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
二〇〇九年年末,韩寒成了众多媒体关注的一个热点人物。许多报刊把他评为“年度人物”、“风云人物”,有的报刊还在“二〇〇九年推动中国社会进步一百人”的评选中,把韩寒的名字列在其中。
然而,韩寒并没为此所动。他身边的朋友说,他并不显得高兴,他的兴奋点不在这儿。
二十七岁的韩寒是一个有争议的人物。他的博客从二〇〇六年起,点击量近三亿,成为全球点击量最高的博客。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三重门》发行量超过两百万册,是我国近二十年发行量最大的长篇小说。他还是一个赛车手,是我国职业赛车史上唯一的一位双料冠军。生活中的韩寒又是孝顺、善良、仗义疏财,不奢侈,被人称作“十佳青年”……可是,也有人对他不甚满意,认为他说话偏激,不留情面,有些桀骜不驯。
不管你如何看待,对于韩寒——其实还包括许许多多这一代青年——我们应该去了解他,应该加强和他的沟通。无论是肯定或否定,都应该想想为什么这么多的人在读他的文章。为了增添对韩寒的了解,我们特地编发部分资料——
韩寒生于一九八二年九月二十三日早晨,“韩寒”这个名字与寒冷和冬天无关,韩寒还没出生的时候,他父亲就已经为他取好了这个名字。
别看韩寒总是批评应试教育,他小时候却对分数很在乎。一年级期末考试,韩寒语文得了九十九分,原因是他把“一座桥”写成了“一坐桥”。老师因此给他扣了一分。韩寒不服,去找老师理论,他说字典上说可以这样用,然后就当场与老师查看《新华字典》,果然这两个字用法相通。
韩寒有天资,也很勤奋,但他却一直没能跻身班级最前列。他的成绩只是中等偏上,他从没得过让许多同学引以为豪的数学、语文“双百”。
韩寒进罗星中学时的摸底考试,三门功课一共考了二百七十三分,平均每门九十一分。韩寒以为自己可以进入班里的前五,后来一看排名,发现自己竟然排在第四十二名,这事对韩寒的信心打击很大。韩寒在班级里虽然名次偏后,但起初各门功课的成绩还是比较均衡的,后来他渐渐对数学、物理、化学不感兴趣。韩寒刚进校时的第一篇作文——《我》,令当时的副校长,也是他的语文老师赞不绝口。
韩寒中考只有四百六十八分,只能进区重点的自费班,但由于韩寒在金山区中学生三千米长跑比赛中获得男子第一名,所以他被松江二中作为体育特招生招了进去。刚进松江二中时,韩寒因为个性突出,有时表现出对老师不够尊敬。一位老师就用一个古老的故事来开导他,跟他讲“一瓶水不响半瓶水咣当”的道理。谁知韩寒向老师要来纸和笔,当即作画一幅,他画了两个瓶子,一个瓶子很小,但水装得满满的:另一个瓶子里虽然只有半瓶水,但这个瓶子却很大。韩寒指着那个大瓶子对老师说:“我就是这个瓶子。”
高一的时候,写《三重门》占用了韩寒的大部分时间。他本来对数理化就失去兴趣了,后来就根本跟不上,跟不上就更不感兴趣。这样恶性循环的结果,导致了他高一那年留级。一九九九年七月底,留级后第二个高一一开学,留级生韩寒就“犯事”了。有一天上语文课,老师讲如何阅读课文,其他同学都在记笔记,只有韩寒坐着不动。老师问韩寒:“这位同学,你为什么不记笔记?”韩寒回答说:“我上课从来不记笔记,我语文成绩是班级最好的。”老师说:“这位同学话不能这么说,去年考试考了多少分?”韩寒说:“六十分。”随后韩寒和老师争吵了起来。
这一学期,韩寒数理化的成绩仍然“红灯”高挂。后来,韩寒连语文也考不到六十分了,他几乎门门科目挂红灯,他自己则自我调侃说:“看上去很美,成绩单挂红灯七盏。”
韩寒已经不把功课当回事,以致老师和校领导常常说:韩寒经常上课迟到,晚自修出去买东西吃,上课睡觉、看课外书、听音乐。最后校方提出,希望韩寒休学一年,这一年中,如果韩寒走得出自己的一条路,最好;如果一年以后韩寒还想回学校读书,他还可以回到学校,学校将为其保留一年学籍。韩寒表示愿意休学。离校时,韩寒带回家许多“闲书”。他的教科书没有了,他说:“所谓教科书,就是指你过了九月份就要被当成废纸卖掉的书,而所谓闲书野书也许就是你会受用一辈子的书。”
韩寒休学后,学校一位老师曾语带嘲讽地对韩寒爸爸说:“韩寒在学校里说,大不了以后拿版税吃饭。”韩寒则对父亲说:“爸爸,你放心,我会做出成绩来证明自己的。别人看不起我,我自己要看得起自己。再说我又不是一点理科基础也没有,将来用得到,我会自学的。”
关于语文,韩寒不止一次地讲过:“除了作文好,还有什么能代表语文好?语文的一切几乎都体现在作文章上。文章写得好,就是真的好。”韩寒还说:“文章这个东西,在语句通顺,错别字不多到影响阅读的情况下,好坏完全没有评判的标准。我随便拿一篇朱自清的文章交上去,没有一个老师会觉得自己的学生写作文好到有名家的水平了,他照样会做出很多修改。”韩寒的语文成绩经常不及格,以至于有人认为,韩寒连偏科都算不上,他也没有偏什么文,他只是作文,而且还不是应试作文写得好罢了。对此,上海复旦附中的语文特级教师黄玉峰说:“像韩寒这样的语文水平只得五十分,到底是韩寒出了问题,还是我们语文的教学评估出了问题?”一九九九年十二月,韩寒在松江二中第一次接受上海东方电视台《东视广角》记者采访时,曾经说到写好作文有两个要诀:“第一就是不看语文书,第二就是不看作文书。他说作文书上的文章都是那种矫揉造作的,‘啊,我真崇拜他’‘啊,这件事情给我的印象真深’‘啊’什么什么的,这种文章一点都没有意思。现在学生的文章,尤其是散文问题最大,用词华丽,就像以前的那种骈体文一样,而老师看到这种文章,一般都是很称赞的,而且都能够获奖。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大概是文学的一大退步。”
二〇〇〇年,韩寒在《三重门》封面上的介绍中赫然写着“一个都不能少,还是七门功课红灯,照亮我的前程”。
初识汉字以后,韩寒就开始像模像样地看起了《故事大王》等刊物。大量阅读让韩寒积累了知识,拓宽了思路。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韩寒写作文就开始虚构情节,他似乎从没为许多小学生都感到头痛的作文烦恼过。
小学的时候,韩寒曾在《故事会》和《故事大王》上发表过几则小幽默和笑话。初中以后,韩寒对课外书籍的涉猎越来越广泛了。一九九七年春节过后,韩寒念初二第二学期,他在县图书馆办了个借阅证。在那里,他接触到了众多的少儿报刊,这使韩寒对他的同龄人的写作水平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他说:“那些少儿报刊上的文章写得太幼稚了,我可以比他们写得更好。”一九九七年三月,韩寒每天晚上放学后做完作业,就着了魔似的开始写作。一篇几千字的小说,他常常一个晚上就写好了。在这一个月里,韩寒写了十多篇小说、散文,寄出去后他甚至连底稿也没留。
一个月以后,江苏少儿出版社的《少年文艺》编辑饶雪漫最早给了韩寒回音,说准备刊用他的小说《弯弯柳月河》。
韩寒善于观察社会,他那一阶段写的文章,虽然字里行间已经有一些个人风格,但大部分文章还有“作文”的痕迹,是比较稚嫩的。他真正思想比较成熟的文章应该是《少年文艺》一九九七年九月号刊登的《书店》,《书店》是韩寒真正有思想的作品,它和应试作文完全不同。说这种文章是个初二学生写的,简直有点令人不可思议。韩寒当时的班主任就认为《书店》:“恶心,文笔下流”,听得韩寒非常气愤,当即宣称:“今后一百年里,初中学生里没有哪个人的文章可以超过我韩某人。”
一九九七年《少年文艺》九月号有关《书店》的简评中说:“韩寒把自己的笔瞄准了书籍出版中的弊端,用少年纯真明亮的眸子,透视出当代图书种种可笑可悲之处,毫不留情地将其中的荒谬乖戾、欺骗蛊惑人之处揭示出来。在写法上,借用了杂文常用的白描、比喻、夸张、幽默、嘲讽等笔法,把漂亮外表下的种种花招解剖得淋漓尽致。思想开阔,想象丰富,信手拈来,左右逢源,辛辣老到,冷峻犀利……”
一九九九年,韩寒参加了《萌芽》新概念作文大赛。他参赛是因为新概念作文大赛不收参赛费,这说明举办此次比赛的目的不是从学生身上赚钱。韩寒当时就有这样一种想法:“要是我的文章能得一等奖,那么说明是真的‘新概念’,反之就不是。”由于没收到新概念作文大赛复赛的通知,错过了复赛时间,新概念作文大赛组委会特别给了韩寒一个“补考”的机会,正是这个“补考”的机会,使韩寒写下了《杯中窥人》这篇文章。
一九九八年下半年,即韩寒进入松江二中读高一时,韩寒就已经开始了他的长篇小说《三重门》的写作。
韩寒的爸爸对韩寒是如何写作《三重门》感到很好奇,就问他:“你是用什么时间写的,是不是熄灯后钻在被窝里打着手电写的?”韩寒回答说:“不是。你试试,在被窝里连稿纸都摊不开,能写东西吗?我是在上课时写的。”他爸爸又问:“你都上什么课写?”韩寒回答说:“上什么课都写,只要灵感来了。”
一九九九年三月二十八日,韩寒去上海市参加新概念作文比赛复赛时,《萌芽》杂志的胡玮莳和赵长天知道了韩寒写长篇小说的事情,于是就告诉韩寒,让他写好后一定给他们看看。参赛回来,韩寒将书稿订正一遍后,四月份把《三重门》书稿送到了胡玮莳那里,胡玮莳看后赞叹不已,马上拿给赵长天看。赵长天读后,便推荐给了上海的一家出版社。可是半年过去了,这家出版社没有给韩寒回音。最后,这家出版社的编辑在给韩寒的退稿信中说:“人物描写概念化,缺少生动的情节和细节,小说的青春味、校园味不足,缺少生活气息……小说的文字较油滑调侃,表现了中学生的某些阴暗心理……小说某些地方格调不高,使人怀疑作者本身的品位。”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作家出版社编辑袁敏了解到《萌芽》两位看过韩寒《三重门》的编辑都对韩寒的才华表示赞赏,同时也对这部小说能否出版表示出担忧。随后,袁敏立刻和韩寒联系,当韩寒捧着厚厚的一沓稿子坐在袁敏面前时,他充满自信地说:“我要的不是比《花季·雨季》好一点点的东西,我要的是独一无二,旁人无法替代的最棒的东西。”
后来袁敏撰文《我编(三重门)》,她在这篇文章中说:“他(指韩寒)的大言不惭表现得如此坦荡和率真,让你无法计较他的狂傲。它写的是一部校园小说,但却折射出社会生活的各个层面。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对社会、对人生、对世事、对周围的一切,常能发出一些深刻、独到、直抵要害的见解来,那份智慧和敏锐,足以让成年人都汗颜。”
二〇〇〇年初,袁敏给了韩寒一个新千年的惊喜:《三重门》终于顺利地通过了终审。这也是作家出版社出版的第一部高一在校学生写的长篇小说。
二〇〇〇年五月,《三重门》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后,立刻风行全国,在全国图书销售排行榜上上榜时间长达三十三个月,并连续十个月排名第一,成为当年年度最畅销图书。累计发行超过两百万册,是中国近二十年销量最大的文学类作品。本书的出版还引发了一场由“韩寒现象”引起的大范围讨论,并引出了一场八〇后写作的风暴。
继《三重门》后,韩寒又出版了《零下一度》、《像少年啦飞驰》、《通稿2003》、《长安乱》、《一座城池》、《光荣日》、《他的国》等。
韩寒口才好,他说过很多让人觉得叛逆的话,例如:
“千万别把我当人。我成为现象。思想品德不及格总比没思想好。”
“我是一块上海大金子,我会让很多人反思自己。”
“无知者无畏,有人说我无知——那些没有文化只有文凭的庸人。”
这些话听起来叛逆,但是也很有道理,能让人反思。然而,韩寒认为自己不叛逆,他说:“很多人都觉得我是叛逆的,其实不是。叛逆和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在当今中国是两回事情。”
韩寒还说:“我觉得我做的很多事情都特普通,可能我接受的教育比较少,当你跟我说一个观点的时候,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一定。比如说前一阵子人家一说到徐志摩,可能大家都觉得他是个大才子,我就会想不一定,为什么?然后我就会去看他的东西,看了以后我觉得一般。我觉得他也不算什么大才子,泡妞只是一种才能不是一种才华,不能把这两个结合起来。大家会觉得这就是叛逆,我其实并不这么觉得。”
有人说:“要写有人性的作品。”韩寒回应说:“其实怎么写都是有人性的。你以为《故事会》里的文章没有人性吗?虽然它们看着好像题材档次挺低的,但是其中很多人物,很多描写都散发着人性的光芒。不一定非得在小说里花这么大的篇幅教人家一个道理,原来人之初,性本什么的,我觉得那就是在玩弄人,完全不需要。”
韩寒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说自己想说的话,也许正因为他直率的性格、口无遮拦的脾气,让很多人觉得他叛逆。
二〇〇六年,韩寒和文学评论家白烨展开了一场“韩门之争”。关于“韩门之争”,我觉得可以用韩寒说的话来作为结语:“文学就是认真的随意写。人能做的只有这些,其他都看造化了。文学是唯一不能死磕和苦练的东西,更不能如虚伪的大多数前辈们一样。文学的最危险境界就是,着实虚伪,但自己还觉得自己特真诚。”
二〇〇八年六月,韩寒说巴金、茅盾和冰心三人文笔不好,被很多人认为是“炮轰和侮辱文学大师”,并由此引发了大范围的“口水战”。我觉得这件事仍然可以用韩寒说的话作为结语:“我的心里自然会评判我自己认为的大师,你们的大师不是我的大师,他们在我眼里只是作家或者成功作家,我自然可以决定自己是否喜欢读他们的东西。这和一个人的道德没有任何的关联。纵然是我自己认为的大师,我也可以对他说,我觉得大师您的这个地方我不是很喜欢。还是那句以前用过的话,这是你我最基本的权利,大家其实都有这个权利。当然,你也可以认为自己没有这个权利。放弃自己的权利也是你的权利,咱不是最喜欢行使这个权利吗?”
韩寒说:“我也没有去参加过那些研讨会,我真是一心想着自己写的东西,可能我现在能力有限,写得不够好,但是那些东西都是我想写的,不会有人逼着我写,不会有出版商逼迫我,说最近什么题材特别火,你马上跟风写一个。没有人可以要挟我这么做,我纯粹是在写我自己的东西,纯文学就是写自己心里要表达的,你卖得好,卖得不好,不关这个文学的事情。”
韩寒的写作方向,是为了把事情用更加智慧的方式表达出来。韩寒说:“那时候刻意要那么做,因为我从小模仿能力挺强的,当时刻意模仿一些我比较喜欢的人的文笔。我喜欢看林语堂、梁实秋、钱锺书、鲁迅这些人的东西,因为他们时不时有些特别智慧的东西,特别幽默的东西。我之所以不喜欢看朱自清或者现在的好多散文家和小说家的作品,是因为他们的文字特别平淡——太淡了。我不喜欢很淡的文字,所以我会觉得看这种东西特别无聊。我也特别害怕别人在看我的东西的时候会觉得特别的无聊,哪怕你在讲一件多么深刻的事,但是我觉得总能有更加智慧的方式把它表达出来。”
韩寒说:“我的写作特点更像钱锺书的《围城》,因为我很欣赏他骂人骂得深刻又不露骨。”韩寒还说:“我不喜欢看小说,我就喜欢看杂志、军事类的东西。小说我自己会写,我自己能写,我干吗要看你们是怎么写的?”
韩寒喜欢用自己的作品说话,他反感签售,他在自己的博客上发布公告拒绝签售会。
韩寒也不希望别人把他当榜样来模仿,二〇〇八年他曾在博客中说:“不要学我,你让我重来,我都学不像自己。”
(摘自《八〇后作家访谈录》陈平主编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