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婚

1 婚姻，20分钟直达

　　颜希晓从不知道，定下她的人生大事，只需要20分钟。

　　现在与她并肩笑迎宾客的便是她的丈夫，楚阳广告市场副总监李子睿。

　　颜希晓与李子睿，只花了20分钟便将他们的关系由同事发展至未婚夫妻；又花了不到一天时间，去民政局为这样的关系取得了法律认可；最后用了不到5天时间，在J市的桃源居酒店热热闹闹地办了婚宴。

　　这样的速度，就连一向自诩时髦的廖晶都觉得难以置信。

　　趁着李子睿与老战友觥筹交错的工夫，闺密廖晶扯了扯颜希晓簇新的旗袍：“希晓，这个男人……怎么从没听你说过？”

　　看着李子睿敬酒的侧影，颜希晓端着酒杯微笑：“以后听说就行了。”

　　一场闹闹哄哄的酒宴总算结束，回到家时，已经到了9点。大概是喝得难受了，看李子睿慢慢揉着眉心，颜希晓问他：“是你先洗澡还是我先洗澡？”

　　“你吧。”

　　颜希晓也不客气，从卧室抱起睡衣和换洗衣服就进了浴室。洗浴完毕后，却见李子睿还维持着她洗澡前的坐姿，仿佛睡着了。她想了想，终是忍不住说了一句：“该你了。”

　　那双被手遮挡的眸子倏然绽开，或许是因为酒精的关系，还带着些微红颜色。李子睿看着一身长衫长裤睡衣的颜希晓，唇角慢慢扬起弧度：“我不急，你先过来。”

　　她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便看见他慢慢起身，将一份大约有五六页厚的文件从茶几上移至她的方向：“我想过了，基于我们的特殊关系，总要有个约法三章才能保护彼此的合法权益，所以，为了不让你吃亏不让我占便宜，我拟订了这个。至于合不合适，你先看看。”

　　颜希晓一看，竟是一份协议书，唇角便也随之上扬。

　　他将她的表情收入眸中，又加了一句：“如果不合适，现在就可以提。”

　　“好。”颜希晓自第一页仔细看起，这是一份很详细的协议书，她刚才大体翻了一下，大大小小的条例竟有三十条，而且，每一条都总结得精准周密，简直有法务人员的专业水准。

　　“这上面规定说一年之后，每人每周可有一次携侣至家的机会。这个携侣至家具体指的是什么？”

　　“成人活动。”大概没料到她会以这个问题入手，李子睿眸光闪过一丝异样，但很快便回归坦然，“我们都是成年人，这点也是从实际考虑的。至于一年之期，是因为如果一年之内你我便随便带人回家乱来，被别人看到了，难免有些异议。”

　　“那一年之后，我们就可以自由活动了？”仿佛觉得这个问题可笑，颜希晓的眼睛眯成了半月状看他。

　　“没有办法，我们在盛世花苑的同事太多，一旦让他们知道我们是协议婚姻，对你我都不好。”

　　“嗯，那一旦有违反呢？”

　　“违反？”经过她这一提醒，李子睿这才发现自己纠结了整日的权益问题，竟没有整理出惩罚的方式，不觉有些懊恼，“这个我忘记了，你说吧。这个房子，你是付了一半资金的，所以也有这个权利。”

　　“那好，我觉得，只要是协议规定，总要严厉些。”颜希晓拿起笔，刷刷地在协议的空白处写下一行字：“视情节严重惩罚不同，违反其中一条者，处以当月全额水电费罚款；违反其中两条者，要负责家中一个月的家务劳作；违反其中三条者，三年之后卖房时，将无条件将房款的70%付给对方。”

　　她写完，抬眸看他：“怎么样？”

　　平心而论，李子睿是觉得这个条例严厉了些。但是想到此刻提出异议必有为自己开脱罪名的嫌疑，便还是笑脸回道：“很好。”

　　“没有异议的话，明天我打印两份。签字之后，我们就照此执行。”

　　不管是什么性质的婚姻，可以确定的是，颜希晓以一种很强势的姿态闯入了他的生活，犹如她的作品风格，总是有一种张扬到极致的风骨。

　　这是尚在沉睡中的李子睿被厨房声响惊醒后的第一感觉。他揉着眼睛打开房间，抬眸便撞入颜希晓笑意萌生的瞳子：“李副总，您洗漱一下，早餐可以了。”

　　餐桌上摆着两份套餐，每份都有鸡蛋饼、豆腐皮凉拌菜、皮蛋瘦肉粥以及若干油条，看起来十分丰富。颜希晓盛起一碗粥递给他：“李副总，我不知道您喜欢什么口味，您先凑合着吃些。”

　　李子睿端起粥喝了一口：“不错。”

　　颜希晓如释重负：“那就好。”

　　“颜希晓，我觉得咱们的称谓应该作些改变。”李子睿喝了两口粥，专注地看着她，“我们虽然可以不像平常夫妻那样老公老婆的亲昵，但是这样副总来副总去的也别扭，从今天起，咱们就直呼名字吧，你喊我子睿。如果你不介意，我就喊你希晓。”

　　“子睿？”

　　“对。”他点点头，“这样称呼的话，也不会让人怀疑。”

　　“那好，子睿。”由于职业关系，颜希晓对新鲜事物的接受能力一向强，“接下来的婚假，怎么安排？”

　　按照公司的规定，他们共有一周婚假。李子睿原本并不想休这么多天，因为他现在在公司的位置极其敏感。楚阳的人员编制原本是一名市场总监，一名副总监。但两个月前，总部突然以调研为名派来了一名海归，做了两年项目客服主管便升至他如今的位置，据说下一步有可能直升总监。

　　李子睿原来的目标是想在今年年底爬到市场总监的位置，可是突然来了这么一个竞争对象，还是亲皇派。要知道实业派与亲皇派的斗争，一般都是亲皇派笑到最后。每想到此，李子睿便开始头疼。

　　所以，他想利用婚假时间在公司加班工作，在领导面前树立一个以公司为家的伟大形象。说不定，还可在劣势的基础上扳回一局。

　　可是颜希晓不同意，这个婚姻原本做戏的成分就很大，要是连婚假都不休，更会惹人怀疑。李子睿想了半天，也有点道理。

　　“回C市吧。”他将一勺粥送入嘴里，“坐火车的话需要7小时，要不，咱们坐飞机？”

　　颜希晓眉开眼笑，共处几天来，这是他们再一次在重大问题上达成一致。她在问他之前，也想的是回C市。至于交通方式，也想的是飞机。

　　“哎，我问你。”心情好了，颜希晓话便有些多，“你从什么时候知道我想要J市户口的？”

　　“你刚来公司的那时候吧。”

　　“怎么看出来的？”

　　“有一次员工档案汇总，我发现你在户籍一栏填的是J市，而非C市。一个人只有在对某个问题渴望至极的时候，才会撒谎。”

　　颜希晓不再说话，低头闷吃鸡蛋饼，异样的气氛在两人间渐渐弥漫开来。

　　能让她由碌碌无为的职业女在瞬间完成向恨嫁女的转变，这都是J市新户口政策的功劳。

　　去年7月，波及全球的经济危机开始席卷国内，首当其冲受影响的，便是房产业。作为国家第三产业的龙头，房产矛盾的表现愈加突出。拿颜希晓所代理的盛世花苑为例，虽然这基本是在J市地段最好的小区，但每月也只能维持至多三套的销售量。

　　所以，J市推出政策，凡是在J市市区购买房子的人，可以享受在本市落户的待遇。前提有三：第一，房子必须在120平方米以上；第二，必须是一次性付款，不可银行分期；第三，所落户口必须三人以下，多人不可。

　　J市是国内能列在前几位的重要城市，风景秀美，经济前沿，是南方乃至整个国家的经济中心。也因为这个原因，来J市的务工队伍越来越大，每个来过J市的人几乎都会做成为J市人的梦，李子睿如此，颜希晓也未能免俗。

　　见惯了太多J市人面对外来群体时莫名其妙的自我优越感，颜希晓想落户J市的愿望就此萌芽成长起来，以至于长到今日，这已经成为她继高考成功后的唯一目标。所以，在李子睿说可以用特殊手段帮她达成心愿时，那时的心理天平就已经倾斜。

　　于是，在李子睿说我们合伙买房子的时候，她说，好。

　　于是，在李子睿说为保障两人权益，需要通过结婚手段来达成目的的时候，她仅用了两秒钟时间考虑，便重重点头。

　　看她总是点头，李子睿突然觉得自己有拐骗良妇的嫌疑，便和蔼地说了一句，颜希晓，你别老是点头，可以提些要求。

　　颜希晓刚想继续点头，觉得不对又仔细想了想：“李副总，我就想知道，您为什么选中我？”

　　李子睿微微倾身，桃花般的眸子漫出一抹独特的妖冶：“你以为我是白让公司那些流言飞语风行这么久的？”

　　“第一，你和我一样，对J市户口渴望至极，且祖籍都位于C市，最能了解情况。第二，从没看见你与异性来往，平日里总是清心寡欲的，要是合作的话会少很多麻烦。至于第三，你手上应该有不少钱，足够担负另一半的房款。”他眯起眼睛笑，“如果我没算错的话，你手上至少有这个数。”他伸出5个手指，又笑，“加上我的70万元，足够在J市落户安家。”

　　“你怎么知道的？”颜希晓大惊，自己平日里都是谨言慎行的，怎么那点私房账目到了他这里，反倒像是政府的公开账目？

　　李子睿后倾身子，悠悠地说道：“现在支撑楚阳广告的大单子有两个，嘉泰房产和天宸房产，听说嘉泰房产便是你在半年前拉过来的，如果我没猜错，孙总给你的好处费，应该不低于30万元。”

　　“至于那20万元，是你金鹊杯广告大赛冠军所得的20万奖金，众人皆知。”

　　颜希晓看着他，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早在一个多月前，有关于李子睿追求她的消息便在同事间不胫而走。她长这么大，自觉最大的好处便是知道自己的分量，李子睿虽然长得不符合她心里的美男标准，但也算是男人中的中上之姿。所以，她这么个一无所有的“剩女”，犯不着去做丑小鸭高攀天鹅的梦。

　　到今天才知道，那些李子睿对于她总是异常关注的传闻，竟是半真半假：真的是他处心积虑了解了自己的情况；假的便是，他竟是怀着这样的目的。

　　“您说我可以提一个要求，那么我现在就提一个。”她深吸一口气，“您看上的那套房子是120万，原本您打算的是您70万我50万，可是我想五五……”

　　李子睿狭长的眼风蓦然流出精光，那神态分明就是说，你有这么多钱？

　　颜希晓更加自信一笑：“您60我60，对等投入对等权益，最是公平合理。”

　　他们的事情就以这样的方式定了下来，为了达成在J市落户的意愿，两人合力买房，用婚姻作为约束手段，同时为体现弱者优先原则，房产证上写的应是颜希晓的名字，等到三年后两人离婚，这处房子将被卖掉，款额两人均分。

　　也就是说，李子睿与颜希晓，用三年婚姻代价，达成在J市安家落户的意愿。这事情看来荒诞不经，可对于在跌宕房产形势下沉浮的两个人而言，不失为一个最实际的手段。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走出李子睿办公室的时候，颜希晓看了看壁表，她竟然用十八分半的时间，定下了自己的终身大事。

　　坐飞机去C市的话只需要一个多小时，可颜希晓却在登机前到杂志报亭那儿磨蹭了半天，李子睿无奈地站在不远处看她挑挑拣拣，果然，颜希晓心满意足地买了三份报纸两本杂志。

　　“希晓同志，我们是回C市而不是要飞北极，你一个多小时看得了这么多吗？”李子睿挑挑眉毛，显然是对她的举动十分无奈。

　　“当然。”希晓跟上他，“我在路上不喜欢说话。”

　　登机之后，四周的乘客都是两人一组三人一群地说话，唯有他们这对夫妻不言一语。希晓看书很快，大约40分钟就把杂志和报纸都翻了一遍。等所有的书都看完，正准备向空姐借几本杂志打发剩余时间的时候，她的手突然被另一双手按住。李子睿微笑地看她：“希晓，别学习了，咱们说说话吧。”

　　颜希晓一怔：“啊？说些什么？”

　　这样的夫妻关系，说白了就是用婚姻做租金同租了一个房子同居，想来想去，似乎没有什么好说的。

　　而李子睿不减兴致：“什么都好。”

　　他很快便找到了一个话题：“希晓，你和我讲讲你的家吧。”

　　颜希晓挑眉：“这个你没调研过？你们市场部的不最善于调研跟踪然后制定方针吗？”

　　“对，但是我们的调研要讲究范围。”李子睿笑，“你在J市9年，从没听你提起过C城，足可见你对父母没什么感情。所以，C城的一切事情，就不属于我的调查对象。”

　　“哦。”颜希晓微微拧眉，“我两年半没回来了。”

　　“你和你父母感情不好？”

　　“我无父无母。”颜希晓抬头，“17岁的时候，我父母就去世了。算起来，今年正好是10年。正好这一次回去把10年坟上了。”

　　中国人最忌讳旅途说些哀词儿，特别是李子睿这样做市场调研的人，对这样“死”啊“坟”啊的更觉晦气。他想要阻止颜希晓将这个话题拓展下去，可为时已晚，希晓仍浑然不觉：“你知道我爸妈是怎么死的吗？”

　　李子睿摇头。

　　“唉，攒了一年的工资外出旅游，回家的时候，车祸。”颜希晓看看外面，惆怅道，“真快，一晃10年过去了。”

　　她仍在这儿空余恨，同行的旅客却不答应了。李子睿觉得异样，果真，众人的目光都向他们这边看来。

　　“呸呸呸，你这小姑娘怎么说话的……”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李子睿赶忙打圆场。

　　“哎，你们是两口子吧？”后排的大妈捣了捣李子睿，“你也不说说你媳妇儿，也不小的人了，出一趟远门，怎么也不说个吉利话？自个儿晦气不说，害得大家一路上都乌烟瘴气的。”

　　李子睿连连称是，情急之下揽过颜希晓的肩头交代了几句，她这才知道自己的错误，嘴却依然委屈道：“我说的是车祸，又没说是空难……”

　　看又有目光杀过来，李子睿伸手捂住希晓的嘴巴，急道：“姑奶奶，你别说了行不行？”

　　“好吧，我就不该说话。”颜希晓看看大家都已经回过头，又看看李子睿之后便拿起报纸，“我再看一遍报纸吧……我不说了。”

　　“不行。”他抽去她的报纸，“注意些就行了，因噎废食可不是个好习惯。”

　　“唉，其实我说的都是实话。”

　　“实话也得分场合说，这么简单的常识你都不懂？”李子睿无奈地看着她，懊恼道，“得了，我真庆幸你不在我们市场部。”说完又想起来，“对了，你嘴这么笨，当初是怎么把嘉泰的案子拉过来的？”

　　“啊？”颜希晓有一秒钟的愣神，“没什么了，人情。”

　　“人情？”

　　“嘴笨的人运气一般都非常好。”颜希晓低下头去，似是无聊地翻了翻看过的杂志，“拿命抵的人情，运气更得上乘。”

　　因为希晓家在C市市区，下了飞机，两人首先去了希晓的外公家。颜希晓父母早逝，全靠做医生的外公把她养大。而希晓早已在电话中和外公说过李子睿，当然不是说协约婚姻为的只是办理户口，只是简单地说在外面碰到一个情投意合的男人，觉得自己年龄不小了，恰逢J市有买房落户的政策所以才匆匆购房结婚。外公本来就惦记着她的终身大事，一看李子睿气度不凡，总算了却一桩心愿，自然笑逐颜开。

　　在外公家待了一晚上，原以为第二天便要随着李子睿回家，却不料他竟然摇头：“刚才接到孙总电话，公司有事情，咱们提前回去吧。”

　　“提前回去？”颜希晓有些不可思议，“别呀，好不容易回C市一次，总得去你家看看吧？奎扬区离这里也不远。”

　　李子睿说过的，他家在奎扬区，离现在所处的兰山区并不远。

　　李子睿却一脸坚决，拦了出租车便报上飞机场三个字。颜希晓依然觉得不妥：“真的就这样回去？”

　　“怎么？你真想实践丑媳妇见公婆的原则？”希晓一愣，却在后视镜中看到李子睿唇角上扬，眸中一派玩味，“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要见我家长了啊？”

　　“滚！”颜希晓啐他，两颊微红，不争气地留下恼羞痕迹。她匆忙看向窗外，不敢去看李子睿的脸。在公司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李子睿竟会是这样一个人，也会说笑话，也会恶意打趣，还会无奈恼急，她印象里的李子睿，只像是一个机器，面对大客户的时候笑靥如花，面对下属的时候冷如冰霜。

　　这样的人，似乎每面对一个人，都有一个该配备的表情。

　　可是面对她，竟完全是另一个模样。

　　历经两个多小时的旅途才到J市的家，看李子睿坐在茶几边喝完水，颜希晓忙凑过去摊手：“给钱。”

　　“什么钱？”

　　“在C城的时候是在代售点订的票，每张票的手续费80元，是我交的。”

　　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李子睿哭笑不得地从钱包里掏出一张100元的人民币：“给你。”后又摆手，“不用找了。”

　　“我没打算找。”颜希晓将钱塞到包里，“在C市给我外公买的水果，一共花了60，按照协议所说的AA制原则，你还需要给我10块。但考虑到是给我外公买的，那10块就不用给了。”

　　完全是公事公办的论调，就像他们在公司时的工作氛围。看着这个在公司总对自己低眉顺眼的女人，李子睿叹道：“颜策划，需不需要我先签个呈批，证明交款成功？”

　　颜希晓愣了一下，随即认真看他：“李副总，不管我们是以什么目的结婚，落户口的目的虽然达到了，但是剩下的，还有混人耳目的三年时光。所以，我认为我们必须要账目明晰，这样才好为以后的和睦相处铺展局面。”

　　李子睿点头，抿唇道：“颜策划，你这一点提案很好。通过。”

　　颜希晓扑哧一笑，继而伸出手去：“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