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倩
寺庙历来被认为是至清至净之地,没想到,如今社会上的“经济利益至上”的观念也已渗透到这片净土。近些年出现了“承包庙宇”这样的新鲜事:出资人和寺庙管理者——政府职能部门或村委会——签订合同后,前者可在规定的期限内,通过香火等收入赚取利润,后者却得到一定的承包费用。宗教场所变身为经营场所,千千万万的信众的“信仰”便迷失在商业的“承包”中。菩萨如有知的话,定会长叹一声:阿弥陀佛!
《中国新闻周刊》的记者通过实地调查,刊发一组文章对此进行了披露,现将其中的一篇摘登如下——
很难想象,一座建于AAA级旅游景区的寺庙,一年的承包费竟高达七百二十万。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寺中那些为游客解签占卜的出家人几乎全是“冒牌货”。
那些怀揣虔诚的游客跨入这些寺院的门槛的瞬间,就成为待宰的羔羊,少则数百,多则几万。在“大师”语言暴力的恐吓之下,佛门威严的气场和心诚则灵的心理暗示自然战胜理性,而那源源不断的功德钱最终落入了承包者的口袋。
寺庙承包大约起于一九九○年代中后期,私人向寺庙主管部门交纳一定费用后,采取入股承包的方式经营寺庙,再请来伴侣,通过功德钱和香火钱赚取利益。然而,这一国家明令禁止的行为,在利益驱动之下不断发展壮大,承包费用逐年攀高,经营者开始聘用社会闲杂人员通过欺骗和讹诈的方式盈利。
欧朋(化名)去的昆明岩泉寺便是其中之一。
二○一一年十月十二日,到昆明出差的欧朋带着妻子和两位亲友报了去石林的一日游的旅游团,每人一百六十元。大约上午十一点左右,在逛了几个购物点后,欧朋他们被拉到了昆明市宜良县岩泉寺,这里距昆明市区六十公里,是去石林的必经之地。
导游告诉欧朋,岩泉寺求签颇为灵验,当年名妓陈圆圆在此求签,大师言其必皈依佛门,最终一语成谶,故此地也有“滇南第一签”之誉,游客到此都会求签请大师释疑。
下车之后,导游换成了岩泉寺的工作人员,并给每个人一个胸贴——免门票和用餐的标识。欧朋跟着导游进了寺庙,在“滇南第一签”牌匾下,每位游客跪着在签桶里抽了一根竹签。与其他地方不同,这里的签只有编号。欧朋的噩梦便由此开始。
二○一一年十月二十八日,记者随团体验了整个过程。记者抽到了十四签,在一旁登记后,工作人员给了一张写有十四字样的纸条。随后,导游带着来到不远处的风水转运堂,也就是解签房。每位游客将纸条和十元解签费交予工作人员后,会得到一张与签号对应的解签单。但这项工作进行得极不严谨,记者的签转眼间就由十四号变成了四十号。
手拿解签单的游客在签房外排队等候,“大师”一对一解签答疑。记者看到,在签房正中,有一尊菩萨像,一位身披袈裟的长者正襟危坐,八位身着居士服的“大师”在签房四周落座,每位“大师”身旁一个方桌,地上摆着数柱一人多高的香。
“大师”看完解签单后说,记者阴阳五行不调,身后有家灾和风水灾,而这是一个转运签,若把握不好后果不堪设想。随后,他指着碗口粗,一米多长的香说,烧此香便可转危为安,六百元一支,并要求记者把名字留下以便其在大雄宝殿诵经百天。记者说没有这么多现金。“大师”沉吟片刻,低声问道:“带信用卡了吗?”
记者说没带卡,“大师”便推荐另一款两百元的香,记者说,也没有现金。这惹恼了“大师”,他突然瞪眼,指着菩萨像大叫:“你烧不烧?在菩萨面前说假话,你给我出去。”
可欧朋却没有这么幸运。“大师”警告他,要烧一万零八百元的香,否则家里有人性命难保。未曾想到,刚刷完卡,身披袈裟的长老就走了过来,为其摸顶,要其再为儿子烧一万两千六百元的香,否则儿子将有灭顶之灾。
欧朋说,卡里已所剩无几,但长者似乎像变了个人,厉色道:“我说你有,你就必须有,否则我一挥手,你这辈子就算完了。”欧朋又求助导游,导游却说这种事只能和“大师”商量。欧朋最终还是交出了手里的卡。
欧朋说,这是他这辈子办得最窝囊的一件事,“他们就是利用我保平安的心理,在那种氛围下,他们突然强硬,我就害怕了。跟黑社会一样,完全是敲诈。”
岩泉寺是石林九乡一日游旅行团的必游景点。旅游季节一天的客流量保持在三四千人左右,均来自旅行团。事实上,这座寺庙在游客中的知名度远胜于当地人,昆明人并不熟悉它。没有游客也就没有岩泉寺的今天。
一九九三年,宜良县政府将岩泉寺划归到寺庙所在的蓬莱乡金星办事处(后改为匡远街道办事处金星村委会)。该办事处通过募捐、集资、贷款等办法,将岩泉寺建成占地两百亩,拥有十多座殿宇以及配套休闲娱乐设施的综合性宗教旅游寺院。从二○○○年至二○○三年,金星街道办事处先后投入六百万对旅游设施进行改扩建。
二○○一年七月,该寺院管委会邀请昆明南方国际旅行社商议并签署了以寺庙景观为主开拓旅游业务的相关协议,当年接待游客即达二十万人次,收入突破两百万元,加上县内住宿、餐饮、购物等,旅游销售总收入超过五百万元。
这便是岩泉寺商业化的开端。
岩泉寺并未停止商业化的脚步。二○○四年,金星街道办事处以每年二百二十多万元的价格承包给某私人老板,直到二○○九年。这位老板从四川峨眉山一带请来了几位假大师,为游客解签。每位大师有百分之十的提成,一个月有几千元的收入。
二○一○年七月底,一名做运输生意的湖南老板以每年七百二十万的价格成为岩泉寺新的承包者。一场近乎疯狂的游戏开始在这座寺院上演。
新老板入驻之后仍沿用原有盈利模式,招来近十几名“大师”,成为其“掘金”的主力。这些“大师”多已结婚生子,并在昆明购置房产,开着价值十几万元的轿车。这些“大师”已是业内的老江湖,心理素质好,能说会道。他们很会看人,通过衣着、气质、谈吐即可判别是否是其目标,若是有钱人,“大师”会多花些心思,如果碰到学生模样的便说一句“你与佛无缘”了事。“大师”没有底薪,全部依靠百分之八的业务提成。
一位旅行社的带团人领教了“大师”们的厉害。他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大师”在解签之后就会要求游客烧三支“龙香”,每支六百元,游客若不愿,就会遭遇恶语。
除此之外,游客身上的胸贴也有玄机。如果游客有消费,“大师”就会将消费金额连同胸贴上的团号写在一张纸条上,交给身旁的工作人员,每个团离开时,带团人就可以到寺庙财务室领取现金提成了。
“大师”们也在“与时俱进”。套钱的招数从最早的信物、点灯、赐福、刻碑发展到如今的银行卡“保值”。“大师”拿着游客的银行卡念经,还在卡面指指点点,以此保佑卡里的钱只进不出,并让游客选择保佑的时间期限,期限越长,费用越高。其实,这些在常人看来低劣的骗人手法放在特定的氛围之中却能起到奇效。
对于承包者而言,承包寺庙仅是一场生意,只是这种近乎疯狂的方式披上了宗教的外衣。疯狂的背后是各方对利益的追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