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铃还须系铃人。刘桃和泉子想到了刘起。
放学后,泉子和刘桃就坐在老桥上等刘起。老桥很宽大,远看两人越发显得渺小。
刘桃很久没来老桥了,因为家长说老桥晦气,可泉子每天经过这里,他的成绩好得没得说,哪有什么晦气?刘桃看着青丘浦里的河水不断穿过老桥向村里流淌,突发奇想地问泉子:“泉子,你看这桥吞吐着东去的江水,像不像一张大嘴?”
“我看一点也不像,”泉子反驳,“我看它像一轮挂在水中的圆月,你看那水中圆圆的倒影……”
桃子说:“我看它就像一个气喘吁吁的老人在不停地诉说刘庄的变迁。”
“我看它就像母亲……”
“我看它就像一位老人……”
“我看它就像……”
两个人在那里争论着。刘起从村里走到桥上,他们都没有发现。
刘起笑眯眯地问:“你们争什么呢?面红耳赤的。”
刘桃的脸变得越加红润,她慌张地看看泉子,转而对刘起说:“刘起叔,我们不是争论,我们不是在争论呀。”
“哦,哦。”刘起还是笑眯眯的样子,弄得已经很敏感的刘桃更加觉得有解释的必要:“我们在打桥的比方,我说它像大嘴,泉子说像月亮,我说它像老人,泉子却偏要它说像母亲。刘起叔,你说我们哪个打的比方好?”
刘起望着平静的河水深沉地说:“你们讲的都很好,每个人都会对这桥产生不同的感受和联想,我觉得这桥很神秘,很古朴,很寂寞,与现实很隔膜,它一定跟原先的寺庙有莫大的关联,寺庙没有了,桥也失去了和它匹配的默契……”刘起说得很深奥。
桃子也听奶奶说起过这个庙,听说这个庙从前很灵验。有很多和尚在这里念经,烧香的人也很多,村里人没有饭吃,但香不能不烧。后来庙在破四旧的时候倒了。庙倒了,生活还是要过的,逢年过节有人偷偷到桥边上烧起了桥香。桃子觉得这桥实在太老了。据她的奶奶生前对她说过,桥在清朝的时候大修过一次,但依然是那么坚固。想想这桥的建造,谁知道有多少年的历史呢?这桥怎么说都是老得不能再老了。刘起叔讲得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桥,是一定寂寞的。
刘起说:“我记得以前问过刘敢对这桥的感受,他说这桥很亲切,像自己的母亲,可以对她倾诉。”
泉子没有想到,这么彪悍的刘敢,会跟他对桥有非常相似的感受,他想到上次在桥上,刘敢还给他吃了小半只鸡。泉子忽然对刘敢产生了一种亲切感,他觉得刘敢一点也不可怕。
泉子毫不犹豫地把刘敢欺负六(1)班的事告诉了刘起。
刘起有些惊愕:“刘敢不会随便欺负人吧,我一直觉得他是个爱憎分明的小男子汉。”
刘桃说:“刘起叔,泉子讲得一点也没错,明天放学,你等在村口看看就知道了。”
“你们别胡说了,很多大人都对我说过,我不相信刘敢会那么做。”刘起肯定地说。
尽管不大相信刘桃和泉子的话,第二天放学,刘起还是暗暗守候在村口。
刘起先看见刘敢带着一伙人趾高气扬地守候在必经的大路上,一会儿刘星一伙灰头灰脑地出现了。
刘敢喝住刘星:“刘星,你们停下来,我有事问你。”
刘星打了个哆嗦说:“刘敢哥,你有什么事,就直说,你每天这样把我们叫过来,都要出精神病了。”
昨天受了刘桃和泉子的责问,刘敢的心里有些不爽,但听了刘星的话,他还是“嘿嘿”笑了出来,刘敢对他那帮手下说:“今天,把刘星推到沟渠里,给他洗个泥水澡。”
刘星看着沟渠里又脏又臭的积水欲抵抗。
刘敢火了:“你敢造反不成?”
“刘敢,我求求你放了我吧!”刘星哭丧着脸央求,“我弄湿了衣服肯定会被我妈打的,再说我只有这双跑鞋,弄脏了明天就没得穿了。”
“那你把鞋子脱了,裤子也脱了,自己跳下去吧。”刘敢面无表情地说。
刘星看看刘敢,怕有更难受的惩罚,只好乖乖地把鞋子裤子脱了,自己纵身跳下去了。
刘起看见了这一幕,心里一阵发寒,这,这孩子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简直不可理喻呀——
刘起叫住了刘敢:“刘敢,你给我过来。”
刘敢不知道刘起叔也在这里,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刘敢晓得问题严重了,他乖乖地走过去。
“你这是做啥?”刘起狠狠地批评刘敢,“我一直觉得你是个敢爱敢恨的孩子,怎么随便打人,越大越不好了!”
刘敢觉得很委屈,自从他妈走了,刘起叔是他心里唯一的亲人,从来就没有骂过他,今天却在这么多人面前骂。
“越来越不像话!”刘起说完,还在刘敢的头上刮了一个毛栗子。
刘星看见刘起教训刘敢,鞋子、裤子也来不及穿,就一溜烟往村里跑,六(1)班的人都跟着跑。
教刘敢数学的戴老师,是镇上分配过来的,平时就住宿在学校里。今天放学早,她准备到镇上的菜市场去买点菜,路上,她看见这么多孩子围在一起,以为孩子们在打架,便加快脚步赶过来,刚好看到刘起在教训刘敢。戴老师可不像王老师那样把刘敢当出气筒,她一直很同情刘敢的身世。她走过去大声责问刘起:“你是哪家的大人,怎么好打孩子呢?”
“我,我……”刘起抬头看见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在大声责问他。刘起原本煞白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他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
戴老师根本不想听他解释:“刘敢的家长都不好随便打他,你这个大人真没教养!”
刘起忽然像变成了学生,他根本无法回答她,只有低下头来。
刘敢低声对戴老师说:“戴老师,这不关你的事。”
“什么不关我的事,你是我的学生,就关我的事!”戴老师不容分说拉起刘敢说,“刘敢,跟我走!”
差生们簇拥着戴老师向村里走去,独留下空落落的刘起僵立在那里。
刘桃和泉子今天是故意赖在学校里,迟迟不出来的。因为刘起叔不相信他们说的话。刘起始终坚信尽管刘敢莽撞,但做事光明磊落,敢作敢当。
今天刘起叔亲眼看见了这一幕,心里一定不好受。
他们不想让刘起叔看到而伤心。
天色渐晚,泉子和刘桃回村时,看见刘起还一个人僵立在那里,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的,觉得事情严重了,是刘敢打刘起了,还是什么?
刘桃走上前去说:“对不起,刘起叔,我们不该叫你管这事的。”
“没,没有,是我没有教育好他,我还是会管这件事的。”刘起说,“刘敢妈把刘敢交给我的,我理应教育好他呀。”
那天,他们三个人再次来到了高桥上。
刘起跟他们讲起刘敢的事情,最后他说:“我不帮他谁帮他?”
刘桃也讲起了刘敢的事,讲起了她和萧丫还有刘敢、刘星四个人在一起的快乐童年,可是这一切随着他爸爸的过世变得遥远了。刘桃说到这里,眼中闪烁着泪花,她说:“我家真不该种桃,真不该呀——”
刚才,刘敢把戴老师送到桥上,他看见戴老师的眼里含着激动的泪水。刘敢觉得很惭愧,其实这个事件错在他。可他又不能说出真正的原因。
刘敢在桥上越想越后悔,后来他看到刘起叔他们三个人过来,他就脱了长裤,偷偷躲到桥下的洞里。
刘敢在桥上听了刘起叔和刘桃的话,心里更加惭愧,觉得自己辜负了刘起叔,辜负了刘桃。
不是刘桃不想跟他说,一切都是刘桃妈不让刘桃跟他说话呀。大人终归有大人的理由,自己又能明白多少呢。
刘敢听了他们的话,心胸突然变得开阔了许多。刘敢的心平了,再也没有怨恨了。
刘敢忽然间感觉自己长大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