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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下雪后的第三墟墟日,山林仍是一片雪白,屋顶和菜园里的残雪像涂抹得不均匀的白油漆,东一块西一块地把整个村庄打扮得眼花缭乱。路面上的积雪已经融化,而且没有结冻,关了二墟的村人倾巢出动。大家穿戴得干净整齐,挑着东西,吆喝着走上了火夹垴。梅老伯说是要到墟上去剃头,梅姨只好搀着他走。夏发七兄弟也一起去赴墟。夏发背着小七,大的四个弟弟挑着笼子,笼子里是他们家养的鸡鸭,小几个的互相牵着,在湿漉漉滑溜溜的地上叽叽喳喳地走着。我跟着妈妈后面,手中也提了个小香篮,香篮里放着几捆青菜。妈说这场雪太大,很多人的菜肯定被雪打死。我们家的菜园边上有一颗大樟树,樟树枝丫被雪压断后桥似的斜靠在地上,“桥下”的菜没遭雪压,显得生机盎然。妈很得意,把青菜全摘了,她自己挑了满满一担,那么葱葱绿,看上去都舒服。我们遇见的每一个村人都对我们的青菜表示惊讶,可是夏发却视而不见。在村口木桥那儿碰见我们时,他脸上的神色有些奇怪。

  “夏发,怎么啦?哟,这么多鸡鸭啊?你是不是全挑去卖了?那怎么行呢?你好歹得留几只下来生蛋哪!”

  妈和夏发商量,谁知夏发却不同意。他垂下头,瓮声道:

  “不用了,雪姬阿姨。我弟弟都说冷,我要卖了鸡鸭买布给他们做棉衫。”

  妈妈看看衣衫单薄、打着赤脚的夏发,又看了看他那几个穿着层层单衣、光着脚丫子、冻得直抖嗦的弟弟,眼圈一红:

  “你们的冻疮怎么生到脸上去了?疼吗?”

  她抚摸着夏发家老六、小七冻得红肿的脸颊,眼泪终于滚落下来。

  “不痛,就是痒得难受。”

  夏发下意识地往手背上抓去,给我一把抓住了,同时我尖叫起来:

  “妈,夏发的手冻烂了!烂得好吓人!”

  妈过来抓住夏发的手看了看,口里啧啧着:

  “夏发呀,可怜的崽。这样吧,等下到墟上姨帮你买盒冻疮膏,你夜晚歇眼之前抹一抹,要不然会烂出骨头的。”

  “多谢雪姬姨。我们先走了。天紫,”夏发见我妈正忙着帮他家小六整理衣服,忙低声地道:

  “我们要到墟上找我老俵,他说要带我去见个人,那个人能让我们见着我爷娘。我们可能要晏些归来,到时你帮我喂一下猪,还有,被子晾在眺楼上,你也帮我收下来。”

  “你,你不是去县城不回来吧?”

  我担心地瞅着夏发,夏发摇摇头:“不是。我老俵说要过一段时间才能见到我爷娘,所以现在不去了。”

  “你哪来的老俵呀,以前怎么没听你讲过?”

  我不无奇怪地嘟哝道。夏发看看妈,见她又在帮小五把那条只穿了一只袖子的衣裳重新穿过时,便加快了语速:

  “我也不清楚,他大前日到我家来,还提了两斤饼给我们吃。他说他是我叔公家的人,叫得出我们七兄弟的名字,也晓得我叔公家里人的名字。他约了我们今日去的,到时还会请我们在东方红餐馆食大餐呢。”

  这时妈妈走了过来,夏发忙打住话头,这边向我妈道了谢,然后领着弟弟们往前走。他走了两步又回头冲我做了个“千万保密”的手势,我点点头,心里好羡慕他的运气。

  怎么就没有老俵提两斤饼来看我和小文呢?要是我也能到墟上吃大餐该有多好哇!

  那天在墟上我一直心神不宁,不是满街乱窜地找夏发就是到那个东方红餐厅门口探头探脑。也许是有两墟大雪封了路没有能够出来的缘故,这天墟上的人多得像细鬼在玩挤麻油,我夹在人缝里连转身都困难。有好几次我毫不害臊地从大人的胯下钻了过去,那股骚臭令我几乎作呕。可是我转了几个来回却仍旧没看见夏发,后来我急得在大街上拼命喊夏发。有赴墟的村人听见了,问我找夏发干什么,我想到夏发临走前那个要我保密的手势,忙摇着头说没事。后来找人找累了我便坐在妈身边歇息。妈因为菜好卖,一直心情不错,她没问我野到哪里去了,我也懒得说,不过心里还是有些异样的感觉。夏发他们挑了十几只鸡来,他们不在卖鸡的地方又没在餐馆,会到哪里去呢?

  一直到散墟回家,我还是没想通这个问题。

  食夜以后,我替夏发收了被子喂了猪,出于好奇,我擎着油灯打开了他家的房门。这时我才发现夏发撒了谎,因为他把床上的被褥用具全部堆在一张大床上,其余几张床连床板都拆了,这不明摆着不回来了吗?

  我急匆匆跑回家把这个消息告诉妈妈,妈妈又跑去告诉花鼻公,不多久这一消息就传遍了全村。几个平日能讲上话的大人不约而同来到花鼻公家,妈、梅姨和我也去了。

  花鼻公一手拿片破镜,正坐在厅堂里用剪刀剪胡子。弄明白妈她们的来意后,他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这边仍继续仔细地剪着胡子。梅姨上前一把抢过镜子,气愤地说,“花队长,明朝剪须也不迟嘛,总不成它今夜会长得麻绳一般粗?你倒是拿个主意,要不孩子失踪了怎么办?”

  “咯”花鼻公飞了口痰到地上,妈朝他翻了个白眼。花鼻公清清嗓音,怪腔怪调地说:

  “没得事我是花鼻公,有得事我是队长,这队长不是个卵头么?早知让你们当好了。要我说呀,这件事也不用急,夏发几兄弟没爷没娘的谁家也看顾不过来,要是他老俵真来接了他,几兄弟讲不定还有出头之日。凤子嫂是七渡水客女,那边生活要好过些,再讲夏发都半个劳力了,人又机智,哪会让人骗了呢?你们都散去,莫瞎担心!”

  花鼻公说着向梅姨伸出只手,梅姨只好把那块破镜片还给他,花鼻公又开始“咔嚓”、“咔嚓”地剪须了。

  “可是,夏发说他不认得那个老俵,他会不会把夏发的弟弟卖到广东去钓海参呀?”

  我想起以前自己和弟弟不听话时奶奶的口头禅:

  “你们再不听话我卖你们到广东去钓海参!”万一夏发他们被卖了呢?我很担心。

  “队长,小孩子家讲的话有时也不是没道理,万一那个老俵不是真老俵,是坏蛋,这几兄弟出了事你到时也讲不过去,依我看你不如派老泉到墟上找公社的武装干事汇报一下,再打个电话或者写封信到凤子嫂娘家问一下这件事,没有事的话你不过多了下手脚,再哇也不要你行脚,只要开句嘴就做得,万一出了事你也没什么责任,对不对?”

  妈妈这番话肯定是斟酌了蛮久才说出口的。自从玉娇出事以后妈妈就不太和花鼻公家往来了,奶奶死后我们两家彻底绝交。花鼻公和麻子果晓得自己做了坏事,没脸见我们,有好几回她家的麻鸡进了我家的鸡莳,花鼻公也没像以往那样让金娇来找。我和金娇、金龙碰了面不但不说话,彼此还做鬼脸讲粗口,一副冤家的样子。妈今天之所以肯和大家一起进花鼻公的门并开口说这番话,实在是基于对夏发他们的担心。

  妈妈能主动和花鼻公说话这多少让他有些受宠若惊,他略带歉意地看了妈妈一眼,然后放了剪刀,拖腔拖调地让文心大叔去通知老泉,让他连夜到墟上去问个清楚。

  老泉就这样去了墟上。听讲当文心大叔把他从床上叫起来时他大骂花鼻公和夏发几兄弟,不过骂归骂,但他还是飞快地走了。村里人都说老泉最近懂事了些,也许是奶奶的死让他开了窍吧。说来有趣,前日夜暮我和妈妈、小文正在食夜,老泉突然闯进来,一进门他就从灶门前的柴草堆上抽了根沙毛肋(松树枝)塞到妈妈手里,这边伸长颈脖沉声说:

  “雪姬嫂,我年纪轻不懂事,做了错事你莫怪,你快打我,替巴婆打我。我,我对不住巴婆!”

  老泉说着哭了起来,妈将手中的沙毛肋高高扬起,然后轻轻放下,挠痒痒似的挠了老泉几下,叹口气道:

  “老泉,巴婆的事你也不用多讲了,你的苦衷我也明白。我只望你今后做人脑子要灵醒些,莫要别人手指一动就冲过去,做人做事要对得起良心和神明呐!”

  老泉扯起衣袖抹了把脸,连连点头称是,接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五块钱,说是要妈买件寿衣烧给奶奶。妈不肯收,老泉脸一板脚一跺:

  “不行,你得收下。”

  他好像生了很大的气一样,话一落地人就跑掉了,咚咚的脚步跺得地面发抖。

  “这老泉!”

  妈擎了油灯到门口去看,老泉早走远了。妈的叹喟中有一种欣慰。

  也许老泉是真的变懂事了吧,第二日下暮他赶回来时人瘦了一圈,原来前几日涨水把电话线冲断了,打不成电话,老泉问不到准信,便从墟上借了把手电,一个人走夜路赶到了七渡水,得到的消息是惊人的:

  “没有老俵到墟上接夏发呐!”

  也就是说,夏发他们兄弟七个被人骗走了!

  这一来龙女村跟烧开了锅的水一样,到处咕嘟着起泡,一会儿是花鼻公领着妈妈、我、梅姨一起到墟上接受公安人员的询问,一会儿是公安局的人到村里排查,可闹来闹去却什么结果也没有,公社甚至派了一连的民兵四处去找,最后还是没有他们七兄弟的踪影。村里人的一颗心悬得太久,这时不得不缓缓地沉了回去,村子慢慢地恢复了正常。只是这样一来,小小的龙女村在继玉娇姑姑、奶奶的死之后再一次成为方圆几十里的是非之地、传奇之地。那一阵子到龙女村走亲戚的老俵突然多了起来,以各种名目到龙女村参观学习的小组也络绎不绝。人们进出龙女村的表情都是亢奋的,而比他们更亢奋的是我们这些细鬼。我们根本无心上学,梅姨开课时我们依然毫无顾忌地在那儿叽叽喳喳,惹得梅姨发了好几次气,不过当大队小学的老师到梅姨这儿听课时我们全变得好乖。那几天喜秀她没背弟弟来,另外几个老缺课的妹子也过来补了桌位上的缺,一间草寮满满当当的,再加上花鼻公发了善心,把原先敞开的三面“墙”用竹子围了起来,草寮里面比以往暖和许多,我们大声地跟着梅姨朗读:

  “北国风光,万里雪飘,山舞银蛇,原驰蜡象……”

  书声琅琅,直透霄汉,多事的龙女村上空终于露出了一片小小的蓝天,村里人从这蓝天里看到的是喜人的收成;妈妈从这蓝天里看到了爸爸和回原单位工作的调令;梅姨看到了莫叔叔深情的目光;而我看到的则是夏发几兄弟的脸,奇怪的是他们都在笑,似乎他们这样平空的消失是一件极为有趣的游戏。

  夏发,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问他们,可他们什么也没说,鸟似的拍打着旁边的云彩飞走了。他们一边飞一边笑,笑声大团大团地从云彩上滑下来,摔成雨雾一样的东西弥散在整个空中,让我感到无所适从。

  就在那一刻,小小的我除了知道对桂仙的挂念、对爸爸的思念、对奶奶的怀念,还有一种情绪叫着惦念——对夏发七兄弟的惦念——那念想永远挂在离地三尺的空中,像充足了气的气球,不上不下一浮一浮的让人难受!

  转眼到了年边,多灾多难的龙女村这时终于像吃了大补丸的病人一样缓了口气过来,枯槁的形容里有了几抹淡淡的喜色。这喜色从炊烟中四散开来的腊肉香气,从家家户户门前院坪上翻晒的炒米、粉丝和磨房碓房日夜不断的咿呀声、咚咚声中透出来,一丝一丝地沁到人心里,让人觉着生活又有了新的指望。

  我和妈妈、小文这时已习惯了没有奶奶的生活,进出家中那条巷子时再也不会有任何的恐惧。我们白天上学,闲时帮妈妈做事,梅姨因他爸生病一直住在自己家,我们现在有些怕她,她是老师了嘛!虽说在龙女村这一年我们吃得不好,可我还是长高、长胖了,特别是小文,他虽然小我两岁,可他个头窜得快,只比我矮一点点,他开始脱门牙,也不再像以前那么娇气,以往一些由我承担的家务事,比如放鸭子、笼鸡、抱柴火统统归了他。唯一让我不满的是他不再那么听我的话,偶尔还会和我顶嘴。有一次他漏笼了一只半大的小鹅,我骂他眼大不照鸡,他竟敢和我对骂,说我P股大得像冬瓜,新长的门牙像铁锄,气得我和他打了一架。这一架打得可狠,我出了鼻血他出了牙血。妈妈从田里归来后罚我们面壁跪搓衣板,小文不但不气,还拼命地将搓衣板往墙角拉,最后他把鼻子抵到石灰驳落的墙上,还冲我和妈妈做怪脸,弄得妈妈转怒为笑。

  “这个死孽障,我真是前世欠了你们的!为你们吃了多少苦却不晓得体贴人,两姐弟还打架,做弟弟的不说了,你做姐的吃屎大的啊?”

  这种时候我总是吃亏的,但这次我确实已知错了。说实话,我打在小文嘴上的那一拳头真的太重了。小文的嘴唇翻着,让我想起我和他那次去看奶奶时老泉的凶狠模样。那次老泉也打出了小文的牙血,难道我也成了老泉?这我可不愿意,因为村子里的人讲起老泉都会从鼻子里哼上两声,明显地看不起他。

  不过老泉现时已不在龙女村了。农历十一月间他倒插门当了上门女婿,听讲那户人家蛮好,爹爹是墟上黄屋村的队长,家里生了五个女儿,四个女儿出了嫁,这小女儿招郎进舍,生的孩子跟娘家姓,这种事在我老家那儿不是太光彩,男方女方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走这步棋。老泉做上门女婿这件事在龙女村遭到了一致反对。

  “要倒插门也该他们黄姓人来啊!老泉这人也真是,缺手脚,又没麻风,凭力气还会娶不到一个老婆?”

  “倒我们周姓人的架子,以后吵口时会被外村人笑死的……”

  老泉也知道大家的想法,有一天夜里他拿了几件换洗衣服悄悄地离开了村庄,还把哑婆也带走了,后来大家才知道老泉把哑婆送到了七渡水他爹住的麻风寨里。世风老爹孤苦了一辈子,哑婆这会儿也不怕传染,反正是两个黄土已经埋了半截的老头老太了,临死前能在一起倒也不枉结发夫妻的名分。

  “这老泉哪!”

  众人似乎这时才蓦地想起老泉那特殊的双亲和他这些年找对象时碰过的无数钉子,心下终于原谅了老泉的所作所为,口吻中带上几丝同情和欣慰,还有隐约的歉疚:老泉走得凄惶呐!村里人于是写了帖子,每家每户凑了些钱给老泉送去,算是补他成亲的贺礼。老泉收到钱后当场哭了。他老婆挺懂事,不但厚待了去送礼的村人,还托他挑回一担炒花生,每家每户分一点,算是回了大家的礼。这之后老泉再也没回过龙女村,他家的房子先是被人存放柴火,接着堆了稻草,一日有人将几头牛拉进去避雨,顺理成章地成了牛栏。院坪上那几株杉树倒仍旧像老泉在时一样碧绿,上面还有一只脸盆那么大的鸟窝。

  “那鸟窝上住的是猫头雕两公婆,老泉夜里会喂它们虫子吃。它们能听懂老泉的话。”

  阿林曾经这样告诉过我,并引发了我强烈的好奇。有几次我约阿林去掏那个鸟窝,阿林不肯,但他最后拗不过我,还是陪我坐在老泉家门口的杉树下讲西天。当我再次怂恿他去掏鸟窝时,阿林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猫头雕住得好好的,你掏它蛋做什格?你这人就是淘气。猫头雕好凶的,它会记仇。要是让它看见你掏了它的蛋,它会飞在天上找你,哪天找到了你它就这样。”

  他伸手做了个动作:“你的眼珠就给啄没了!”

  阿林现在不再拍我的脸和肩了,他不知什么时候长了个儿,站在他身边我矮了一大截。仰脸看他时我发现他的唇边那层绒绒的黑毛颜色更深了,像涂了锅烟,真是丑死了!

  “阿林,你不要再跟大人一块做事了,再这样下去他们会把这腮帮上的胡子传给你的,到时不好看!”

  我真诚地恳求阿林,谁知阿林却捧着肚子笑起来:

  “天紫,你真是细妹仔,讲这样的蚩话!”

  瞧,他喊我细妹仔呢!看样子他是真的像妈讲的那样成了半大人了,多没意思!我一扭身不理他,阿林却忽然兴奋地凑到我耳边,小声道:

  “天紫,我告诉你,队里的炭窑这些日子出了好多炭,花鼻公答应让我跟着大人挑炭到县城去卖,这样我就可以去找夏发他们了。”

  “啊,那你可以挣十分工分了?那你一年下来会挣好多钱呐!”

  挑炭到县城卖是一桩累活苦活,但报酬也比较高,村里人经常为了这个给花鼻公家送红薯茶油什么的。妈也去挑过两趟,累得肩膀起了血泡,不过想到年终可以多分点钱,妈咬牙忍下了。想不到上半年还陪着我们过家家的阿林也去挑炭了,那一霎间我很羡慕他,这羡慕甚至盖过了对于夏发兄弟的惦念。

  “要见了夏发你会给他们买面吃吗?县城太阳升饮食店的面条煮得好,香喷喷的,舌头都会吞掉。”

  我咂吧着嘴,同时在想夏发他们被骗那日是否吃到了东方红餐馆里的大餐,阿林的眼睛却倏地暗下来:

  “唉,哪有那么容易?那个骗子肯定好厉害的,一下骗走了七个!哎,告诉你呀,有人讲那个骗子已经把夏发杀了,其他小的卖到了广东,不然夏发怎么会毫无音讯?他不是会写字么?他要是还活着一定会给我们写信的。”

  阿林说着眼眶红了,声音有些哽咽,我也不再说话,心里头跟压了块石头似的。龙女村这大半年发生的事情放电影一样在我眼前掠过,我感到说不出的沉重。也许这就是奶奶以前跟我说过的“苦”?

  “你的命真好,能上学。”

  阿林许是想到自己,竟然羡慕起我来,这让我大吃一惊。

  “读书有什么用?我爸爸读了那么多书他还不是被关起来了?我奶奶认得字她也跳潭死了。我妈说我家成分太差,爸爸是右派、奶奶是地主,我的书读得再好也不让有工作,不过我还是要读书。我不喜欢种田,太累。”

  我老老实实地说了自己的想法。阿林有些紧张地看看四周,尔后正色告诫我:

  “天紫,我们聊得好你可以乱讲,要是让花鼻公他们听到了刚才的话,他们会告你有资产阶级思想的,以后不要打乱哇,晓得不?”

  阿林又是阿林了,那个半大人阿林,他像个老人骨似的教育了我一通,我记得妈妈和梅姨也曾经这样告诫过我,我想他的话是有道理的,那一刻我崇拜起阿林来了。这时天已黄昏,原本挂在山头的冬阳迅速滑落了,千山万壑的群山仿佛鸭绒被上无数的皱褶,把太阳藏得严严实实,但太阳那么淘气,躲在被子里仍揿着手电不放,这样西天就被它涂上了一层又一层的橙黄、淡紫、胭红。归鸟似被这绚烂的晚霞诱惑了,呀呀地穿过彩霞,投向已经变得黑黝黝的森林。

  “我们回去吧。”

  阿林不知为什么说完这话后叹了口气,莫非他也觉得了“苦”?忽然间他拉起我的手,飞快地跑到一棵社官树前,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

  “天紫,我们拜社官菩萨吧?求他保佑夏发七兄弟平安归来,也求他保佑你以后能上大学。”

  阿林说着跪下了。

  “那你呢?求菩萨保佑你什么呢?”

  因为不知道阿林有什么愿,我多少有些着急。

  “嗯,就求菩萨保佑我娘身体快好,我力气越来越大,能够好好的干活挣工分吧!”

  “那,你不想当解放军开飞机和大炮了?”

  我的声音高起来,惊飞了旁边一对宿鸟。

  阿林看看扑打着翅膀飞走的鸟儿,叹了口气:

  “怎么不想呢?问题是我家没劳动力,光靠我爸一个人作田饭都没有吃,我一定得挣工分才行。”

  阿林说着又叹了口气,这是那天下午他叹的第四口气了,看来这就是他心里的“苦”了。我同情地望着他,“咕咚”一声跪了下去。暮色里,我和阿林端正的跪姿看上去虔诚而怪异,仿佛几千几百年前的塑像,透着无奈和沧桑。

  腊月二十四是小年,龙女村那一带的人很作兴这一天。以前奶奶活着时老说这样一句话:二十四大似年,由此可见小年在村里人心目中的地位。正因为如此,腊月二十四那天一大早家家户户就忙了起来,妇娘人们先是下河担水,把家中凡能够移动的家什,如菜橱、饭桌、锅盖、凳子、碗筷、瓢勺,用热碱水和笼糠洗净污垢,接着一股脑儿搬到河边,在河里尽情地冲刷,直洗得桌面上的木毛翻起来才心满意地搬回家。回到家时男人已把赴墟的东西准备好,要么是几只鸡鸭一担柴,或者是一担菜一箩糠,卖了再从墟上换回油盐酱醋、一点儿肉和几斤面条。在龙女村,面条和肉一样金贵。龙女村人过节一般会发一盆面,有钱的再炒上几盘菜,没钱的只用香菇、豆干、荞白丝做些“面子”盖在面条上头,一张桌上只这一盆面也算过了一个不错的节,所以龙女村人节日里赴墟的热情极为高涨。天刚蒙蒙亮一队一队挑着箩担、香篮的大人细鬼就从我家磴下走过,喧哗的声音将我从睡梦中吵醒。我一骨碌爬起来,快速地穿戴好,又替酣睡的小文盖好被子,然后缩手缩脚地来到院坪上。

  天真冷嗬!空气那么锐利地插进鼻孔,仿佛两柄冷冷的刀子,在暖暖的鼻腔里搅啊搅的,搅得我猛打了几个喷嚏。当我用手去捂脸时,发现指尖冻得雪骨一般,穿着单布鞋的脚趾麻麻地痒,接着又痛起来,我赶忙蹦到了灶下。

  灶下已烧着了火盆,红红的木炭在哔剥乱响,溅起的火星被风吹得四散,让我想起以前在县城看过的焰火。火盆上妈妈架了把叉开的火钳,上头放着一只铝锅,铝锅里的红薯丝稀饭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我喊了几声妈,妈没应声,这时才发现家里的桌子、板凳、锅盖全不见了。想到妈一个人要洗、要挑那么多东西,我于心不忍,可屋里实在暖和,我下了好几次决心才终于咬着牙走到河边,帮妈妈洗家具。

  妈的脸和手冻得通红,眼睛在晨曦里亮晶晶地闪着光,看上去那么美丽!但她那双手却红一块黑一块,红的是新出的血,黑的是结的疤,样子有些吓人。

  河里水冷,妈不让我和她一样用细沙搓锅盖,我便把妈洗好的东西一样一样往回搬。这时不断有赴墟的人和我打招呼,我碰见了喜秀、阿芳她们。她们穿得干干净净的,脸上笑开了花,说是大人剪了几尺花灯芯绒布,要带她们到墟上的裁缝店里做新衫,让我好生羡慕。当我吃力地搬着桌面往磴上挪时,阿林和文心大叔、银娥婶婶走了过来。阿林挑着两篓劈得齐整的木柴,文心大叔挑了担糠,银娥婶婶照例挎着只香篮,袅袅的样子像在唱戏。见我一个人搬不动,阿林放下担子一把抢过桌面往头上一顶,一溜小跑的就送上了磴。

  “爹、娘,你们先行。我脚力大,保准能赶上你们。”

  阿林说罢也不等爹妈是否同意,顾自往河边跑去。文心大叔应着走了,他的背看上去佝得厉害,银娥婶婶的背影则条直得像个客女,难怪文心大叔不舍得让她做事。我望着他们的背影出神。不一会儿,阿林又拿着几张单凳噔噔地从我身边走过,大步流星的样子看上去轻松极了。

  “喂,阿林,你走路这样子好像解放军呐!”

  我禁不住赞叹起来。阿林回首咧嘴一笑:

  “你好会拍马屁哟!去帮你妈拿碗吧!”

  阿林朝我扮了个鬼脸,有些吃力地往磴上走去。我伸了舌头,心想他真是厉害,他怎么知道我在拍他马屁?

  由于有阿林帮忙,剩下的东西我轻轻松松地就拿回了家。当我拎着妈妈忘了洗的铝壶再一次往河边走时,远远的我看见有个男的在和妈说话。那背影好熟悉,但一时却记不起是谁。我有些纳闷,可当我拐过那丛篁竹,走近河边时,却只见妈一个人站在那儿发愣。这时太阳已跃出了山巅,河水闪金灿银地跳跃出万朵金花,妈的脸在这强光下黯淡而忧伤。

  “妈,刚才那个叔叔是谁呀?”

  “乱哇,哪儿有人哪!”妈妈用沙一下下地擦着铝壶,铝壶身上立时现出道道雪白的肉来。

  我好奇地张望着,四周那么安静,经了雪的山依旧那么绿,绿得发黑;杨梅坑那带的过火山却秾红得刺目;村子里的炊烟懒懒地飘着,在阳光下折射出奇异的紫蓝;河旁的凤尾竹弯着腰,无风自摇着;密密麻麻的奶汁树上挂着发山洪时留下的枯枝败草,一切都那样鲜明而又沉寂,除了我妈妈和几只白鹭翠鸟,这附近哪儿还有人呢?

  大约是我的神情引起了妈妈注意,妈妈匆匆洗干净了水壶,又把晾得半干的筷子什么的收进箩里,急急地往家走去。才走了两步,她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要我赶快到上塅去找梅姨。

  “梅姨去赴墟了。”

  我肯定地说。

  “你乱讲,她说好了等下和我一起去的。快去。”

  妈不高兴了。

  “不是的,我刚才搬东西归屋时听喜秀她们讲的。她们说梅老伯泻肚子泻得倒了,半夜梅姨就送他到了墟上。”

  “是这样么?”

  妈妈一下子愣住了。不知为什么,那一刻她转身又往河边走去。

  “你先归屋,这壶我再洗一下。”

  妈的神色很是惶急,这让我诧异。妈有什么事瞒着我呢?是不是跟刚才那个叔叔有关?

  那一刻某种隐约的妒嫉占据了我幼稚的心头。我记起奶奶生前曾跟我说过,只要发现妈妈单独和哪个男的在一起,最好是躲起来看看他们干什么。

  我飞快地跑过了从河边到拐弯处的这段直路,然后躲到一丛篁竹后头偷看。

  “天紫!天紫?”

  妈喊了两声,我没吭气,妈还不放心,回身走到刚才我走过的拐弯处张望,等她确定周围没人时,她拍了几下手,又喂了一句,接着“哗啦”一阵响,从河上游的灌木丛里钻出一个人来。我吃惊地发现那人竟是久违的莫叔叔!莫叔叔不但瘦了、黑了,身上的衣服也挂烂了,腿好像还受了点轻伤,走路一瘸一拐的。他和妈妈耳语了几句之后,妈便急匆匆地朝火夹垴走去,我猜她是到墟上找梅姨去了。莫叔叔惊慌地打量了一番四周,低着头往我躲的方向快步行来。

  天啊,他这样子看上去怎么那么像逃命时的福祥呢?莫非莫叔叔也在逃命?

  我光看莫叔叔了,一不小心被树枝绊了一个趔趄,树木发出的声响惊动了莫叔叔,莫叔叔立即闪身躲到了篁竹后头,这样我们俩自然碰了个照面。

  “天紫?你在这儿干什么?”

  莫叔叔一把我拉住我,奇怪地道。

  “我,我在这里拉屎。”

  我轻轻挣脱了莫叔叔的手,有些害怕地往后退了几步。莫叔叔的眼镜片掉了一块,嘴唇上裂了血口子,耳朵上生了冻疮,还有,他的身上发出一股怪味,最令人陌生的是他的眼神,那么……哀戚和惊慌。我撒谎时有只鸟儿从树蓬里飞出,莫叔叔立即就蹲了下去,不知怎么的我觉得他像个做了坏事的犯人。

  “有人要抓你吗?莫叔叔?”

  我的话显然把莫叔叔吓了一跳,他朝我摇摇手,小声道:

  “嘘,可别乱讲。”

  他伸长脖子望了望四周,转身朝我一挥手:

  “天紫,你在前头先走,要是远远地看见有人,你就唱歌,嗯,唱‘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这一句就行。”

  莫叔叔说着又四处张望了一番。

  就这样,我和莫叔叔一前一后地走在了回老寨的路上。这条路不算长,我已走了百遍千遍,我熟悉路边的每一丛红寥,知道它们什么时候会开出碎碎的粉红色花朵;我也清楚沿途的狗子汪汪何时会撑起那根肥厚的大尾巴,以谦虚的姿态炫耀自己的美丽;从头上弯曲下来的竹梢,雨滴和晨露挂在上面晶莹透亮,滴在脖子上清凉芬芳;淘气的金银花藤缠绕在枯树枝或者灌木上,季节一到就铺出一片金黄银白的颜色,引得蜜蜂在一旁营营地飞……

  可是,我却不明白这天的小路怎么变得那样漫长和岖崎,我空手走路居然还摔了两跤!而且走啊走的走了许久才走到。最不幸的是我和莫叔叔刚进门楼就发现花鼻公站在院坪上系裤腰带,他刚从粪寮里出来,身上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臭气。

  “小莫?”

  “队长?”

  花鼻公和莫叔叔两人异口同声地发出了惊诧的问候。

  “队长,我。”

  莫叔叔慌了手脚,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伸手挠着脑袋,这边求援似的看着我。

  花鼻公那双布满红丝、看上去疲惫的眼睛四处一睃,忽然上前一步紧紧地抓住莫叔叔的手。

  “莫叔叔,你快跑!”

  我尖叫起来,莫叔叔正要扭身挣脱,花鼻公却说出一番让人吃惊的话来:

  “哎呀小莫,你这时候还敢归来?我昨夜开会刚回,开的就是你的会呀!你怎么会做出那么糊涂的事来呢?给毛主席画上日本鬼子的仁丹胡,那可是反革命呀!搞得不好大队民兵连的人已经往这边来找你了,你快走吧?!”

  “队长,我是冤枉的。我出生贫下中农,根正苗红,我那么热爱毛主席,我不可能做那样可恶的事!这是有人陷害我!要不就是哪个疯子干的,你相信我!”

  莫叔叔眼泪汪汪地声辩起来,说到后面语气里已带上乞求了。花鼻公显然无心听,他为难地拍着脑袋:

  “哎呀小莫,这些话都没用,我相信有什么用?我看你还是快跑吧!要不到杨梅坑香菇场那里躲一躲?万一你被抓住了可别说看见了我。你放心,我既给你出了这个主意,又怎么会告发你呐?天紫,去你家拿些米给他,还有,你跟谁也不能讲这事儿,讲了是要抓去坐班房的,晓得不?”

  花鼻公对我做出一个砍头的动作,吓得我打起飞脚就跑。我取了一小袋米给莫叔叔,花鼻公拿了一小袋番薯给他。莫叔叔背着这两样东西笨拙地跑了几步又慌慌张张地回身低声对我说:

  “要是梅老师来了,你让她到香菇场找我,没看见我的话就叫她唱歌,唱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那首歌,记住了吗?”

  “记住了。”

  我点着头,眼泪流了出来,万一,万一他和梅姨也像姑姑福祥那样被人打死了呢?我抽抽噎噎地哭出声来。

  “天紫,莫要哭。我走了。谢谢你,队长。”

  莫叔叔的道谢其实是多余的,花鼻公拿了红薯给他后人就不见了。他会不会害莫叔叔呢?不过姑姑死后他对人好了一些。妈妈说他以前做的坏事太多,他要积德,要不然哪天灾祸临门了,他再想补救那可来不及,老天爷是有眼睛的!

  妈妈和梅姨中午边上赶到了家,大冬天的两人累出了满身汗,头发湿漉漉地贴到头皮上,像淋了雨似的。当我把早上的事告诉妈和梅姨时,妈在门槛上踢破了脚趾,梅姨手中的茶杯“咕咚”一声掉在了地上,还好泥地不硬,茶杯打了几个滚后依然完好。

  “这会不会是个圈套?他该不会等下领着民兵去抓他吧?”

  梅姨急得脸发白,她的手颤抖着,声音也不连贯了。妈拍拍梅姨的手,要她放心。

  “花鼻公最近变了,我听麻子果讲他跟着她一起吃长斋了,大概是怕报应吧!再说他还拿了红薯给小莫,就是抓了小莫他也脱不了关系,他应该不会这么卑鄙。”

  妈沉吟了一会儿后这样说。

  “妈,要不要我到门口去看一下,他说了民兵会过来的。”

  我这一句话提醒了梅姨,她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句:

  “难怪呢,我现在晓得那队人马是干什么的。雪姬姐,就在你找我之前,我从大队部门口过,看见好些人在里面集合,估计他们是先到柏坑那边去了。小莫他在晓起乡画画,他们猜他会走柏坑的小路,所以在那里堵他。哪个晓得书呆子也会动脑筋,晓得翻山过来。天紫,你莫叔叔还说了什么?”

  梅姨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我,我感到有些儿疼,但我忍着,很清楚地将莫叔叔方才的话转述了一遍,梅姨一拍大腿:

  “这是有人在害他!他是冤枉的,这可怎么办呀?”

  梅姨蹲在地上哭了起来。我想起莫叔叔的吩咐,赶忙附在梅姨耳边悄声说:

  “梅姨,莫叔叔让我告诉你……”

  “是吗?你不会记错吧?”

  梅姨抹了把眼泪,脸上露出一片喜色,然后她立即和妈妈咬起了耳朵。妈把我支到屋外放哨,她俩在屋里说话的声音嗡嗡的,像几只蜜蜂在飞。这期间我好像看到麻子果往我家这边伸了几次脑袋,我立即告诉了妈妈和梅姨。

  “……我看就按刚才说的办吧,反正吉安也不太远,你们翻过牛头寨,到安息镇那儿坐车,一天应该能到吉安。”

  我倏地记起莫叔叔以前说过的话。莫叔叔说他有个叔叔在吉安的革委会当领导,是个蛮大的官,工资很高,只可惜生了六个女儿,他这个叔叔在农村长大,重男轻女的思想顶严重,一直痛恨自己生不出儿子,为此他很看重莫叔叔这个侄子,如果不是为了梅姨,莫叔叔早到吉安去了。莫叔叔的叔叔不同意他和梅姨对象,因为梅姨出身不好会影响他前途。

  “我就这样走了?我爸还在卫生院,他和我妈怎么办?还有,天紫她们读书怎么办呢?”

  梅姨满头是汗,没了主张。妈倒了杯茶给梅姨,茶水冒着温温的热气,梅姨喝了几口后蓦地冷静下来。她站在那儿,往日布满笑意的眼睛深远而神秘,这样过了一会儿,她的眸子凝起来,射出两缕强亮的光。

  “我回家拿几件衣服就走。”

  梅姨“砰”地放下茶杯,坚决地说。

  “喏,这是十块钱,你带上,路上用得着。”

  妈把钱塞到梅姨手中,梅姨哽咽着说:

  “谢谢你,雪姬姐,你自己都这么困难,还这样对我。唉,不说这些,来日再报答你的恩情吧。还有,请你和我爸妈讲一声,请他们不要怨我。我到时会给他们写信的,还有平日也请你多照顾他们一下。”

  梅姨说着抱了抱我和妈妈,然后一甩身走出了我家低矮的房门,两根黑油油的齐腰长辫在空中划道美丽的弧线,这弧线像是一道闪电,照亮了我童年的某一天,又似一个圆圈,将莫叔叔和梅姨的爱情牢牢地圈住。

  我在这天里突然觉得自己真正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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