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父亲的屋子虽然缺少了爽朗的笑声,但至少还算个家。可是,后来,张索多连母亲也失去了。
父亲虽然不在这个家里,可是却在这个世界的另一个地方存在着。
或许佝偻着腰,不再有局长的矜持,或许白发陡生,形象不再光鲜,但总之是存在着,在某一个角落忏悔或思念。
而母亲呢,她去了另一个地方,那里没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也没有人幸灾乐祸,更没有那些平时有意见的邻居在父亲出事之后像过年一样的兴奋。
那里只有安宁,只有静谧,什么都可以不想,一堆黄土把所有的尘世烦恼都化做了坟头的点点野花。
母亲是从小区最高的楼顶跳下去的,她像一只在夜里飘落的蝴蝶,带着所有高傲的回忆飘入了无边的夜色。
母亲是那种心高气傲的女性,她不能容忍同事及邻居的嘲笑、怜悯或鄙夷,所以选择了离开。
就是死也要站在最高处,她没有像那些企图对自己的死要求围观者去谴责某人那样,选择在白天或闹市。
她是一个局长夫人,是一个弹钢琴的艺术女人,她是当年东川古镇第一个考上艺术院校的才女,她要用死来维护自己固守的尊严。
母亲选择在一个宁静的夜晚,一个小女孩会梦见自己变成了公主,会有青蛙变成的王子来亲吻自己的夜晚,一个风会把窗帘随意卷起又低垂的夜晚。
那晚张索多在做梦,梦见父亲坐在沙发上看报,母亲在弹钢琴,自己像个小馋猫,在用没有洗过的手抓餐桌上的鸡腿儿吃。
张索多成了孤儿,成了一个贪官的孤女,一个跳楼身亡者的女儿,所有的公主梦都如肥皂泡般破灭了。
张索多逃离了自己住了十五年的县城和那个家,来到了母亲少女时生活的东川古镇。
母亲是在东川古镇长大的,当年是镇上的一朵花加百灵鸟。
如今,花儿已经凋谢了,鸟儿也不再歌唱,镇上的老人们还能够想象当年镇上那个飞出去的金凤凰。
看见张索多的时候,有人说这个女孩好像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
每当这时候,张索多都会选择迅速逃离,她不想别人把她与她的母亲和家庭扯在一起。
她只希望自己是一只在青春道上孤独爬行的蜗牛。
她不希望别人过多地关注自己,只希望像一只蜗牛那样,以自己的方式爬行,累了,就歇歇,在路人匆匆的脚步声中,一只蜗牛在路边伸出触须,张大眼睛,歪着脑袋,以自己的方式打量着这个世界。
那就是自己,张索多想。
她不希望别人来干扰自己在青春里的独自爬行。
年迈的外婆凹陷的老眼默默注视着外孙女张索多,女儿的化身,心高气傲的女子,与她母亲当年无二,外婆默默地想。
外婆没有在张索多耳旁唠叨,没有用的,要是唠叨能改变一个人,女儿早就被自己改变了,也不至于……
外婆把所有的丧女之痛都藏在心里。岁月的沧桑不允许她以泪洗面打发日子。
无论如何,这活着的人还得活下去。日子还得一天天过。
外婆在张索多上学去了的时候,就会一个人独自跑到汤溪河边,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望着对岸的树,那里是张索多外公埋葬的地方。
那里的树葱葱郁郁,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那里有什么坟地。
时间会把一切的忧伤与痛苦淡化的,坟地里两只蝴蝶在快乐地扇着翅膀。
如今,那树的下面,张索多的母亲永远地陪伴在她老父亲的身边,继续少女时还未做完的公主梦。
女儿永远是父亲的公主。不管世事变迁,沧海桑田,永远都是。
外婆坐在轻轻流淌的汤溪河边,白发被风吹起来,在前额一上一下地翻飞。
河里,清澈的水绕过河中央的一块嶙峋的大石,又缓缓地向前流,远处的山坡上,几个农人在闲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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