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中央弄不明白听谁的
“右倾!幻想家!”
鲍罗廷气得如困在笼里的狮子来回“嗵嗵”地走动着。他双手叉在腰间,把他那隐隐挺起的将军肚压得像覆了个筲箕显得又尖又凸,那双沉陷的眼窝里的蓝眼睛鼓鼓的,像是要从眼眶里射出来似的。
在鲍罗廷猛然出人意料地吼出这两个名词时,在场的人各有各的感受,但无一例外都紧张起来,瞪大了眼睛瞧着鲍罗廷。然而,看清楚鲍罗廷眼睛射出的那道光,是无目标地射过来射过去时,弄明白了,他骂的是罗易。
罗易也是共产国际派驻中国的特别代表。他是1926年11月,被共产国际派来中国负责监督《关于中国问题提纲》的贯彻执行。到中国没多久时间,罗易和鲍罗廷之间便出现了一些意见分歧。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以后,罗易同鲍罗廷之间的分歧进一步激化。罗易在中共中央领导圈内不太受欢迎,比较孤立。一直以来,因无法行使他对中共中央的指导而十分恼火,1927年5月至6月,罗易多次发电报和写信给斯大林、布哈林和联共(布)中央政治局,一面发泄对鲍罗廷的不满,一面指责陈独秀和其他中共中央领导人。在国共关系逐渐恶化之时,中共中央接到共产国际“五月紧急指示”,陈独秀和鲍罗廷认为根本不能执行,罗易则不以为然,认为关键是要把汪精卫拉过来。于是,他不与鲍罗廷及其他任何人商量,竟擅自将这一重要密电的副本送给汪精卫,汪精卫借此大肆攻击共产党,加快了反共的步伐,最终导致“七一五”事变的爆发。罗易泄密事件受到中共中央政治局和鲍罗廷的批评。1927年8月初,罗易返回苏联。1929年因同德国布兰德勒集团的关系被清除出共产国际。这是后话。
今天一大早,罗易派出了一批军事人员去湖南发动暴动。这把鲍罗廷气坏了,他生怕统一战线破裂。但等他知道时,人已经出发了。鲍罗廷就因为这个引线,引爆了他对罗易满腹的火药。
鲍罗廷认为:我们现在必须向国民党左派让步,继续取得和他们合作是中心的问题;假若现在我们和他们决裂便是中国革命完全的失败,我们将什么也没有。
而罗易则认为:现在国民党中央及其政府已经不是左派而是土豪劣绅、地主军阀的代表,我们应号召左派群众起来推翻他们。
在这两个共产国际代表中,罗易是共产国际的首席代表,但他并不是共产国际派驻中国的最重要的代表;鲍罗廷不是共产国际派驻中国的首席代表,但是他比罗易更能代表共产国际和苏联。两个都是神圣的“洋顾问”,很有点一山二虎的架势。难办的是中国共产党的中央,两个共产国际代表的主张都得考虑。他们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弄不明白听谁的好。
1927年5月24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召开会议。可是,会议刚开始一会儿,鲍罗廷和罗易两人就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起来,起先还心平气和地讲,后来句句都蘸着油、带着火。
“好啦!你先听我说完!”鲍罗廷对罗易的抬杠,感到沮丧和愤怒,他像老大哥训小阿弟似的,发了一顿连珠炮式的训斥。他的嗓门随心所欲地加以变化,时而轻柔,时而高亢;时而冷嘲,时而热讽;时而凶悍,时而恼怒;有时高声尖叫,有时又突然压低嗓门;有时拍桌子,有时从坐椅上跳起来又坐下去。他把一些莫斯科的指示、共产国际的指示,连同自己的观点,七拼八凑成了攻击罗易的强大的武器。
罗易看到鲍罗廷滔滔不绝,不容自己开口,干脆仰靠在沙发上,一派豁达风度地听着。听着听着,又觉得鲍罗廷用的是教训口气,心头涌上一股极不好受的辛辣味。他呼地坐直了身子,嘴角的棱线在剧烈地抖动,一副要翻脸发作的样子。
“现在国民党中央成员大多数还是好的,他们没有什么错误和不好的倾向。同志啊,我们要好好反省反省,检讨一下自己的错误,知道吗?自己的错误。”鲍罗廷边说边用右手中指尖轻轻地敲着光洁的桌面。看得出,鲍罗廷在竭力保持镇静。
罗易一直等到鲍罗廷说得口干了,他才慢条斯理地开了腔:“鲍同志,你太绝对了!现在的国民党中央成员的大多数,都已经不是左派,而是封建资产阶级反动派,他们对革命的态度完全是敌对的。我们想保存自己,就必须发动真正的左派群众铲除其反动的领导人……”
罗易针锋相对地接过鲍罗廷的话来予以驳斥,那语调明显带着一种唯己正确的口吻。
鲍罗廷顾不上罗易说完没说完,没好气地说:“我刚才说的自己的错误,就是说工农运动太过火了,我们的同志太幼稚,不会领导。像湖南的农民运动,那里的领导者很多都不是我们的人,是什么人呢?是地痞、是哥老会!”
鲍罗廷眉头一挑,鼓起眼睛,闪电式地扫视了会场每个人。他想到罗易又要反驳他的话,想到其他一些与会者对他的话也有些不满,于是,紧接着不冷不热地说下去:“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要紧的是向左派让让步,假若再失去左派,中国革命即刻将宣告失败,中共也将无立足之地。”
鲍罗廷索性给与会者摊了底牌。说完,他叹了一声,摊开双手,做了个表示两手空空的手势。
会场好不容易沉默了片刻。
罗易打破了一时的冷场,唧唧哝哝地解释说:“这里我说明一下,我刚才说的铲除反动的领导人,是有局限性的,领导人就是这个局限,他指的是个体,而不是群体。这并不代表什么决裂的意思,更不意味着与国民党发生什么根本决裂,我们与国民党广大党员是没有纠葛的……”
罗易的话说得很快,像放了一挂鞭炮的连声响。
“呃!”鲍罗廷听得极其厌烦,觉得罗易的话对他不但明显地不尊重,甚至有点蔑视的味道。他眼球一转,连想也没想,就不客气地又打断了罗易的话,谨慎而又巧妙地回道,“决裂怎样?铲除又怎样呢?那是字眼上的问题。说开来,我们就是不能离开他们的中央,不能去推翻他们的中央,如果硬要这样去做,那就不是决裂,而是政变。……有些同志现在不承认过火,还想去火上加油,这会意味着什么结局呢?”鲍罗廷很夸张地耸了耸肩,抿了一下嘴唇,用警告的口吻接着说,“很简单,可以坦率地告诉大家,那只有一个毫不含糊的回答——那就可能是一场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