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痛,全身都痛……尤其是肩膀,更是痛得厉害……感觉有双手撕开了我的衣服,在我赤裸的肩膀上来回游移着……“唔……”那种痛渗入骨髓,就好像有一把尖刀在骨头上来回刮着,剧烈的痛苦奔窜在失去力量的身躯里,它不停地折磨着我,我的神志在清醒与昏迷之间徘徊着……
“嗯……痛……”终于,我忍受不住低吟出声,意识顿时有些清醒。不,不对,衣服……我的衣服……衣服!不,不要碰我,不要解开我的衣服,男子的身份是我最后的屏护,一旦失去,后果不堪设想!不,不能让人发现我是女子,不能!
我猛地睁开眼睛,整个人翻坐起来,低叫一声:“不!不要!”“你这么快就醒了?”床前站着一个大夫装扮的老人,看见我忽然醒来,他显然也吃了一惊,瞪大眼睛望着我,“麻药对你也不起作用么?”“我……”肩膀传来一阵刺痛,我低头看去,右肩上整齐地缠着绷带,“这,这是……”老人边整理放在桌上的药物边对我说道:“我已替你包扎妥当了。放心吧,你的肩骨只是有些开裂,并未碎掉,敷上药,修养一段时日就会痊愈。”“你,你是大夫?”我环顾了一下四周,这个房间一尘不染,整洁而明亮,桌椅被褥一应俱全,墙上还挂着刀、剑、弓……我犹豫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是王大夫,这里是宇文将军府。”王大夫回身看着我,“是宇文将军急招我来为你诊治……”宇文将军?是宇文成都吧?难道我躺的这张床是他的?但如今我没心思去琢磨这床是谁的,我恳求道:“大夫,请你一定要帮我个忙。”“帮忙?呵……我不会把你是女子的事张扬出去。”王大夫先是愣了一下,而后轻笑着说,“你不必多说,我知道你一定有难言之隐,而大夫的职责就是为病人保密。”“大夫……”我怔住了,心中还有疑问,但到了嘴边却只剩下一句话,“那,那刚才你看见我的时候……”虽然我的话只说了一半,但王大夫还是明白了我话中的意思,“我看见你的时候,你的衣裳仍是齐整的。”我怔怔地想着,我的衣裳仍是齐整的,如此说来,宇文成都应该还不知道我是女子,“王大夫,他的情况如何?”房外忽然传来宇文成都的声音,我随即反应过来,赶忙把褪了一半的衣服拉了上来。“咦?你已经醒了?”宇文成都推开房门,几个大步便来到我面前,他低头看着我,“好些了么?”
“回将军,她的伤并不重,只是肩膀的骨头有些开裂。药方我写好了,搁在桌上,只要按方服药,安静休养,过段时日自然就会好起来。”王大夫回身背起药箱,“宇文将军,既然她已无大碍,我就先告辞了。”
“好,你就退下吧。”宇文成都摆了摆手。王大夫躬身施礼,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就退出房去了。“将军……”看他走近,我立刻想下地行礼,却被他一手按住:“你身上有伤,不必多礼了。”“多谢将军。”虽然我是被他打伤的,但我还是必须向他道谢,“对了,那个孩子呢?”“我已经放他走了。”宇文成都说着,也在床沿坐了下来。我轻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在此讨扰了,一会儿我便会离开将军府。”
“你……”宇文成都顿了下才说道,“你可以不必走。”“嗯?”我疑惑地看着他。“风明,”宇文成都定定地望着我,“我很欣赏你的胆识和武艺,不知你能否留下助我?”“我……能为将军效命是我的荣幸。但……”让我留下为宇文成都效命,那不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朝不保夕么?我急忙推辞,“请将军原谅,我一向逍遥自在惯了,不想就此……。”“不是我的朋友,那就是我的敌人。”宇文成都毫不客气地打断我的话,“不能为我所用的人,我也绝不会让他为别人所用。”
“我……”宇文成都突然变得凶狠的眼神十分可怕,那早已敛起的黑瞳狠狠地盯着我,嘴角那似有若无的冷笑令我不寒而栗。此刻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小命就捏在他手里,只要他一个不高兴,恐怕我就会无声无息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只得答应道:“我明白了,我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如此最好。”得到我的回答,宇文成都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来,“那你好好休息,改日我再来看你。”
我这次受的伤虽然不重,但要完全痊愈却需要很长的时间,我老老实实地在床上躺了几日,在良药的调养下,身体渐渐恢复,肩膀也能活动自如了,便又开始不安分起来。这日傍晚,我实在闷得发慌,就提起长剑往校场走去。校场上空空荡荡的,只有宇文成都一人在那里练箭。我养伤的这段日子,宇文成都时常来探望我,我们谈论武功,商讨天下之事,彼此间倒也没那么生疏了,我大步上前招呼道:“将军,这个时候还来练箭啊?”“是你?”宇文成都有些意外,“你的伤还未痊愈,不好好休养,来校场做什么?”“多谢将军关心,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目光一转,一指他手上的弓箭,“将军如果不信,我可以用射箭来证明。”“射箭?”宇文成都摇了摇头,“不是我看轻你,但这弓恐怕你拉都拉不开,更不用说射箭了。”
“哦,这弓有何稀奇?让我看看。”我伸手拿过他的弓,仔细端详起来。这是一张铁胎弓,比一般最大的弓还长出尺余,竖立起来,比我还要高出几寸,握着手里沉甸甸的。弦是用上好的牛筋制成,整张弓发出暗蓝色的奇异光芒。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弓,没有两三百斤的力气恐怕是拉不开的。如果真的拉开了,那射出的箭应该能将百步外的厚重木板射穿,我不由叹道:“好弓……好弓,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果然是至理名言……”
“如何?这弓比你人还高呢。”宇文成都见我两眼发直,遂打趣道,“依我看呢,不如再等几年,等你长得比它高了,再来试它也不迟。”“哼。”我原本还有些犹豫,被他这么一激,反而来了劲头,“不用等几年,我现在就能拉开它!拿箭来!”“给。”宇文成都看我一脸坚决,也不再劝阻了,回身递给我一支箭。那箭配合弓身染成褐色,有三十寸长,窄长尖锐的猎杀箭头,箭身相当坚韧,可以承受任何强弓产生的拉力。我横握住弓,慢慢仰起头,呼吸吐纳,静极生动,气向丹田聚敛,心中没有一丝杂念起动,脉搏不觉跳动,血液仿佛也停止了流动,全身定于虚空。“喝!”我启唇轻啸一声,猛地一运气,轻舒两臂,弦在手指间饱满地张开,富有弹性的弓身弯曲成一个优美的弧度。呼吸在这一刻似乎已经停住了,一阵凉风轻轻掠过,吹起我鬓旁的几缕乱发,手指一松,只听弓弦“砰”地一响,那箭破空呼啸而出,如闪电一般,射中宇文成都刚才射出的箭的箭尾,将箭杆一劈两半,再射穿了靶心。“呼……”我缓缓呼吸,平复着体内乱窜的真气,慢慢地,四肢百骸,细微末梢,肌肤腠理、五脏六腑渐趋平衡。“好小子!挺厉害的,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宇文成都呆怔片刻,才颔首赞许,“方才看你缓缓运气后才开弓,不知你用的是什么呼吸吐纳法?”
“我用的是太极心法。太极讲究的就是柔中寓刚,刚中含柔。太极可以化百炼钢为绕指柔,并且越柔软则越坚刚。”我没有刻意隐瞒,照实说了,“刚缺柔是浪费力气,而柔缺刚则是攻而不克。只有两者相辅相成,才能无往而不胜。”
“原来如此。无怪你以如此纤瘦的身躯,却能轻而易举地将这张大弓拉开……”宇文成都接过我手上的弓,“你的箭法也十分精妙,居然能射穿我的箭。”“呵……我只是侥幸而已……”这时我才觉得肩膀隐隐作痛,看来我的伤确实还没全好。“侥幸?”宇文成都笑了,“想不到你年纪虽轻,武术造诣修为却已十分高深了。”我一挑眉:“修为?我以为将军只注重实践,不讲究修为呢。”“修为高的人,武功往往才是最高的。在武术修炼中,精神修养与技术训练有着同等重要的地位。”宇文成都将弓放回弓架上,“我的修为远远不够,但杀人的伎俩却有很多。而无数次的实践告诉我,结束对方的最好方法就是击倒对方。”“不,结束对方最好的方法是用毒药。”我忽然有了开玩笑的心情,“用毒药不是比打杀来得更快,更有效么?”“毒药?”宇文成都不屑地哼了声,“我从不用下三滥的招数。”“呵……我当然知道将军不会用这样的手段,说笑而已。”我看他似乎有些不高兴,连忙说道,“治世文为重,乱世武为先,要安邦定国,武更是必不可少,而像将军如此神勇的人,定会在这样的乱世里创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来。”宇文成都忽然正了脸色问道:“哦,创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若真有这天,你是否会不顾一切地助我一臂之力呢?”“我……”我怔了下,一时之间居然答不上话来。“呵……我也是说笑而已。”宇文成都浮起笑容,拍了拍我的肩,“天色不早了,早些回去休息吧。”说罢,他转身大步走开了。说笑而已?我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感到一种隐隐的不安,似乎嗅到一丝不祥气息,这事似乎并不如我想象的那样简单。
接下去的一段日子,我便开始思量着怎么逃出去。可惜将军府守备森严,固若金汤,不用说一个大活人了,就是一只苍蝇想要飞出,都不那么容易。我谨慎地观察着,不敢轻举妄动。
在这里的时间越久,我越感到孤立无援,宇文成都一直对我礼遇有加,但我却不敢有丝毫的松懈。虽然这一刻我是安全的,但下一刻很可能就身首异处了。“唉……”在府里我还是可以自由走动的,只是始终无法出府去,我在园子里慢慢地走着,无奈地望着天。花园的树木在这黄昏的风中鬼魅般竖立着,穿过一片小花丛,我正准备回房去,忽然听见一阵说话声,前方有人正交谈着向这边走来,我下意识地躲到园中的假山后头。“丹阳宫殿这几日终于建造完成,今早陛下下旨,限一个月内,必须整顿车驾军马,要迁都丹阳宫,有不迁移者,立即斩首。不知爹对这事是如何看的?”我一听就明白了,来的人是宇文化及和宇文成都。“建造丹阳宫的那些大小官员、兵士,离开家乡好几年,谁不日夜想念父母家小?恐怕这次迁宫,又要怨声载道了。”宇文化极说道,“听说刘武周已占据了汾阳宫,又听说李渊打破关中,直入长安,眼看天下就要大乱了,陛下居然不闻不问,看来这杨家的天下真是已经坐到头了……”
宇文成都说道:“陛下荒淫无道,沉迷酒色,江山社稷早已不顾,这等昏君,不如早早推倒。”难道这宇文父子也在准备推翻隋室的江山,夺隋炀帝的宝座么?我心里暗暗叫苦,你们要讨论,也麻烦去别的地方讨论,没看见这后面还有个人么?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在假山前商讨重要事情呢?这父子俩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如果被他们发现我躲在这里偷听他们的谈话,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想着,我屏息静气,动也不敢动。但世事总是怕什么来什么,一阵阴风吹来,我觉得鼻子一阵发痒,忽然很想打喷嚏,我强忍着,最终却还是无法控制,发出轻微的声响来。“是谁在哪里?”宇文成都的耳力异常敏锐,立刻就发现了有人,他一闪身,窜到假山后面,望见是我,他也愣了一下,“你在这里做什么?”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索性侧头摊手,嬉笑道:“如果我说我只是碰巧在此纳凉,不知道将军是信还是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