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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政治和道德问题

  “还是工具”更深层次的含义,是历史教科书教给我们的两个说法:一、农民起义是推动历史前进的动力(动力是工具提供的,动力本质上就是工具)。二、农民起义是封建统治者改朝换代的工具。

  这两个说法很好,至少有两个好处。

  一、如果某次农民起义失败了,可以说,至少是农民起义动摇了前朝封建统治的基础,才可能建立新的一个朝代。在新朝代里,农民阶级的处境能得到稍稍的改善。言下之意,农民兄弟们所付出的生命和鲜血,对历史的进步还是有贡献的。

  二、如果某次农民起义成功了,农民军领袖(比如朱元璋)建立了自己的政权,农民还是受剥削受压迫,则可以说,可惜农民革命的胜利果实被地主阶级篡夺了,本来是英雄的农民军领袖蜕变为地主阶级的可耻代言人。

  上述两种情形,分别可以说,农民起义是历史前进的工具,或封建统治改朝换代的工具。

  从政治的“高度”看,毫无疑问,上述说法绝对是正确的。从历史的“低度”看,谁也不敢绝对武断地说,这种说法准确。

  现在的社会环境比较宽松,历史学者们也比较敢于说话了。也就有学者提出,要“客观”地、“正确”地、“准确”地分析、认识、评价农民起义的历史作用,不能忽视农民起义的负面作用。比如,农民起义对大批生命的屠杀、对物质财富和社会结构的破坏,等等。甚至有学者提出,封建中国社会的不能进步,主要原因是农民起义的周期性破坏。

  在我看来,正面作用也好,负面作用也罢;促进作用也好,破坏作用也罢,都是片面的看法,都是贴标签的行为。产生片面认识的根本原因,除了政治的需要以外,在于概念的不清楚。

  “起义”是政治寓意很强、褒贬作用很大的一个词,意思是正义的力量武装反抗非正义的力量(一般是指统治阶级或异族强权)。而在当时、当事的统治阶级看来,“起义”是暴乱,“起义”者是贼寇或流寇。

  剥离其中的政治含义,“起义”的中性表达是“武装反抗”或“暴力反抗”。只要将“起义”一词还原成它的本义,很多问题就没有必要争论不休。

  “起义”的农民为什么要进行暴力反抗?首先,他们整体破产,非反抗无以生存。其次,他们没有非暴力的诉求渠道,只能诉诸暴力。“反抗”加“暴力”,就是暴力反抗。根据不同的需要,有人把这种暴力反抗叫做“起义”,也有人把它叫做“暴乱”。

  在我所读过的历史书中,比较中性、比较公道的说法,出自于柏杨先生。在他的史书中,把或被称为起义或被称为暴乱的农民暴力反抗称为民变;把或称为起义军或被称为流寇的农民军称为变民。

  柏杨先生公道倒是公道,但“民变”和“变民”这两个词让不读柏杨历史著作的人很难理解甚至产生歧义。比如,“民变”中的“变”是什么意思?“民变”为什么而“变”?“反抗”一词的含义却很明确了:受到压迫,而且被压迫得过了头,被压迫者才会奋起反抗。

  比较准确的用语,恐怕还是老古我的说法:“农民暴力反抗”和“农民军”。这样不仅界定了相关概念的内涵和外延,还能两边讨好。歌颂农民暴力反抗的人,可以把它叫做农民起义;诋毁农民暴力反抗的人,可以把它叫做农民暴乱。同理,农民军既可以叫做英雄,也可叫做流寇——看您站在什么立场。

  “起义”的反抗是暴力性质的。既然是暴力,自然就会造成破坏;大规模的暴力,可能造成大批生命的消亡、大量社会财富的毁灭,社会结构的解体。破坏到一定的规模和程度,暴力自然而然地(表面上是人为的)停止;只要人还没有死光,又会进行重建,形成新一轮的结构和秩序。

  破坏中孕育着新生,新生的生命又哺育着破坏母本的种子。有如严冬的一场大雪,终结了一个丰收的秋季,却带来一个播种的春天,如此而已。

  人类社会本质上是自然界的一部分,社会危机的周期性与自然界的季节轮替,本质上道理相同。人类无法阻止严冬中大雪的降临,也没有必要给大雪贴上好或坏的标签。人们应该做的,是在严冬来临之前,做好应急预案;一旦天降大雪,尽量停损减灾。

  这样的话,中国的农民就会永远使用锄头谋生,而不至于也没必要放下锄头,拿起兵器求生。

  至于农民起义的历史功能,也就没有必要非要定性是正是负,是促进还是破坏,甚至谈不上所谓的功能或作用问题,农民起义只不过是社会矛盾激化到一定程度的结果和表现形式,又是解决这一矛盾的一种方式——最无可奈何、最残酷、最不幸的一种方式。

  就像结扣,一个两个乃至三个死结,我们都有耐心、有能力解开。如果让您解开一长串的死结,熬干灯油,看花老眼,磨光指甲都解不开,怎么办?最好的办法,是放一把火,把它烧成灰烬。如果有人咒骂这把火,可它毕竟帮您解开了这一串死结;如果有人赞扬这把火,可它毕竟把您的绳子烧了个精光。

  怎么说好呢?

  上面说的是暴力反抗的“政治问题”。如果撇开政治,倒是可以对暴力反抗做一些更基础的、更有意义的,比如人道上的解读。

  毫无疑问,暴力反抗者的起事是正义的,因为他们为了自身阶级整体的利益,为阶级整体谋求出路。除了饥饿的驱使以外,起事者的号召往往是“义”字。

  当农民军的队伍滚雪球似地壮大,纪律越来越差,抢劫屠城,杀人放火,甚至自相残杀、相互吞食的时候,这个“义”字是否存在,就不用说了。

  拿惊天动地的唐末黄巢起义来说。黄巢本人具有当时的硕士学位(举人),还到京城长安参加过博士入学考试(进士科),可惜落第而归。

  黄巢这个高级知识分子,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运动战(准确地说是“流动战”,时人称为流寇)高手。两三年之间,黄巢带着他的农民军相当于在欧洲打了一个转。

  公元878年,黄巢从战死的王仙芝手中接过领导权以后,从中原转战华南,一路实行屠杀、破坏的报复政策。攻陷广州后,仅外国商人(大部分是阿拉伯商人)就杀了十二万。

  公元880年北上渡过长江后,黄巢改为安抚政策,入洛阳、入长安时,秋毫无犯。

  可是,公元880年在长安称帝以后,黄巢和他的同志们又漫无目的地、丧心病狂地、多批次、大批量杀人。

  公元883年,龙椅上P股还没坐热的黄巢被勤王军和沙陀兵团赶跑,放弃长安,向东流动,打下蔡州(今河南省汝南一带)后,进围陈州(今河南省淮阳一带)近一年之久。

  据《旧唐书》记载,陈州一带数年无人种地,颗粒无收,“人饿倚墙壁间,贼(指黄巢的军队)俘人而食,日杀数千。”既然“日杀数千”,围城又达三百余天,黄巢们要吃掉多少人?吃的又是什么人?别说“数千”,就算每日吃一千人,乘以三百天,什么概念?三十万!

  有钱有势的、无钱无势而又能跑掉的早就跑了,黄巢们吃的肯定是手无寸铁、奄奄一息的老百姓或者俘虏。而且,黄巢的吃人方法很特别。他做了几百个巨碓,把活人一个个丢进去捣碎,做成肉糜,晒成军粮,像现代军队食用的压缩饼干。

  黄巢以这种惨绝人寰的规模化、流水线生产军粮,来继续他的“起义”或者“革命”,不知“义”之何在,不知到底在“革”谁的“命”。

  还有太平天国的洪秀全。攻克江宁,当上天王之后,立马导演他的几位高级跟班自相残杀,一个个清除干净;而且,每次清洗,都要成批地杀人。

  洪天王自己搞了一大堆女人,学着封建帝王的样子,成天左拥右抱,风流快活,却让已结婚的起义军战士夫妻分开居住,不准过性生活(在政治经济学上,夫妻性生活是人口再生产——社会再生产的前提)。不知洪天王的“义”又在哪里?

  当然,任何一个政权、集团内部,斗争、夺权、倾轧是难免的,一定数量的杀人也是难免的,往往是出于某种需要,这些可能跟义不义的无关。但“义”总是有标准的。

  我认为,“义”的最高境界是代表大多数人的集体诉求和整体利益。同时,“义”也是有底线的。这个底线,就是不能作出反人类、戕同类的行为,比如,黄巢们的大规模吃人以及洪秀全们的惨烈窝里斗。他们起事的时候,可以叫做起义,因为他们的确是为了义,追求义,做得也义。

  当他们做出这些反人类、戕同类行为时,他们正义的暴力反抗就已经蜕变为恶劣的军阀混战或自相残杀。这个时候,“起义”最好不要叫做起义,免得玷污了这个美好的“义”字。

  不把起义的内涵和外延弄清楚,别说什么还原历史,探究真理,统治者本身就会陷于尴尬。

  比如,如果新建立的王朝(如明帝国)发源于、发端于这里说的农民暴力反抗,把农民的暴力反抗称为起义,以标榜自己政权渊源的合法性,问题就来了。既然新王朝的统治者(比如朱元璋)把农民的暴力反抗称作“起义”,也就肯定了农民暴力反抗的合法性,这岂不是鼓励自己统治下的农民造反么?

  因此,有必要对“起义”做一个严格、严谨、严密的定义。

  我认为,起义的内涵,应该是指正义的暴力反抗。

  至于起义的外延,则很难界定。因为起义外延的界定,大多出于功利的、政治的需要。从技术上来看,归类法也难免以偏概全,可以采用排除法予以界定。建议历史学者和语言学者采用老古的上述说法:当起义者作出反人类、戕同类的行为时,起义就不再是起义,而是蜕变为者军阀混战或自相残杀。

  如果按上述观点,封建中国农民起义的结局无非两种:要么失败,要么蜕变(或者叫变质),前者如黄巾起义,后者如黄巢起义和洪秀全起义。

  至于刘邦和朱元璋的建国,不能算作农民起义的一种结局。陈胜、吴广死后,秦末农民起义其实已经结束。项羽和刘邦他们对秦王朝的战争,其实是六国旧势力的反扑。项羽入咸阳,成为西楚霸王,标志六国旧势力扑倒了秦王朝这个巨人。

  刘邦参加了秦末农民起义,但刘邦封汉王后发动的反对(而不是反抗)项羽的楚汉战争,其实是新一轮的造反。因为西楚霸王就是新的皇帝,项羽的霸王位置是六国旧势力推翻秦王朝后,各个实力派经过某种形式、某种程度的“政治协商”而确立的,是合法的。

  领导元末农民起义的是韩山童、刘福通、徐寿辉等等。朱元璋参加了元末的农民起义,但他的政权不是从蒙古人手上夺取的。蒙古人是刘福通的红巾军和徐寿辉的天完军赶走的。当刘福通的三路北伐大军与蒙古人殊死搏斗的时候,朱元璋却在江南悄悄地扩张——不是打蒙古人,而是打其他农民起义队伍。

  实际上,刘福通、徐寿辉死后,元末农民起义就已经结束。朱元璋与陈友谅(篡夺徐寿辉的天完帝国)、张士诚、明玉珍等等所谓农民起义军的战争已经蜕变为军阀混战,明王朝是朱元璋在军阀混战中建立起来的。

  不说了吧,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书读得太明白也并不是什么好事。

  §§第12章 书生做军阀——逼良为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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