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班外传

第2章 冲突迭起

　　班主任休息室，挨挨挤挤对摆着八张办公桌，靠墙留下两条窄道过人。学生的作业雄壮地堆聚在桌上，像一座座小山连绵起伏。老师们就匍匐在山中，做着愚公。一到课间，这里又是旅游观光的接待站：不断有学生涌入，找班主任打打小报告，探听点班级信息，还有交作业拿作业的；甚至会不时闯入预约没预约的家长，找老师反映或了解小孩情况。

　　“铃——”下课了，休息室喧闹起来。方老师接过课代表郭浩端着的作业，看了看作业上交情况的统计，问：“刘川说了他缺交作业的原因吗？”

　　郭浩撇撇嘴：“他呀，说忘在家里了。谁信呢？”

　　“嗯，把他叫过来我问问情况。”方老师拿出工作本，准备了解刘川。

　　“报到！”不一会儿，刘川就跑进了休息室，“方老师，找我什么事？”“刘川，你作业忘在家里了，是吗？”方老师单刀直入。“嗯。”刘川面不改色，很无辜地说，“老师，我中午在外面托管，回不了家，明天带来，行吗？”“可以。不过，要请家长在家校本上写意见，知道吗？”方老师有心试探刘川的诚实，没有打电话给刘川家长。

　　第二天，方老师抽出刘川的家校本，发现不但家长没写意见，而且连签字笔迹也不同于以往了。她心中有数了，“刘川，你没有拿家校本给家长看吧！”方老师还是和颜悦色。

　　“我怕爸爸说我，呜——”刘川小声地说着，眼圈一红，流泪了。“你没有按时完成学习任务，家长肯定会教育你，这很正常。”“我爸不是教育，他总是教训我，打得我好痛。”刘川哭得更厉害了。方老师一震，询问刘川：“哦？老师问你，每天作业多不多，你完成有困难吗？说实话，不要紧张。”“不多。”

　　“那为什么不能完成呢？”方老师追问。“我，我，我从小学就经常这样。我不喜欢写作业。”刘川犹豫着，终于说了实话。

　　“所以你爸爸才教训你，对不对？”方老师盯着刘川问。

　　“是！”刘川低头承认。方老师知道要帮刘川改掉不做作业的毛病，必须得到他家长的配合。她问刘川：“你想不想改掉不做作业的坏习惯？你喜不喜欢撒谎？”刘川认真地说：“老师，我一直想改，也许是习惯成自然了，总也改不了，我爸都不相信我了。”方老师严肃地说：“很好！那你首先必须面对现实，向家长说明这几天的表现和老师的要求，而且态度要诚恳。另外，今晚是我打电话给你家长，还是你家长打电话给我？”

　　“啊？老师，求你不要让我家长知道这事，好吗？我爸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刘川哭着求方老师。方老师安慰说：“你放心，我不是告状，只是与你家长沟通，让他相信你，不再打你。”刘川想了想，说：“那，我叫我爸打电话给你吧。”“好，我等你家长的电话。”方老师会心一笑。

　　这天晚上，方老师没有等来刘川家长的电话。

　　第三天，课间，方老师联系了刘川的爸爸，让他在上午放学前到学校来一趟。

　　下了第三节课，当刘川和同学们在走廊上开心玩耍的时候，方老师就在走廊上接待了刘川的爸爸。

　　一看到老师与家长交流，学生们马上停止嬉闹，在一旁看热闹。方老师把手一挥，说：“一边玩去！你们什么时候也让家长来和我交流交流？”看热闹的学生一哄而散：“老师，我们是乖孩子，不用大人操心。”刘川红着脸，紧张地听候发落。

　　果然，刘川爸爸一见刘川，就扇起巴掌，刘川吓得脸都白了，瑟瑟发抖。方老师挡住刘川，劝道：“刘川爸爸，刘川对我说你经常打他，我昨天还不相信。刘川说他犯了错误的时候，你总是教训他而不是教育他。刘川会撒谎，我该相信谁呢？”“方老师，你相信他，我可不能相信他。他说谎都说成习惯了。”刘川爸爸停下手，为自己辩解。“爸爸，我都是让你打成这样的。只要老师一向你反映情况，我就得挨打，我敢让老师与你联系吗？”刘川躲在方老师后面说。方老师真诚地说：“刘川爸爸，今天叫你来，我只想让你们父子沟通沟通，也方便我对刘川进行教育。我提一个建议：刘川，保证不撒谎；刘川爸爸呢，希望你把动手教训改成动嘴教育，先给他一个月的时间改正错误，一个月后若还是老样子，你再打不迟，好吗？”刘川爸爸叹口气，说：“方老师，我也舍不得打呀，只是他不争气，让我伤透心了。”他又转向刘川说，“刘川，今天看在老师的面子上，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我说话算数，你不珍惜机会，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那我变好了，你就不再打我，好吗？”刘川从方老师身后探出头来说。“好！只要你改，方老师作证，我再也不打你了。”方老师催促刘川：“你还不赶紧向爸爸保证，谢谢爸爸。”刘川爸爸赶紧说：“谢谢方老师，真的，你不但教育刘川，也教育了我。”刘川破涕为笑：“谢谢老师，谢谢爸爸，我决心做个诚实的好学生。”方老师摸着刘川的脑袋，笑道：“不用多说，看你行动，回教室上课吧！”

　　方老师把刘川爸爸送出校门，说：“不好意思，耽误你上班。”刘川爸爸感慨万千：“方老师，不瞒你说。我为了让刘川进这所学校，求爹爹拜奶奶，不容易啊！因为刘川外公家在N中地段，所以刘川出生那年我就把他的户口上到了他外公家，就是为了以后到N中读书啊。哪知道报名时，我把户口簿、身份证、他外公的房产证都带齐了，却被卡在了搭户问题上，怎么解释都没用，最后还是乖乖地把搭读费交了。方老师啊，说实话，我们费了这么大劲，却被分在了平行班，美中不足啊！但是，通过这次打交道，我不但不遗憾，还有些庆幸呢，孩子交给你，我放心！”“谢谢你的信任，我会尽力，但是学校教育少不了家庭教育的配合啊！”方老师笑了笑，她经历过太多这样的认识过程了。

　　中午12点，方老师还在教室守着几个学生订正作业。

　　“老师，我这作业哪里不合格？”李君拿起本子，冲到讲台。

　　方老师皱着眉头，严肃地说：“我上课时讲评了一遍，发本子给你时又单独给你说了一次，你怎么连错在哪里都不知道？”“我找不出来错误，也不想找错误。我都坐了十分钟了，你还不让我走！”李君撂本子就要冲出教室。

　　“站住！对待作业马虎了事，学习这么被动，以后怎么办？”方老师严厉地喝住李君。“就你，管我？告诉你，我小学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做过作业，也没谁敢这么管我，我就不订正！”李君原形毕露，把本子一摔。“行啊，那就请便吧！希望你的生活永远像你小学时候一样美好！想自由的同学还有吗？有，就同李君一起走吧！”方老师在平行班转悠了十多年，身经百战，她知道，这个时候决不能示弱，但也不可硬着干，不妨以退为进。

　　果然，这个答复大出李君所料，她停住叫喊，悻悻地回到座位，几次用眼睛探视方老师，可惜方老师都视而不见，瞧也不瞧她一眼。思量片刻，李君自觉没趣，从后门溜走了。其他想发牢骚的学生，一看这阵势，只得静下心来仔细检查。

　　十多分钟后，他们顺利过关回家了。

　　回家途中，方老师拐到李君爸爸的小摊前停留了片刻，与李君爸爸聊了聊她的情况。

　　看到方老师来访，李师傅一脸的歉意，他停下活计，擦着手，搬过小凳，说：“方老师，你请坐。是不是李君又没完成作业？唉，都读中学了，她怎么还是老样子，真对不起！”

　　“没关系，李君把作业做好需要一段时间，别着急。我过来只是想知道李君在家里的表现。你忙吧，我坐在旁边和你聊几句。”方老师不想耽误李师傅做生意。

　　“李君在家里也会做作业，但怎么做，做得怎么样，我也不是很清楚。这也怪我们家长，从来没有好好管过她。反正她小学六年，老师对她很不满意。”李师傅把活暂放一边，与方老师聊了起来。

　　“那你们家长认为她怎么样呢？”方老师始终认为家长对孩子的态度很重要，李君家长的教育肯定有问题。“唉，她有什么好的。我们嘴皮子都说破了，她都变不好。不要说她在学校不如别人，就在我们家，她都是最差的那一个。我兄弟几个，那些侄子侄女哪个不比她强？当班干的当班干，考重点的考重点，学习自觉得很。我家里人经常说她，一开始，她还会听几句，到后来，唉，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她都懒得理我们了。”

　　听李君爸爸这么一说，方老师明白了，李君的问题很大程度上出在家庭教育上面。由于大人的责备和盲目比较，李君已经陷入了用极度的自尊掩饰内心强烈自卑的矛盾之中。

　　方老师开始做李君爸爸的工作，“李师傅，你想不想让李君变成一个上进的学生呢？”“那还用说？做梦都想。”李君爸爸睁大眼睛，奇怪地说。“那你就不要再骂她。”“啊！”李师傅嘴巴张成O形，“那怎么行！”“不但你不骂，而且你还要动员你”*家里人不要过多地责备她。“方老师肯定地说。”这……不说她，那怎么管她？“李君爸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方老师解释说：李师傅，我同你说啊，你们的出发点是为李君好，可实际上呢？骂了六年，比了六年，有效果吗？”没有，还越来越不好管了。“李师傅插着话。”那你们就要改变方法啊。“方老师启发道。”怎么改呢？我也琢磨过，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李师傅着急地说。方老师安慰道：你想想，每个人都有自尊，都要面子，对不对？人无完人，但人也不可能没有优点，是不是？”那倒是。“李师傅点点头。方老师接着说：你们总是说李君不行，总是拿她的缺点跟别人的优点比，而且总是当众比较，不给她一点面子。换成自己，如果大多数人总是这样对你，你服气吗？从来都得不到肯定，她会不会走极端？你们家长的做法对孩子影响很大啊。李君劳动还是很积极的，她还有其他优点。你们能不能多与孩子沟通，耐心一点，激励她？尝试一个学期，会有变化的。”李师傅摸摸脑袋，若有所思：好吧，如果我们家长的改变能让李君改变的话，我愿意试试。

　　做通了李师傅的工作，方老师又谈到了中午发生的冲突。她交代李师傅务必在女儿的家校本上签上意见，并且写上勉励女儿的肺腑之言，其他的事情交给老师，家长就等着看李君的变化好了。

　　第二天早上，方老师让李君拿着家校本出了教室，与她单独聊了起来。李君故作镇定，别过脸，不看方老师。方老师笑笑，正视李君：“李君，昨晚你爸爸在家校本上写了什么？”“没写什么，你不是要批改的吗？”李君不知方老师是什么意思，不解地看着她。“今天的家校本，你愿意给我看，我就看；不愿意上交，我也不当你没完成这次作业。”方老师温和地说。“为什么？”李君有点慌。方老师语重心长地说：“过去的李君我不了解，但我希望从现在开始，李君是一个上进、自强的学生，是一个优点多于缺点的学生。”“真的吗？”李君倔强的脸柔和了许多，她红着眼圈说，“方老师，你昨天做了我爸爸的工作，我爸都跟我说了。说真的，你还是第一个这样看待我的长辈。以前的老师告完状就不管我家里人怎么对我了。在我家，还没有人说过我好，就连我奶奶都偏心眼，有好吃的都要留给那几个成绩好的孙子孙女吃，好像我不是她的亲孙女似的。”李君说着说着，抽抽鼻子，哭了，昨天的事，是我故意挑衅，我今天上课前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做检查。

　　我别的不行，做检查还是挺在行的。“方老师认真地说：我们不需要形式，如果你是真想改好，那你才能作检查。”我当然想变好，而且我还不会辜负您的信任，当好劳动委员。李君保证说。

　　李君的主动检查，让七班学生大吃一惊，也让蠢蠢欲动的学生暂时收敛观望，因为方老师收服了一个令小学老师头痛好几年的顽皮头。

　　一朵康乃馨转眼，教师节就到了。

　　这天早上，方老师给了女儿几块钱，叮嘱她买-些鲜花送给老师。方老师对花的认识源于她十年前所带的一个班。那时，方老师的眼中只有学生，她兢兢业业地向学生播撒爱的种子。不管学生举行什么活动，方老师都和他们在一起，为他们鼓劲；一到休息日，学生则自发地分批到方老师家聚会，他们一起做饭，一起游戏，那是多么快乐充实的时光！学生们回报了方老师紧靠实验班甚至超越实验班的优异成绩；还有他们亲手做的小礼物：

　　卡片、图画、书信、千纸鹤，更多的是鲜花，方老师为此专门买了好几个花瓶。别说是教师节，就是在平日，只要方老师皱个眉头，乖巧的学生都会捧上鲜花逗老师开心，惹老师生气更是同学们不可饶恕的事情。十年过去了，方老师的教师幸福感总是停留在那一届学生。社会发展变化太快，忙忙碌碌，诱惑太多，连孩子也变得浮躁。素质教育进展缓慢，学生压力与日俱增，忙考试的忙考试，忙个性的忙个性，爱自己都没时间，哪还有精力去爱别人？

　　教师节，成了老师和学生都能休息半天的概念。

　　学生对休息半天表现出比老师更大的热情，他们太累了！“老师，今天下午上课吗？”这就是教师节的问候。收的一两张卡片，也都是一些“教师节快乐”之类的套话。幸亏方老师已不再期待，她又开始了平常的一天。

　　“同学们好！”“老师好！”师生礼仪后，方老师照例扫视台下，不经意间，她瞥到了一束期待而又犹豫的目光，是杨洋。这是一个圆脸大眼，但心灵窗户过早蒙上灰尘的白皮肤男孩，他的书写和他的人一样方正整洁，凭这印象，方老师让杨洋当上了语文课代表，分管摘抄。开学没几天，方老师就发现杨洋喜欢靠近老师，有事没事总喜欢到休息室找自己搭点话；给班级提点建议；有时在门边探头，仅仅是想看看老师在不在办公室。这是一个非常乖巧的学生！

　　杨洋迟疑片刻，终于从抽屉里抽出一朵康乃馨，双手捧着，快步走上讲台，鞠个躬，说：方老师，祝你教师节快乐！

　　永远像鲜花一样美丽！“方老师接过鲜花，激动地说”谢谢！

　　谢谢！不用谢了，方老师，你这么和蔼，我们好喜欢你哟！

　　又有几个学生拿出了自己的小礼物。方老师感慨万千：“同学们，谢谢你们的祝福，我也衷心祝愿你们学得快乐、玩得开心，健康成长，做有责任心、有爱心的人。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带好七班，上好语文课，让我们共同努力吧！”又见康乃馨，方老师百感交集，久违的幸福感，再次充溢心中。

　　这天晚上，幸福的方老师做了一个梦：七班变成了一个花圃，五十六个花骨朵正含苞欲放。欣喜的方老师焦急地寻找着她的学生：“杨洋——”“杨帆——”……

　　“你们在哪里啊？”花枝摇曳，方老师爱怜地抚摸。“哈哈+，哈——”花苞绽放，竟然是学生们灿烂的笑脸，还有几十个似-曾相识的活力青年正在花丛中翩翩起舞。被花儿簇拥的方老师舒心地笑了，笑成了一个温暖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