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件衣服,十几两银子,还有我从二十一世纪带来的背包,这就是我全部的家当。我长叹一声,收拾好包袱,轻手轻脚地往外走去。如果坦白告诉李世民我要离开,他是绝对不会让我走的,所以我只能选择趁着夜色悄然离去。窗下两株梅树清香犹在,花瓣却早已凋零。他折下的那枝梅花被我小心地夹在书里,如今也已枯萎,似乎意味着我和他的一切也将随着那枯萎老去的梅花,零落成泥碾作尘。开得太艳丽的花,凋零时却让人不忍再看。“明,你要走么?”刚跨出房门,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抬头看去,李元霸背对着我,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是。”我没有隐瞒,径直走到他身后,“你怎么知道我要走?”李元霸没有转身,他不答反问:“你喜欢我二哥是么?”我一惊,下意识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今早我看你神色恍惚,所以一直跟着你,我看见你一个人在假山里偷偷地哭。”李元霸回过头看着我,“因为你喜欢我二哥,所以看见他和二嫂在一起,你才会哭,对不对?”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个孩子,没想到,原来他将很多事情都看在眼里。“是,我是喜欢你二哥,但是,我不能喜欢他,所以我必须走。”我将包袱放在石桌上,也坐了下来。
“为什么?因为有我二嫂么?”李元霸追问着。我惨然一笑:“对,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很多事情你现在无法明白。总之,我是一定要走的。”“你不要走!我不让你走!”李元霸忽然站起身来,一把搂住我的肩膀,“明,我也是喜欢你的,你留下来好不好?”“傻孩子!”我拍了拍他的手,“我也喜欢你呀。可是,这和男女之情不一样。”李元霸固执地搂着我不肯放手:“有什么不一样?等我再大一些,我就可以娶你,然后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不用分开了。”“呵……”我忍不住轻笑起来,要是人人都像李元霸这样单纯就好了,“娶我?难道你知道我是……”
“嗯,我知道。”李元霸松开了紧抱着我的双手,摸了摸鼻子,“我从来没见过有哪个男人可以像你这样漂亮,那天又偷听到大哥和四哥的谈话,他们说你是女子,而且是二哥喜欢的女子。”
“哦……”李建成和李元吉果然一早就知道我是女儿身,究竟他们在打什么鬼主意?我理了一下思绪,若有所思,“元霸,无论怎样,我都是要走的,所以……”“那你带我一起走好么?”李元霸摇着我的胳膊,“我想和你在一起。”“不行。”我立刻拒绝,只是我一个人走,李世民可能不会大张旗鼓地找我。如果我把李元霸也带走了,那李家岂不是要翻了天,不用说李世民,李渊也会满世界地找我们。“可……”李元霸撇起嘴看着我,“可我真的舍不得你啊!”“傻瓜,我也舍不得你啊,我会想你的。”我站起身摸了摸他的头,“但是,这里是你的家,你乖乖地留在这,要听你二哥的话,知道么?”“知道了!”李元霸拉着我的手不放开,“那,你还会回来么?我们以后还会再见么?”“我不知道……也许今生再也见不到了……”真的有些舍不得这个可爱的孩子,我伏身亲了亲他的脸颊,“元霸,你要保重啊……”
有了李元霸的帮忙,我很顺利地牵了追风,从将军府的后门溜出去了。夜已深,长街上空无一人,追风飞快地奔跑着,很快就出了城池,来到一片旷野之上。放眼望去,四周既没有茅屋农舍,也看不见半个人影,到这里应该安全了吧?我正庆幸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便从后方响起,回头一看,只见一匹马急驰而来。那马全身漆黑,唯有四蹄白如雪。马上之人一身白袍,正是李世民。糟了,他怎么会来的?难道是李元霸出卖了我?我不敢再看,赶紧转头盯着前方,长鞭一扬,策马狂奔。李元霸曾经说过李世民的马是万中无一的好马,可以与追风不相上下,如今看来,此言非虚,李世民的马术又十分高超,转眼间,两匹马已并驾齐驱了。李世民再一催马,冲到了我前面,他猛地掉转马头勒住缰绳,那马便忽地停住,既不长嘶亦不喘气,拦住了追风的去路。两马之间的距离太近,追风来不及转弯,去势也无法刹住,只得高举前腿立了起来,这才避免了两马撞成一团的惨剧。“你……”我刚想开口,李世民忽然探过身来,右臂一伸,将我从马背上搂了过去,我低呼一声,已被他稳稳地抱坐在鞍前。
“放开我!”我用力推着他的胸膛,情急之下居然忘了现在是在马背上,“啊……”身躯一下不稳,我便直直地往地上摔去,就在我以为自己会摔个难看至极的姿势之时,一只修长的手牢牢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混乱中,我只看见他蓝色的眼眸在月光下闪烁着隐隐的亮光,下一刻,我已经被他紧紧护在胸前,而他则充当了我的垫背,只听“砰”的一声闷响,他的后背着地,摔了个结结实实。
“你有没有怎样?受伤了没有?”我慌慌张张地问着,想直起身子看个仔细,他却紧紧扣住我的腰,不让我起身。怕他身上有伤,所以我不敢乱动,着急地追问了句,“你没事吧?”李世民神色一厉,一个翻身滚入花丛中,将我压在身下。我的手被扣在身体两侧,动弹不得,“说,为何要不辞而别?”我没有回答他,反而问了句:“你怎么知道我要走?是元霸告诉你的?”“他也不想你走,他希望我能留住你。”李世民简短地回答,追问道,“说,你为何要走?”“我为什么要留下?我要以什么身份留下来?”我冷静下来,硬邦邦地顶了一句,“你已有了那么好的夫人,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你知道无垢的事了?”李世民怔了怔,“这是父母之命,并非我所愿。”我用力挣了几下,却始终挣脱不开他的钳制,不由冷笑道:“父母之命?不要自欺欺人了,扪心自问,你对她真的没有一丝爱意么?”以李世民后来与长孙无垢的情谊,他们之间不可能一点情分都没有。“是,无垢是好女子,我确实喜爱她,但那和对你感觉是不同的。”李世民眼眸一沉,“明,你在意名分,所以不想再和我纠缠了,是么?”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名分是什么狗屁东西,我从来不放在眼里。”李世民急急地承诺:“既然你不看重名分,明,只要你愿意,我会待你比正室夫人好上千倍万倍!”
“我不愿意!”他把我当成什么了?见不得人的地下情妇么?我觉得身体好像沉到冰河中,从里到外都凉透了,“如果我爱上一个男人,他的一切都是属于我的,他的眼中、心中只能有我,他视我为唯一,我自然也会全心回报,除此之外,别无妥协!”
“你?”他的眼睛里闪过骇人的精光。
“一个男人可以有很多个女人,虽然真心爱着的可能只有一个,但对我来说,自己的男人有别的女人,即使是逢场作戏也不能容忍!”我没有避开他的目光,眼眸直视着他,“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男女都一样,男人做不到的事情,也别强求女人做得到。你能想象,除了你以外,我还有其他男人么?”
“倘若还有其他男人妄想得到你,我一定会立刻杀了他。”李世民抿着嘴,神态平静得教人胆怯,“一个女人再无法无天,她的法是男人,天也是男人。这和日升日落一样,都是无法更改的,你得安于这种至上的安排……”
“放屁!没有哪个男人会是我的天,我的天只会是我自己!我没有读过《女诫》,也写不出《女训》,所以我不知道什么是三从四德,嫁夫从夫,我只知道,妇女能顶半边天!”我终于明白,那一千多年就是我和他之间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男权社会已经在他脑中根深蒂固,在观念上我们根本无法说到一块去,和他谈什么男女平等,简直是对牛弹琴,鸡同鸭讲。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我顿时激动起来,口不择言,“你听得懂最好,听不懂也罢,我告诉你,我有我的原则,牙刷和男人我从来不和别人共用,那会让我觉得恶心!”
“言下之意,你无论如何都要离开我,是么?”他的手指缓缓上移,像钢圈般锁住我的脖子,“你一定要走?”“对!”男女体力天生有差距,无论我怎么用力都推不开他,生理上我是弱者,不代表着精神上我也要示弱。我使劲掰着他缠在我脖子上的手指,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一定要走!”“以前有人和我说过,男人这一生总会遇见一个既得不到而又绝不肯让别人得到的女子,那时我很不以为然……”李世民的眼神很冷,不带一丝情感,“如今,我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呼吸,不自觉地屏住了,脖子上的手越收越紧,我快要不能呼吸了,他是……想杀了我么?我怔怔地看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机。好一会儿,他的唇钩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我禁不住咳嗽起来:
他终于放开了手,“咳咳……”
“呵……”李世民轻笑着,手指在我的脖子上轻轻地摩挲着,自语道:“好纤细的脖颈,我只要稍稍用力,便可以折断吧……”
这一刻,我完全确定自己并没有看错,他的眼中真的闪过杀机,就在刚才,他确实想要了我的命。
“你想杀了我是么?呵……对,我忘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居然还笑得出来,“我忘了,你曾经说过,帝王最容易做的事情,就是排除异己、消灭眼中钉,不要轻易去揣测帝王的心,虎须拈一次就够了,再不收手,很可能会被啃得尸骨无存。所以,就算你真的想要我的命,我也不会觉得意外。”
“为何你总要逆我的意呢?”手,自我的脖子游移到了我的发上,李世民慢慢地梳理着我那一头凌乱的长发,“你为何总不能顺着我呢……”
“你……”对他突如其来的转变,我一时无法适应。
他的眼眸忽地一暗,猛地撕开我的衣襟,将脸埋入我的肩颈中,激切的唇齿在我的脖子、肩膀上深吮、噬咬着,右手滑到我的腰间,轻而易举就挑开了我的腰带,大手伸进袍子里摩挲着。
“不,不要!世民,不要!”我被吓呆了,衣料的破裂声震慑着我的心神,他粗暴的动作让我全身颤抖,李世民俊逸非凡的脸庞在此时是如此地骇人,“世民,你听到没有,我不允许,不允许你这样对我!”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着,却还是摆脱不了他的钳制。说不清是恐惧还是伤心,泪水终于抑制不住地从眼眶中滚落。我不要,我不要这样,“求你,求求你,不要,不要这样……求求你……”在前一刻,我还可以感觉到他对我的呵护,但是为什么转眼间会变成这样……
低泣的声音仿佛拉回了他的理智,他慢慢地抬起了头,长叹了一声:“别哭了,是我不好,明,别哭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要这样呢?你从来不问我愿不愿意,只照着你自己的想法对我……”我闭紧双眼,任眼泪尽情淌下。他的温柔如同帝王的雍容,是以凶狠残暴作底。男女的情爱,首要的是平等,而任何一方凌驾于另一方之上,便都不能称之为真正的爱,难道他就只能以这样强悍的姿态进入我的心中么?
“明……”李世民的手抚摸着我的脸颊,碰触到我的泪,像被烫着似的,他的手指轻颤了一下,“你对我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么?”
“如果我对你没有半点情意,不管你有多少个妻妾,我都可以留在你身边,因为那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我,我喜欢你,所以无法忍受除了我之外,你还有别的女人……”我仍是闭着眼,因为我怕一睁眼,就没有勇气说出这些话了,“因为不爱,所以坦然留下。因为爱,所以我只能选择离去。这两种,你想要哪一种?”
“明……”他喃喃问道,“留在我身边,当真让你那么痛苦么?”
“你真的喜欢我么?喜欢眼前这个真实的我么?”我不答反问,迷蒙地睁开双眼,他深痛苦的神情竟是如此地清晰,“或者,你喜欢的只是你梦中那个缥缈的影子?梦是虚幻的,越得不到你就越想得到……”
李世民没有开口回答,一种诡谲的气氛瞬间压迫住我们的心口,仿佛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会增加两人胸口的负担。
“我承认,最初,我确实是因为那个梦才会抑制不住想要你,自比为猎人,想设下陷阱捕捉你这个猎物。”良久,他扬起一抹温柔却冷然的微笑,“如今我才明白,原来你是猎人,而我才是那心甘情愿跳入陷阱的猎物……”
我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因为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眼中流露出的伤痛与悲哀。
“你走吧!”李世民失去笑意的眼眸独留黯然,“明,你是长了翅膀的风,向往自由啊……”
“你,你真的愿意让我走?”我有些不敢相信他会这么简单就放我走。
“咫尺天涯,有何不同?”他慢慢地吐出这八个字,深眸里是最无奈最深沉的痛。
我呆望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在那一刹那,我的心被狠狠地撕裂了、击溃了,疼到窒息。
情感是把双刃剑,迎刃而上的人总是被刺得遍体鳞伤、血肉模糊,伤了我,又何尝不是伤了他呢?事到如今,我们只能等那些伤口慢慢地被岁月风干,然后深藏在心中某一个角落,定格成一处永远的痛。
我无奈地凝望着他,最终只能默默地闭上双眼。
“但是,明,你要记住,”李世民伏下头,唇轻滑过我的锁骨,游走至我的心房处,那姿态是一种烙印,更像是一种宣示,“只此一次,我只放你一次。倘若你再落入我的手中,我便永不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