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义军南征,似乎都在悲歌中行进。
沸沸腾腾的南征队伍此时已沉默了许多。士兵们笑着踏上了遥遥的远征,然而,他们不曾想到,死神在前面张开了血盆大口——战斗在扼杀生命,饥饿在扼杀生命,酷热在扼杀生命,疾病也在扼杀生命。
生命真像一颗颗荷叶上的露珠。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然而,南征伊始就充斥着举步维艰。南征路上,部队还没开始打仗,路边就出现了起义军士兵的尸体。起初,一个一个地死了,稀稀落落垒着几个坟堆,插上“×××同志之墓”的木牌。可是,到现在,却是一伙一群地死了,一倒就是几个十几个,而且没有人再有这个力气这个心思去掩埋。因为,一些丧葬人员经常是埋人才埋了一半,“扑通”一声,自己便跌倒在那里了……
天还没亮,晨星点点,队伍又赶路了。
野宿早起的人们从头到脚全被露水打湿了,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虽说是夏季日子,但山区大清早仍然很冷。走着走着,太阳出来了,湿衣晒干了,脑壳晒大了,迎面扑来的热风又像无数条饿狼的舌头,贪婪地舔着每一个人。离清晨只过去几个时辰,天上和地下就都成了一团火。
路越走越难,越走越怪。有时走崎岖不平的山间小道,有时走蜿蜒难行的狭窄田埂。
老表少了,有村子也很难见到一个两个。他们早就听人宣传过:“叛军要共产公妻。”谁不怕?男的怕,女的更怕。一听说兵古佬过来了,只恨老爹老娘少给了两条腿。
老百姓跑了,粮筹不到,民夫找不着,连开水也喝不上。许多士兵的鞋子早已穿烂了,要打草鞋,既无材料又无时间,有的撕下块布把脚包起来走,有的索性打赤脚走。又瘦又黑的腿裸露着,没有什么保护的脚板,从石子荆棘上面匆匆走着。渴了只能喝田沟里的水,一时间,队伍里拉痢、疟疾、中暑等疾病迅速蔓延。加上山区的天气变化多端。白天,毒热的太阳把人晒得要死,喘气都困难。可是到了半夜,却冷风四起,裸露的皮肤泛起无数颗鸡皮疙瘩,冻得人直打哆嗦。以后遇到露营,大家就弄把树叶子垫在身子底下,穿着被汗水浸透的衣服,抱着枪支,背靠背地挤拢在一棵树下,互相暖着身体睡上一夜,但是一夜仍不知要冻醒多少回。这天气,真像老表土话说的:交了7月节,夜凉白天热。冷热、饥饿、疾病……像一只只饿狼,无情地吞噬着那些在生理极限上苦苦挣扎的官兵……
极限毕竟有限,超过极限就意味着死亡。
饥饿、疲惫的长长行列,默默无声地在南征的路上蹒跚着。行军的速度骤然减速慢了许多。每天拖着饥肠辘辘的身子上路,每走一步都那么艰难,每走一步都拿出了吃奶的力气,一步一步,一里一里。每当队伍暂时停下来的时候,能躺便往地上一躺,不能躺便往哪儿一站,把枪往地上一杵,头搭在手肘上就睡着了,鼾声连着鼾声。有时甚至一边撒着尿,一边就打起瞌睡来了。
前面就是宜黄县。一听说是个2万人口的大县,想想集镇肯定热闹时,队伍好像突然炸开了锅。饥饿、炎热、疲劳,一下子全驱散到爪哇国去了。
“走啊!”几个小战士像喜鹊一样欢叫跳跃起来。忘却了下面一双烂脚。那使劲一跃,破布包着的烂脚嫩肉芽子,发出钻心的刺痛,竟不约而同地“哎呀”一声,几个小家伙一P股摔坐在地上,惹得一阵哄笑。
走!队伍不知不觉地把沉重的脚步加快了,越走脚步越大起来了,向右转个弯,来到了大路上。
晴空时没有一丝云,太阳仍像火一样烧着。路上的尘雾被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队伍旋起升得比人头还高。尘雾卷起的旋风吞没了一切,同灰色的队伍一起向前滚去。
到了。热闹的县城如今空荡荡的,找来找去,只找到40多个60岁左右的男女。由于买卖人跑得匆匆忙忙,留下一街两行几十缸红胶糖,当地盛产的一种用米类加工做成的糖。
这个饥饿、干渴、疲劳的队伍,在一片诱人的稠稠的红胶糖摊子面前停了下来,士兵们像一群又饥又饿的馋猫,往缸前挪了几步,犹豫了好一会,但饥肠咕咕叫的声音像球场上的啦啦队,壮了自己的胆,他们飞快地拿出水杯和碗来舀糖充饥。不一会,风卷残云似地剩下了几十口空缸,不过,每口空缸里或多或少地扔了些当地流通的钱币。
后面的队伍跟着上来了,吃什么呢?
“饿了吧?你们吃得下去就吃吧。”
一个前头部队的军官急着要走,他指着一锅饭,匆匆忙忙地说。原来这饭是用匆忙砻出来的糙米做的,大半还是谷子。上来的士兵顾不得许多,谢了声,便舀起来狼吞虎咽地吃得津津有味。一时间,咀嚼声、谷壳卡住喉咙咳嗽声,响成一片。好几个小战士把嗓子都划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