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非子
岁末年初,更新日历,旋又想起列夫·托尔斯泰的《智慧历书》,一本历久弥新的“日历”,以及关于这本“日历”的一段往事。
那是二〇〇六年九月十九日夜,闲来整理堆放在客厅里的书,忽见一册《智慧历书》简编本——《为了每一天——托尔斯泰三百六十五天精神食粮》(刘文荣编译 文汇出版社2006年2月版),内有托翁收集的名人名言,也有托翁改写或自撰的警句妙语;书为“日历体”,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从一月一日到十二月三十一日,每天几段箴言。偶然的“一闪念”,我打开书翻到“当天”,展现在眼前的竟是如今已很少有人谈论的信仰问题——
9月19日 虚伪的信仰
虚伪的信仰无论在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遗害无穷。
人们过着恶劣的生活是因为他们不相信真理而宁愿相信虚假的东西。
仅仅抛弃虚伪的信仰还不够;要使世界变得不再虚伪,还要确立真正的信仰。
托翁谈论信仰,谁都不会惊奇的。令我惊奇的是,那天傍晚下班回家,在地铁上翻阅金克木先生的《书读完了》(汉语大词典出版社2006年1月版),无意间读到的竟也是“信仰”——
任何宗教离不开信仰,没有信仰的不是宗教。有信仰,不叫宗教也是宗教。信仰属于非逻各斯或非“道”,不能讲道理。讲道理无论讲多少,出发点和归宿处都是信仰。有理也信,无理也信。信的是什么?不用说也说不清楚……信仰是不能分析的。信仰就是好。“就是好来就是好。”这就是非结构性语言……
两者说的都是“信仰”,但似乎各说各的,不过连起来看却也有意思:信仰是什么?信仰就是好,“就是好来就是好。”而虚伪的的信仰则是“遗害无穷”的,“要使世界变得不再虚伪,还要确立真正的信仰。”但既然信仰就是“信”,不能分析——自然也不能思考,那又如何识别“虚伪的信仰”、确立“真正的信仰”呢?于是困惑,于是继续翻阅托翁的日历,因为我确信依托翁的性格,信仰问题虽不至于“天天讲”,“月月讲”也是有可能的。
果然。
在托翁的三百六十五天中,仅标题涉及“信仰”的就有十五天之多:人与信仰(1月2日)、盲目的信仰(1月12日)、信仰的意义(1月13日)、信仰的演变(3月26日)、建立信仰(4月17日)、信仰的根源(5月19日)、虚伪的信仰(6月4日)、缺乏信仰的人(7月10日)、信仰与行为(7月22日)、信仰决定人生(8月28日)、真正的信仰(9月11日)、虚伪的信仰(9月19日)、信仰的力量(11月16日)、坚持信仰(11月20日)、信仰表现于行为(12月13日)。
有意味的是,其中有两天居然同题:虚伪的信仰。除了“当天”,还有就是这一天——
6月4日 虚伪的信仰
世上的大部分罪恶都是由于对理性缺乏信心而产生的。“不信则咒”,这是多么肤浅的想法啊!然而,导致罪恶的主要原因就在于此。本来必须用理性来思考的事情,如果不是全盘接受,就是全盘否定,人就会失去思考的习惯,从而不是陷入自我诅咒,就是把别人引向罪恶。一个人只有养成独立思考的习惯才会有正确的思想,也只有这样,他的灵魂才能得救。
——爱默生
虚伪的信仰“导致罪恶”,这是有史可证、众所周知的。但究竟什么是虚伪的信仰呢?答案也许在托翁7月10日的日历上——
在当今世界,人们往往用某种世俗理论来代替真正的信仰。他们所信仰的不是神,而是某种被神化了的理论而已;换句话说,他们信仰的是自己头脑里的一堆假知识。
在托翁看来,“要想生活得安稳踏实,首先要有信仰”(4月17日),因此必须“抛弃虚伪的信仰”、“确立真正的信仰”,而“灵魂的得救”有赖于“独立思考的习惯”。然而按照金先生的说法,信仰和独立思考这两者是悖谬的。想来想去,唯一能圆通托、金之说的只能是:人必须要有信仰,在信仰之前一定要独立思考,以避免陷入“导致罪恶”的“虚伪的信仰”。
但问题依然存在:在有了信仰(真正的信仰)之后,托翁是否也认为信仰者只会(能)说“就是好来就是好”呢?索绪尔发现,人区别于动物在思想……可见只会说这种“非结构性语言”的信仰者也是很不“人”的——思来想去,真是有信仰不是无信仰也不是……
——还是托翁高明,他在百多年前的九月十一日这一天的日历上写道:
9月11日 真正的信仰
真正的信仰之所以吸引我们,不是因为它一定能使我们获得幸福,而是因为它能使我们从不幸和死亡中获得拯救。
拯救既不在于信奉任何宗教,更不在于举行何种仪式,而在于领悟人生之真谛。
原来,托翁的“真正的信仰”并不是金先生所谈论的“信仰”,它既不是那种“不叫宗教也是宗教”的“虚伪的信仰”——那种“就是好来就是好”的信仰,也不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宗教信仰,虽然托翁也引用《圣经》来阐释他的信仰观(12月13日)——
我的弟兄们!若有人说他有信仰,却没有行为,那有什么用处呢?这信仰能救他吗?若是你们的兄弟姐妹赤身裸体,又饿着肚皮,你们只是对他们说,愿你们吃得饱,穿得暖,却不给他们所需的东西,那有什么用处呢?
——《旧约·雅各书》
但紧接这一段,托翁又写下了这样一句我们应该耳熟能详的话:
重要的不是听其言,而是观其行。
看来托翁非但不擅长“非结构性语言”,而且似乎连“就是好来就是好”都是懒得听的。
他相信自己的眼睛。
2008年1月15日
哈佛大学讲座教授杜维明谈一些文化现象
杜维明教授在接受《暸望东方周刊》的记者采访时说:“丧家犬”本来就是孔子自己的比喻。李零的作品是他在北大讲课的笔记。他对考证很熟悉,因为他是文献学和古文字学方面的专家。就这点而言,我觉得很值得一读。但他是不是能完全抛开主观色彩,把孔子的原貌通过他的学术研究体现出来,我觉得大有可疑。他有他的一套解释的方向、目的,有很多很到位,也有很多争议性很大的地方。
于丹现象也是。她能说善道,她有她的一套魅力。我觉得值得重视,而且也是非常好的现象,能使很多人来关注这一现象。
一个社会应该是分层的。比如美国,这么一个功利的国家,但最精英的学报,也可以在书摊上买得到,然后是《纽约客》、《大西洋月刊》、《〈纽约时报〉星期评论》等等中产阶级读物,最后是为普罗大众看的小报读物,应有尽有。它可以满足各种人群的需求。《纽约时报》发行量还不到一百万,但它影响了全世界,有些小报发行量几百万,虽然没什么影响,但它们都不可或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