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

第十章 无处不在的陷阱

　　田一波丧魂失魄地回到家中。一个月后，他匆忙前去中山县银行，找到行长卢玉山，如实地对他诉说了自己所面临的生活境遇，并诉说了再一次贷款经商的愿望。卢玉山格外同情他的不幸遭遇，他看在他们以往的深厚交情，十分慷慨地答应了他，愿意支持他再一次贷款经商，并让他回去找担保人。田一波回到家中，找到他的二叔田永治，请求他担保贷款，田永治这一次十分坦率地对他说道：你过去贷的款还没有按期归还，现在头脑发热，又要贷款经商，这样盲目从事，似乎不合适，我不可能再一次支持你了。

　　田永治不肯为他这一次的贷款作担保，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拒绝了。田一波又找到他的舅舅翟顺发，翟顺发面对他的恳求没有拒绝，只是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对他说道：一波，你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能贷款了。你如果再次贷款经商，将来赔了钱，是谁也无法替你挽回惨败的局面了！你们家穷得一无所有，又没有人支持你做生意，你妈听说你又要贷款经商，她为此担惊受怕。前一天她为了阻止你再次贷款经商，心急火燎地来这里找我，她对我说，这一次无论如何，不让我支持你了。

　　田一波渴望贷款经商却求助无门，他无法理解母亲的横加干涉，极其痛苦地奋然离开家乡，重新回到他阔别已久的城市——洛阳。他在洛阳城奔波半个多月，却没有寻找到合适的工作。这种尴尬的生活境遇，使他无法对亲朋好友说得出口，就连他表哥王爱国的家门，他从来也不曾登门拜访，因为他强烈的自尊心和自卑的心理，促使他不情愿因为生计的难题而向他们恳请帮助。他不想让那些亲朋好友们知道，他现如今在洛阳混到如此境地！他深深地意识到，凡事求人不如求己，况且他现如今混到如此狼狈境地，谁人肯无缘无故地对他伸手相助？也许所有和他熟悉的人们，完全不是他所想象的那么一种心态，但是他被生活所扭曲的心灵，已经无法和常人一样，十分坦然地面对生活。

　　田一波生活得窘迫狼狈，而求生的欲望犹如一把高悬的利剑，无形中催逼着他，促使他在城市的街头游走，漫无无目的地奔走来去。他为了寻求一个安身立命之地，有一天他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忽然发现，在百货楼附近的一个角落，有一家职业介绍所，门前竖立着一个招牌，上面分别写着招聘勤杂工、文秘、司机、钳工、保安、搬运工、酒店服务员这类的招工信息。

　　田一波为了生计，迫不及待地走了进去。这家职业介绍所的房间很小，在一张掉了油漆的办公桌前坐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少妇，她披散着金黄的头发，眉飞色舞、摇唇鼓舌，对几位求职的年轻人说道：保证！保证！请放心！在我这里，没有找不到工作的！

　　那些年轻人似乎不相信她所说的一切，他们又轮番提问一些问题，然后每人交给她三十元介绍费，拿着她写的介绍信转身走了。职介所的少妇扫视他一眼，问道：你是来征婚还是找工作呢？

　　田一波说道：我不是到这里征婚的，我需要一份工作。

　　职介所的少妇扬眉一笑，问道：有很多用工单位要人，你想干什么工作？

　　田一波内心十分明白，这样的一个职业介绍所，能找到什么样的好工作呢？无非是一些像招聘招牌上写的，司机、保安之类的。他急不可待地对职介所的少妇说道：我对工作没有过高的要求，无论是多苦多累的工作，只要给我安排一个吃住的地方，我就心满意足了。

　　职介所少妇扬眉一笑，心不在焉地对他说道：有一个地方急需用人，那里包吃包住，每个月工资六百元，你感觉怎样？

　　田一波为了工作，四处奔波，却一无所获，现在已经身心疲惫，面对职介所少妇的这一番话语，他如释重负地长长舒一口气，十分天真地追问道：如果像你所言，我现在就前去！

　　职介所的少妇又忙不迭地说道：我怎么能欺骗你呢？如果你相信我，只要你交上三十元钱，很快就会找到工作。

　　职介所的少妇说罢，悠闲地哼着小调。田一波满怀狐疑地望着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的话。因为现如今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职介所挂羊头卖狗肉，骗人钱财，屡见不鲜，鬼知道眼前这位浓妆艳抹的少妇，她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田一波一番思忖，他犹豫不决地望一眼若无其事的少妇，想转身离开这里。职介所的少妇瞧他将要转身走人，她打住哼唱得荒腔走板的小调，忙不迭地对他说道：我知道你们出门人的难处。你现在离开这里，也未必就有一个好去处，如果你在我这儿交上三十元钱——你很快就有工作了！

　　田一波把手伸进衣服兜内，紧紧地捏着那仅有的三十元钱说道：我的确想在这里找一份工作。可是我现在的生活处境十分困难，身上剩余的钱不多了，能不能少交一些费用？少妇很爽快地对他说：我看你确实是一个非常诚实的人，你说吧！身上到底还有多少钱？看我能不能为你提供帮助。

　　田一波十分窘迫地注视着她，吞吞吐吐地说道：我身上……就剩下三十元了。

　　那个少妇扑哧一声笑，快言快语地说道：你就剩下三十元？不是够了嘛！你只要把钱交给我，我可以向你保证，你很快就会有一个合适的工作。

　　那个少妇一边说着，一边又剥开一个泡泡糖填进嘴里嚼着。不时吹起一个泡泡儿。破了的泡泡像落地的降落伞一样覆盖在她的鼻尖上。

　　田一波看在眼里，忍不住想暗自发笑。他和职介所的少妇像是一番讨价还价，想把三十元的介绍费降低到二十元。起初她说什么也不肯让步，还戏谑地说，他是一个大老爷们儿，真是抠门儿，为这么一点介绍费，也和她浪费一番口舌，没有一点大男人的本色。田一波面对她这番话，一时感到十分惭愧，他不由自主地暗自思忖：一个生计没有着落的浪子，还谈何做人的尊严呢！职介所的少妇望着他缄口不语、愁苦不堪的神情，最终退让一步，十分慷慨地对他说，破例让你交二十元吧！谁让我菩萨心肠呢？她这么说罢，顺势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张介绍信，填写上他的名字和日期递给他，然后又特意告诫他说：拿上这张介绍信前去报到吧！你不能弄虚作假，如果对方不愿用你，或者是你不愿意在那里工作，就让他们在这上面签上字。然后等你回来了，我对你另行安排。这样的机会有三次，如果你三次之后仍然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我对你不负任何责任！

　　田一波望着职介所的少妇，感到犹如上了贼船一般，为此感到惶惑不安，因为这剩余的三十元钱，是他身上仅有的一点生活费用了，这一次他如果在这里寻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毫无疑问，他在未来的几天里，将要面临忍饥挨饿的尴尬生活。田一波这么一番思忖，伸手接住那一张介绍信，神情不安地转过身去，打算离开这里。这时候，有两三个年轻人气冲冲地闯进职介所，对职介所的少妇说，你这是在欺骗我们，因为你给我们介绍的工作单位根本就不存在，让我们到哪里寻找？无论如何，你必须把我们的钱分文不少地归还给我们！这可是我们的血汗钱，倘若不然，我们誓不罢休！职介所的少妇闻听此言，顿时乱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她表现出一副媚态，赔着笑脸，千方百计地和他们周旋着……

　　田一波无心听他们在这里狗扯狼皮，脸红脖子粗地争论不休。他惴惴不安地拿着那张介绍信，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前去应聘了。

　　田一波按照介绍信上所写的地址，在人迹罕至的“邙山”脚下，寻找到了一个破败不堪的小厂房。厂房的四周长满了杂草，一片荒芜。田一波心灰意懒地望着眼前的一片荒芜景象，他简直不敢想象，这眼前荒无人烟的鬼地方，就是职介所的少妇说的一个什么厂？他面对这凄凉景象，踌躇满志的喜悦之情，顷刻间烟消云散，荡然无存。他感觉天地之间一片苍茫，为自己寻找不到一个安身立命之地而暗自忧伤。田一波心灰意懒地走到厂房门口，透过生锈的大铁门的缝隙向厂房内张望，硕大的厂区内犹如死一般的沉寂，瞧不见一个人的影子。他想转身离去，离开这个人迹罕至的鬼地方。可是他眼下的生活容不得他挑肥拣瘦地选择生活的道路，他渴望得到一份稳定的工作，如果这里一时能成为他的安身立命之地，他甘心情愿地屈从于命运的安排，待在这个远离城市喧嚣的工厂里工作。

　　田一波从愁苦中回过神来，无奈地抬起手臂，擂响了锈迹斑斑的铁门，沉闷的声响不时惊飞草地上啄食嬉戏的麻雀，它们展翅飞向远方。这时，从厂院门口的一间小房屋内走出一个看守大门的老人，他沙哑着嗓门问道：谁呀？你找谁呢？

　　田一波透过大铁门的缝隙，望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蹒跚着两条罗圈腿儿朝大门口走过来，他神情沮丧地说道：是我，我是来这里找工作的。

　　田一波话音未落，那位看大门的老人已经来到大门口。他对他表明来意。那位看守大门的老人十分警觉地审视他一番，然后把大门打开一条缝隙让他走进去。田一波跟随在老人的身后，走进大门旁边低矮的小屋，开口和老人攀谈着厂里的情况。老人和蔼可亲地对他说道：这里原来是一个大仓库，现在闲置着不用了——是被一个搞假酒厂的人租赁了。你是想来这里打工哩？我劝告你还是回去吧！小伙子，你要找的人，他是我们的厂长——他不在。我听有些工人们谣传，厂长的假酒在外面出了事，他正在外面忙着说事情哩！我也不想欺骗你，小伙子，实话对你说吧！这里的工人，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发工资了，我劝你还是回去再找一个活计吧！你年纪轻轻的，在这里工作又没有什么前途……浪费光阴！

　　这结果，似乎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心灰意懒地掏出那一张介绍信，恳请老人在上面签上他的名字，以便于证明他曾经来过这里。那位老人从他手里接住介绍信，在上面签上他自己的名字，然后又把介绍信递给他。田一波十分客气地辞别看大门的老人，万分沮丧地离去。

　　田一波垂头丧气地返回职介所，那位少妇瞧见他又重返回来，没有好气地质问道：你怎么不在那里工作，为什么又回来了？

　　田一波把所遭遇的一切，如实地对她陈述一遍。职介所的少妇心怀鬼胎，不以为然地对他说道：不可能吧？那儿怎么会是制造假酒的厂子呢！你那一张介绍信呢？拿过来让我瞧一瞧！

　　田一波懒得与她这样的女人辩解，他把介绍信递给她。职介所的少妇从他手里接过介绍信放在办公桌上，不屑一顾地对他说道：你不会欺骗我吧？我怎么能相信你说的话？

　　田一波望着她满怀狐疑的神态辩解道：我对你讲述的一切，你可以不信。那上面不是有签字嘛！

　　职介所的少妇阴沉着脸色，漫不经心地看一眼介绍信，又一次胡乱地猜测着说道：这上面签的字是厂长签的吗？这歪歪扭扭的字迹，像是厂长写的吗？

　　田一波压抑住内心涌动的怒火说道：那位厂长不在，这是我恳请看门的老人签的字。

　　职介所的少妇迟疑片刻，又慢条斯理地问：你说的——是真的吗？

　　是真的。

　　你不骗我？

　　我当然不会骗你！

　　职介所的少妇装腔作势地对他说道：好吧！我相信你一次，下不为例！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在我这儿找工作，本来是一说准成，可是我没有想到，你却一无所获地回来了！

　　职介所的少妇心怀鬼胎地抱怨着他，又很不情愿地写个简便的字条递给他说道：你就拿着这个字条，按照这上面写的地址前去吧！不过你这一次可不能再欺骗我了。

　　田一波鄙视职介所的少妇出言不逊，又懒得与她理论。他无奈地从她手里接过字条，急匆匆地离开这里。他接二连三地跑了很多地方。每到一处，不是那里不需要用人，就是他所寻找的单位人去楼空，已经不存在了。他在绝望中一无所获地归来又去。职介所的少妇总是以各种理由与他搪塞周旋，强词夺理地说他弄虚作假，或者指责他挑肥拣瘦。待他最后一次一无所获、垂头丧气地回到职介所的时候，职介所的少妇竟然毫无理由地拒绝为他提供推荐工作的信息。田一波终于忍无可忍了，他无法掩饰压抑已久的愤怒，不顾一切地掀翻职介所的办公桌，砸碎她门外悬挂的招牌，与那个可恶的少妇吵闹一番，悻悻然地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