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恭的公子哥儿
齐桓公做出了一个好榜样,他当了春秋时期的第一位霸主。
他博得的千古名声,让以后的君主们好不眼红,仿效者自此络绎不绝。
春秋时期,出现了多位霸主,被后人冠以霸主名号的有好些,其中包括齐桓公、宋襄公、晋文公、秦穆公、楚庄王、吴王阖闾和越王勾践。
上列名单一共七位,但大概人们不肯让登上排行榜的人过多过滥,因此始终一口咬定为“春秋五霸”。
于是有两位就要被挤下擂台。
又因人们倾向不一、看法不一、观点不一,占据“五霸”排行的便众说纷纭。但上述七人中,有三位人们观点一致,都承认他们的霸主身份,这三位便是齐桓公、晋文公和楚庄王。
尽管其中多位霸主都曾得到过周王的承认,但论起来,晋文公的霸主地位最权威。这是因为,唯有晋文公真正帮助被人篡夺了王位的周王夺回了政权,他的“尊王攘夷”行为最规范,因此周王不仅赐给他象征霸主身份的红黑两色弓箭和专车,配给他一支1000人的卫队,还颁发了《晋文侯命》这样的正式文件,并派王子虎代表自己在行宫主持会盟,当诸侯们的面委托晋文公为“伯”(即“诸侯国盟主”的意思)。
正因为此,所以无论怎么排位,齐桓公首开霸主先河,晋文公受到周王最高的封赏,他们俩是稳居了霸主的榜单!
和齐桓公一样,晋文公虽然名声显赫,为一代霸主,但他的国君身份得来也不地道。他借助其他诸侯国势力登上王位,这个过程可是真刀真枪见了血的。
不过,他的篡位之举显得较为被动。在当不当国君的问题上,他一直很低调、很彷徨、很谦恭。我相信,如果不是遭逢多事之秋,天下一片太平的话,他很可能就去当一个公子哥儿,而不会去当国君了。
所以,笔者把他看作一个“被动的篡位者”。
一句玩笑建立的晋国
晋文公和周天子同宗,用今天老百姓的话来说:供的是一个祖宗。
晋国的开国君主叫姬虞,是周武王的儿子、周成王的弟弟。
武王死的时候,周成王即位。成王年纪还小得很,便由叔叔周公来摄行国政。
周公的名字叫得奇怪,姓姬名旦,今人听起来就像“鸡蛋”。好在那时的人姓和名一般不连称,史书上的记载或叫周公,或叫周公旦。
武王的兄弟有好些个,偏偏由周公主管朝政,这让另外几个兄弟心里有想法。
论排行,武王老二,老三叫姬鲜,老四叫姬旦,老五叫姬度,下面还有五兄弟,计十人,全都是一乳同胞(也就是同一个母亲)的兄弟。
武王大概最能干,于是父亲周文王弃老大而立他为太子,这叫立贤不立长——这个时候,古风犹存,嫡长子继承制实行得还不是太严格。老三姬鲜封在管国,老四姬旦封在鲁国(鲁国国都在曲阜,是孔夫子的家乡),老五姬度封在蔡国,其余除未成年的弟弟外,也皆有分封。
武王刚夺得天下的第二年,生了一场大病,把满朝文武急得不行,即使进行了虔诚的占卜,仍不见好转。这时,周公挺身而出,说:“不能让我们的先王忧虑哇”,便用自己的生命做牺牲来祭告先人和鬼神,结果第二天武王病就好了。武王当然对这个文武全才又忠诚无比的四弟信任有加,各位弟兄分封后都让他们前往上任,却让周公留在身边帮自己处理政务。
武王驾崩后,周公怕天下发生叛乱,就主动摄政,代替成王处理国务,已经上任的那些兄弟(成王的叔叔)心里自然不满。以管叔和蔡叔为首,联合了好几个国家发动叛乱。
叛乱很快得到镇压,参与叛乱的头头们都被捉住杀了头,连封国也被取消,如管国和蔡国等。
被取消的封国中有一个叫唐国,这个唐国成为晋国的先声。
叛乱平定了,天下太平了,又有周公辅政,成王的日子过得当然很爽。
孩子嘛,从小都喜欢玩儿,王室的孩子玩法又和百姓家不同,自小就耳濡目染,受到政治的影响。
一次,成王和小弟姬虞做游戏,摘了一片桐树叶子当作君王用以册封用的珪,送给姬虞,说:“我用这个封赏你”!弟弟高高兴兴地接过这片桐树叶,给哥哥鞠躬行礼。
要是百姓的孩子这么玩游戏,一点问题没有,说封你个官儿或赏你多少金银什么的,就当放了一个屁,没谁会较真。但国君——哪怕他还是个孩子——却不行,他放出来的就不是屁,而是金口玉言,真正的最高指示。
旁边跟着的史官马上跟成王说:“哎,你说了这话,可不能反悔了。赶紧选个日子,正式册封姬虞吧。”
成王把小眼睛一翻:“我跟弟弟玩儿呢,你拿根棒槌就当针(真)呀?”
史官不依不饶:“天子无戏言。谁叫你是天子来着?你说的每句话,我这儿都记着呢。我不仅记下来了,还要按照礼制规矩把它落实,还要谱成歌儿演唱,让人们一直传唱下去。”
成王一听这话,把个眼睛瞪得老大——他被唬住了。
过去,君王身边总是跟着一大帮人,当中有警卫、服务人员(包括宦官、宫女、马夫等等),还有史官。史官一般有两个,一左一右,他们的职责是把君王的言行记录下来,作为修史的原始资料。
这俩史官也有分工,即所谓“左史记言,右史记事”。
史官偷懒当然不好,许多重要的事情疏漏了,以后没有凭据,说不清道不明,由人瞎掰,会闹出政治问题。
史官太勤快了其实也不好。像成王今天遇到的这位,把他做游戏开玩笑的话都记下来,还硬要他兑现。
白纸黑字,这下想赖也赖不掉,成王只好认账。
于是择个黄道吉日,搞个正规仪式,娃娃姬虞获得了二等爵位:侯爵。他受封于唐,称唐叔。
打唐叔的儿子子燮起,唐国改叫晋国。为什么改,史书没有记载,这里不能瞎编。
晋侯传了若干代,传到晋文侯手上,那文侯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把曲沃这个地方封给他的弟弟成师,埋下了以后晋国内乱的祸根。
当时就有人预测:“曲沃这个地方比晋国的都城翼还要大,这叫末大于本,枝大于根。本末倒置,想不出乱子都不可能!”
骊姬暗算太子
这话不幸被说中。
仅仅过了六七年,晋侯被杀,成师就在朝廷内部的野心家帮助下,想要夺取晋国政权,但没有成功。
又过了若干年,成师的儿子、孙子连续采取夺权行动,有一次甚至把国君给俘虏了再将其杀害。这样犯上作乱的行径太露骨、太野蛮、太不地道,如果得逞,会给别国做出坏的榜样,周王极不愿意出现这样的局面,于是先后两次派兵干涉,使得那两次夺权行动均归于失败。
但斩草无法除根,成师孙子人还在,心不死,他躲进牢固的曲沃城里,周王也奈他不何。捱了三十多年,到时机终于成熟的时候,他再度兴兵伐晋,又把晋侯给杀了。
这次成师的孙子吸取上回的教训。他心想,世上就没有不偷腥的猫。那周天子虽然贵为天子,也不可能不食人间烟火。待我好生去拜一拜他的码头,看他怎么说。
想到这里,他把晋室里收藏的宝贝拣了一大堆,用马车送到周王的王宫里行贿。果然,周王受了贿赂,喜不自胜。这么多好东西,晋侯藏着掖着,舍不得进贡给我,还是眼前这位懂事!于是法外开恩,正式认可了曲沃武公的国君身份,赐命为晋侯。后来,这位篡位者不满足于侯爵身份,又自封为公爵,叫“晋武公”。
武公死了,儿子献公继位。
这位献公,是个超级玩家、摧花辣手。他当太子的时候,父亲给他娶了个老婆,不过该婆娘不会生育,他又娶了北边少数民族翟国狐姓国君的两个女儿,分别生下两个儿子,大的叫重耳,小的叫夷吾。
武公曾经娶齐桓公的女儿为妻。不过看来齐国王室女子都比较Y荡,这个妻子在武公活着时就与献公勾搭上了,后来献公继位,干脆把后娘正式娶了做老婆,生下一子一女。儿子叫申生,因为母亲身份高贵,按照子以母贵的传统,申生立为太子。申生的妹妹后来则嫁给秦穆公为妻。
其他妻妾也替献公生育了好几个儿子。
献公继位五年后,派兵征伐西戎,西戎首领被打得连连告饶,知道不作出点牺牲晋国不肯放手,于是将自己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拱手送给献公。献公得到这两个漂亮的姊妹花,果然心花怒放,便放西戎首领一马,鸣金而回。
从西戎得到的骊氏姊妹花,姐姐骊姬最为妖媚,献公对之异常宠爱。不久生下一子,取名奚齐。
献公想讨骊姬的欢心,便打定主意要改立太子。但太子是个孝顺的人,做事说话都守礼制讲规则,献公找不到他的碴,眼下便不好明说。因此献公想出一个冠冕堂皇的歪招。
他说:“曲沃那个地方,是我们家老祖宗发迹的地方,很重要呢。而靠近秦国的蒲和靠近翟国的屈,都是边防重地,没有人去防守,我心里担忧着呢。”
要防守得派谁去呢?自然是已经成年的几位公子。于是便派太子去守曲沃,长子重耳驻守蒲,次子夷吾驻守屈,自己则带着骊姬和奚齐舒舒服服住在首都绛城。
一位大臣看出了献公的用意。他把自己的意见悄悄告诉给太子,他说:“据我观察,你这个太子的地位不牢靠了”。
太子不明白:“为啥呀?”
“国君这是先把你们几个支开,然后会慢慢设法收拾你们。你没听说周太公的故事吗?”
下面,他给申生讲述了这个发生在姬家祖先那儿的故事。
话说姬家祖先古公亶父有三个儿子,又有了孙子。他最喜欢老三的孩子姬昌,就想传位给老三,以后好让孙子接班。但话不好明说,只能试探着说一半:“我看我们家以后昌盛,大概会应在这个‘昌’字上”。老大、老二一听,心里马上明白了。他俩暗地里商量:既然父亲看中了老三的孩子,自然要先传位给老三。可咱们俩按继承顺序排在老三前面,父亲为此而左右为难。为了解除父亲的难题,我们俩干脆放弃继承权吧。
放弃继承权要有理由啊,而且既然主动放弃,还要让父亲和老三彻底放心,不然他们担心我俩以后要卷土重来怎么办?这份提心吊胆,搁在谁身上也难以安生。
两人商量了半夜,终于有了一个彻底打消父亲和弟弟顾虑的办法:他们乘夜而逃,一逃逃到当时处于蛮荒之地的东南方,和未开化的土著人住在一起,学土著人的样子,在身上刻上花纹,把头发剪断了,叫做“文身断发”,彻底与从小习惯了的中原习俗拜拜。
中原地区的人有这么一个习俗,叫“体之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这话记载在《论语》上,是孔子给学生上课时讲的。但其发明权不是孔子,而是祖祖辈辈的生活传统。哥俩把自己头发剪了,皮肤划了,对于家族来说,已然非我族类,自然再没有继承王位的可能,这样,古公亶父便可彻底放心地安排继承人了。
这哥俩到了南方后,教化当地百姓,成为吴国的创立者,此是后话。
讲完这个故事,这位叫士蒍的大臣建议太子向故事里的人物学习,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离开晋国,以免日后遭到祸害。他劝太子:这样做虽然位子没了,至少可给后世留下个好名声。
但太子多少还是留恋王位的,舍不得放弃已经获得的继承权,不肯听从士蒍的话。
识时务者为俊杰。太子申生看起来不怎么识时务。
过了一段时间,献公在跟骊姬云雨一番后,摩挲着骊姬光滑的身子,在她耳边温存地说:“我打算把申生太子废了,立咱们的儿子奚齐做太子,你看如何?”
他本以为骊姬会欢喜得不得了,会躺在他怀里撒娇的。没想到骊姬埋头不语,片刻,竟然抽泣了起来。
骊姬哭的时候,尤其好看,两个红润的脸蛋上,沾着晶莹的泪滴,就像梨花带雨一样。她浑圆而窄小的肩膀轻微地颤动着,让人好不怜爱。她吞吞吐吐地说:“太子的名字,诸侯国早已经知道。据臣妾听闻,他在百姓中口碑挺好,还带过兵打过仗,要是把他废了,可是不适宜的。您要是这么做,不如让我自杀好了。省得以后的人骂我是红颜祸水!”
呵呵,这骊姬别看是个女流,又是少数民族,但在晋国王宫里呆了这么些年,那些阴谋诡计两面三刀阳奉阴违欺瞒诱骗什么的,看也看会了。她表面上装着赞扬太子,私下却高兴得不得了。此番哭泣,不过是演一场戏给老头看。
由于掌握了献公的底线,很快她便正式开始了为自己的亲骨肉奚齐夺嫡的行动。
她自己不出面,而是指示几个人经常在献公面前诋毁太子,等认为耳边风刮得差不多了,便亲自策划了一场大骗局。
一次,她给太子申生传了个话,说自己做梦,梦见姐姐了(她亲昵地把太子母亲称作姐姐,而此时太子生母已经去世),一定是她在想我们。你呀,赶紧替我们拜祭一下你母亲。祭祀用过的肉,按老规矩要送给你父亲品尝,让你父亲能和你母亲的灵魂好好做一次交流。
太子不知是计,果然按照骊姬的指示办。祭奠了母亲之后,让人把祭肉从曲沃带到绛城,献给父亲享用。
太子献肉的日子,是骊姬帮助选择的:那天恰好献公出去打猎。祭肉只能暂时先放在宫中。
祭肉送抵的时候,献公外出,这中间留下了一个很长的时间差,骊姬要充分利用这个时间差。
她要干啥?三个字:做手脚。
等献公出猎回来,厨子把肉蒸热了端将上来。献公听说是祭祀亡妻的祭肉,按照礼制自然是要食用的。
他正待动箸,一直在旁边察言观色、等待时机的骊姬出手了。
她以十分关切的口吻说:“夫君呀,这肉从曲沃那大老远的地方送来,可不能随便吃的,最好先检验检验才好!”
她抢过汤勺,把肉汤朝地上一洒,原本光洁如镜的地面发出一阵“吱吱”的响声,竟然鼓了起来。她又夹了一块肉给小狗吃,那狗吃过之后,立刻四脚抽搐,七窍流血,死了。她还不罢休,又叫过一个小太监来尝试,可怜那小太监硬着头皮接过这个蹊跷的任务,战战兢兢把肉吞下,也一命呜呼。
骊姬立刻呼天抢地哭了起来:“天呀,天呀,世界上哪有这样的儿子呀?自己已经被立为太子了,还不罢休,想把老爹毒死,抢班夺权哪。太子这么急着要害死老爸,大概是怕我和奚齐抢他的太子位置吧?我一个妇道人家,奚齐还是个孩子,哪里会去跟他争夺什么呢!既然这样,不如让我去死罢!”她一边哭,一边偷眼看献公的表情,“要不,就让我和儿子回娘家去,省得成为太子的眼中钉。”
她一头哭着,还一头朝墙上撞去——这就是女人的伎俩,她也许手无缚鸡之力,却有制服男人的本领,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献公被她这么一闹,不由心头火起,不分青红皂白,先把太子的老师抓起来杀了。
太子的老师一般都是国家最有学问的人。可在献公眼里,你就是有天大的学问,也比不过骊姬的一颦一笑。何况这回骊姬不是笑,而是哭,伤心伤肺地痛哭!满腹经纶饱读诗书的太子师傅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成了冤死之鬼。他上断头台的时候,恐怕连这里面的背景一点都不知道。
消息传到曲沃,太子大惊失色。
身边有人马上跟太子分析:你那个糊涂老爸呀,着了骊姬那个狐狸精的道了。殿下您将祭肉送去的时候,是怀着无比的虔诚和敬意的,却被人下了毒药在里面。只要不是傻瓜就能猜出那药是骊姬下的。您可得赶紧去跟老爹说明,不然骊姬再进一步挑唆一下,说不定国君就要派人对您下手了!
太子真的是个老实人。他两眼空空,望着屋顶,叹口气说:“唉,父亲老了,如今是越来越留恋骊姬了。你没发现吗?如今他一刻都离不开骊姬,只要骊姬不在身边,他就神情恍惚、寝食不安。我去向他说明,他能信我吗——只能惹他生气罢了。”
“要不就离开晋国,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这样更不行。我要是逃跑,不就向世人宣示毒药是我下的,因为暴露才逃窜的吗?这样的恶名永生永世也洗不清。不如自杀以明我心志吧!”
手下人再三劝阻,他不听,还是用自己的佩剑结束了年轻的生命。
里克乱政
申生自杀的消息很快传到绛城,骊姬一听,心中大喜,认为这下可替儿子奚齐扫清了道路,却偏偏这时候公子重耳和夷吾两人像约好了似的一起来到京都。
朝廷当中总有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小人,时时在窥测宫廷内外发生的大事小事,脑子里绷紧了一根阶级斗争的弦。听说二位驻守在外的公子同时回来,立即跑到骊姬那儿汇报:
“不得了了,两位公子听说申生自杀,一起回来找事儿来了。”
大凡深居内宫处于高位的人,多半依靠身边的小报告来搜集外界情况,决断各项事务。那些小报告其性质不过和民间的小道消息一样,大多事出有因查无实据,不是凭空捏造,就是捕风捉影,或者添油加醋,总之是歪曲了事实真相的东西。而掌权者因为无法(或不愿)与外界有效沟通,只能听信这些东西。在上者的刚愎自用和极端私欲与身旁人的投机取巧钻营卖乖一拍即合,成为各个朝代政治黑幕产生的基本要素之一。
骊姬这个女人很懂得利用这些小报告来制造事端抓住机遇。她马上跑到献公身边挑拨:“申生下毒的事,有人向我报告说两位公子事先知道。他们哥仨是串通好了的。”
此时的献公对骊姬已经是百依百顺,不管她说什么一概深信不疑。为了安抚骊姬,他大发了一通雷霆,口称要将这些逆子统统处死。
在宫廷里面,利益的分配和获取总是有差别的,因此既有春风得意之人,也有自觉受到冷落之人。那些受冷落的人很容易被来自他方的利益收买而成为潜伏的间谍,朝外传递一些内幕信息。
两位公子很快得到情报,心中大为恐惧。他们不敢等待父亲接见了,连夜逃回自己的驻地,并调集兵力,磨刀擦枪,悄悄搞起了战备。
本来,献公并没有打算好怎么处置两个儿子的,但听说他们不辞而别跑了回去,还搞起了战备,这下彻底相信了骊姬和宫中其他人对重耳、夷吾的种种猜测和指责,于是下令攻打二公子的防地——本来派二公子驻防边城,理由是让他们防守外敌的,外敌没来,两座边城却成为敌国了。
重耳驻守蒲城时,献公预先派了个潜伏的间谍在他那儿。那人是个宦官,名字叫勃鞮。勃鞮已经接到献公大军讨伐蒲城的情报,于是手提钢刀来到重耳的房间,催促他赶紧自杀以谢国君。
蝼蚁尚且惜命,重耳哪里肯死!他明白了勃鞮的真实身份,心里的恐惧增加了一倍。心想内奸在侧,想要抵抗朝廷的军队那是完全没有可能了。眼下的处境只剩走为上计一条路。
他瞅准勃鞮疏忽的空子,一下蹿起身来,朝外面跑去。或许是平时体育运动做得不错,一人多高的宫墙,他一个腾跃便翻了上去。
那勃鞮见他逃跑,提着刀赶将出来。看见重耳人已经在墙上了,也顾不得主仆之礼,上前挥刀就砍。
重耳见那刀来得快,连下面是沟是坎都没看清,一个倒栽葱栽了下去——这个时候,即使他看清下面是口油锅,恐怕也不会犹豫的。
勃鞮尽管身手敏捷,却已然慢了一步。他的刀只来得及将重耳的一条衣袖砍断,等他也爬上墙头的时候,重耳的身影已经再也看不见了……
重耳跑回了他外婆家——翟国,那是他这个亡命的公子目前唯一可以去的地方。
攻打夷吾驻防城市屈的军队却没有成功,屈的防守很严密,大约夷吾早已经做好了清除间谍的工作;要不就是献公的部队长官与夷吾有关系,不肯卖力,私下放了他一马。
这年,晋献公灭了两个邻国——虢国和虞国,并为后人创造了假途灭虢的成语。
第二年,献公腾出手来,另派将领攻打屈,夷吾这回守不住了,逃往梁国。
这一年,骊姬的妹妹替献公又生下一个儿子,起名悼子。
骊姬满以为杀死了太子、赶跑了献公的两个成年儿子,在献公的庇护下,奚齐登上王位没有问题,却没有想到国君的威严在他死后会变得一钱不值。
三年后,献公去世,预先向大臣荀息托孤,让他辅佐奚齐继位。但却不知两个掌握军权的大臣里克和邳郑有自己的主意。
葬礼之后,太子奚齐没来得及继位,因为他要替献公所有的儿子在规定的地方服丧,服丧之后才能名正言顺地登上国君的宝座。
这条规矩是最重要的礼,再有野心、再急不可耐的人也不能破坏礼,骊姬纵然心急如焚,同样不敢破坏。
年幼的奚齐开始服丧了。他身穿黑衣,一脸戚容,没有大鱼大肉吃,也不能出去玩耍。
他不愿意服丧,这太没意思。他想回到宫里去。
可是那美丽的母亲坚决不同意。从小对他百般呵护的母亲,此时露出严厉的面目:“你马上就是一个国君了,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任性了。明白吗?”
奚齐不明白。
当国君有什么意思?我现在没当国君不也一样,要啥有啥,任谁都顺着我的意思。当了国君难道比这还更厉害吗?
可是母亲的意志是不能违背的,他只好乖乖地呆在“丧次”——服丧的地方,装出一副痛苦的样子。
这给了叛乱者以机会。
负责警卫的里克在骊姬离开的时候,将奚齐杀死。可怜献公的宝贝儿子奚齐连当国君为了什么的道理还没弄懂,就追随他的老爹去了阴曹地府。
献公没有看错荀息,他是个忠臣。但荀息之所以忠诚,是因他有一颗迂腐的脑袋而不是一颗聪明的脑袋,用老百姓的话来说就是荀息是个缺心眼的家伙。
奚齐死了,他也不想活了,因为他没有完成献公的嘱托。
有人给他出主意:您用不着去死。奚齐虽然死了,他不还有个三岁的弟弟吗?这个弟弟是他姨妈所生,不如用他来代替奚齐,同样可以在献公的灵位前交差呀!
荀息信以为真,便立悼子为国君。他的这一举动不过多葬送了一位公子的性命罢了。
悼子即位,同样等于骊姬姐妹掌权,里克的性命能保住吗?对这一点,里克心里最明白。他一不做二不休,就在朝堂之上将抱在保姆怀里的悼子杀了,然后假借多数大臣的意见,扶立新君。
这下托孤大臣荀息再没有退路,只好以死相报了。
逃亡之路
目前晋国没有嫡长子,只好从庶子当中挑选。公子重耳年纪最大,里克专程派人到翟国,欲迎归重耳。
让里克想不到的是,那姬重耳并不领情。重耳害怕回国后遭来暗算(因为里克与他并没有什么交情),因此推辞说:“我是违背了父命逃亡在外的,父亲死了我没有服丧,没脸见父亲的亡灵啊。你们还是另外选别人吧。”
里克见重耳不肯赏脸,不得已只好请夷吾回来当国君。姬夷吾对这块天上掉下来的馅饼高兴得手舞足蹈,便在手下人的簇拥下回到晋国继位,是为晋惠公。
晋惠公姬夷吾也不是个厚道人。他和哥哥重耳一样担心回国后遭暗算,便求秦国派军队护送他回去,答应回国后割一块地给秦国。他又怕里克中途变卦,于是给里克写了封信,说要把汾阳这座城市赐给里克。
他得到一块大馅饼,将两块小馅饼许诺给邻邦和功臣,这似乎也不算亏本买卖,但他并不想兑现他的承诺。他当上国君后办的第一件外交,就是派人到秦国去,拒绝割地(他找了个借口:大臣们不同意)。而办的第一件内政,则是赐里克死。他对里克说得很是明白:你虽然辅佐我当上国君,但你杀了两位国君一个大夫(指荀息),这也忒厉害了。我给你当国君,那还睡得着觉吗?
里克临死前说了一句和宋代韩世忠类似的话。
韩世忠为岳飞抱不平,对秦桧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一心想给岳飞定罪,还不是想怎么编排就怎么编排。
里克为自己抱不平,对惠公说:“欲诛之,其无辞乎”——你一心想杀我,还怕找不到借口吗?
里克死了。他因为“杀二君一大夫”,其事迹被记在了史册上,也算扬名立万了吧。
晋惠公当国君,可以说非常的无能,在外交和内政上总是犯错误,等于一步一步地给自己掘坟墓。
秦国此时的国君是秦穆公。穆公当政,正是国力强盛的时期,所以他也被一些史家划入“春秋五霸”当中,尽管未能获全票通过,但有幸获提名奖,也并不容易。
惠公不仅杀了里克,还把里克的党羽统统杀了,引起国内大臣的恐惧。
第二年,周王派大臣特意来向他祝贺,他眼见周王势力已经衰颓,甚至不如晋国,便露出傲慢的态度,由此得罪了周王。
晋国遇到大旱,国内粮食紧缺。晋国不得已向秦国买粮,秦穆公没有计较晋国背信弃义,说:“晋国国君虽然可恶,但老百姓遭灾,还是要帮助他们”。于是把国内大量的粮食输送到晋国国都绛城。
次年,秦国也遭遇大旱,秦国向晋国求援,晋惠公却趁机派兵攻打秦国,想趁火打劫。
两国大战于边境的韩原,倒霉的晋惠公先是驾车的马蹄陷到泥浆里,后又被秦国勇士俘虏,狼狈不堪地押解到秦国。
秦穆公很是高兴,心里说这下可解我心头之恨了,于是下令把晋惠公这个翻脸不认人的白眼狼给活宰了,用作牺牲,祭告上天。
申生的妹妹穆公夫人对娘家人很有情义,听说老公要这样处置这个并非同母的弟弟,便身穿丧服,在穆公下朝后,对着他流泪不已。穆公疼爱这位夫人,知道她是为了弟弟才这样的,便感叹了一句:“捉到了晋侯本是一件高兴的事,可夫人这副伤心的样子,让我不能忍心呵”。于是把晋惠公放了。
晋惠公回国后,实在想不起该干点什么正事。他想起哥哥重耳还在翟国,自己此番险些被秦国屠宰,不是姐姐相救,就死无葬身之地了。要是万一自己没能回国,重耳杀将回来夺权篡位,不是轻而易举吗?虽说开初是重耳不肯继位才轮到自己,可要是重耳又想当这个国君了呢?
想到这里,晋惠公背上不禁冷汗直流。
他派人悄悄潜入翟国,谋杀重耳。他派遣的这个人,还是重耳的老相识:宦官勃鞮。
重耳得到消息,心想我惹不起总躲得起。他赶紧起程,逃往齐国。
重耳这个人,总的来说是个懒散的人,一个安于现状的人,一个不思进取的人,一个缺乏雄心壮志的人。
他在外婆家翟国躲难,一躲就是十二年。
十二年里,他竟然一次也没有想过要做点什么。
翟国人攻打另一个少数民族,对方献上两位美女来和亲。翟国把姐姐嫁给重耳,把妹妹嫁给重耳的随从赵衰。
重耳对这位美女非常宠爱,在被迫逃亡齐国前,与妻子生离死别,留下一句临别赠言:“你可得在这儿等着我。25年以后我没回来,你再另找个人出嫁。”
妻子一听这话,觉得老公真有意思:明明要远走高飞了,还想霸占着自己。她开玩笑说:“你这是画块饼给我充饥呀。等25年之后,我坟墓上的树都长得老大了。算了算了,我也不嫁人,就这么一直等着你就是了!”
重耳满意地点点头,带着一帮随从离开翟国,前往遥远的东方。
此一去,千山万水,夫君重耳何日能回?
重耳再也没回来过。他离开翟国时54岁,死的时候72岁,这期间相隔18年。18年中,他经历了太多的事情,也经历了太多的女人。那个对他恩爱有加眷恋不舍的西戎女子,再也没出现在史书上,她再也进入不了公子重耳的视野……
公子重耳逃亡到齐国,刚好齐国名相管仲去世不久。
一代霸主齐桓公是个重情义的人,他收留了重耳,还把自己家族的女孩嫁给这个落魄的公子,赐给他二十辆马车,把他安顿得舒舒服服。
重耳又过上了安稳日子,他的懒病又发作了。
两年之后,齐桓公死了,他的五个儿子为争夺王位杀得死去活来,齐国国君走马灯一样换个不停。
可是,齐国发生的内乱对于重耳好像没有干扰,他又全身心爱上了这个齐国公主,恋恋不舍。
跟随重耳流浪的有好几十个人,其中著名的有贤士五人,他们是后来成为晋国重臣的赵衰和魏武子、重耳的舅舅狐偃、晋国名将先轸以及介子推等。
重耳在齐国住了整整五年,此时齐桓公也已经死了三年,可重耳乐不思蜀,一点离开这凶险之地的意思也没有。
赵衰、狐偃等人干焦急,他们终于等得不耐烦了。
一天,他们在桑树下商议,要“劫持”主公,离开齐国。
他们的会议内容被公主的侍女偷听到了,马上回去告诉公主。
公主不是一个目光短浅的妇道人家,她也有着长远的政治眼光。她知道,赵衰们的议论绝不能让齐国人知道,否则麻烦大了。为了防患于未然,她把侍女杀了,马上劝重耳离开齐国。
重耳拥着娇美的公主,告诉她,为了永远和公主在一起,他宁可在齐国就这样住上一辈子。他说:“人生安乐,孰知其他!”
公主见无法说服重耳,便加入了赵衰们的“阴谋集团”。
一天,这个“阴谋集团”把重耳灌醉,像搬麻袋一样搬上马车,一路飞驰着离开齐国。等重耳醒过来一看,已经离开齐国边境了。
重耳大怒,拿起一把戈,就朝舅父头上砍去。
狐偃说:“能够帮助你回到晋国当上国君,即使杀了我也心甘情愿!”
重耳恨恨地说:“如果事情不能成功,我要生吃你的肉!”
看看,这就是没出息的重耳,手下人如此尽心尽意帮助他去谋取政权,他竟然一点信心也没有。
接下来的两三年,重耳一直在各国漂流。他先后到了曹国、宋国、郑国、楚国和秦国,尝尽了世态炎凉。
不过,从重耳游历各国所受到的对待,似乎也可以看出一种盛衰兴亡的道理。
那些小国国君、那些很早就被他国灭掉的诸侯国头头,大都心胸狭窄、鼠目寸光而且不守礼节、不懂宽厚。
比如,他曾经“过卫,卫文侯不礼”。后来“过曹,曹共公不礼”。曹共公不仅“不礼”,还很无聊。他听人说重耳身体有缺陷,他的胸肋和常人不一样,不是一根一根的,而是整片连在一起的,很是好奇。于是,趁重耳洗澡的时候,偷偷躲在一旁看——重耳后来听说此事,感到奇耻大辱,当上国君后,他找了个理由讨伐曹国,其实就是为了报此羞辱之仇。又“过郑,郑文公弗礼”。文公手下的大臣劝他说,重耳这个人有贤德,跟从他的人个个有本事,都是国相之才,更何况,晋国和郑国一样,都姓姬,都是周王的同宗支系,好歹也是同根生呀。那郑文公回答得好:“诸侯国中逃亡的公子不知有多少,经过郑国的也不是他一个。我要是都待之以礼,那还不把我累死烦死?”
而那些霸主或准霸主的大国之君就不一样了。
齐桓公对待重耳的态度前面已经说了。重耳后来到宋国,宋襄公“乃以国礼礼于重耳”。他到楚国,“楚成王以适(相当于)诸侯礼待之”。重耳这个人的优点就是很谦卑,甚至极其谦卑。楚成王以这么高的规格接待他,他“谢不敢当”,“成王厚遇重耳,重耳甚卑”——他的谦虚谨慎,给这些大国之君留下了美好而深刻的印象。后来,秦穆公把他请到秦国去住,还一下子把五个秦国美女嫁给了重耳。恰值当年晋惠公薨,晋国国内对惠公不满的大臣暗自派人来与赵衰们联络,表示愿做内应,欢迎公子重耳回国主持工作。秦穆公得知消息,主动派兵护送重耳归国。晋国新任国君晋怀公派出大军迎战,谁知将领们都不肯为怀公卖命,战场上就倒戈了。
重耳离开晋国外出逃亡的时候43岁,归国时已经62岁了。他的流浪生涯整整延续了19年。
好了,这下终于可以喘口气了。再这么颠簸下去,这把老骨头非得给颠散了架不可。
比重耳更高兴的大有人在,这些人主要包括陪同他一道经历颠沛流离生涯的臣子们。
在渡过秦国和晋国的界河时,舅舅狐偃掩饰不住激动的心情这么说:
“殿下呀,咱们跟着您周游天下,功劳不大,过错不少哇。想起来真惭愧得紧嘞。我想向殿下请求就此离开您,不再给您添麻烦了。”
这话说的!不光重耳,满船的人都听得出是什么意思。
重耳马上表态:“诸位替我立下了天大的功劳,怎么能说功劳不大呢?尤其是舅舅您,不是您当初把我灌醉了强行架上马车,我这会儿还呆在齐国的旅舍里混吃混喝呢。回去后,我当然会对诸位一一报答。诸位不放心的话,现在就在河神面前发誓。”
那时的人十分信神,对于赌咒发誓不像后来如同儿戏,那是有一句算一句,决不打折的。
重耳一发誓,跟从者们都舒了一口气。他们兴奋地望着前方,巴不得立即靠岸,好去宫廷里面排班序、论座次。
唯有一人,对着狐偃冷笑说:“你仗着护驾辛苦,就这么讨赏邀功,也太不知羞耻了吧?跟你这样的人一起站在朝堂上,岂不让人感到难堪!”
说这句煞风景的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介子推。
重耳回到绛城,下面的节目大家都想象得到,无非是怀公慌忙逃亡被追杀;他的亲信宠臣企图搞叛乱,阴谋被揭发。不过揭发阴谋的人大家想不到,不是别人,正是两度追杀重耳均险些得逞的宦官勃鞮。
旧臣们想火烧王宫,把重耳烧死。他们在谋划时,自然把勃鞮算作他们一伙,把一切都告诉了他。
这些人搞政治阴谋缺了一个心眼,没有想到见风使舵、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
那勃鞮眼看着怀公已死,旧的政治势力已经完蛋,不肯为之殉葬。他主动投靠重耳,向重耳汇报内情。
重耳当初在蒲城翻墙而逃的狼狈情景至今犹历历在目,他拒绝接见勃鞮,让人指责他:“在蒲城的时候,你差点要了我的命。后来惠公让你来杀我,你他妈怎么那么积极?惠公指令你三天到,你一天就赶到。你立功的心情也太急切了吧”?
勃鞮见重耳不肯见他,急了眼,话就回答得很冲:“我一个宦官,不过是主子的一条狗罢了。主子要我咬谁就咬谁,难道还能背叛不成?再说您今天登上了王位,以后就一定不会再发生类似蒲城和翟国的事情了吗?那管仲差点把齐桓公一箭射死,齐桓公却能用他做宰相。我想投靠您,您要是这么记仇的话,恐怕灾祸又要临头了”!
见勃鞮话说得梆梆硬,重耳心知自己不对,赶紧请勃鞮进宫。勃鞮把阴谋家们的幕后活动一五一十做了汇报,重耳立即做出防备,又在秦军协助下杀光叛乱者,这才坐稳了政权。
重耳的外交政策
重耳上任后办的第一件外交便为他今后的霸业奠定了基础。
那一年,周王朝的国都洛阳也发生了叛乱。周襄王的弟弟王子带阴谋篡夺了政权,襄王非常狼狈地逃窜到郑国。他向刚登位不久的晋文公发出求救呼吁。
此时,晋国内乱刚刚平定,国内百废待兴,而秦穆公却跃跃欲试想当霸主。
秦军把军队开到黄河边上,准备用武力讨伐王子带,替襄公报仇。
晋国大臣赵衰力劝文公:“周朝和晋国同姓,本是一家人。如果我们能扶助襄公归国复位,周王将对我们感恩戴德,成就霸业就有了资本。要是让外姓的秦国抢了先,天下人都会笑话我们,想要号令天下就没门了。”
赵衰这话确有道理,要不怎么说文公的跟班个个都有国相之才呢?
于是文公发令,大军直捣王子带的老巢温——这位不守规矩抢班夺权的野心家丢了性命,丧家犬周襄王重新又回到了自己的宝座上。襄王对文公的感激,真可以用涕泣以淋来形容。他为了报答文公的大恩,将原本属于王子带封地的阳樊及温都割让给晋国。
连周王都把土地赏赐给晋国,晋文公的面子大了去了。
有了周襄王做靠山,晋文公理直气壮当起了霸主。
他先后制造理由,出动军队,攻打曹国、卫国和郑国——这几个国家当初都曾对他“不礼”。当然,他不会赤裸裸地搞报复,他的理由冠冕堂皇。比如他出兵讨伐曹国,不说曹共公对他无礼,偷看他洗澡,而是说曹君不听贤臣的话,给大臣们的待遇远不如给美女的待遇,所谓“美女乘轩者三百人也”。按:当时官员们乘车和现在一样,也是有规矩的,到了一定级别才能够享受轩车待遇。那荒淫的曹君给这么多美女以乘轩车待遇,这可是严重违反礼制的事,正儿八经的公务员们心里能不憋气吗!晋文公打出替公务员请命的旗号,自然是想博得敌国各级干部的拥护。
那些目光短浅的小国之君终于尝到了缺乏远见的后果。他们恨不得打自己的嘴巴:早知道重耳能当上国君,当初给他端洗脚水提鞋子都合算。真是山不转水转,该轮到自个儿倒霉!
而宋襄公当初接待重耳很热情,在楚国攻打宋国的时候,尽管宋襄公已经去世,重耳还是想拔刀相助。
但楚国在重耳流浪时给予的接待比宋国还大方,晋文公便有些不好意思面对楚王,他对与楚国作战便有些犹豫不决。
武将往往是好斗的。先轸见文公犹豫,便用霸业为重的道理说服文公,这样,晋国在面对楚军“退避三舍”之后,放胆与楚国进行了一场著名的鄢陵之战,楚国大将子玉战败自杀。
战胜楚国后,周襄王见晋国势力大增,便讨好晋文公,下达了那份正式赐晋文公为“伯”的诏命,晋文公当然要给予回报。他替襄王在践土这个地方建造了一座行宫,供襄王出游使用。
晋文公在位时间远不如齐桓公长,不过九年而已。他会盟诸侯的机会当然也就远不如齐国多。但他却办了一件连齐桓公也没有办到的事,就是请周王亲自参加会盟,这样便大大提高了盟会的规格。
晋文公五年,也即鄢陵之战后,文公的野心大大膨胀起来,他要看看自己号召力到底有多大,便将各路诸侯召集到温城开会。会开过了,他兴犹未尽,又想带着诸侯们一块儿去洛阳朝见周王。
这样做有点儿太出格了。
你晋文公什么东西?不过和大伙儿一样罢了,在这儿充什么大头蒜?仗着实力强一点儿,就这么吆五喝六地摆布各路诸侯?
要知道,那时候诸侯国之间在礼节上是平等的,你搞会盟也不过当一回会议主席,还轮不到爬到大家头上拉屎撒尿的份。对此晋文公心里是清楚的。
但当诸侯警察、各国领班的滋味太吸引人了,他想过这个瘾。
去洛阳路途遥远,诸侯们不肯买这个账,他心里有数。于是想了个变通的办法,暗中让周襄王以打猎为名来到周、晋的边境小城践土,然后带着大家去那儿朝见周王。
既然周王就在附近,大家不去看望,这面子抹不下来,明知道这是晋国设下的圈套,也得硬着头皮去钻,不然就是对周王的大不敬。尽管周王已经没啥了不起,不过一个傀儡而已,但让别人拿住把柄总归不好。这样,晋文公便得计了一回。
周朝的历史上,从来只有周王召唤诸侯的事,而此番诸侯晋文公竟然召唤周王前来参加盟会(尽管名义上是诸侯朝见他),这也太不像话了。坚守“克己复礼”的孔夫子对此深恶痛绝,他后来在编纂史书《春秋》时,根本不写周王与诸侯相会,只以“王狩河阳”区区四字含混之。
假如……
晋文公重耳的篡位是被动的甚至是被迫的。
假如当初献公让太子申生顺利继位;假如废去申生后不对奚齐以外其他儿子赶尽杀绝;假如他被赶回外婆家后不再被派遣的杀手追杀他的性命;假如他的追随者们没有一直跟随他流浪十九年的毅力;假如齐国公主不是“深明大义”地“驱赶”他回国……这一系列假如只要发生了一个,那历史的舞台上,就不会有重耳什么事儿,重耳充其量只能当一个看客。
战国时的圣贤孟轲老先生说过一句名言: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弗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现在回过头来看,孟子这句话似乎正是针对晋文公姬重耳这一类光荣事迹说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