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它在那里”,这是英国著名登山家马洛里的名言,它回答了科学家为何历尽千难万险去攀登高山的问题。刘东生认为这句话表达了科学家探索自然的强烈欲望。在一次青藏高原学术会议上,刘东生借用此言鼓励大家:“对于青藏高原研究而言,我们应当说‘因为它在这里!’青藏高原的主体在中国境内,我国科学家要有这种攀登世界科学高峰的雄心壮志,有信心建设好世界一流水平的青藏高原国际科学研究平台。”
刘东生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他本人就是一位攀登高峰的强有力的实践者,曾经不畏艰险七次前往青藏高原,亲自组织和参与了希夏邦马峰、珠穆朗玛峰、托木尔峰等地区的科学考察,成为我国青藏高原研究的开拓者。
有“世界屋脊”之称的青藏高原,主要包括青海、西藏和四川西部的高原,面积约230万平方公里,平均海拔4000米以上,山岭海拔多在6000米以上,峰顶终年积雪。
希夏邦马峰在藏语中是高山气候严酷之意,海拔为8012米,在全世界14座海拔8000米以上高峰中,是当时唯一未被人类涉足的处女峰。1964年初的一天,冰川学家施雅风在地质所门口遇到刘东生,问他:“中国科学院应国家体委要求,要我组织与率领一支登山科学考察队去希夏邦马峰,你有无可能参加,并负责地质组工作? ”刘东生马上作答:“我愿意参加。”刘东生后来回忆说:“我从小对登山就很有兴趣,利用了这个机会。”1月,刘东生被委任为副队长,同以施雅风为队长的登山考察队出发了。
这次考察恰逢中国—尼泊尔公路刚刚开通之际,新辟出的公路两旁岩壁袒露着,为研究人员观察地质现象与岩石类型提供了难得的“人工剖面”。不过,这些沉睡了亿万年的岩石因为劈开不久,尚未稳定,随时可能崩塌,给考察队带来危险。有一回,正当刘东生专心察看岩体时,悬在高处的一块巨石忽然坠落。听到队友们“躲开!躲开!”的惊叫声,他本能地扑向山根死角,巨石随之擦身而过,砸毁公路后随之滚下深渊。队友们无不为他躲过一劫而庆幸。
危险接踵而来。考察队宿营在希夏邦马峰海拔约6000米高度的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后,刘东生一头栽倒在雪地上。队友们以为他发生了严重的高山反应,赶紧把他抬到海拔5000米的地方缓解。刘东生很快恢复了正常。后来才发现,这并非高山反应所致,而是由于刘东生所用的新式帐篷外层涂有橡胶,这种涂有橡胶的帐篷优点是保暖性好,缺点是透气性差,住在里面容易缺氧,导致人摔倒。这次有惊无险的遭遇,反倒使刘东生看到了自己适应高原的潜能。后来表明,他不仅适应海拔6000米高度的工作,还可登高至6500米。
希夏邦马峰的考察获得了重大科学发现,而在这个重大发现中起重要作用的正是刘东生。
一天,当晚霞染红了苍山的时候,北京地质学院教师张康富等从野外返回,他们给刘东生看一块从海拔5900多米的博野康加勒冰川堆积中拾回的化石。刘东生发现这块化石竟是叶脉清晰的阔叶化石。他将其带回北京,交给古植物学家徐仁教授鉴定,鉴定结果确认这块化石为高山栎化石,估算时间为第四纪初期。在中国西部,高山植物分布是有序的,从上而下一般是高山草甸、针叶林、针叶阔叶混交林、阔叶林。高山栎是一种高两三米、叶子呈革质、色泽葱绿的阔叶树,多长在海拔2000多米的山地,上限为海拔3000米,从事青藏高原考察的人员都认识这种树木。
刘东生想到,既然海拔3000米是高山栎的生长上限,而这块化石却出现在海拔近6000米的高处,这就表明青藏高原在过去200多万年里向上隆起了3000多米,高山栎化石是随着地壳上升带上去的。然而在此之前,地质学界一直认为青藏高原维持目前的高度已经非常久了。这是一个惊人的科学发现。
当时我国科技水平还比较落后,刘东生等地质学家们对于青藏高原上升的判定,只能通过阔叶化石或海相化石进行。后来通过先进的测绘技术证明,刘东生的直观判定是正确的。测绘研究表明,雄踞地球之巅的珠穆朗玛峰充满活力,偌大的山体长得很快,仅在1966~1992年的26年里它就长高了96厘米。中国科学院院士陈俊勇谈及珠峰上升时,提供了一个有趣的事实:珠峰有时不是作匀速上升而是变速上升的,如1966~1975年间,它每年以约4。1厘米的速度升高。之后,上升速度逐渐变缓,减为每年平均抬升3。5厘米。相对珠峰而言,周边地方的上升速度就要慢许多,如与它相距百公里外的地壳上升速率每年只有1厘米左右。回顾沧海桑田的历史,地球上原本没有青藏高原,更无巍巍珠峰,这片土地曾淹没于汪洋大海之中,这个海洋的名字叫特提斯。自上新世末以来,青藏高原累计上升约3500~4000米。青藏高原的隆起是晚新生代以来发生的最伟大的地质事件之一。
一叶知青藏。1965年,施雅风和刘东生等在北京召开的一次国际科学会议上,报告了他们的重大发现,由此引发了此后多年关于“青藏高原隆起时间、幅度和阶段”问题的大规模科学讨论。
富于科学前瞻性是智慧的表现。“20世纪日益严重的环境污染及其对人类生存的威胁,引起国际社会的极大关注。刘东生是我国环境地学创始人之一,他敏锐地感受到研究环境污染,必须具备比较的标准,也就是环境‘本底’问题。凭借对青藏高原的多次考察,他感受到在人迹罕至的高山区获取‘本底值’更有意义。”中科院大气物理研究所研究员高登义每当谈及这一点,就会以尊崇的语气说起刘东生。
1975年春,中国第二次组织珠穆朗玛峰的登山与科考行动。考察队出发前,刘东生找到参与考察的高登义,委托他利用登珠峰的机会,负责组织采集从珠峰顶峰到大本营不同高度的土壤、冰雪等环境样品。为使高登义懂得这项工作的重要性和基本知识,刘东生给他进行了详细的讲解,还将亲笔描绘的采样图交给他。随后,刘东生又让人把十多箱采集样品的容器和工具一并送来。“这太信任我了!”高登义感叹道。当时高登义才20多岁,刚涉足大气物理研究,从未学过、更没做过采样工作,加之与刘东生不在一个单位工作,很是陌生。面对如此信任,高登义下决心一定要完成任务。在队友们的支持下,他采集到了刘东生所要求的冰雪、土壤与生物等样品,为研究珠峰地区的环境本底值提供了依据。20世纪90年代,高登义等人再次在地球之巅采集样品,将获取的新数据与当年获取的环境本底值对比,他们发现珠峰的“脸儿”明显被抹脏了。
例如,1975年,珠峰砷的污染平均值是每升水中含砷1.33微克,到了1992年,则上升到14.9微克。产生于电解铜阳极泥和硫酸厂烟道灰中的硒,1975年珠峰每升水中含量小于0.05微克,到了1994年则小于0.2微克,上升了4倍。科学家测定酸度的大小以pH值表示,按规定如果降水中的pH值小于5.6,就被视为有害的酸雨,而采自海拔6000米珠峰雪样的pH值竟然为5.85。圣洁的珠峰,污染又来自哪里呢?高登义分析其原因,认为,一是海湾战争中科威特油田大火的滚滚浓烟在西风作用下飘向珠峰,作部分沉降;二是菲律宾皮纳图博火山喷发后,其火山灰在东南风的作用下也飘过珠峰,并随降雪污染珠峰。他深有感触地说:“如果再过若干年,继续以新获取的地球地标——珠峰环境数据进行比对,又会有新的发现,又可以对人类的文明发展与倒退进行解读。试想,若没有刘先生当年要求取得珠峰环境背景值,一切都无从谈起。科学家的卓越与否,就是要看他是否站得高,看得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