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晓然这一次走进教室的时候,已经想好了措词严厉的话,但是奔奔一声“起立”,好像让她感觉到电梯突然停在半空中,她也突然失去了依靠一样。
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当学生坐在那里的时候,你这个做老师的就会多一些师道的感觉,但是当“起立”一声,学生唰地一齐站起来,他们差不多的个子都比你高时,当你马上回应“坐下”时,师道的尊严是不是需要另一种表现形式来维护呢?
“现在我宣布,不管是哪一个同学,未经学校的同意,都不得擅自去参加校外的任何活动,因为我们要对每一个同学负责,还要对学校负责,非常时期希望能够得到大家的理解,这不是对隐私的干涉,而是出于一种保护……”
听到这话感到最不安的是画画和小周迅了,她们差不多相互对视了一眼,因为都心怀鬼胎。欧杰也朝画画看,奔奔也朝小周迅看,而小MIKE呢一会儿看画画,一会儿看小周迅。他不知道后面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因为下个星期天就要去参加星梦工厂的选秀比赛了,排练也都进入最后冲刺阶段了,何况这又不是去巴西踢球集训,是人家不让去,而不是自己不想去啊。
花儿要开,少女的梦想需要有一块跳板,如果把这块跳板抽掉了,她们还能干什么呢?如果连梦想都没有了,星城还配叫星城吗?
下了课,奔奔找了小周迅,欧杰找画画,他们不约而同的一个问题是:怎么办?要不要跟安老师说,说了会怎么样,不说又会怎么样。
而且也是不约而同,画画和小周迅都决定先不跟安老师说。不过她们各自的想法却是不一样的。
画画的想法是,作为班干部和学生会干部,照理说应该把班里的戏先排好,然后再去参加其他的活动,现在这样,是不是有一点主次颠倒呢?
小周迅的想法是,等有了名次说也不迟,如果没有名次,自己一个艺校生又怎么能在班级和学校里站稳脚跟,压住画画婷婷和今今呢?
当然有一点想法是一样的,这个城市已经一个月没有确诊和疑似了,还值得这么草木皆兵吗?
可怜的老师啊,学生是永远尊敬你们的,但是你们想过学生所需要的秘密吗,就像你们曾经和永远拥有的秘密那样。
比赛的地点是在一个大型商场,这个商场的五楼是个有名的健美中心。每个人都提着一个大包进那个健美中心,每个进去的人都要在耳朵里测一下体温。
小MIKE今天背了一个平时出去打球的包,一身运动装束。他是跟欧杰一同出门然后到商场门口再等画画的。等的时候,好多人都朝他看,他呢照例提着个机器在一个劲地DV。不少人都把他当作是来练健美,没有人想到他也是演戏的。因为他的身高和肤色,在这个城市中毕竟是少见的。
小MIKE在跟欧杰一起等画画的时候,几次想把话出来,但是想到他对小周迅的承诺,就几次把话咽了下去。“我这样做是重色轻友吗?”小MIKE扪心自问,但是没有答案。他想这可能是重色轻友,但我又“色”着了什么呢,什么也没有啊。
这个守信用的人也守秘密的人,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已经发生了变化。
几乎是一前一后,也可以说几乎是约好似的,画画跳下一辆的士还不到30秒,小周迅和奔奔从另一辆的士上下来了。这使得小MIKE不知跟谁打招呼才好,于是他只得戴起墨镜,去DV人家的士司机了。
于是就在门口出现了这样一幕,奔奔和欧杰打了个招呼,画画和小周迅也打了个招呼。以为会出现的尴尬,其实什么都没有,早就心照不宣了。
不过两个女孩子心里想得还是挺明白的:我来就是来拿奖来的!拿奖才是能证明自己的。
这个时候谁都明白了,只有戴墨镜的小MIKE依然在扮着他自以为是的双重间谍。他也在想:我这个谍中谍到底能不能做成?所以这个时候他既不是为友也不是为色,而是为那么一种悬念,为自己能不能够保持这么一种秘密的身份。
比赛在一个大教室里进行。比赛之前先进行了抽签。参加复赛的一共有40个节目。画画抽到了7号,小周迅抽到了10号。也就是说小MIKE先做雕像然后做老外小混混做一只可怕的恐龙。
一共有8个评委,他们中有导演有演员有作家有化妆师有摄影师有编辑有大学艺术系老师,还有一个中学老师。
这个作家,也就是“每个人都有一副扑克牌”中的那个嘉宾女作家;这个中学老师呢,是让画画和小周迅进来都要差点昏倒的老师,她就是安晓然。
如果照一般的规律,老师可能都先于学生先昏倒了。只是安老师有了三分钟的心理准备,因为在比赛开始之前的五分钟,她拿到了花名册,看到了自己班的同学赫然在册。
还能说什么呢?自己以为把心都掏出来了,以为对画画欧杰他们,特别是奔奔这个好学生,总算好了吧,但是她们仍然把心藏了起来,更不要说什么组织性纪律性这些严肃的事了。
整个下午,安晓然都在想这个问题,以至于整个下午她感觉到了昏昏沉沉,一则是因为节目太多了,二则是因为她实在无法突破内心困惑的瓶径。
《雕像》。第7个节目开始时,那位导演评委照例是要问:“是个人作品还是三个人的?呵,是画画的,那开始吧……”
欧杰感到说话都在哆嗦,画画呢几乎都不知道眼睛朝哪里看了,而小MIKE却是浑身躁热,照理说空调已经打得很足了,但是汗还是不停地流下来,使得他这尊雕像感到最为难受了,“思想者”的脸上脖子上还有肚子上都是慢慢往下流的汗。
不过平心而论,节目的效果非常好,特别是那位女作家看了之后是频频点头,大概是为这个雕像的创意而叫好吧。安晓然呢注意观察了其他几位评委,好像都是非常满意的样子,而且是节目一结束大家又第一次拍起了手,这么一来又让安晓然获得了一种满足。转而一想,不好呀,万一以后有人说闲话怎么办呢,还是回避一下吧:
“各位评委,刚才的选手是我所教的学生,我想为了公平起见,我就不给他们评分了,等下就算你们七位的平均分好了,还有十号选手也是的,我想我特此说明一下……”
导演马上问她:“这个小老外哪里选来的?”
编剧问:“这个本子是他们自己写的吗?”
化妆师问:“这是他们自己化妆的吗?”
……
差不多安晓然都是一问三不知,因为除了对自己的学生的来龙去脉知道之外,对他们的作品对他们的戏,真的是一无所知啊。她只知道《酸菜鱼》,不知道她们还都在偷偷地排着另外的戏。
这样的生活,不也就是一出戏吗?
从场上下来的画画和欧杰也是一身大汗,甚至都喘着粗气了。她们面面相觑,很久地说不出一句话。这就让小MIKE抽空溜到了小周迅这里,及时地通风报信。
“什么,不会吧?你别吓我啊!”奔奔的反应最为强烈,谁让他是班长又是安老师的得意门生的呢?这不是要在老师的眼皮底下公然地犯错误吗。
“怎么办呢?”奔奔看了了小周迅一眼,小周迅先是一声不吭,然后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奔奔和小MIKE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搞定!
就是在说这种比较坚硬的话时,小周迅脸上仍是带着一丝笑容的,是那种有点茫然和忧郁的笑容,她没想到自己也有搞不定的时候,怎么老师会不知道评委中有自己的安老师,早知如此,那不是可以早打招呼了吗,何必弄得现在这样被动呢?
大约15分钟后,小周迅他们上场时,紧张的情绪就要稍稍好一些了。既然已经有画画她们作铺垫了,小周迅就觉得没什么好怕的了,因为她跟画画的心情肯定是不一样的,如果说画画心里对安老师有愧疚感的话,那么小周迅是没有的,她这个学期才转校过来的,所以没有承担那么多的感恩的成份。
所以客观地说,小周迅他们的表演要比画画他们要好,但是这个小品从演出的效果来看,不怎么能感染人感动人。后来安晓然稍稍想了一下整个下午的节目,似乎都是《约会》《小保姆》《白衣天使》《两代人》这样的,内容无非三个方面,一个是抗非典的内容;一个是保姆市场的问题;一个是两代人之间的冲突,然后又以儿女辈的忏悔作为结尾,这个忏悔对演技有一定的要求,比如你总要跪在地上流出眼泪来吧。
流出眼泪来对小周迅来说算不了什么的,只是当配戏的小MIKE上场时,人们又开始议论了。那位导演评委说,下一次晚会,一定要给他安排个节目,继而他又说,这个周晓迅以前不是艺校的吗,她跟过剧组的……
整个下午最为神奇的人就是小MIKE,他竟然没有暴露双重间谍的身份,不是在安老师面前,而是指在画画和小周迅面前,也就是说,她们彼此知道都有节目,但是不知道双方都有一个小MIKE。
整个下午,安晓然都在想同一个问题,要不要向邵校长汇报,这是一个两难的事:说,不好;不说,也不好。说了,邵校长肯定还要怪罪,问题出在自己班呀;不说呢,是知情不报罪加一等。
唉,安晓然又想到了李大卫,要是在平时,她可以向大卫请教,或者干脆就让他去解决好了,但是现在这种非常敏感时期,这不是自讨没趣吗?
唉,要是没有秘密,就像生活中没有非典该多么好啊!
没有秘密,小MIKE的尾巴就不会翘到天上去了,这个话当然是夸张,不过呢,他的灌篮已经有了差不多六成的把握了,而且已经有一两次可以像猴子一样地挂在篮筐上表演体操动作了。
真是春风得意啊,不过已经不是春风而是初夏的风了,这个风吹在身上,要么你躲到树荫底下,要么你就奔跑你就跳跃你就出一身大汗。
喜欢运动的人会选择出汗,他们愿意在球场上做主角,喜欢被人家看;喜欢文艺的人会选择树荫,他们更多地只是欣赏别人看别人,而脑子里呢也在一遍遍地想着事情——这真让人想起作家鲁迅的一篇文章:《文学和出汗》。
如果在星城硬要比附的话,安晓然属于文学,李大卫属于出汗的;画画和小周迅属于文学的,还有婷婷,而奔奔和小MIKE是属于出汗的,而又出汗又文学的当然要数欧杰了。
快快的理论是,出汗是单细胞动物,文学呢是多细胞动物(不知从哪里来的动物,不会是果子狸吧?),单细胞和双细胞具有一种互补性……这个奇谈怪论导致了东东和今今的一场争论,东东说你不也是单细胸吗?今今说,单细胞又怎么了,难道你是双细胞了吗?
这样的争论永远没有结果,因为前提就是虚拟的,什么叫单细胞,什么叫双细胞,有这样的说法吗?这样的争论的结果是,今今都稍稍有点口吃了,而东东的口吃呢稍稍有点好转了,因为他都敢在今今面前据“单”力争,可见心理的羞怯不说抛到太平洋吧,但至少抛到星城旁边的那条河里去了。
安晓然周一上班在看到那条河的时候,就下了一个决心,那就还是知情不报吧,不跟邵校长说不跟李大卫说,包括昨天他也没有跟男朋友说,她觉得有一点秘密不是很好吗?而现在她在大卫这里没有了秘密,她在男朋友那里也没有了秘密,也恐怕只有这条小河也还有一点点秘密,一点小秘密,而今天要给同学讲的是大境界大秘密,那就是庄子的《逍遥游》。
下课的时候,安晓然收到了两张折叠得很复杂的两张纸条,一张是画画的,还有欧杰和小MIKE的签名;一张是周晓迅的,有奔奔和小MIKE的签名。两张都是检讨书。意思都是不该瞒着老师,接下去都要好好学习并且排好节目为班级为学校争光……
当秘密被洞穿之后,人对人就有了一种负疚感,这是一种好事吗?自己把头靠在李大卫身上这么一个细节,会成为一生的回忆吗?
安晓然把两张纸条都撕掉了,就像她在整个学生时代撕掉的好多张纸条一样。她觉得要重新树立一种信任,那就是在更大的空间里,保持自己的秘密!让秘密射门和投篮,让秘密在舞台上举手投足,让秘密在网络中以隐身的方式相互对话,这样,我们在回首往事的时候,才能感受到我们没有虚度年华。
怎么了,有点保尔的味道了。安晓然想想都有点可笑在选秀比赛的一个星期后,画画和小周迅都接到了通知:她们将进入决赛,而决赛将以电视直播的方式进行。
而这个时候,学校的校园戏剧节也终于开幕了。二(5)班精心烹饪的《酸菜鱼》终于要让全校师生品尝了。换句话说,是二(5)班的MM和GG要酷一把的时候了。
而这种酷的方式,又是学校能够接受的,是邵校长以后可以写到工作总结里面去的。是啊,因为这毕竟是戏啊。所以东东可以是一头火红的头发(当然是戴头套的),小周迅可以一身紧身服(是美人鱼的造型),画画呢可以穿露脐装,而且还把肚脐眼画成了一只眼睛(当然是临时画上去的,让人想到我要用它寻找光明)……就连快快都把头发搞成金黄色的了。你可以设想,就是把快快剃成光头也不会影响他的主持风格的,他会照样模仿“观众朋友们刚刚打开电梯”以及“一个队员两条腿两个队员四条腿”这种话的。他这些天研究的课题是“为什么中国男子乒乓球选手拿不了世界男单冠军”,他的结论是:中国的男队员都长得太秀气了!
没有人同意他的观点,他说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如果大家接受了他的观点呢,他就会说真理总是能够被大家接受的。反正一张嘴巴两层皮,上下翻飞皆可说。
欧杰要不演角色,只是要在台下做几次托不过因为他是编剧,又是众人瞩目的大帅哥,演出的时候还是非常紧张,生怕同学说错一句台词。
奔奔呢也没有角色,不过安老师给他安排了一个任务,让他跟小MIKE联手,两人从两个角度把演出给录下来。奔奔还专门打电话给湘妹子让他来看戏,还特意关照门卫给放行。他觉得心里好像有一点愧疚,既然一开始让湘妹子去背台词了,后来又不要她演了,但又留了这么个尾巴,说是去市里演出可以让她上……
演出在学校的大礼堂举行。邵校长也知道二(5)班的实力,所以特意让《酸菜鱼》作为开场演出。演出前,校长照例要讲话,要把校园戏剧节的意义给说一下,倒都是些大家没有想到的话,但是有一点大家是能够想到的,那就是要用科学和健康彻底战胜非典!
大家照例是要热烈地鼓掌。包括李大卫老师在内,拍手都是很起劲的。其实很多时候的掌声,是在于“讲话终于结束了”,而在星城的礼堂里,它又有新的一层含义,那就是演出终于开始了……
还是很正式的,有着幕布,有着灯光,有着音响,而这一切全由安老师和婷婷、今今负责。大卫老师也在一旁打下手。在演出开始的一分钟,有三个人几乎同时走进了礼堂,一是电视台的编导,胖;一个是星梦工厂选秀比赛的导演,瘦;一个就是湘妹子。他们都是特邀嘉宾,被请到了第一排。
奔奔看到湘妹子已经坐在那里,心里面就安静多了。湘妹子一坐下来,演出的铃声就响了起来,然后幕布也徐徐地拉开来了,灯光也照射下来了,有两束灯光,一束打在店名“酸菜鱼”三个字上,另一束打在一张桌子上……
看到这两束灯光,湘妹子想,幸好不要自己演出,否则的话被这样的灯照住,那还不是田里的青蛙被电筒照牢一样——一动也不会动了。
可是小周迅照样动,她跳起了一段舞蹈,一段像鱼一样的舞蹈,这都是些什么舞蹈啊——擦桌子之舞,拖地板之舞,洗碗筷之舞,还有洗菜切菜之舞,把一个肥皂泡和一个鱼泡泡吹起来,越吹越大之舞……光是这样的舞蹈,就把下面的同学看得兴趣盎然。
然后灯光切到另一半舞台,那是一个画画的世界,她也是一段舞蹈。做作业之舞,擦橡皮之舞,画图画之舞,三角形和圆规之舞,每一门课都被做成一张大大的扑克牌(这是他们的发明),画画是抱着这张牌跳舞,一会儿是语文一会儿是物理一会又是英语……然后长叹一声瘫倒在地,看得同学哈哈大笑。
这说明同学看懂了。而导演和编导也在窃窃私语。
瘦导演:前一段民族舞,后一段现代舞,她们好像都专门练过舞蹈。
胖编导:很有动感很有活力。
只有湘妹子一声不响地紧捏着拳头,好像是她紧张得要命,就像要看奔奔踢点球似的。
没有一句台词,但是把两个人物的身份给介绍清楚了。
没有一句台词,但是把两个人物的梦想给表现出来了。
然后两个人物迅速地交叉换位,小周迅穿上了校服,而画画围上了围裙。她们新鲜她们好奇她们在两个空间跳同一支曲子,是迪斯科的风格,音乐是任贤齐的《我是一只鱼》。
也让东东一开始耍了一把酷,他坐在一张高脚凳,开始自弹自唱:
需要你 我是一只鱼
水里的空气
是你小心眼和坏脾气
没有你 像离开水的鱼
快要活不下去
不能在一起游来游去
……
又是一阵掌声,这次是徐枫带头拍的手。这有点二(5)班同学的才艺表演了,小周迅和画画跳得格外地起劲,好像要比一比谁是星城的舞王——这看得“赵本山”都露出了欣赏和宽容的微笑。其间,他悄悄地走到前排跟胖导演和瘦编导都握了手。
终于有对话了,让这担心是出哑剧和舞剧的同学终于放心了。而对话不就是快快这个“推销员”的强项吗,大家听,他开始喋喋不休了:
请注意,酸菜是我们的形象代言人,你要问我还有哪些明星有我们的产品,你听好了,老的有巩俐,《周渔的火车》上的巩俐;小的有董洁,《金粉世家》里的董洁;不老不小就是章子怡,《紫蝴蝶》中的章子怡;老谋子正在给我们拍形象广告,一条就是一个亿啊。大投入就有大回报,回报给谁?回报给广大用户的,所以本杉菜公司,不酸菜公司,我们正在举行免费赠送活动,我们的口号是,送一买一,买完为止,欲送从速,存货不多了。来,我先送你一支……
怎么能这么说呢,那是涂脸的,不一样的,不一样就是不一样的;不是有这么一支歌吗?她那粉红的笑脸,好像红太阳……不过如果把它涂在鱼身上,这鱼也肯定是又鲜又嫩又活啊……
不,我们公司是送一买一,先送然后再买,我再重申一下,这个买是建立在送的基础之上的,你问我为什么要送,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月亮代表我的心,这代表我们诚信待人。
……
笑声,一种互动的笑声。这个时候,欧杰在台下做了一回托儿,他故意大声叫了起来:“你卖得是啥呀,怎么一个人说个没完呢。”
推销员接上:这位朋友问得好,你要问我酸菜牌是什么东西,我来告诉这位朋友,也请大家听好了,我卖的就是酸菜灵白靓霜。
欧杰再一次做托:那你自己怎么不涂涂白呢?
推销员:这位朋友问得好,真金不怕火炼,身黑不怕涂不白——
这时小MIKE和奔奔各自提着DV从两个侧面上场。
推销员:你们看(指小MIKE),这位就是没有用白靓爽的哥们,这位呢(指奔奔)是用了白靓爽的哥们,不比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吧……
欧杰继续托:那你说说看,到底多少一支呀,跟红豆棒冰的价格是不是一样啊?
众笑。
推销员:我不是说了吗,今天因为是世界爱眼日,我们公司就实行送一买一的原则。
欧杰:为什么爱眼日推销白靓爽呢,你这又不是眼药水喽?
推销员:是啊,我要的就是这白靓的感觉啊,这样我们的世界不是更美好了吗?
说完快快变脸,一刹那变成了一张白脸,灯光一打上去,就像一个蓝灰色的幽灵。
灯光又变得柔和了,再一次把舞台切分成二分之一,画画和小周迅上,酸菜和酸菜鱼在两个不同的空间里一前一后地对话:
酸菜鱼:我能够上学吗?我能够重新回到学校吗,熟悉的教室,老师的声音,亲切的课本,同桌的目光,这一切都会回来吗?
酸菜:我能够打工吗?我能够走进这小店打工吗,陌生的环境,喧嚣的声音,老板和顾客奇怪的目光,还有那一条条鱼游来游去的身影和它那孤独而无神的眼睛,这一切我能适应吗?
酸菜鱼:这不是真的吧,我背起了双肩书包,我骑上了轻快的自行车,我就这样挺着胸地走进了学校的大门,那个保安说,你是三替公司来消毒搞卫生的吗,你挺着胸干吗,唉哟,真是害羞死了耶。(众笑)
酸菜:这不是真的吧,我成了一个打工妹了,我成了一个追星的卧底啦,哈哈。道明寺,你喜欢一个辣椒两个辣椒还是三个辣椒,我们上不封顶下不保底;周杰伦,我早就有了你的双截棍了,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嘿!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嘿!你看(说着操起两块抹布练东北二人转中的抛花动作,看得邵校长的表情变得非常慈祥状了);还有,雪村大哥你出门在外怎么也不来光顾俺们这小店呢?路边的酸菜你不要睬!
酸菜鱼:今天语文老师讲诗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说是要我们也学着写几句,不知道我这样的句子会不会被他们笑话:
从今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削铅笔,擦橡皮,打扫教室
从今天起,关心成绩和天气
我有一张课桌,面朝操场,苍蝇想飞进来
从今天起,我要每天给家里写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就是我再也不能睡觉了
我要把所有的功课都补上去
酸菜:今天老板说我像变了一个人,说着还在我肩膀上拍了一下,还好,他还没有认出我来,如果认出我来或者对我非礼我该怎么办呢?对了,我还得复习功课,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可不可以这样写呢:
从今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端盘子,擦桌子,咽下口水
从今天起,关心菜价和收入
我在小店打工,面朝大街,所有人都朝我看
从今天起,每天给他打一个电话
告诉他我的幸福
那幸福一定会给我带来明星的签名
从此我追随他而去 你不要恨我变心
笑声,不要说湘妹子了,就是胖导演和瘦编导都笑得用手捂着脸了,他们又不时地交换着看法。
瘦导:很轻喜剧风格嘛,不知道是谁写的?
胖编:听说是一个欧杰的人写的,后现代后现代啊。
瘦导:这样的节目去小剧场演出肯定有市场。
胖编:做成电视也有人看啊。
……
正在这时,突然整个舞台的灯光全灭了。
一开始以为是戏剧效果,可后来才知道,是真的停电了。
可是戏却没有停。再也没有灯光了,就是凭着自然的光,那从礼堂窗户照到舞台上的光,非常柔和地照在画画和小周迅的脸上,使她们反倒有了一种神圣感。
谁也没说让戏演下去,谁也没说让戏停下来。好像完全是水一定要流到海里,而鱼一定要游回到水里,也好像苹果成熟了一定要掉到地上来,这是不可抗拒的万有引力。小周迅好像更加投入了,她的沙哑的嗓子没有了电声的传送反显得更加亲切真实了。
一直在舞台边上调度的安晓然看到这一场景,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用手做了个V型手势,表示赞许。她想到,这帮自己的学生,比自己在读大学时好像还要成熟多了,自己在那时的演戏中也遇到过停电,可当时就是傻眼了,台词一句也背不出来了。
可是现在,薪火相传。灯没有了,而火还在心里燃烧。
同学们用热烈无比的掌声给台上的演出鼓掌,连邵校长都站起来鼓掌了,然后又示意大家坐下。
戏还在继续,就像生活本身,因为时间没有停止。
时间在流逝,星光在闪耀。从古希腊开始,人们便在这样一种仿戏和模仿中,把人性放大或者缩小,由此唤醒了属于身体更属于心灵的那一种快感。于是戏剧便也就有了这样一种神圣感。
就因为这么一个舞台,不管被光所照耀还是它本身发出光芒来。
歌声起来了,是一支熟悉的歌,所有的演职人员且歌且舞,小MIKE的抽筋霹雳,东东的像是打摆子舞,欧杰的踢踏踢踏,今今的猫步,小周迅和画画的伦巴摇摆,连安老师都被拉上舞台摆了几个甫士,最后是集体跳起了啪拉啪拉,唱起了填上酷词的一首老歌:
俺们这旮都是星城银
俺们这旮喜欢酸菜鱼
俺们这旮都是真球迷
俺们这旮个个都追星
翠花,上肯德基
呵,错了
上酸菜鱼……
掌声,雷鸣般的掌声。画画和小周迅抱在了一起。小MIKE和奔奔都不顾手中的DV也抱在了一起,东东和今今更是跳起了疯狂的迪斯科,快快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只有欧杰,反倒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下面的椅子上,他的脑子里已经是一片空白了,只是舞台上画画的一笑一颦,将永远留在他的脑海中,并将永远成为一种慢镜头,伴随着自己的一生而慢慢地播放。
演出结束了,新的生活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