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究竟是按部就班地滑行着。
直至萧嘉懿离开,他也不曾来见我一面或者发条短信与我道别,我和他有“别”可“道”,可却偏偏不道,这样也好,我终不过是他生命里的路人甲,走过之后就散了,可是陶婉怡不同,他们很配。
直到现在我也依旧这么认为。至少,我做不到在他中考之后转学去广州的时候陪他一起去,可是陶婉怡做到了,而且在他休学回郑州的时候,她也逃课追了回来。
所以,跟陶婉怡相比,我什么资本都没有,什么都不是。
我也没去江采文家拿萧嘉懿留给我的东西。至于是什么东西,我见到和不见到的结局都是一样的,所以,我何必让自己心力交瘁地遭受一场浩劫呢。人生已经如此的艰难,有些事情就不要拆穿,林宥嘉在《说谎》里就这么唱的。我在吵杂的马路边听到了这首歌,脚步就此停了下来,直至音乐的终结,我听见自己简单地重复着这句歌词,歌不成歌,调不成调。
郑州依旧酷暑难耐,从早到晚,空气中只剩下燥热和沉闷。我打心底地渴望能有场倾盆大雨,豌豆大小的雨点从天而降,噼里啪啦地打在人身上,想想都过瘾。所以每天早上我出门上课的时候都会抬起头看看湛蓝的天空,偶尔会有两只灰色的麻雀相互追逐着在我的视线里飞过,我在心里祈祷:变天吧,下雨吧。
人在困境中总是习惯祈祷,祈祷这个世界上有神灵或者超自然的力量存在,能解救自己于水深火热之中。这样的祈祷或多或少地带着命运的无可奈何的悲哀,他们把这悲哀藏在了心里,竖起双手,十指相并,虔诚地等待着命运中的奇迹,哪怕是一线希望,也会破涕为笑。
这群人里也包括我,只不过我藏着人群里,没有人看得见我虔诚的样子。
我想上天肯定是听见了我的祈祷,听见了我日日夜夜的哭诉,肯定是这样的。在萧嘉懿离开郑州的第五天,郑州下起了大雨。沉闷已久的世界瞬间被雨水所浸透,整个世界变得黑压压的,我抓起书本就往外跑,杨姗姗在我身后叫:“江蕙,等等我啊,等等我。”
我没有理她,自顾自地往外跑,跑出教学楼大门的时候,凉飕飕的寒气逼近了我的身躯,有雨水溅落下来,洒在我的头上、肩膀上、身上。我深深地闭上了眼,然后一头钻进了这被雨水弥漫了的世界里。
我没命地往前跑,我的脑海乱糟糟的,我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萧嘉懿的样子不间断地从我的脑海中蹦出来,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想伸出手来抓住他,但是等待我的只是渐行渐远的幻景。后来我筋疲力尽地跪在了地面上,眼泪混合着雨水吧嗒吧嗒地往下落。杨姗姗就是这个时候追上了我,她的头发湿漉漉的,有雨水落下来滴在我的脸上,她扶起我,“江蕙,你疯掉了吗?”
我没有说话,只是把她抱在了怀里,咧开嘴狼嚎大哭起来。
她也跟着我哭,边哭边拍打我的背,“好江蕙,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她总是这样,纵然我什么都不说,她也能懂得我心里的苦楚。
“快起来,再这样下去我们会病倒的。”她替我擦干了眼角的泪水,然后扶着我往寝室楼走。很多人都在看着我们,他们撑着五颜六色的伞,漫无目的,像是看着疯子一样看着我们。我想,在他们的世界里,我们大抵就是一个疯子。
人总是需要给悲伤找一个宣泄口,不管你走到哪里,看着怎样的风景,都需要一个宣泄口。这样,挤压在心底的苦楚才会慢慢流出,这是好事情。
能哭出来,都是好事情。
杨姗姗从衣柜里翻出干净的衣服让我换上,她的头发还在滴着水,吧嗒吧嗒地落在光滑的桌面上,“快点换上衣服,不然会着凉的。”她说完这句话就打起喷嚏起来。
我笑话她,把衣服往她身上套,她挣扎着推辞,我一把抱住了她,眼泪止都止不住地往外冒,我说:“杨姗姗,我们去吃火锅好不好?!”
她说“好”。
整个下午我们都坐在火锅店里用热气腾腾的火锅来打发时光。我很少这样轻薄时间,总觉得每日的时间,不管是一分还是一秒,丢掉之后就不会再有,剩下的只有空荡荡的未来。而未来是个很虚幻的概念,说真的,我都不知道它到底存在不存在。
杨姗姗点了很多的菜,红白相间的肥牛肉和翠绿的青菜摆满了桌子,就连服务员都一脸惊恐地看着我们,脆生生地问我们:“美女,请问你们减肥的秘籍是什么?”
杨姗姗没有理会她,她只顾着给我涮牛肉了,边涮边跟我说话。
她说:“学校东门新开了家蛋糕房,做的糕点真的不错,晚点我们去尝尝。”
我说:“好。”
我把刚捞出锅的肥牛肉放在装满花生酱的碟子里沾了沾就往嘴里送,还未散开的热度在我的嘴里滚烫灼烧,眼泪瞬间就往外冒。我龇牙咧嘴地继续往嘴里塞肉,只有食物才能弥补我无尽的悲伤。
杨姗姗拦住了我的手,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江蕙,你用不着这么折磨自己。”
我苦涩地笑笑,“哪有,我就是想吃东西。”
“你就撒谎吧,反正疼得是你自个儿的心。”她总是这样,一语成谶。
我低下头,漫无目的地用筷子搅拌着盘子里的花生酱,我说:“杨姗姗,我只是觉得遗憾。”
“遗憾没能和你的暗恋地久天长?”她轻微地叹了口气,放下筷子,拿起纸巾擦拭嘴角的油渍,“天下哪有那么多美好的事情。”
“我不知道。我就是想跟着他,不管他走到哪里,我就是想跟着他。”
“那你为什么不去把他追回来呢?”
我没有说话。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整个空间都是寂静的,我能感觉到心口伴随着呼吸微微发疼,我想找个东西堵住它,可实际上我没有抓到任何东西,就像在汪洋的大海里一般,甚至连一根稻草都没有。于是,我把自己的左手捂在了心口的位置,像是等待一场浩荡的劫难。
“你还是不够爱他。”杨姗姗苦笑起来,“暗恋支撑到了最后,都变成了自恋。那个对象只不过是一个躯壳,灵魂其实是我们自己塑造出来的神,明白这件事之后你自然会觉得失落,因为你害怕的根本就不是他是否喜欢你,而是有一天,你也不再会喜欢他。”
她说的话总是让我陷入沉思,有那么一刻,我忽然发现自己根本就不了解杨姗姗,关于她的过去,她的经历,我一点都不了解。
我继续低着头吃火锅,我把滚烫的肉卷塞进嘴里,反反复复地咀嚼,一同咀嚼着杨姗姗的那句话。我像做着一道证明题那样想要证明这句话是错误的,不管是正论还是反论,只要证明它是错误的就算成功。于是我像回到了高中的教室,面对着空白的试卷,眉头紧皱,深思熟虑。我所缺少的是论证,我也清楚,这论证就是时间。
火锅吃到一半的时候我的电话响了,是一完全陌生的电话号码,于是我清了清嗓子,按下接听键之后客客气气地说:“你好,哪位?”
“你好,请问是江蕙小姐吗?”是个婉转的女声。
“是的,我是。”我答,“请问您是……”
“你有时间吗?我想我们有必要聊一聊。”她停顿了片刻,加重了语气说,“关于唐齐铭。”
我的手不经意地抖动了一下,桌角边的筷子随之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我的脑海只闪过一个镜头,那就是唐齐铭手臂上的那道疤痕。
我想,从我们降临这个世界开始,很多的事情都已经被命运安排好了,不管你信或是不信,都是如此。我们势单力薄,无法与命运抗衡,只能默默地承受,终有一天,那些苦楚会被我们慢慢地消化掉。
我们约好见面的地点是富丽堂皇的咖啡厅。我从未来过这么高档的地方,所以一时间就不知所措起来。由于刚刚下过雨,我的鞋子不可避免地沾染了泥渍,整个样子就像个小丑。我站在咖啡厅门口徘徊了很久,终于鼓起了勇气要进去的时候,穿着黑色制服的迎宾员并没为我拉开门。恰恰相反,他冷冰冰地打量我说:“小姐,你有预约吗?”
我脸“唰”得一下就红了,我没有想过来这样的地方还要预约。我张了张嘴,小的可怜的声音从我喉咙里发出来:“我是……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是王小姐吗?”
我不知道王小姐是谁,只顾着点头。
迎宾员脸上瞬间就堆满了笑,他一边为我开门一边作揖说:“小姐,请进。王小姐早已恭候您多时。”
我抬起脚步就往里面走,灰色帆布鞋踩在光鲜明亮的红地毯上,留下了一排排污渍。我弯下腰,想要把鞋子脱掉的时候,一个清脆的声响在我的耳畔响起:“江蕙小姐,这里不需要脱鞋。”
我拾起目光,看见一双琉璃的高跟鞋,配着浅红色丝绸一般的连衣裙。那连衣裙的款式我见过,就在前几天,杨姗姗拿着本时尚杂志指着跟这件款式一样的连衣裙跟我说:“江蕙,这件连衣裙真的是美翻了。”我也搞不清楚杨姗姗口中的“美翻了”到底是美到了什么程度,她的新词多得我数不完。反正从她那痴迷的眼神中我也能明白个大概,大抵就是跟何大为是同一级的了。于是我就回答她:“喜欢你就买呗。”她一脸的失落,“你以为这是白菜价啊,说买就买!这件衣服都六位数了!”她无比唏嘘地叹了口气,接着我听见她说:“不行,我得去淘宝上看看有没有相似的款式,买个冒牌货回来。”
当时我还在心里感慨,六位数的衣服傻子才会穿在身上。穿衣服的目的是为了什么,首要目的自然是为了遮羞,其次是舒服,最后才是美观。如果花一百块钱就能达到十万块的效果,为什么还要浪费那么多的钱呢?这笔钱用在贫困学生、用在疾病缠身却无钱医治而等待死亡的人身上,能换来多少希望。可是,用这笔钱买一件衣服的人根本就不懂,因为他们不缺钱,他们缺的是捉襟见肘的经历和怜悯。
我一直以为这类人离我很远,可是我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们就这样高高在上地站在了我面前,衣光鲜艳,像个瓷娃娃。
我终究还是穿着帆布鞋走过了红地毯,然后跟着她的步子走到了临窗的位置上。软皮沙发上绣着典雅的花纹,我叫不上名字,我只是清楚这样的环境不属于我。
“喝点什么?”她笑容可掬地坐在了我对面,落落大方。
“不用了。”我谢绝,双手不知所措地放在膝盖上。在这个高雅万千的地方,我不过是个小丑,供人观摩取笑。我只想离开这个地方,越快越好。
“唐齐铭还好吧?”她并不看我,只是很优雅的搅拌着咖啡,陶瓷勺子碰在瓷杯壁上发出“叮叮叮”的清脆声响,还没等我回答,她便笑了起来,“江蕙小姐,你毁掉了他,你知道不知道!”还未等我反应过来,那杯浓黑的咖啡就迎面泼在了我的脸上,我捂着脸发出“啊”的一声惨叫。
没有人来理会我的疼痛。这不是我的地盘,没有人会帮我说话。也不会有服务员来为我打抱不平。在某种威慑面前,他们也都是弱者。世界总是这样,在某种强势面前,我们不可避免地选择屈服。这样的日子我过得多了,渐渐也就习惯了。于是,我摸出纸巾擦拭掉脸上的污渍,心里还在暗自庆幸:幸好不是热咖啡。
“江蕙小姐,这杯卡布奇若的味道还不错吧?”
“很好,谢谢。”我站了起来,手里攥着纸巾。我说过,这样的日子我过得多了,渐渐也就习惯了。我没有多余的力量与她持衡,只能选择忍辱负重、默默承受。生活总是这样,让你受尽屈辱,到头来才教会你活着的意义。我一直在等生活教会给我的意义,一直都在等。可是王小姐并没有放过我,她叫住了我,“江蕙小姐,我不管你用了什么手段迷惑住了唐齐铭,我都要提醒你,这场闹剧都该到此为止了。如果你足够聪明,就请你马上离开他,至于你们所谓的结婚证,我会给你一笔钱,作为对你的补偿。”
我木木地站在原地,攥在手心里的纸巾落在了地板上。就在刚刚我还在疑惑她怎么就知道了我的名字和电话,可是现在,所有的疑惑都烟消云散了,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唐齐铭。知道“结婚证”的事情,只有我和唐齐铭。很显然,这一切都是唐齐铭告诉她的。我想,是这样的。
我抬起脚往外走,只是这一次,我再也没有担心自己的帆布鞋会弄脏光鲜的红地毯。咖啡馆的服务员一脸鄙夷地看着我,我也丝毫没有放在心上。都笑话去吧。
刚下过雨的城市显得格外干净清晰。我漫无目的地在街头游荡,暖黄色的路灯将我的身影拖得很长,所以,整个世界也只有我的影子在陪着我,尽管络绎不绝的人群从我的身边走过、尽管车水马龙的街道填充了黑夜的寂寞。
每个人的心中都住着寂寞,这寂寞无声无形,我们想方设法地想要抛弃它、丢掉它、甚至是要毁灭它,可是不管我们费了多大的力气、流了多少的汗水,到头来却发现自己非但没有消灭它,恰恰相反,它越变越大,直至填充了整颗心的容量,也就是这个时候我们方会知晓,寂寞这东西,我们这辈子都是丢不掉的。它只会像我们的影子那样跟着我们,直至我们走进了坟墓。
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时间这概念变得很稀薄,我也不觉得累,就那么漫无目的地沿着街道走着,后来我看见闪烁着“七色花”的霓虹灯,才缓缓停下了步伐,走进了奶茶店。
还没刚走进奶茶店我就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你怎么都猜不到我看见了谁。说真的,连我自己都感到意外,自从我接任奶茶店的经理之后他几乎就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唯一一次的撞面还是半个月前,杨姗姗带着他来吃唐齐铭烧的小菜。对于何大为,我一直觉得内疚。因为刘姐并没履行她的承诺,将何大为安排到更好的地方。所以那天中午吃饭之前我在心里打着腹稿多多少少要向他表示一下歉意,可是还没刚坐上饭桌我就发现这顿饭纯粹成了唐齐铭和何大为的交流会,这两人简直就是一见如故,把酒话事,从国内到国际,没完没了,根本就没我和杨姗姗插嘴的空隙。于是那顿饭,我和杨姗姗就顾着吃了。吃完之后唐齐铭拉着何大为到他卧室里打魔兽世界,而杨姗姗就顾着拉我去看淑女坊的衣服了。
所以这次见到何大为,我感到格外的高兴,一方面我想好好地向他表示一下歉意,另一方面奶茶店最近出现了点状况,我想向他请教一下。于是,我把所有的不快都丢到了脑后,满脸笑容地坐在了他对面,“何经理,哪阵风把您给吹到了奶茶店啊?”
他喝了口果汁朝我笑笑,一贯的小酒窝迷人的很,难怪会把杨姗姗迷的神魂颠倒、转变风格走淑女路线,帅气的男人就是有这样的魅力。“得,何经理都是过去时了,现在进行时的是江经理,我也就刚巧路过这里,顺便进来看看,喝杯果汁,毕竟这里曾经是我的战场。”
“你每天来我们都欢迎。”我笑,“何经理现在在哪里高就呢?”
“一个小外企。”他说,末了又补充一句:“过着被资本家压迫的日子。”说完之后他便发出朗朗的笑声。
“何经理,是我对不起你。”
“嗨,你说的是什么话啊,哪有什么对不起啊!”他皱着眉头看着我,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我想,如果不是因为我,他自然还会留在奶茶店做何经理,自然会过着安逸的日子,想到这里我更加觉得愧疚,感觉自己就是那鸠,把雀的巢给占了。
他像是明白我的心思似的,接着说:“江蕙,你是个肯吃苦耐劳的女孩子,你接手奶茶店原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再说了,我也不可能一辈子窝在奶茶店当个小经理吧,外面的世界很大,我也应该出去闯闯,长长见识。所以啊,别觉得对我愧疚什么的,没这一回事。”他停顿了片刻,对我笑笑,“其实我该感谢你,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遇见杨姗姗呢?”
“这么说我也做了回媒婆。不过,说真的,杨姗姗是个好女孩,为了你她什么都愿意做。”
“我知道。所以,我才更加努力地去工作,我想给她一个美好的明天,不让她受到任何的苦楚。”他抬着头,眼神落在窗外的夜景,像是看着自己的未来那样,无限神往。
我不忍心打破他神往时的安静,于是默不作声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心里却感慨着:杨姗姗,你比我幸运,所以你注定了要比我幸福。
后来,他长长地吸了口气,眼光落在了我的身上,我从他眼珠里看到类似光芒的东西在闪烁着,他朝我笑笑,“唐齐铭也不错呢……”
未等他说完,我便打断了他,“噢,对了,有个问题我想向你请教一下。”
他收缩住了笑容,“什么问题?”
“奶茶店的经营出现了状况,特别是最近三四天,顾客少的可怜,饮品的制作流程没有任何的问题,口感如常。所以,我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很正常。”他认真地说,“每个人都会出现厌倦期,不管是饮品还是感情,都是如此。所以,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过不了多久,他们想念某种感觉或者味道的时候自然便会回来了。”他拍拍我的肩膀,然后站了起来,“时候也不早了,我得回去了,明天还要上班。你也早点回去吧。”
我起身要送他的时候他把我拦在了店里,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说:“江蕙,如果我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还请你多多包涵。”
“哪里的话,当初如果不是因为你的提携,我指不定还站在哪个吵杂的商场发传单或者推销商品来着呢。我能有今天,多亏是因为你。”我说的是心里话,当初面试那天,如果不是何大为多问了我几个问题,我也未必会被录取。或许,我依旧过着某种窘迫的日子,看人眼色、受尽苦楚。
他不再说话,只是干咧咧地冲我笑笑,然后一头扎进了朦胧的夜色。这样的夜晚很寂静,或者说,这个世界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都该是如此的寂静,躁动不安的只是我们自己本身。
我走回店里处理当日的账目,这是我每日必修的功课。因为没有什么顾客,我便让员工提前下班回去休息。空荡荡的奶茶店变得寂静冷清,我不喜欢这样的冷清,于是便开了音响放刘若英的歌。她的歌总会让我觉得安宁,我说不出来为什么。我敲着键盘核对营业状况,依旧是个“损兵折将”的惨记。我叹了口气,心里盘算着该如何给刘姐发邮件向她交代。就在这个时候,有阴影落了下来,遮住了我面前的光线。我心头一惊,猛地抬起头,看见了一张鬼脸,吓得我心惊肉跳。
“有病啊你!”我张口就骂。
唐齐铭只顾着笑,“我就跟你开个玩笑罢了,谁知道你的胆子这么小。”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那样恬不知耻吗?”一想到那个王小姐泼在我脸上的咖啡,我所有的安宁都没了。
“我不就跟你扮了个鬼脸吗,怎么就恬不知耻了?”他辩解。
“你自个儿心里清楚。”我没理会他,我怕再这样下去我会暴跳如雷。
“我不清楚,我一点都不清楚。”他跟我较起了真。
“你现在何止是恬不知耻,更是厚颜无耻。”
“你这人真是……”他皱着眉头,看着我,“真是狗咬吕洞宾。我打你电话打不通,好心出来找你,你倒好,见我便骂。我哪里得罪了你?”
“唐齐铭,你不用对我虚情假意。你也用不着这样,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给颗糖就哄好了。”我的语气很平和,甚至在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嘴角还是带着笑意的,暴风雨前的天空都这样,平静的很。
“江蕙!”
“好,既然你那么健忘,那么我就来告诉你。反正这场游戏我也玩够了,我们也该结束了。”
“你说什么?”他打断我,“什么叫游戏,什么叫我们也该结束了?”
“我们所谓的结婚证,我们所谓的婚姻,都该结束了,你该回到你的世界里,我也该过我自己的日子,就像我们根本就不认识那样,各自为生。”
“江蕙,你疯了吗?”
我笑,“难道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吗?何必呢,都这个时候了,你没必要在我面前伪装了。”
他很沮丧地看着我,眼神让我琢磨不透。其实我也懒得琢磨,总是琢磨别人的心思我累了,我也倦了,这实在是太没有意义了。所以,我索性就什么都不去想,坦然面对就是了。
“江蕙,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对我说,我真没有想到。”他苦笑着摇摇头。
“我也没想到你会这样对我。明明是受够了我,你还不愿意当面说出来,却让你的老相好出面来解决。唐齐铭,我看错你了,你真虚伪。”
“随便你怎么说,我问心无愧。”
“你当然会问心无愧了,因为这都是你想要的结果,你怎么会问心有愧呢?你的出发点、你的立场都是从你自身出发,你认定了某个结果,自然会不顾一切、在所不惜。所以这本身就不存在什么有愧无愧了。”
“江蕙……”他暴跳如雷地拍了一下桌子,然后瞪着我说,“如果你真的这么认为,那么请你告诉我你的依据,我不想糊里糊涂地被你冤枉。”
他的脸涨得通红,我被他的样子吓住了,他从未在我面前这样过,他一直都是那个安静的男生。我甚至开始怀疑我自己的判断了,可是,如果不是他,还能有谁呢?还能有谁知道我和他的“结婚证”呢?没有人了,这个人也只能是他了。
“王小姐你认识吗?”
“王小姐?你说的是谁?王馨蕊?”他皱着眉头看着我。
看来我判断的并不错,不然他怎么能那么迅速地反应过来?我忽然就觉得心口有股气压着我,让我喘不过气来,于是我转过身子倒了杯水,大口大口地喝着。唐齐铭也不说话了,他垂下了脸,我看不见他的眼神,只是等我喝完了水,听见他低沉的声音:“走,我们回家。”
我放下杯子不愿再说话,事实摆在我面前,再多的争论也不过是徒劳无益。所以,我慢慢在心里说服了自己接受这样的事实。原本就是卑贱的命运,比不得别人的娇贵和蛮横。这些年生活教会我最多的便是低头,在江采文面前低头,在被人辱骂的时候低头,在承受生命的重量的时候低头……我力量微博,无力抵抗,只能学会低头。这样的悲哀我能独自吞噬。
从奶茶店回到租来的“家”里,我们谁也没再说话。我换完鞋子便钻进了卧室,反锁住了门,我不想面对他,也不想与他争论。总是这样,在承受某种重量的时候我习惯了默默地躲在黑暗里。这样,就不会有人看见我的凄惨和眼泪,那些都是我苟延喘息的证据,我不愿意把它们公布在别人的眼里,我更不祈求别人的同情。没有人会感同身受地为你想,他们只会站在自己的角度大发感慨、悲天悯人,可实际上,他们是因为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苦楚。能说的出来的苦楚算得上什么苦楚?
整个屋子很安静,只有卫生间里传来流水的声响,断断续续的。不用想我就知道,是唐齐铭在洗澡。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人,感情是很微妙的。这种微妙最大的传输纽带还是声音。当初我和江采文住在一起也是如此,每天我都能听到她制造出来的琐碎的声响,后来我也渐渐习惯了这些声响的陪伴,在寂寥的夜晚也不再觉得孤单。
流水声响了很久。在我的记忆中,这该是他洗澡花费最长的时间。我甚至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是不是忘记了关掉了淋浴。若是以前,我肯定会敲门提醒他不要浪费水资源,只是今晚上,我没有力气和心情,只是苟延喘息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又过了一段时间,流水声终于停下了下来,客厅里传来走动的声响,几秒之后,是沉重的关门声,再以后,我什么都听不到了。也正因为如此,我忽然觉得有些失落。
我开始努力回忆点什么。人总是这样,习惯用回忆来填补某种空白,不管这回忆或长或短,都能找到短暂的归宿。归宿这东西很模糊,它不是具体的一套房子、一个目的地,而是某种依靠。至少当初我和唐齐铭办下“结婚证”的目的便是如此,我太没有安全感、没有归属感,于是我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一个归宿,让我脱离苦海,让我重新过活。可是,现在我才发现我错了,错就错在我把“归宿”这东西寄托在了别人的身上,到头来,我依旧没有归宿,依旧没有安全感。
第二天早上,是杨姗姗的电话把我吵醒的。我睡意朦胧,意犹未尽,连说话的声音都无比疲惫。可是杨姗姗不同,她的声音都是欢快的。
“江蕙,你可真够懒的,都十点钟了你还睡!”
我抱着电话,神志不清地说:“嗯。”
“今天上午你来不来学校?”
“嗯。”
“你‘嗯’什么‘嗯’,到底来不来啊?”她显然是意识到我的困意阑珊。
“杨姗姗,什么事情我们晚点再说好吗,我现在只想睡觉。”我的嗓音沙哑。
“再晚就没机会了。”她说,“有家银行要来我们院里招两名实习生,你知道的,这是个好机会。所以,你最好赶紧过来,咱俩一起去试试运气。”
“嗯。”我抱着电话说。
“你到底听明白了没有?”
“我知道了。你去吧,我不想去,我只想睡觉。”
“没救了。睡死吧。”杨姗姗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
我翻了个身,可是睡意瞬间都没有了。于是,我从床上爬起来,拉开门的时候我才发现屋子里空荡荡的,唐齐铭不在家。
这是我第一次睁开眼的时候没有看到唐齐铭的身影还有热气腾腾的早餐,我想我得习惯这样的日子,就像习惯寂寞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