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呼……”我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下颚被使劲地捏住,我只能被迫抬头与隋炀帝对视着。他的这个动作令我觉得有些屈辱,最重要的是他的手劲太大了,痛得我冷汗直流。没想到这个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皇帝居然还有这么大的力气。但我又不能推开他或是给他一拳,此刻也只能苦中作乐,很阿Q地想着,自己虽然已经是瓜子脸了,但估计下巴再尖点会更漂亮。
“陛下!”我忍痛轻轻叫了声,隋炀帝只死盯着我,却不说一句话,他的眼神太可怕了,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了。我不敢长久地与他对视,目光一转,看见隋炀帝身后一个老太监也紧盯着我,他满脸惊恐,颤抖得几乎要拿不住手里的宫灯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有些郁闷,我有那么面目可憎么?为什么他们都一副看到鬼的表情?
我眼角一瞥,跪在我身旁的宇文成都一手按着剑柄,一手撑着地,他眼中利芒大盛,看着像是要起身为我解围。不要,不要啊……我有点急了,如今的形势已经很诡异了,宇文成都要是再来凑上一脚,那局面真的是一发不可收拾了。好在这个时候隋炀帝终于开口问话了:“你的姓名?”这时我已平静下来,答道:“回陛下,小人名叫风明。”“风明?”隋炀帝眼中异芒一闪,“多大年纪了?”“十七岁。”我如实回答。“哈哈哈……十七?正当妙龄,正当妙龄!”隋炀帝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放开了手,复又问道,“你是御林军的兵士?守的是哪一宫?”“是。”我低下头从容答道,“小人这几日才入宫,在衍庆宫这一带巡查。”“衍庆宫?那原是冷宫……”隋炀帝垂下眉,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从明日起,你就去巡查文思殿吧。”
“文思殿?”我一惊,隋炀帝在江都的离宫建得十分庞大,前面是宫,后面是苑,苑中有十六所别院,其中萧皇后住了正宫,而众夫人和美人依次各住了一所别院。隋炀帝虽然夜夜宠幸后宫,却很少留宿,他一般都住在前面的文思殿里。而如今他居然让我这个才刚入宫几天且不知底细的人去守他的寝宫,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我……”我呆怔地跪在地上,怎么也行不出“谢恩”的大礼来。见我半晌无语,一旁的宇文成都倒有些急了,他连忙替我谢恩:“多谢陛下!”“免礼。”隋炀帝一甩袖,转身想走,忽然又回过头直直地看着我,“风明,明日朕便要在殿上看见你。摆驾回宫!”隋炀帝一走,那群宫女太监自然也立刻跟着离开了。刚才一直用怪异眼光盯着我看的那个老太监回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这才随众人去了。我愣愣地看着隋炀帝一行人在眼前越行越远,还是无法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太好了,陛下派你去守文思殿,有你在那边做内应,如此一来,我们就更好行事了。”
宇文成都掩饰不住脸上的兴奋之情,他用力拍了拍我的肩。“呵,呵,呵。”我干笑几声,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有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我心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要我具体说出究竟是哪里不妥,我也理不出个所以然来。罢了,想那么多做什么,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已是隆冬了,白茫茫的雪花像柳絮般在空中飞舞,树叶上、树旁的花丛草地上,都压着一层厚厚的雪。山中一片寂静,除了凛冽的风声和偶尔传来的鸟叫声,就只剩枯枝被雪压断的声音。
隋炀帝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忽然说要出门打猎。皇帝出宫,御林军当然要随行保护。我和宇文成都双骑并肩而行,跟着大队人马在山中慢慢前进,宇文成都不时地向我指点着沿路的美丽风光,我们有说有笑地走了好长一段路。
忽然听到前方一声尖锐的呼哨,这是开始狩猎的信号。侍卫们立刻提着长矛在草丛、树丛中乱刺乱戳着,口中不时发出“哼哼哈哈”的吆喝之声。一时之间,山野中那些隐藏的动物都惊恐地从窝里四散奔逃出来。
“看来是悠闲得不得了了!”我轻喝一声,足尖一点,胯下的追风极有灵性,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撒开四蹄飞奔起来。“咻”我张弓搭箭,一箭射出,正射中在草丛里跳腾的一只灰兔。“驾!”我催马上前,一伸胳膊,以流畅的动作从马上弯身拾起那只兔子。我看也不看,一甩手,就直接扔到马后的背囊里。宇文成都拍马从后赶上,称赞道:“呵……看来你不只箭法进步了,连马术都比先前好多了。”
我侧头看着他,轻笑道:“这多亏了宇文将军教导有方啊。”我可不是想拍宇文成都马屁,这段日子我和宇文成都除了在宫中巡查,在外密谋商议举兵之事,余下的时间就是在一起切磋武艺。宇文成都教我骑射、打拳、用枪、耍棍……他细心又耐心地教导我,毫无保留地将一身本领倾囊相授,而我也十分用心去学,一段时日下来,总算是学有所成。
宇文成都戏言道:“你如今是越来越厉害了,恐怕以后连我都不是你的对手了。”“这就叫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虽然知道自己不可能打赢宇文成都,但听了他这话,我还是忍不住大笑起来,“那可是你自愿教我的,我可没逼你。”“我确实是自愿的,没人逼我……”宇文成都驱马靠了过来,俯下头来看着我,同时右臂伸出,似乎想搂住我。
“将军!”我一惊,脚尖一踢马腹,马头一摆,我便轻巧地躲开了他的触碰。又来了,这些日子和他对练或者是单独相处的时候,他总是拿奇怪的眼神看我,有时甚至会做出一些过于亲密的举动。他的眼神让我猜不透,同时又觉得有些害怕。他一直将我看得紧紧的,我根本没有逃跑的机会,只能硬着头皮熬过一天是一天。
“不要再叫我将军了。”宇文成都追了上来,“叫我成都。”成都?我还重庆呢!让我直唤他的名,太亲昵了,也太过恶心了,我是无论如何都叫不出口的。
心里再怎么不满,面上我还是毕恭毕敬地答道:“你我身份有别,我还是叫你将军比较妥当。”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宇文成都清楚我的性子,也没再逼我。他眉头一皱:“既然你不肯直呼我的名字,唤我一声宇文大哥总成吧?”宇文大哥?为什么我见着谁都得叫大哥呀?我又不是在黑社会里混的帮派小弟。除了秦琼和王伯当,我还真不想再叫谁大哥了。“我……”我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天空中忽然响起一阵嘹亮的鸣叫声。我和宇文成都抬头一看,只见一只黑鹰正从空中掠过。我心中一动,立即驱马追射那只鹰。我伸手探向身后的箭囊,拉弓搭箭,稍稍瞄准,便松手射出箭去。只听“嗖嗖”两声,利箭划破长空,随后便是一声凄厉的鹰叫,那黑鹰颈脖被箭洞穿,随即从天上斜坠下来。我驱马上前捡起查看,只见两只箭齐齐地插在那鹰的脖子上。两只箭?我愣了下,回头一看,宇文成都正把弓收到身后去。“原来你也张弓了。”我有些不高兴,“你对我的箭术就那么没信心么?”宇文成都尴尬地笑了:“我只是怕你射不下那鹰会不高兴……”“算了……”我叹了口气,把鹰扔到背囊里去。一阵喧闹声传来,隋炀帝的玉辇到了。“方才是谁射中了那只鹰?”隋炀帝骑在一匹红马上,定定地看着我和宇文成都。“回陛下,是我们俩一起射中的。”“哦?两位真是好箭法。”隋炀帝赞道,“雀鸟好射,鹰却难射。尘不迷鹰眼,水不迷鹰眼,草不迷鹰眼。鹰有滚豆之眼,飞在云霄之上,就算是山坡下草中豆滚,它依然能看见,你们居然如此轻松地射下鹰来,真是好本事。”“陛下过奖了。”“大隋有你们这样的人才,真是可喜可贺。”隋炀帝似乎很高兴,他一摆手,“来人,传朕旨意,将这些东西赏与他们二人。”“谢陛下。”我和宇文成都分别从太监手里接过赏赐。宇文成都的是一柄短刀,我的却是一件貂皮大衣。这件大衣由紫貂皮做成,细腻结实、华美轻柔、毛绒丰厚、色泽光润。特别是它那黑褐色毛中隐藏着均匀的白色针毛,即行家所说的“黑里藏针”,一看就是极为珍贵的稀罕物。“陛下,我不……”我还没来得及开口拒绝,一旁却有个高尖的女声打断了我的话:“哎呀,陛下怎么把那紫貂皮赏给风护卫了?”我定睛看去,说话的女子是隋炀帝最新宠爱的王昭容。“有何不妥?”隋炀帝看似无意地问了句。
“那可是用好几张完整的紫貂皮制成的裘装,得风则暖,指面如焰,著水不濡,点雪即消。”王昭容怨恨地看了我一眼,“陛下一共得了两件,一件送与皇后,自是无可厚非;另一件却为何要送给一个小小的侍卫?”
“朕说赏给风护卫就赏给他,朕身为一国之君,想赏给臣子什么东西,莫非还要经得你同意?”隋炀帝的脸色瞬时沉了下来,“风护卫,朕说赏给你,那就是你的了。”“臣妾不敢……”王昭容一看隋炀帝动怒了,哪里还敢再多说话,只挑着一双杏眼恶狠狠地瞪着我。“是,谢陛下。”看着王昭容那凶狠的眼神,再望望四周其他人复杂的眼光,我只能无奈地缩了缩脖子。我冤啊!我真的比窦娥还冤!我什么都没做呀!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遭到后宫妃嫔的嫉恨了。自从隋炀帝让我去守文思殿后,我便时常被他召去聊天、下棋、听琴、观舞、玩乐……也不知是何缘故,隋炀帝经常送我一些很名贵的东西。吃的,用的,穿的……应有尽有。他是个性情暴烈的人,却从来不在我面前动怒,总是和颜悦色的。平心而论,他对我真的很好。日子一久,宫中的太监、宫女、侍卫看我的眼光越来越奇怪,仿佛认为是我给隋炀帝灌了迷魂汤,向他施了魔咒,所以他才会对我这般好。
如今我在宫中是如履薄冰,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自己的小命给断送了。但转念一想,今日不知明日事,愁什么呢?不如放宽心,且看且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是毛主席说得好,在逆境中一定要保持革命乐观主义精神。
可是,有一点我确实想不通,为什么隋炀帝要对我这么好呢?但任我想破了脑壳,也想不出个因果联系来,除了默默领受,倒真没其他办法了。
夜已经深了,满天冷月,遍地寒霜,我靠在软软的枕头上,慢慢地翻看着手中的书。“砰砰……”敲门声突兀地响起,有个尖细的声音在门外问道:“风护卫,风护卫,你睡了么?”
前些日子隋炀帝下了旨意,在离宫中为我留了个房间,我如果累了可以去那里休息,不用回宇文府。此举当然又引来宫中许多人侧目,但我也推辞不得,只能领旨谢恩。今天晚上我觉得人懒懒的,身子很疲累,所以就直接留在这休息了。
“没有。”我翻身下床,披上长袍,开了门,“李公公?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么?”门外站的是隋炀帝身边的大太监李公公,他笑着说道:“陛下今晚夜不能寐,想请风护卫过去下盘棋。”下棋?深更半夜了,这个时候找我去下棋?隋炀帝虽然时常找我过去陪他,但从来没有一次是在这样的深夜里,他有什么企图么?怎么办呢?去还是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