打了败仗,也能轻易逃脱。”

  叶华似乎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宋慕说:“那就太好了,不过,还是最好不要打败仗,不,最好是不要有战争。”

  “嗯。”两个女孩都点头同意。

  “那么我们睡吧。”宋慕说。

  两个女孩都没有再说什么,各自就寝,宋慕也昏沉沉地睡着了,他似乎做了什么梦,好像看到了父亲,还是母亲?他还记不起来梦见了什么,就被一阵吵闹声惊醒。他披上外衣,走出帐外,“皮耶罗,怎么了?”他抓住佣兵队长问。

  马蹄声响起,盔甲在月光下闪闪发光,骑矛的顶端也反射出一点亮白,人马的影子接近,那是一名元帅手下的家族骑士。

  “宋慕!”对方说。

  “在!”

  “元帅有令,即刻拔营,准备集合,”他大声说,接着弯下身来,悄声说,“英格兰王亨利五世率军亲征,哈福勒城沦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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