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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节 与黑格尔一见如故

  自从结束与“罗密欧”的恋情之后,邓肯两年来一直过着一种圣洁的生活,起初她完全沉醉在希腊,现在则是瓦格纳。

  黑鹰旅馆非常狭小拥挤,邓肯住得很不舒服。母亲和姐姐都正在瑞士避暑,邓肯只有一个人在拜垒特。雷蒙德在雅典继续房屋的建筑工作,他不时给邓肯打来电报:“自流井的工程进展顺利,下周就肯定会取到水了。你再汇些钱来。”

  邓肯有了些钱,她想在拜垒特买一所大些的房子。有一天,邓肯正在密米退基附近的一个花园散步,忽然看到了一栋修建得很精致的石头房子。这是一座古老的狩猎别墅,里面有非常宽敞、比例匀称的起居室,有古老的大理石台阶通向浪漫色彩的花园。它年久失修,破旧不堪,有一大家子农民已在那里住了大约20年。

  邓肯与他们商量,花了大价钱买下了这所房子。然后又请来木匠、漆匠,将里面粉刷一新,又涂上了一层淡绿色的漆。邓肯不辞辛苦,亲自跑到柏林,买回了长沙发、垫子、柳条椅和大量的书籍。

  母亲和姐姐还没回来,邓肯和她的朋友玛丽·德斯蒂住在那所宽敞的石头房子中。因为这里没有仆人的睡房,男仆和厨师则住在附近的一家小旅馆里。邓肯为这所“新”房取名叫“菲利浦静庐”。

  一天半夜,玛丽叫醒邓肯:“伊莎多拉,我不是有意吓你啊,你来瞧瞧,那里,在对面的树下,每晚这个时候,总有个男人望着您的窗户。我怕是个居心不良的贼,在打你的坏主意。”

  邓肯一看,确实有一个瘦小的男人正站在树下朝她的窗子张望,在空旷的夜里仿佛就是一个影子,令人心悸。她不由大吃一惊。

  但就在此时,月亮突然露了出来,一下子照亮了他的脸。

  玛丽和邓肯两人都看清了,那是音乐家、传记作家海因里希·索德仰起的兴奋面孔。玛丽悄声说道:“每天晚上他都这样在那儿站着,得有一个星期了。”

  邓肯让玛丽在屋里等着,然后在睡衣外面套上一件外衣,轻轻地走出了房间,径直朝索德站的地方走去。

  “亲爱的好朋友,你这样爱我吗?”她问道。

  “是的,是的,你就是我的梦想,你就是我的圣克莱瑞。”

  当时邓肯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后来索德告诉她,他正在写他的第二本杰作,是关于圣弗朗西斯的。他的第一部著作写了米开朗基罗的一生。索德像其他伟大的艺术家一样,会沉浸在他的作品创造的世界里。在那时,他把自己当成了圣弗朗西斯,而把邓肯想象成了圣克莱瑞。

  邓肯把索德慢慢地引上台阶,进入屋子里。索德好像在梦中一样,眼中充满光辉与恳求,凝望着邓肯。

  邓肯在与他的对视中,忽然觉得精神振奋起来,她此前就感觉过如此令她狂喜的恋爱。不由倒在索德的手臂里。

  索德吻着邓肯的眼睛、额头,不过这不像是世俗的欲情,索德嘴里不停地呢喃着:“我坠入热烈的爱情中,我坠入热烈的爱情中。”

  索德对邓肯的爱是毋庸置疑的,他有着强烈的情感冲动,却没有丝毫的肉体冲动。他的爱纯粹是让邓肯在舞蹈中达到肉体和精神愉悦的高潮。他是邓肯的挖掘者,他让蕴藏在邓肯身上的艺术之源汩汩而出;他又是邓肯的超升者,他使邓肯的灵魂霞光万丈,飞入九重云霄。

  每晚索德都到“菲利浦静庐”来,他从不像一个情人那样对待邓肯。只是以一种专注而觉悟的目光凝视着邓肯,带着邓肯在精神的爱情中达到快乐的最高点。

  索德的意志很坚强,他能够在与邓肯这种高度恋爱的快感中,突然把她的注意力转移到纯粹的理智方面。每天,他把《圣弗朗西斯》的底稿带一些来,写完一章就给邓肯读一章听。而且也为邓肯完整地读但丁的《神曲》。

  这种朗诵有时会通宵达旦,每当日出的时候,索德就像喝醉了酒一样,蹒跚着离开。他陶醉在自己那种超越神圣的理智中。

  有一天,当索德清晨再次离开“菲利浦静庐”时,突然惊恐地抓着邓肯的手说:“我看到瓦格纳夫人正向这边走过来了!”

  确实,科西玛来找邓肯了。她脸色苍白。

  昨晚她一夜都没睡好,因为前天晚上,邓肯在《坦惠则》剧中的三女神增添了一些意义,两个人为这个问题互不相让,争执起来。邓肯今早看到她这个样子,还以为她在生气呢!

  科西玛用激动得发抖的嗓音说:“我昨晚在瓦格纳遗留下的纪念物中,找到一个小记事簿,里面的东西还未发表过,上面阐述了女神跳舞的情况。因此,我等不到天亮就来找你。我承认,我错了,亲爱的伊莎多拉,你的确是得到瓦格纳先生的灵感了。这上面写的,与你的直觉是一样的。从此你可以在拜垒特自由处理这段舞蹈,我不会再在创作中干涉你。对了,你能否嫁给西格弗里德·瓦格纳,同他一起继承大师的传统?”

  邓肯听她突然转换话题,不觉一愣:“夫人,西格弗里德是我的兄弟,我们的结合并不能体现出更多的价值,像现在这样,不是更好吗?”

  科西玛疑惑地问:“你难道有男朋友了吗?”

  邓肯含糊其辞地说:“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因为我和许多男性都保持着十分友好的关系,包括西格弗里德,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我知道您所说的意思,我一直想在舞蹈上有些作为,没有考虑过那些琐事。”

  科西玛理解地点了点头:“你是个好孩子,伊莎多拉。哦,最近对大师的作品有何体会?”

  邓肯这些天一直徜徉在瓦格纳的音乐海洋中,她的整个精神都被它所占领,这时她忽然说:“我发现了大师一个错误,这个错误同他的天才一样巨大。”

  科西玛用异常惊恐的目光注视着她:“大师会有错误?是不是你的误解呢?”

  邓肯以青年人那种极端自信的态度说:“不,我想了很久。我认为,他宣扬的那种‘音乐剧’完全是不可能的东西。”

  科西玛战栗着说:“这可是大师的毕生追求呀!”

  邓肯继续解释说:“大师的追求很痛苦,因为他必定徒劳无功。戏剧是说出来的言辞,它产生于人的头脑,而音乐是激情的抒发,它来自人的心灵,这两者是拢不到一块的。头脑总是在吓唬、欺骗心灵,它们是一对冤家。”

  她说出了这样激烈诋毁瓦格纳的话,注意地看了科西玛一眼,见她在仔细听着,就继续说:“我们必须先说话,然后唱,然后再跳舞。说话由脑筋出发,这是理智的,唱歌是根于情绪,而跳舞则是一种酒醉的癫狂,把一切都淹没了。这三种东西。彼此混合起来是不可能的,所以歌剧是绝对不能成立的。”

  科西玛沉默良久,恳求道:“孩子,你千万别对其他人说这些话,尤其是报界。我们要维护大师的尊严。”

  邓肯诚恳地说:“我理解您的心情。但每个人都会犯错误,大师也是人。为尊者讳只会污损大师本人。”

  一个雨天的清晨,邓肯乘了一辆双套敞篷马车赶到了拜垒特火车站,她来接一个人。他就是德国博物学家黑格尔。当时,这是一个让人闻之一悚的名字,他的大著《宇宙之谜》由于捍卫和发展了达尔文主义,而受到神学家、唯心主义者们的猛烈攻击。

  邓肯在伦敦大英博物馆认真读过这本书,黑格尔对宇宙间各种清楚透彻的解释,使邓肯对这位偶像摧毁者深怀敬意。于是就写了一封信给黑格尔,表示自己感激他的著作对她的影响。

  黑格尔对这封信很是在意。后来邓肯在柏林跳舞的时候,黑格尔就给她回了封信。

  言行放肆的黑格尔,由于被德皇逐放,无法到柏林去,就与邓肯保持着通信。邓肯来到拜垒特后,就写信邀请黑格尔来观看自己的表演。黑格尔走下车来,虽然已经60多岁,但高大的身体依然挺直,须发皆白,穿着宽松得离谱的衣服,手里提着一个呢绒袋子。与邓肯一见面,就亲热地拥抱了她,使邓肯倍感亲切。

  黑格尔就住在“菲利浦静庐”,邓肯特意为老人装了许多花,然后又兴奋地跑去告诉科西玛:伟大的黑格尔来了!成了她的上宾。

  但科西玛作为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对这位探索“宇宙之谜”而崇尚达尔文自然主义的人,当然不会表示出特别的热情。邓肯以坦率真诚的口吻向她解释了黑格尔的伟大以及她对他的敬佩。科西玛才极不情愿地在包厢里为黑格尔留了一个位子。

  当天下午表演中间休息的时候,邓肯与黑格尔携手散步,一个穿着希腊式的舞衣,露着双腿,赤着双脚,一个身材魁梧,穿着奇怪膨胀的长服,观众们看了都感到又惊讶又有趣。

  黑格尔面对着邓肯表演的《巴西佛》,并没有表现得多么热情。演到第三幕的时候,邓肯才醒悟过来,黑格尔作为一位自然主义者,他的头脑太科学了,神话魔力和舞蹈激情不能感动他。在他看来,艺术只不过是自然进化的另一种表现形式。

  科西玛的别墅并没有设宴款待黑格尔。于是邓肯专门为黑格尔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会,良辰美景,贤主嘉宾,在座的都是一些头面人物,有正在拜垒特访问的保加利亚国王斐迪南、德皇的妹妹萨克斯梅林公主、柔斯的亨利公主及索德、汉帕丁克等人。

  席上,邓肯作了一篇演讲,盛赞黑格尔的伟大思想,并表演了舞蹈。黑格尔发表了独具一格的评论。他说:“邓肯的舞蹈同一切普遍的自然真理有密切的联系,这正是一元论的一种表现形式,它与一元论来自同一个源泉,往同一个方向进化。”

  接着,著名男高音歌唱家冯·巴利唱了歌。他们一起用晚餐,宴会进行了整个通宵,直到天亮时,黑格尔仍然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上午,黑格尔毫无倦意,他请邓肯与他一起去爬山。

  在爬山的时候,黑格尔不停地对路上的每块石头、每棵树,甚至所见到的任何东西发表一番见解。他们登上山顶,黑格尔傲然独立,就像一位俯视大地的天神一般。

  有一天晚上,斐迪南国王陛下来到了“菲利浦静庐”,他与邓肯一起讨论古希腊的艺术。邓肯说起了自己恢复古希腊艺术的理想,越说越兴奋,并把自己梦想着创办自己的舞蹈学校的理想也告诉了斐迪南。

  斐迪南听了之后,赞同地说:“这个主意妙极了,你一定要到黑海之滨我的宫殿里来办你的学校。”

  像任何一件新生事物一样,伴随着成功的,总会有非议的声音。

  有一些则把“菲利浦静庐”说成了“邪恶的殿堂”:“那么柔软的沙发床,高质料的垫子,玫瑰色的吊灯,可就是没一把椅子。那个叫冯·巴利的嗓门特高的什么歌唱家,整晚都窝在那里唱啊跳啊,发神经!你说,除了唱啊跳啊,他们总得休息,那休息又坐在哪里呢?没有一把椅子,还不是在床上!”

  甚至还有谣言说:“那个保加利亚的斐迪南国王,见了邓肯就乐不思蜀,赖在拜罗伊特不回去了,只怕还会申请德国国籍呢!他每次都深更半夜地跑到‘菲利浦静庐’去,难道真的是极其纯真地讨论艺术吗?讨论艺术偏要半夜去吗?”

  又有人神秘兮兮地说:“还有,她和几个青年军官一起去骑马,穿着长衫和凉鞋,鬈发在风中乱飞,活像一个女妖。有一回,那匹马见自己背上坐了个女人,就胡闹起来,狂奔乱跳,吓得女人尖叫。它跑到一家小酒馆门口又四蹄钉地,再怎么也不肯走了,让那女妖出尽了洋相,哈哈哈!”

  更多的人批评邓肯跳舞时的穿着:“跳舞的时候更不得了,老是穿一件图尼克长衫,透明得就像一面镜子。大家都有一双眼睛,谁瞧不见?这不是,连那个最喜欢她的瓦格纳夫人也看不下去了,派她的女儿把一件衬衫送到了女妖的化妆室,央求她穿在那层薄纱下面。”

  邓肯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她知道,她置身于所谓的传统之中,她置身于所谓的时代之中,她置身于所谓的社会之中。向她挑战的,并非不良用心,而是强大的习惯势力,是一种集体无意识的抵拒。

  紧张之余,她平添了战斗的勇气和胜利的信心:“新事物如果遇不到旧势力的阻遏,那就不过是旧的变种,或者,是毫无生命力的新事物,好比温室里培育出来的幼苗。”

  夏季渐渐过去了,索德离开拜垒特,正在德国各地巡回讲演,邓肯也为自己安排一次德国全境巡回演出。她离开了拜垒特。

  旅行演出的第一站是海德堡。在那里,邓肯听了索德对学生的讲演。他用时而柔和、时而激动的声调向他们谈论着艺术,中途突然告诉学生们说:一个美国人给欧洲带来了一种新的美学形式。

  他的夸奖使邓肯感到幸福和自豪,不由得浑身颤抖起来。那天夜晚,她为大学生们表演了舞蹈。他们排成长长的队伍在街上游行。邓肯和索德并肩站在旅馆的台阶上,一起分享他的胜利的喜悦。

  海德堡的青年们崇拜他。每家商店的橱窗里都陈列着他的照片,另外都摆着伊莎多拉的那本书《未来的舞蹈》,他们两人的名字总是并列在一起。

  巡回演出结束后,经理与邓肯签订了去俄国旅行表演的合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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