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包哥哥
在东汉末期,袁绍是名头最响的读书人,达到了名士的地步,而且是独步一时的名士。年轻的时候,曹操也与袁绍不可同日而语。
袁绍为汝南郡汝阳县(今河南省汝南县)人,为当地世族大户。有学者说,二袁是亲兄弟,也有学者说他们是堂兄弟,为此打了不少的口水仗。
其实,上述两种说法都对。
袁家的发迹始于袁绍的高祖袁安,东汉章帝时做到司徒。袁绍的谱系是:袁安→袁京→袁汤→袁成→袁某(早夭,史未留名)、袁绍。袁术的谱系是:袁安→袁京→袁汤→袁逢→袁基、袁术。袁成、袁逢是亲兄弟,那么,袁绍、袁术就是堂兄弟。
只是有些读史的人忽略了一个细节:袁绍是袁逢的血亲长子,但为庶出。袁成儿子早夭,自己也短寿,袁逢便把他的庶长子袁绍过继给袁成续宗。
所以,从血缘上看,袁绍、袁术是亲兄弟(同父异母);从宗法上看,他们是堂兄弟。《三国志》和《后汉书》都说袁绍是袁术的“从兄(即堂兄)”,袁术是袁绍的“从弟(即堂弟)”,是取宗法说。由于袁成及其儿子均早死,袁汤的爵位便由次子袁逢继承。
在于袁逢,袁绍本来就是庶出;袁绍过继给死去的袁成之后,属于小宗,自然被袁术看不起。关东军阀混战时,很多书生和军阀影从袁绍,袁术大发雷霆:“群竖不吾从,而从吾家奴乎!”袁术甚至给公孙瓒写信,说袁绍非袁氏血脉。袁术对自己亲哥哥的辱骂、污蔑,即是出于宗法上的优势。
袁绍是由叔叔袁隗(袁成、袁逢的弟弟,官至太尉)抚养长大的,但袁绍肯定继承了他养父的大笔遗产,手头阔绰,才能“爱士养名……宾客莫不争赴其庭……辎軿柴毂,填接街陌。”颇有一点孟尝君养食客三千的样子。
结果,“内官(即太监)皆恶之”。中常侍赵忠恶狠狠地说,袁本初(袁绍字本初)这小子,沽名钓誉,豢养死士,不知到底想干什么。叔父袁隗看着也不是个事,便把袁绍叫过来训斥道,小子哎,你想让袁氏灭门呀!
袁隗的话,一语成谶。公元190年,袁绍当了关东联军的盟主,起兵讨董卓,袁隗、袁术哥哥袁基全家二十余口在洛阳被董卓屠戮。
因为袁绍的失败,后世的有些人,彻头彻尾地瞧不起袁绍。在我看来,终袁绍一生,总有那么一件事是值得称道的。
也有雄起的时候
公元189年四月,灵帝逝世,宦官、外戚火并,同归于尽。董卓进京,控制朝局,即行废立之事。尽管董卓进京,当初是袁绍给何进出的鬼点子,袁绍应负责任。但这个时候,袁绍不再糊涂了,也无所畏惧了。
废少帝刘辩之前,董卓假惺惺地召开了一个征求意见会。袁绍在朝堂上公然顶撞董卓,坚决反对。《后汉书·袁绍列传》记载:“卓按剑呲绍曰:‘竖子敢然!天下之事,岂不在我?我欲为之,谁敢不从……(袁)绍勃然曰:’天下健者,岂惟董公!横刀长揖径出。悬节于上东门,而奔冀州。”
一个“横刀长揖径出,悬节于上东门”,颇有剑出三尺、流血五步的昂然气概,很是为当时的读书人出了一口恶气。
袁绍的这个气量,当然是他的骨气,同时也是他的底气。他的底气就是他四世三公的身世、袁氏门生故吏遍天下的背景。刚刚掌权的董卓,是不太敢杀这样一个人的。
袁绍接下来所做的事,似乎可以一“字”以蔽之——秀。
比如袁绍领导的十八路诸侯讨董卓。
十八路诸侯讨董卓其实也并不是袁绍的首倡。发起者是东郡太守桥瑁、奋武将军(这个头衔是袁绍“表”——推荐任命的)曹操等人。只不过当时的发起者考虑到袁绍的身世和背景,便推袁绍为首。
袁绍统帅的关东联军“诸军兵十余万,日置酒高会,不思进取”。只有孙坚、曹操各自率领自己的直属部队,实实在在地打了几仗。整体来说,袁绍的十八路诸侯讨董卓,其实就是在函谷关以东的洛阳周围地区,开了几个月的武装派对。
毫无疑问,关东联军讨伐董卓是正义的。董卓入京之后,擅自废立皇帝,残杀大臣,荼毒民众,举国上下皆曰可杀。
其实,丧心病狂的董卓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董卓掌权之后,深知自己一介武夫,根基又浅,便大力笼络知识分子,为党锢之祸中罹难的陈藩、窦武等平反,提拔了一大批读书人如蔡邕、周毖、伍琼、郑泰、何颙、荀爽等到朝廷做官,又任命一批读书人如韩馥、刘岱、孔伷、张咨等为州牧郡守。袁绍本来是通缉犯,董卓还是予以赦免,任其为渤海郡太守。
“幽滞之士多所显拔……(董)卓所亲爱,并不处显职,但将校而已。”意思是说,董卓一掌权,即提拔了一批沉沦下僚的读书人,而自己的心腹左右仅仅担任一些军职,并不进入政府掌权。不管董卓是真是假,事实上他还是重用知识分子的。
可就是董卓重用的这批知识分子,袁绍、韩馥等起兵于外,周毖、伍琼等阴图于内,最后死于他亲手提拔、信任有加的王允、士孙瑞之手。除了蔡邕以外,没有一个买他的账,个个要他的命。董卓死后,士女载歌载舞,全国一片欢腾。只有蔡邕为他叹了一口气,却惹来杀身之祸,为除暴安良的大英雄王允所杀。
在历史学者们看来,这很好解释。董卓擅行废立,残暴胜过夏桀、商纣,人人欲食其肉、个个欲寝其皮是理所当然的。
这里面的原因,我看并不那么简单,并不是政治或道义一词所能概括。这里面还有一个心理问题。
东汉后期,宦官、外戚相互倾轧,或兴或灭,轮番执政,士人则依附宦官或外戚,而且多数依附外戚,比如袁绍依附何进。
整体来说,宦官的品行操守、政治见解、施政纲领不如外戚。但宦官中也并非没有好人、能人,如曹操的养祖父曹嵩和灵帝时的吕强等等;外戚的贪婪残暴也并不亚于宦官,外戚中的流氓恶棍也比比皆是,比如安帝时的阎显、顺帝时的梁冀。
有些历史学者,在谈到宦官、外戚倾轧时,总是强调宦官的变态可恶,而对外戚的残暴荒淫却轻描淡写。宦官的所作所为,很多情况下是皇帝布的局,是皇帝意志的延伸。皇权是士大夫们对抗不了的,那就把愤怒倾泻到皇帝的走狗、替死鬼宦官身上。
既然后世没有受过宦官荼毒的人们,谈起宦官都有一种潜意识的排斥,当时自以为是、自命清高的士大夫对割掉了鸡巴、不伦不类的一类,不问青红皂白地厌恶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士人依附外戚的多,依附宦官的少,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士人们的潜意识。士人们的这种潜意识,同样折射到武人身上。
灵帝去世后何进、张让之间的外戚、宦官大火并,使外戚、宦官同归于尽。在天下的读书人看来,这回该他们露脸了。在天下读书人的眼里,董卓武夫一个、匹夫一个,斗大的字认不满十升,怎么能治理天下,居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呢?居庙堂之高,指点江山,那是我们这些读书种子的事。
依老古看,即使董卓不擅行废立、不那么残暴不仁,不那么咄咄逼人,袁绍们还是不与他合作,还是要讨伐他。董卓的擅行废立和残暴不仁,恰恰为袁绍、曹操这些读书人反攻倒算提供了政治上、道义上的理由。一句话,俺袁绍们跟你董卓这个大老粗没完,除非你滚回西凉边鄙之地去;即使在朝中,充其量给你个校尉这样的中级军官干干;统领百官,总理朝政,休想、没门。
这是一种心理,而且是群体心理。这种群体心理与血统论相关联。这也就可以解释,即使掌权的外戚是一个、一帮恶棍,士人们还是依附外戚的多。毕竟,那些外戚,是皇后、太后的老爹、老哥、老弟嘛。皇后、太后是什么人?是跟现任或已故皇帝上过床的女人。皇帝是上天之子,皇族的高贵血统早已通过皇帝或先帝的龙根延伸到皇后、皇太后的身体上以及外戚家族里去了。
在士人们看来,血统是可以衍生、可以延伸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打地洞。贫雇农的儿子,自然根正苗红,应该做接班人;黑五类的儿子应该没好人,只能下放到广阔天地去劳动。
群体心理是一种巨大的力量,而这种心理力量通常以其最高级的形式——道义——表现出来,排斥力、破坏力排山倒海、摧枯拉朽,“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
董卓这个大老粗,老古不教他,到死都明不了这个理。
董卓死于政治、道义上的反动,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在我看来,董卓之死,是因为他踏进了群体心理的澎湃浪潮,招来灭顶之灾。
言归正传,还是说袁绍。
最大的军阀
上文说,袁绍的行为就是一个“秀”字。不过袁绍的“秀”,其中也有实的成分,不然他成不了曹操的对手。
袁绍逃离中央政府(公元189年)后,“奔冀州”,其实是逃到冀州的渤海郡(今河北省沧州地区)。董卓原是要通缉袁绍的,又考虑到处置袁绍会引起书生、军阀们的巨大反弹,便在下属们的规劝下,干脆任命袁绍为渤海郡太守。
关东联军讨董卓时(公元190年春),袁绍的大本营在河内郡(今河南省焦作、新乡、武陟一带)。联军解散后,袁绍胁迫冀州牧、胆小鬼、窝囊废韩馥,抢了韩馥的冀州牧一职。
袁绍胁迫韩馥时,是与幽州(今河北省北部和辽宁省)军阀公孙瓒打联手的,公孙瓒率兵到了冀州(今河北省中、南部)北部,对韩馥形成南北夹击之势。没想到很多郡县都归附公孙瓒,袁绍颇有一点引狼入室的感觉,等冀州牧的位置到手后,对公孙瓒染指河北当然一万个不同意。
公元192年春,袁绍与公孙瓒在界桥(今河北省威县东)大战;其年冬,又在龙凑(今山东省平原县东)再战,将公孙瓒这条“来自北方的狼”逐回幽州。然后,回过头来收拾以张燕为首的黑山(太行山南端)农民军。
与别的农民军不同,张燕的农民军有自己的根据地,组织严密,训练有素,有较强的战斗力,名义上又归降了政府,几乎与袁绍打了个平手,而且打得相当的惨烈。袁绍统一河北四州(青、幽、冀、并)、官渡之战(公元200年)前,袁绍只是将黑山农民军压缩在山区打游击,并没有消灭他们。
直至公元205年,袁绍尸骨已寒(袁绍死于公元202年),曹操平定冀州,张燕才率领十余万人归降曹操。
汉魏之际,与农民军作战时间长、规模大的,袁绍算得上一个。奇怪的是,在我们的教科书中,在镇压农民起义的刽子手的排行榜上,皇甫嵩、朱俊和曹操的名字赫然在目,袁绍却榜上无名。
这样说来,袁绍在早年的确有过出色的表演,但有两件事做得臭到了底:一是奉迎天子,二是官渡之战。
这两次错,归根到底还是一次错,没有前一次的错,也就不会有后一次的错。而且,袁绍一辈子的错都抵不过这一次错——失去“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机会。
公元195年,董卓余孽李傕、郭汜控制下的中央政府(时在长安)对日益壮大的袁绍进行统战,拜袁绍为右将军。其年七月,自相残杀、相互间打得糊里糊涂的李傕、郭汜同意献帝东归洛阳。这两个糊涂蛋旋即认识到自己愚不可及,急急带兵来追。
十一月,献帝在杨奉、董承的护卫下好不容易到了曹阳(今河南省灵宝市东北黄河南岸)。杨奉、董承的勤王军被追杀到这里,再也无力勤王,便伪装与李傕、郭汜讲和,秘密请河东郡(山西省南部运城地区)的农民军赶来帮忙。这个时候,袁绍驻扎在魏郡的邺城(今河北省临漳市)。
这时,袁绍的首席谋士沮授适时、及时地提出一条策略。沮授对袁绍说,现在朝廷破碎,皇帝落难,没人出手相救。我们已具备一定的条件,凭将军您的威望,倘若我们把天子迎到邺城,打着皇帝的旗号征讨四方,那是无往而不胜啊。
袁绍一听,有理。可是另两个谋士郭图和淳于琼却劝阻袁绍,说,将军呀,汉室已经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巴了,何必把一个破皇帝弄到自己身边来碍手碍脚呢。弄来以后,事事请示吧,我们没有权;不理他吧,又显得我们抗命不尊。
袁绍听了也觉得有理,再加上这个献帝刘协是董卓而不是自己所立,奉迎天子这件事也就作罢。
曹操则立马行动,趁董卓余孽与勤王军打得精疲力竭,勤王军之间打得晕头转向的时候,该出手就出手,而且一出手就得了手,把叫花子皇帝弄到自己身边,把首都迁到自己的大本营许县,把刘协这孩子好吃好喝地招待起来,客客气气地软禁起来,拿着皇帝这根鸡毛(在袁绍眼里,献帝不过是根吊毛),到处挥起了令箭。
公元196年,曹操刚刚把献帝迎到许都,皇帝(其实是曹操)就给袁绍下了一道诏书,“责以地广兵多而专自树党,不闻勤王之师而但擅相讨伐”。袁绍只好诚惶诚恐地上书剖白、道歉。
袁绍终于知道,这个亏是吃大了,郁闷。袁绍也终于知道,这就叫政治。
刚刚懂了一点政治的袁绍郁闷之余,便以许都地势低下、气候潮湿为由,要求把首都迁往鄄城(今山东省鄄城县),以便皇帝离自己近些,好让自己与曹操“共享”皇帝这张牌。当然,曹操不可能愚蠢到袁绍的水准,让煮熟的鸭子从嘴边飞走。
这个时候的袁绍是强大的,朝廷(也就是曹操)不得不加以笼络、羁縻,拜官太尉,封为邺侯(县侯)。曹操自己呢,弄个大将军干干,“袁)绍耻为之下,伪表辞不受。操大惧,乃让位于绍。(建安)二年,使将作大匠孔融持节拜绍大将军,锡弓矢节钺,虎贲百人,兼督冀、青、幽、并四州……”
可怜的袁绍,在强大的表象下,已危机四伏。
公元195年十一月,献帝东归受阻于曹阳的时候,即沮授提出奉迎皇帝的建议的时候,袁绍驻扎的邺城并不遥远。献帝于公元196年七月初一才抵达洛阳。可怜的皇帝从曹阳北渡黄河至安邑(今山西省夏县),从西往东一路“幸”过来,整整花了半年多的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杨定、杨奉、董承、李乐、韩暹等的勤王军与李傕、郭汜等的叛军几乎损耗殆尽,无力再战。杨定、杨奉、董承、李乐、韩暹这些勤王者们,王还没有勤完,彼此之间相互残杀起来。
此时,袁绍如果想奉迎献帝,献帝正好在黄河以北的半道上。袁绍的武力在献帝身边的各军阀头目中无疑是最强的,要把献帝抢到手,易如探囊取物。
可惜……可惜一失足成千古恨,猛回头已百年身。
史书都说,袁绍没有奉迎献帝,是听了谋士郭图、淳于琼的调唆。其实,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郭图、淳于琼的调唆只是表面现象,充其量是次要原因。
披露袁绍心迹的是《三国志·武帝纪》的记载:“公元190年)袁绍与韩馥谋立幽州牧刘虞为帝,太祖(指曹操)拒之。(袁)绍又尝得一玉印,于太祖坐中举向其肘,太祖由是笑而恶焉。”
袁绍的关东联军打不过董卓,控制不了献帝,便想另立皇帝,另起炉灶。老实巴交、对朝廷忠心耿耿的刘虞拒绝了袁绍、韩馥等的要求(不是请求),袁绍等便要求刘虞“领尚书事”,“承制(即以皇帝的名义)”任命各级官员。
既然另立政权不成,袁绍就要求刘虞领着他们另立政府,刘虞还是不同意。
董卓擅行废立,已是冒天下之大不韪。那么,袁绍在别人冒天下之大不韪之后,再冒天下之大不韪,其狼子野心就昭然若揭了。袁绍得到一块玉印,便悄悄地、喜滋滋地在曹操面前摇晃,想做皇帝的心思也就流露无遗。
也可能,袁绍的这个示印行为,是在暗示曹操:老弟,皇帝我是想做的,你就不要跟我争哦。也算是袁绍对未到手的皇位所有权的一种宣示。
袁绍肯定知道,真正的英雄、自己真正的对手,就是身边的这个老朋友曹操。
也就是说,袁绍不奉迎天子的根本原因,是他自己有做皇帝的野心,沮授、郭图等辈正反两方面的劝说不是决定性的因素。
至公元199,袁绍终于扫清河北群雄,终于要面对曹操了。
胜败有凭
有关官渡之战的记载、分析、讨论、争论,可谓是汗牛充栋。后世的大多数学者,都同意沮授当时的意见,袁绍不该打官渡之战,至少是不应该主动发起官渡战役。
沮授说,袁绍经过与公孙瓒、黑山农民军的消耗,已经筋疲力尽。正确的做法,应该是与中央政府联络,表示归顺,与民生息,整军备战,同时骚扰曹操的后方。如果曹操从中作梗,再以清君侧的名义讨伐曹操,可很快底定天下。
从字面上看起来,沮授的建议大义凛然,方法的确是好。依我看,实际的情形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自公元196年曹操掌握皇帝起,形势就已经注定,最后与袁绍较量的是曹操。袁绍要么归顺政府(实际上就是归顺曹操),要么打败曹操,将皇帝和政府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自己做不做皇帝,下一步再说。
即使袁绍归顺中央,曹操的政府能容下袁绍么?不可能。袁绍的影响实在太大,势力实在太强,所谓的袁氏门生故吏遍天下即是指此。即使袁绍老老实实地在曹操手下做一名闲官也不可能,曹操必除之。
何况,袁绍另立皇帝、另立政府的图谋,献帝心如明镜,献帝也容不下他。公元199年夏,袁术山穷水尽之时,把自己的帝位让与袁绍,袁绍“阴然其计”,也就是暗地里同意接受袁术的帝位。尽管袁术北上青州不成(被刘备拦截),袁绍没有实际接受帝位,袁绍谋逆的罪名已成。
曹操容不下他,献帝容不下他,中央政府容不下他,除了与曹操决战,袁绍还有什么出路?同时,袁绍本人绝不肯屈居曹操之下。对袁绍来说,回归曹操控制下的中央政府,是奇耻大辱,比死还难受,不被曹操杀死,也会气死。
这不是想不想、愿不愿的问题,这是一种必然——形势发展的必然。无论是曹操还是袁绍,已无妥协可言,已无回头路可走。
也就是说,统一河北后的袁绍,必须进行一场决战,既与曹操决战,也与皇帝和中央政府决战。只不过,使用的是清君侧的名义,名义上仅仅针对曹操。
既然袁绍必须与曹操决战,又已经错失良机,让曹操掌握了看似鸡肋、实为王牌的皇帝,则决战越早越好。否则,凭曹操的能耐,曹操的地盘会越来越大,军队会越来越强,归附的人会越来越多,形势必然很快逆转,强弱必然很快易位。
既然四年前已错失良机,今天,且不说良机,就是“死”机也不能错过。否则,会用上一句套话:“后果不堪设想。”
当时的兵力对比,毫无疑问,袁绍占明显的优势。这就是主战派郭图、审配说的:“兵书之法,十围五攻,敌则能战,今不时取,后难图也。”
公元199年的时候,东有徐州的刘备,南有汝南死灰复燃的黄巾余部刘辟,荆州的刘表是个未定之数,关中的韩遂、马超徘徊观望。曹操的处境还是很险恶的。从地缘情况看,这仗还有得一打。
沮授的想法,是积蓄力量,待时而动,相机而动。如果当时袁弱曹强,这是对的。现实的情况正好相反,还待什么时、相什么机?面对曹操这个强人,待时是等死,相机是失机。
在我看来,对袁绍而言,这一仗应该打,可以打,而且应该早打。分析事物,不能用结果来反证原因。袁绍的官渡之败,不能说明发动这次战役是错误的。
至于此后的相持阶段、决战过程和战役结局,说起来实在是没有一点意思。
不过,有件事还是值得一提。公元200年正月,官渡之战尚未正式开打,还在调兵遣将阶段。刘备于前一年被曹操派去拦截袁术北上。刘备杀徐州刺史车胄,反叛曹操,成为曹操东方的后顾之忧,并且已经与袁绍联手对付曹操。公元200年春节刚过,袁绍大军压境,黄河两岸战云密布,曹操力排众议,东征徐州。
袁绍的谋士田丰建议袁绍,趁曹操东征,偷袭、奇袭曹操的大本营许都。田丰说:“与公争天下者,曹操也。操今东击刘备,兵连未可卒解,今举军而袭其后,可一往而定。兵以几(通机)动,斯其时也。”
袁绍以小儿子生病、无心作战为由,未采纳田丰的建议。田丰气得呕血、翻白眼,心痛、可惜、气恼得不行。田丰所说的“兵以几动”,就是捕捉战机,乘机而动,所谓的静如处子,动如脱兔。这就是战争之道、战争之智、战争之巧。
袁绍不上道,不用智,不使巧,别人有什么办法呢?曹操和他的谋士们正是看透了袁绍的这个致命缺陷,才敢在北边袁绍大军压境、战役一触即发之时,对东边的刘备发动一场闪电战。曹操的这一招,不仅是“兵以几动”,还是“几由心生”了。与曹操相比,袁绍不败何为?
官渡之战,不是曹操赢了,而是袁绍败了。或者说,是袁绍的败导致了曹操的赢。
关于袁绍失败的原因,历史学者有很多分析,什么袁绍败在政治上、道义上、战略上,败在用人上、谋略上、技巧上,败在不纳忠言上,败在用人不专上,败在……
后世之人不用挖空心思,绞尽脑汁,做那么多的分析和总结。曹操在官渡之战前,就已经为我们做了超前的总结,早已看出袁绍必败——不仅是官渡之战之败,而且是事业之败、人生之败。
曹操说:“吾知(袁)绍之为人,志大而智小,色厉而胆薄,忌克而少威,兵多而分画不明,将骄而政令不一,土地虽广,粮食虽丰,适足以为吾奉也(‘为吾奉’的意思是‘都是为我准备的礼物’)。”
在更早一些的建安初年,就已经有人铁定曹操必胜,袁绍必败,而且说得斩钉截铁、气干云霄。
公元197年,曹操征张绣惨败,回到许都以后,忧心如焚,曾经一度神情恍惚,举止失常。钟繇看在眼里,很是不解,便去问荀彧,说,主公是不是在宛城受到的刺激太大,精神状态出了什么问题呀?荀彧说,主公心胸宽广,不可能如此。荀彧便去问曹操,到底出了什么事。
原来最近袁绍写了一封信给曹操,态度傲慢,语带威胁,曹操心怀恐惧,有些手足无措。曹操对荀彧说,我们迎来了皇帝,拣了一块烫手的山芋。可我们四面强敌环伺,北有袁绍、公孙瓒,南有刘表、张绣,西有韩遂、马腾,东有袁术、吕布,形势实在是不妙啊。尤其是北方的袁绍,力量越来越强大,野心越来越露骨,态度越来越傲慢,我们该怎么办呢?
荀彧说:“古之成败者,诚有其才,虽弱其强,苟非其人,虽强易弱,刘、项之存亡,足以观矣。今与公争天下者,唯袁绍耳。(袁)貌外宽而内忌,任人而疑其心,公明达不拘,唯才所宜,此度胜也。绍迟重少决,失在后机,公能断大事,应变无方,此谋胜也。绍御军宽缓,法令不立,士卒虽众,其实难用,公法令既明,赏罚必行,公士卒虽寡,皆争致死,此武胜也。绍凭世资,从容饰智,以收名誉,故士之寡能好问者多归之,公以至仁待人,推诚心不为虚美,行己谨俭,而与有功者无所吝惜,故天下忠正效实之士咸愿为用,此德胜也。夫以四胜辅天子,扶义征伐,谁敢不从?绍之强其何能为!”
荀彧所说的度胜、谋胜、武胜、德胜一番“四胜”宏论,已经不是什么义正词严的问题,简直是视袁绍如粪土,规成败于心间。
荀彧原来是韩馥(荀彧的同乡,颍川郡人)的幕僚。袁绍夺取韩馥的冀州牧之位(公元191年)后,荀彧随了袁绍,袁绍待荀彧如上宾。没几个月,荀彧就弃袁绍而去,跟了曹操。可见荀彧是如何的瞧不起袁绍。
关于曹、袁之间的胜败因缘,郭嘉就说得更玄乎,一口气说了曹操十个必胜理由:道胜、义胜、治胜、度胜、谋胜、德胜、仁胜、明胜、文胜、武胜,与之对照,袁绍则有“十败”。
当然,袁绍之败的理由,还可以加上一点,那就是,凡事谋士们所说的对袁绍有益的话,袁绍一概不听。凡是诤言直谏或者忤逆袁绍的谋士,不是坐冷板凳就是坐牢甚至杀头。
公元202年,官渡之战后两年,袁绍便呕血而死。翘辫子之前,袁绍还不甘心,还嫌自己犯的错不够多、不够大、不够深、不够远,还要再犯一次错——废长立幼。袁绍长成的儿子有三个,长子袁谭、中子袁熙、幼子袁尚。袁尚一表人才,深得袁绍喜爱,加上袁绍后妻刘氏偏爱袁尚,从中调唆,便将袁谭过继给死去的哥哥续宗。沮授曾进行劝阻,老袁就是不听。
实际上,袁绍临死前,并未明示哪个儿子继位。但明眼人一看便知,袁绍已将袁谭过继给早已死去的哥哥,又将袁谭外放青州刺史,让袁尚留在自己身边,实际上就是让袁尚继位。袁绍死后,大多数人是赞成立袁谭的,尤其是阿附袁谭的辛评、郭图,而审配、逢纪与辛评、郭图争权,恐袁谭继位后于己不利,便捷足先登,立了袁尚。
结果可想而知,袁绍尸骨未寒,袁谭、袁尚兄弟便后院起火,手足相残,曹操则分化瓦解,各个击破。袁绍死后三年,公元205年,袁家班便彻底玩完。令人痛惜之余,实在不好说老袁家的不是。
曹操还是大度的,讲义气的。公元204年,曹操平定魏郡后,亲自到袁绍在邺城的墓前凭吊,回肠荡气地哭了一番。
有人说曹操流的是鳄鱼眼泪,但看起来不像。曹操不仅亲自接见、抚慰袁绍的老婆,放还被俘的袁绍家人,退还被掠去的金银财宝,还赠送布匹等物,按月发放抚恤财物。
曹操“还其家人宝物”,有一点例外。那就是曹丕留住袁熙的老婆不放。这一点,曹操父子受到后世之人的颇多非议。
公元197年,曹操南征张绣,奸淫张绣婶母,张绣降而复反,留下笑柄。曹丕强纳败将之妻,曹操又不加以阻止,曹操父子不仅好色,而且不仁不义。一句话,曹操父子不是东西。
其实,这些非议曹氏父子的人,可能是在吃醋。古话说,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甄氏一个国色天香的弱女子,国破家亡之时,肯定是要被人抢的甚至遭轮奸,或被贱卖为奴婢。与其被丘八们抢去,还不如被曹丕抢去。至少,曹丕是个文化人,文明一点,过夫妻生活多少有些情调。还有一点可以肯定,曹丕有力量保证她不会第二次被人抢。
从曹操与袁绍的交谊上看,曹氏父子的确是有些不义。曹、袁是有交谊的,这一点被很多读史的人所忽视。公元189年,灵帝去世前设立西园八校尉(把近卫军分成八部),太监骞硕为上军校尉(统帅),袁绍为中军校尉(副统帅),曹操为典军校尉(估计是教导团长之类的职务),这个时候他们就已经是同事了。
据野史记载,曹操与袁绍年轻时候就在一起飞鹰走狗,放浪形骸。袁术母亲去世,袁绍兄弟扶柩回汝南时,曹操还跟着去了。袁绍兄弟回到汝南,公卿士人趋之若鹜,车辆填街接巷。袁绍袁术兄弟看到这种盛况,窃喜。
当时曹操就对一个叫王俊的朋友说,这两个小子有野心,将来乱天下的,肯定就是这两兄弟。
董卓掌权后,袁绍、曹操皆向东逃亡,董卓还给袁绍渤海郡太守的职务,曹操则什么职务也没有。
公元190年关东联军讨董卓时,“太祖(指曹操)行奋武将军”。曹操代理的这个“奋武将军”是袁绍这个盟主任命的。关东联军解散后,兖州刺史刘岱杀东郡太守桥瑁(东郡属兖州),王肱任东郡太守,旋即被黑山农民军杀死,袁绍“表”曹操为东郡太守。
公元191年,袁绍、袁术兄弟反目成仇,袁术联络袁绍北面的公孙瓒夹击袁绍,这次曹操报答了老朋友,与袁绍联手打败了公孙瓒派出围攻袁绍的刘备、单经、陶谦。
袁绍的亲兄弟、死对头袁术的军事力量,主要是曹操消灭的,包括袁术称帝后曹操对袁术的致命一击——蕲阳(今安徽省宿州市南)之战,斩袁术大将桥蕤,使袁术从此一蹶不振,迅速灭亡。
在公元200年官渡之战前,袁、曹一直是合作的,而且曹操在一定程度上依附袁绍。袁、曹之间的官渡决战,并不是出于他们之间的个人恩怨,而是基于形势,是时势对两个不可调和的利益集团的最后选择,是两个利益集团之间的最后博弈。
所以,曹操占领邺城后,到老朋友的墓前凭吊一番,哭上一场,优恤袁绍的家人,应该不是什么扭捏作态。
你可以说曹操无义,也可以说曹操有情,看你站在哪个立场。
如果说袁绍败在能力上,败在不能临机决断上,那么,袁绍的难兄难弟袁术又败在哪里?
脓包弟弟
袁术的父亲袁逢官位做到司徒,袁术在京城是有名的高干子弟。据《后汉书》记载,袁术年轻时属于花花太岁一族,飞鹰走狗,吃喝嫖赌,什么都干,身边又汇聚了一帮小啰喽。后来懂事了,改过自新,颇有一点正儿八经的样子。
灵帝的时候,袁术官做到河南尹、虎贲中郎将。
董卓控制中央政府后,为笼络袁术,任命袁术为后将军。与袁绍、曹操一样,袁术拒不合作,惧祸出逃,到了南阳郡(今河南省南部南阳地区)。公元190年,关东联军讨董卓前夕,长沙郡太守孙坚北上途中杀了南阳太守张咨,荆州牧刘表做个顺水人情,“表”袁术为南阳太守。袁术又“表”孙坚为豫州刺史。从此,孙坚依附袁术。
关东联军刚解散,袁绍、袁术兄弟就玩起了狗咬狗的游戏。
先是,孙坚与董卓在洛阳附近作战,袁绍便派他的部将周昕袭击孙坚的根据地鲁阳(今河南省鲁山县),袁术把周昕赶走。
公元191年,袁绍倡议立刘虞为帝,袁术害怕立一个年长、贤明的皇帝对自己不利,以公义为由,坚决反对。
从此,亲兄弟反目成仇。袁术便联合袁绍北边的公孙瓒,而袁绍则联合袁术南面的刘表,兄弟各有各的派系,各有各的帮手,但跟从袁绍的人要多得多。袁术气得破口大骂你们这帮贱骨头(指袁氏的门生故吏们),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跟从我竟跟从我家奴才!
公元192年,袁术派孙坚攻击袁绍的盟友刘表(时在襄阳),孙坚战死。袁术在荆州站不住脚,便侵入陈留郡(属兖州,今河南省开封地区),虽得到黑山农民军和匈奴於扶罗的帮助,还是被曹操击败,逃窜到九江郡(属扬州,今安徽省淮南地区),杀朝廷命官扬州刺史陈温,自领扬州刺史,又兼称徐州伯。
公元192,李傕、郭汜控制中央政府后,授袁术左将军,以示笼络。
公元195年冬,献帝东归洛阳受阻于曹阳的时候,曹操积极准备迎接。袁绍视皇帝如弊履,拒之门外。袁术呢,则为自己做皇帝大造舆论。
公元197年,袁术终于按捺不住,一意孤行地做起了皇帝,任命了百官,娶了几百个小老婆。吃香的,喝辣的,“大”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袁术自己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称心适意,热闹非凡,却丝毫不顾老百姓和兵士们的死活。袁术刚到南阳的时候,户口上百万,袁术当了南阳的土皇帝后,“不修法度,以抄掠为资,奢恣无厌,百姓患之”。
到了九江郡称帝以后,袁术骄奢淫逸,日甚一日,而兵士们却饥寒交迫,袁术视而不见,充耳不闻。适逢江淮之间旱灾、蝗灾一齐而至,“士民冻馁,江淮间(民)相食殆尽”。天灾兵祸,人吃人的惨剧再度上演,江淮大平原上十室九空。
这就有点奇怪。按理来说,袁术这个人智商不会太低,又读过书,怎么连一个简单不过的道理都不懂:既然你要当皇帝,就必须有基本的土地和人口以供剥削。袁术所占的地方,本来就巴掌那么大,又没有足够的力量占领别人的地盘,还要把本来不多的民众往死里整,这个皇帝怎么当下去?
还有袁术的建国,也是莫名其妙。从政治学的角度考察,袁术的建国没有任何法理依据,比刘备、孙权的占山为王还要勉强。既然没有法理依据,至少应该有些实力依据。比如,刘备、孙权各自占山为王的时候,他们已经具备了地缘的、经济的、军事的现状和实力。
袁术称帝的时候,所占的地盘只不过今天的安徽省淮南地区,人口最多也就是几十万,还要对这几十万子民敲骨吸髓。江淮平原一马平川,进不可攻,退无可守,这巴掌大的地方也根本不具备立国的地缘条件。
但袁术这个人,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他为自己帝国的建立找到了三条依据。
一、袁家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可谓是天下归心。振臂一呼,必定是天下影从。
二、当时流行一句谶语,叫做“代汉者当涂(通途)高”。袁术字公路,公路就是大道,大道就是“当涂高”,意思是取代汉家刘氏的必定是他袁术了。
三、袁术手上有一块玉玺,也就是皇帝的宝印。这块玉玺传说是献帝西迁时落在皇宫的一个井里,为孙坚所得。孙坚死后,袁术把孙坚的老婆抓来,强娶到手。玉玺是皇权的象征,看来,老袁家是该彻底地翻身做主“龙”了。
老袁家连续四代位高权重,确是门生故吏遍天下。那个时代,被举荐者对举荐者存在人身依附关系,袁家的确有一呼百应的力量。比如,曹操的很多谋士,起先都是投效袁绍,看穿袁绍后转而投奔曹操。可是,袁术自己很清楚,事实也已经表明,投效袁家班的,大多数投了袁绍。凭实力,袁家要出皇帝,也应该由袁绍来做。
至于谶语和玉玺,在当时的那个时代,的确能忽悠一些人。袁术骗人还好理解,政治家玩政治嘛,骗人不叫骗,叫宣传。奇怪的是,袁术竟然拿这两个东西来骗自己。
当然,别人称王称帝,也利用谶语、符瑞之类的把戏。只不过袁术的使用方法与众不同,别具一格。别人利用谶语、符瑞,是配合、配套使用,而袁术则是主体、主打使用。打个比方来说,别人是先做好一个球,然后给球糊上一层彩纸。袁术呢,先用彩纸糊成一个袋,然后往里面填沙子。这个纸袋破还是不破?
袁术是没有法理这个概念的。对袁术来说,自己炮制的上述三条立国依据,第一条可以称为心理依据,第二条、第三条依据可以称为“天理”依据。至于实力和民心,不在袁术的考虑范围之内。
到了公元197年,袁术不顾身边人的一致反对,硬是要放这颗卫星,当起了皇帝。袁术过了两年的皇帝瘾,像抽了一口鸦片,飘然了一阵。
要是今天袁大帝地下有知,肯定会有些不好意思。他建立的一个帝国,竟然连老古这样博览群书的人也不知道叫什么国号。
到了公元199年的六月,袁大皇帝终于众叛亲离,连一口饭也吃不上,忧疾而死。
纵观袁术的一生,实在找不到他有什么优点,或者做了什么好事,袁术这个人似乎不值一提。
但我的中学语文老师告诉我,无论写什么人物或者事件,都要发掘出一些灵魂深处的东西来,这样的文章才有分量,才能得高分。
既然找不出袁术的优点,若能挖出一些独特之处来,也算作是对这篇文章有个交代。
要说袁术有什么独特之处,倒还有的一说。
首先是他的建国。袁术的帝国,连一枕黄粱都够不上。一枕黄粱这个成语,意为在梦中满足自己的欲望、愿望。梦不是凭空而来,是有心理、生理、现实依据的。而袁术的帝国,完全是凭臆测、虚构而建立。他是惟一一个相信在沙滩上可以盖高楼的人。
其次是袁氏兄弟之间的窝里斗。老爹死后,兄弟们争遗产打得头破血流,是司空见惯的事。一个帝国的末世,内外交困,中枢失控,军阀混战、逐鹿中原,也是很正常的事。通常的情形,逐鹿中原的人们,都是以家族为主体,为核心。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自古皆然。袁家班则反其道而行之。
十八路诸侯讨董卓时(公元190年),关东联军还没有正式解散,袁氏兄弟首先相互打了起来。后来,袁术联合袁绍北面的公孙瓒,袁绍联络袁术南面的刘表,各自在对方的后院放火。尤其是袁术,除了在战场上对老哥下手以外,还对一“根”同胞的兄弟进行人身攻击,说袁绍是野种。
根据我的理解,袁术匆忙称帝,除了野心膨胀、丧心病狂以外,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企图:抢在袁绍之前称帝,先把“正统”拿到手,在袁绍之前下手为强,免得在袁绍之后下手遭殃。
一开始,袁氏兄弟就把对方当成假想敌——抢夺帝位的假想敌。
这就很有一些意思。一般来说,兄弟阋墙,手足相残,都发生在成功之后,抢夺现实利益,比如李世民的玄武门之变。兄弟们争宠争储,是发生在老爹已经在做皇帝的情况下,比如康熙晚年的诸阿哥立储之争。
袁氏兄弟不然,他们争夺的不是实际的、现实的利益,而是假想的、潜在的利益。他们都想要继承的,不是现实的、袁家的皇位,而是臆想的、刘家的皇位。
一开始,他们各自把自己臆想成刘氏皇位的当然继承人,把对方当成头号竞争对手。所以,一开始,他们就不是向现实的敌人、而是向假想的敌人——自己的亲兄弟——开火。
如果有一天,你看到两兄弟在沙滩上玩耍,正好一架飞机在他们的头顶盘旋,兄弟俩抬头一看,都怦然心动,各自欢呼并且宣称:“那架飞机是我的!”然后拳打脚踢,头破血流,奄奄一息,然后……飞机呼啸而去。你会作何感想?
这就是袁氏兄弟窝里斗的真实写照。
更值得一提的是,袁谭、袁尚兄弟不仅遗传了乃父乃叔的“优良”基因,还把乃父乃叔窝里斗的“光荣传统”发扬光大。与袁绍、袁术兄弟一样,袁谭、袁尚兄弟在袁绍死后所争夺的,仍然是假想的、潜在的权位和利益。
袁绍死后,即使兄弟同心联手,冀州也岌岌可危,家族也朝不保夕,不知他们玩命争的到底是什么。除了肥皂泡,不知还有什么可争?
帮助袁氏兄弟窝里斗的,是公孙瓒和刘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