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岁的王炎林,率真如童,好说话,多见解,臧否人物,画坛称为狂人。他是从骨子里狂的,狂得可爱,受他抨击的人也爱他。每次画家集会,或某一展览座谈,第一个发言,大家都推拥他。他不在,人就问:炎林呢,炎林怎么说的?
炎林面色红润,有妇人相。从未见穿过中山服,也没有西装,他不爱太正经。留一大把胡子,任何人却直呼其名,没有叫老王的。
他搬动过数次家,搬到哪儿,家里总是来人。年轻的画家常以他家为沙龙,通宵达旦地聊。他家的猫也知道了毕加索,一次冒雨从垃圾堆叼回一本书,封面上是那幅《亚威农的少女》。
他嗜酒。作画前独坐一室,整晌不说话,便不停地唱。酒使他从现实世界升入幻想世界,眼前和画纸上就百鬼狰狞。有学生学他,每临作画也大饮,结果醉卧不醒。
炎林善画人物,人物皆丑,经商的老板不在客厅里挂,做官的太太也不在卧室里挂,所以炎林不富。但有同行,定期来欣赏新作,甚至有人临摹。临摹者总是不及,或者过之,请教他,他说:未为奇奇。
炎林迷于色彩,大胆涂染,极尽灿烂,其法却无迹可寻。人不知如何有这样的感受,传说他目有双瞳。他听后大笑,说眼睛并不可靠。果然在他背上涂蓝涂红,能准确说出。
他喜欢逛庙会,看社火,常掏钱买酒与耍猴的,吹糖人的,捏面花的坐喝。喜欢与幼儿玩,说没头没脑的稚话。
画坛上人人都说炎林是现代派,但炎林画的地地道道中国画。他不搞题材的图解,更反对纯粹的意念组合。他注重形式构成,注重虚幻的空间。他的画不是新文人画。他借鉴西方现代绘画的观念,以个体的生命来体证艺术的大的境界,但他选择儿童绘画,民间艺术,原始艺术为主要参照系,竭力传达东方人的感觉,中国人的感觉,一个西北黄土高原上的汉人的感觉。
他的画给人以刺激,不能平静,想喊,想在雨地里痛痛快快淋一场,想在河滩里没命地跑,甚至想放倒女人和杀人。
有人说:王炎林,你这么画下去,是会疯的。
王炎林说:疯了也是体验宇宙自然人生的一个法门吧。
这一次王炎林没有狂。
1992年5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