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是那样的,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不是只要我离开F城就该太平了吗?可我,我,我好像被跟踪了!”曦媛回忆起方才看到的那两句诗,仔细揣摩诗句每一个字的意思:“时乖运舛,撒旦来到阴间,企图指使具有超能力的阴魂在人间进行一场屠杀。而那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天才蝴蝶研究专家高崎舞生前用超能力做了一个音乐盒,音乐盒在夜间汲取月之精华,使音乐盒长期成为高崎舞阴魂的住所,也正是月华的滋养,八音盒才能发出奇妙的声音!噢,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掺杂着蝶粉的冰霜每夜在F城飞舞,并且落入千家万户,ARDS病毒此时侵入人间,同时,引发了一系列难以用科学解释的惨案。高崎舞爱人的灵魂走出八音盒,从而附在某个人的身上,高崎舞的阴魂操控冰蝶在人间吸引全世界的毒蝶,企图以毒蝶的鳞粉残害生命的方式来逼出爱人的亡灵,让爱人的亡灵回归八音盒……”朔涵翻译着眼前所见的这两句,将曦媛紧紧地搂在怀里。
“回不去了,他们永远都回不去了。”曦媛插道。
“你在说什么?”
“从高崎舞的日记来看,她曾经对耶稣发过誓,如果他们出了八音盒,就会遭到惩罚,他们将无法再回到八音盒。所以,他们将永远变成游魂野鬼……”
“太诡异了,曦曦,为什么被缠上的人是你而不是我?”朔涵绝望地扪心自问。
“嗯,谁也不能改变一切。”曦媛被朔涵的话感动着,然而,她还是冷冷地说,“该发生在我身上的终归会发生在我身上,我不想逃避什么。”
接着,她的手机也电力耗竭。他们举步维艰地在铺满碎石瓦砾和遍地骷髅的路面上跋涉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最后他们被一堵散发着腐尸味和血腥味的木栅栏门挡住了去路。
随即,栅栏门内的岩洞四壁一时出现成千上万个天窗一般的白色小孔,它们投进的成千上万道微弱的光芒如同三个小时前所见到的那束光亮一般,须臾,栅栏门内光影交错,光影不规则地流动着,隐约可辨门内应该是一间密室,而那仿佛是整座岩洞的尽头。密室顶部正缓缓滴下几滴稠粘的液体,液体滴落时竟发出了响亮而空灵的如同落入水面的声音,嘀咚,嘀咚,嘀咚,一滴,两滴,三滴……
“我们不要进去了吧?”朔涵说道。他明显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被黑暗中的某种能量推入栅栏门内,然后变成一种抽离了现实的回音返回过来。
“可是我们还没发现出口,我们总要试一试,我不要死,我不要……”曦媛惨白的脸色已然告诉你她随时都有可能昏厥不醒。可她的脸上却没有了几分钟前的惊慌。
“那……”
不等朔涵犹豫,曦媛推门而入。旧旧的门被推开的时候,发出空幽而恐怖的回响。
这是一间充溢着死亡气息的洞室,身临其境才会真正体会到生命被吸干的麻木感觉。曦媛走进去了,她踏进了深不可测的黑色浑水中,然而脚却踩在了一种僵硬而富有肉感的物质上,她能够感觉到在整间洞室的底下,定然堆放着大量这样的物质。
她在这里闻到了比先前更加强烈的掺拌着腐尸气息的血腥味。
可她依旧毫不犹豫地向前走,向前走,向前走。
她的脸色煞白,表情木然。
她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不可救药地往下陷。可她却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或许她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或许……
“曦曦,你回来!不要再走了,你会被淹死的!”朔涵在栅栏门外卖力地呼喊着即将死去的心爱的女孩,“你不顾我你也顾及一下诗诗啊,在这个世界上,她只剩下你了!她是你唯一的妹妹啊!”
她的脑海里呈现出妹妹天真顽皮又乖巧的脸,心中一阵绞疼,可她兀自头也不回地向前走。让她失去我,让她失去我,让她……她真的这么想了。只是,她的嘴里开始轻轻地念着:“时乖境舛古蛇侵,晦月盈华护绮音。诡祸凌霜贻万户,冥魂异术撼千鳞……”
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曦曦,你回来!”朔涵知道自己再怎么喊也无济于事,他从栅栏门外不顾一切跳入水中,大步大步地,奋力地朝着曦媛的方向踏去,那一刻他几乎愿意和她一并沉入这潭吃人的浑水之中。当他把脚重重地踩在僵硬而富有肉感的物质上时,那些散发着血腥味的液体溅到他的脸上,留下了深红的粘稠的水迹,像血一般。水潭之上飘荡着零散的泡沫星,像极了午夜梦回时深黑色海潮之上漂浮的纯白色污染物。
“时乖境舛古蛇侵,晦月盈华护绮音。诡祸凌霜贻万户,冥魂异术撼千鳞……”
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不知念了多少遍,她突然感到自己的身体渐渐的变得沉重了起来,并且步伐开始加快。是的,在她周围的那些水已然渐渐的渐渐的退了下去。
“哦,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她讶异地环视着四周围逐渐变浅的水,环视着四周围逐渐露出的大量沉底的灰色尸体,环视着尸体之上蠕动着的不明生物,感到一阵恶心。那种不明生物正顺着她的身体向上爬,令她措手不及。
“你简直不要命了!”他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她的身上已沾染了血腥味,他也是。
“你没看到吗?水退下去了!那些诗句一定不是普通的诗句……”曦媛突然感到头顶上被一种冰凉的液体敲了一下,她抬头望去,原来是穹窿一般的岩洞顶上滴落的水。岩壁的小孔投射而出的微弱光芒正映照在岩洞的顶端,依稀呈现出四行殷红的繁体字——
狸声煞尽春蚕刈,
巨雁忽沉丧汛临。
偶断人亡七咒现,
弘弘巨焰葬蝶篱。
“噢,这诗!狸声煞尽春蚕刈,它是在说尖尖和五龄蚕的死!”曦媛的眼神里装满惶惑,她开始怀疑这一切究竟是一场预言还是冥冥之中有人下了诅咒。
“尖尖?它跟狐狸有什么关系?”
“哦,不是什么狐狸,尖尖是一只豹猫,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古代人管豹猫叫狸猫,所以,这里的‘狸声’一定是指尖尖。”曦媛凝视着岩洞的顶部一滴一滴坠落在沉底腐尸之上的不明液体,思忖着第二句,整个蝶殇中的惨案一件一件浮上脑海,可她终究有些不解,于是喃喃道:“巨雁……巨雁忽沉……”
“曦曦,你不觉得这句是在暗示灾祸的开端吗?”
“可我并不知道灾祸的开端是什么,也许它并不在我所知道的那些事中。”
“看,那些字在一点一点变淡!”朔涵发现了这个微小的变化。
曦媛被朔涵这么一说,下意识地明白了什么,她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些字迹仿佛正受到两种不明力量的操控,一种力量在把它书写上去,另一种力量却在把它磨灭销毁。她说不清这种感觉,只是莫名地觉得它存在于某种尴尬的矛盾状态之中。
布满腐尸的水潭上方,不知从哪个方向吹来一阵凉风,凉风大而且猛,令她无法很自然地睁开眼睛。
这时,在她身后传来一阵清脆的踏击水流的声音,她猛然回头,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女人正朝她这边走来。女人看上去苍白而干枯,令人想到出土于长沙的西汉马王堆女干尸,然而她瘦骨嶙峋的身上只有一件长及膝盖的白色民国睡衫,睡衫在她枯枝般的身上显得格外的宽和大。女人缓缓地朝她移动,缓缓地抬起瘦骨如柴的手臂朝她靠进,十只猩红而细尖的指甲嵌在惨白如灰的手指上,直指曦媛的颅部,仿佛要把那些尖利的东西刺进她的脑颅。
高崎舞!
昏暗之中,曦媛毫无反抗力地僵在原地,她知道是高崎舞来了。她回想起一连串的灾祸把她折磨得身心疲惫,她准备任凭这个邪恶的亡灵处置。
“曦曦,你为什么呆着不动?”朔涵并未发现高崎舞的存在,他和高崎舞的电磁波差点相撞却正好错过,因此他和高岐舞始终见不到彼此。“曦曦,曦曦……”
曦媛收住了那种僵化,恍然苏醒。噢,她正不由自主地用手臂去挡护身边的方朔涵,她并不知道高崎舞根本看不见她身边的男子。“不要伤害他,你要怎么处置我都行,但求你不要伤害他……”
高崎舞抬起头来,芜乱的散发背后露出了两颗浑圆的白色眼球,眼球之上漂浮着两粒如同黑色圆纸片般极不自然的黑色瞳人。那种缺乏层次感的眼神令人毛骨悚然,是的,她正朝着曦媛微笑,那种微笑充满了邪恶与得胜。可她兀自没有说话。
曦媛的呼吸变得急促,她知道她什么也做不了了。于是她直直地跪下,跪在潮湿的布满蠕虫的腐尸上,等待着眼前这个女人把自己的另外半条命捡走。
突然,曦媛看到一个熟悉的女人出现在高崎舞的身后,然后高崎舞转向了她。曦媛突然变得歇斯底里,她飞奔向高崎舞,她要阻止高崎舞对那个女人发出任何伤害。她一边朝高崎舞飞奔而去,一边哭喊着:“妈妈……妈妈……不要过来啊……”
然后,她看到母亲的灵魂被高崎舞猩红的利爪撕得粉碎,那一刹那,她还看到端庄宁静的母亲露出了因痛苦而产生的前所未有的狰狞面孔,随即,母亲的灵魂沉落进腐尸之上愈来愈浅的死水之中,消失不见。母亲的亡魂散尽,她的声音却在空敞的岩洞中久久回荡:“曦曦,把它读完,请你……”
“请你……”
“请你……”
“请你……”
母亲,为了孩子,她将永不超生。可那种声音兀自宛若某种哀求。
妈妈,你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