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
那场大火焚毁了林家院宅,京道终于无依无靠也无牵无挂了。
自那天日军肆意放火以来,天空持续降雨,生离死别的画面在这座灰色的小城里周而复始地上演。
去南平之前,京道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他便是庞老先生。京道上庞先生处敲了许久门,却无人应答,于是京道站在门外等了半日,依然不见有人归来。京道背着沉重的行囊离开了庞先生家,他走了很久,路过毓英女中之时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毓英女中失去了往日的喧阗,好容易从里边出来个学生,是个消瘦白皙的女孩,她也只是匆匆地消失在倾盆大雨里。京道望着女孩踩下的路面漾起的涟漪,突然感到心头莫名地作疼。她不是曼莎。
庞先生去了哪?曼莎又去了哪?
京道默默地走进女中,默默地踱向西式的红砖楼,来到曼莎所在的班级,四周的景致是那样安静,那样安静。京道看到教室的黑板上用粉笔画着一只风筝,然而风筝的线只画到一半,如同断了一般。莎,你去了哪了?我就要走了,也许,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了。京道坐在曼莎曾经坐过的位置上,那个位置靠窗,京道仰头去看窗外的梧桐树,梧桐的叶儿开始发黄,忽而,一片还很青嫩的叶片被雨水打落,京道的心莫名地被揪了一下。莎,你到底去哪了?
这时,教室外头传来了鞋底拍击路面的击水声,声音愈来愈逼近,随即,停了下来。“你是林京道吗?”京道回头,竟是刚才在门口和自己擦肩而过的女孩。京道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近乎疯狂地摇晃着女孩的肩膀:“你知道曼莎去了哪么?”
“曼莎她……”女孩有点哽咽,她指着檩子,京道抬头去看,落灰的檩子上有一处微微的裂迹,并带着很干净的环形白痕,“她昨天夜里在这吊死了……”
京道顿时感到无法呼吸,这怎么可能,莎莎到底为什么啊!莎,你有什么苦衷怎么就不等我回来告诉我,天啊!
“曼莎等了你很久,她以为他的父亲可以救得了你,谁知她的阿公连同她的父亲都被杀害了。曼莎哭了很久,前些天,她在报纸上看到一则新闻,说是有十一名海归青年被警察抓去,后来转交给日本人处理,结果被枪毙了,曼莎心里害怕,她魂不守舍的要出去找你,我不放心,就陪她出去,哪料她捡到了你的衣服,上面全是血,你知道那时的她有多伤心么?她当时晕了下去,醒来之后神情恍惚地到处乱走,最里不停喊着‘小京哥哥’,她几乎要疯了,但我哪里想得到她会生出暴殄轻生的念头……”女孩的眼泪落了下来。“早知道,早知道我就好好守着她,都是我!我没有看好她!”
“什么!”往事填满了京道的脑海,似是想了很多,却什么也没想,那些全是回忆,那些都只是回忆了。“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
京道的眼里装满了泪,这天,这地,这周围的景致都变得无限广阔,京道一声不吭地踱出教室,踩在水中,那步伐比灌了铅还沉重——只有近乎绝望的人才会那样走路。他感觉自己像死了一样,走动着的只是自己的灵亡。
“林京道!”女孩呼喊着,京道没有反应。
女孩追上前去,从手袋里掏出八音盒塞到京道手里:“曼莎一直带着这个音乐盒,直到她临死前,手里还紧紧地抓着这个盒子。”
雨下得更大了,校园里的水已积了近半尺高,京道顶着大雨站在水里,默不作声。还记得那个诗意的下雨天,他曾拉着曼莎满城地跑,蒙蒙的细雨是那样安静,那样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