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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垂下头,望着手腕上的淤痕发怔。淤痕虽已淡去,那疼痛的记忆犹新。他带给我的疼痛就如同他的人,激烈且不顾一切。他可以不在乎任何人、事、物,只做他想做的事。

  今天是第几天了?离那个无奈的夜晚到底几天了?

  我已经分不清自己对李世民的情感究竟属于哪一种了。那天清晨醒来,我便不言不语,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不再回应。我是爱他,但他却连最基本的尊重也不给我,完全不顾及我的感受,只知道强迫我,只知道一味地夺取。

  那晚我没有感受到一点柔情蜜意,唯一深刻体会到的是一种身为女人的悲哀,一种无能为力的无奈。

  世民?你真的想就这么毁了我么?

  “小姐,你的头发湿漉漉的,让我帮你擦干吧?”锦儿见我沐浴后便一动不动地坐在窗边,有些急了,扯了块软布来为我擦头发,“当心着凉啊。”

  “让我来。”门“咿呀”一声被推开了,李世民走了进来。

  我没有转头,仍是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

  锦儿将软布交给李世民,便退出房去了。

  “明,你的头发又长长了。”李世民拨了拨我依然微湿的发,用手指将它们梳散开。

  我的目光紧紧地锁着窗外,湛蓝的天空、成阴的绿树……以前我从未这样深切地体会过,自由,原来是这般可贵。若再留在这里,我一定会发疯。憔悴的容颜等在紧掩的木窗之后,任凭心事蒙尘、落锁,一直等到青丝成白发,华年渐渐老去。

  李世民用软布轻柔地擦着我的头发,修长的手指将发丝理顺,再将它们散开,摊在他的手臂上,而后再轻轻地梳过它们。

  我安静地坐着,任由他拨弄着我的长发。

  “明,你恨我是么?我知道你一定会恨我,但我并不后悔,而且我永远也不会道歉。”李世民将我打横抱起,让我的头枕在他的腿上。他轻抚着我的长发,怅然低语,“永远不道歉,那么我这一生都亏欠你。明,让我用后半生来弥补你,好么?”

  我的目光稍稍移了一下,看着他,有那么一刹那,我们深深地望着彼此,然后我又木然地移开视线。

  “明,对我,你还是有情的,是么?我只是想将你留在我身边,虽然手段有些卑劣。”李世民深蓝的眼眸沉重地凝视着我,“为什么你总是急于逃离?我很想放你自由去飞,但是,你必须记得最终的怀抱在我这里。”

  “明,你要知道,我就是你的天,你只能在我的空中飞翔。”李世民将我放回榻上,两手撑在我的身侧。

  他的脸庞占满了我的视野,让我觉得似乎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了他,我的心没来由地一阵紧缩。我曾天真地以为,爱没有该与不该、能或不能,只有爱与不爱。但是,错了,从最初就错了。无论那份爱有多么诱人,他都是那个我绝不该爱上的人!我们的心在某一点相交后却迅速朝相反方向分离,越行越远。仿佛一直深爱,心却永远游离。

  李世民俯下头来,没有霸道的掠夺,灼热的唇舌轻轻舔吮着我紧抿的唇瓣。

  唇上传来他熟悉的味道,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脸上,淡淡的麝香味缠绕在我的鼻间……对他的气息,我已经十分熟稔。

  “不要……”我将手挡在他的胸膛上,想推开他,却用力过猛,将枕旁的那枚印章扫飞出去。

  “不!”我惊叫起来,伸手想去接。这是当年在晋阳时,李世民亲手为我刻制的印章。这枚印章是我心中独一无二的珍宝,它是我年少懵懂时情动的象征,是我想用心珍藏一生的。

  可还是迟了一步,那枚印章轻轻地从我的指尖滑落,跌在地上,“噼啪”一声碎了,只剩一地的小碎片。它原本是李世民示爱的证明,我小心翼翼地保存至今,不想它仍是碎了。不该存在的感情,原来真的连记忆的证据都不能留下。

  “风小姐并无大碍,只是气虚血弱。”李淳风缓缓收回为我诊脉的手,“少吃生冷之物,注意补气养血、健脾开胃便可。”

  “多谢李先生。”我颔首向他道谢。

  李淳风低头为我写方子:“说来也巧,齐王妃染的是和你一样的病。”

  齐王妃?我追问了一句:“她如今过得好么?”

  “唉,”李淳风摇摇头,“她也是个苦命的女子,嫁给李元吉已是身不由己,如今恐怕又要再改嫁,实在是……”

  “她嫁给李元吉之时,过得不好么?”我呆怔了一下。

  李淳风看了眼锦儿:“这个,我想风小姐的丫鬟会比我更清楚。”

  “锦儿,你说。”我回头看着锦儿。

  “真要说呀?我若说出来,小姐你可不要怪我,我这也是听后院侍候齐王妃的丫鬟说的。”锦儿脸上一片绯红,支吾着说道,“她们说齐王妃在齐王府虽然受宠,日子却非常难过,因为李元吉对她的占有欲已到了极其可怕的地步。有次王府的一个花匠只是与齐王妃多说了两句话,便被李元吉秘密处死了。”

  “锦儿,照这方子去为风小姐抓药。”李淳风写好药方,递给锦儿。

  “是。”锦儿拿了药方,便立即出门去了。

  “方才锦儿说的只是其中一部分,这李元吉为何痴迷齐王妃,我想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李淳风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李元吉第一次见到齐王妃的时候,先是惊讶万分,然后嘴中反复地只说着一句话,‘明,最终你还是难逃我的手心!’”

  我听后心情十分复杂,为何会如此?李元吉居然疯狂到了这种地步!

  我喃喃说道:“是我害了她,若不是我,或许她就不会遭此劫难……”

  “你也不必过于介怀,若不是她与你相似,太子殿下一时心软没有大开杀戒,现在齐王府就真是鸡犬不留了。”李淳风将桌案上的杯子握在手中把玩。

  鸡犬不留?我打了个寒战,李世民在玄武门之变获胜后,便下令将李建成的儿子全部斩杀,真正做到了斩草除根。

  我边思索着边说道:“我听说,李元吉还有个孩子,是齐王妃所生,叫李承忠,他似乎逃过了此劫。”

  “风小姐居然连这个消息也知道,确是厉害。”李淳风先是一愣,接着轻笑。

  “先生不是也知道么?”我与他对视一笑,“这事你我心照不宣,往后也不要再提起。”

  “理当如此。”李淳风转着手中的杯子,“风小姐,你如今有何打算?”

  我一皱眉,有何打算?当然是永远地离开这是非之地。沉吟片刻,我问道:“李先生,我听说你精通医术,有能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可有此事?”

  李淳风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起死回生的药这世上没有,但是置人于死地的药却有很多。”

  我眨了眨眼:“很好,不知李先生愿不愿意帮我一个忙呢?”

  武德九年八月八日,李渊下旨将帝位“禅让”给太子李世民,两人你推我让,说不清是真情流露还是虚情假意,总之,走完过场之后,李世民顺理成章地接受了帝位。

  翌日清晨,天还未大亮,我便被人从睡梦中唤醒。

  我迷蒙地睁开眼,锦儿正站在我的榻前,边上还有数名侍女,她们手中捧着大大小小的盘子。

  锦儿躬身说道:“小姐,今日是新皇登基的大日子,请你即刻起身准备。”

  “知道了。”我乖乖起身,立即有几名侍女上来为我沐浴更衣。

  她们在我的发上涂上桂花油,梳好复杂的发髻,拿起炭笔为我描眉,替我抹上胭脂,穿上艳丽的衣裙……

  我一动不动,如一个人偶般麻木地任她们摆弄。

  妆扮完毕,锦儿捧了一面光滑的铜镜放在我眼前。

  我冷冷地看着镜中那个一身华装、仿佛套上精美面具的自己,心中只剩悲凉。

  李世民今天将在东宫显德殿即位,我恍恍惚惚地由一群人簇拥着出了房门,往大殿走去。我茫然地做着一件连自己也不懂的事情,我就这样嫁他为妃么?我就这样嫁了他么?我在心底不停地问自己,却始终没有答案。这一切虚幻得如同一场梦,我只希望自己能立刻醒过来。

  不,我不要这个梦,我不要这个梦!我不要!我忽然抛下众人,提起裙摆飞奔而去。

  “小姐!”锦儿她们在花园里焦急地呼唤着我。我小心翼翼地藏身于假山后面,直到她们都散去了,才抽身出来,独自上了一旁的高楼,凭栏远眺着东宫的显德殿。

  显德殿外高台上端坐一人,穿着一身光鲜的龙袍,正是李世民。台下左右分列文武百官,左边依次站着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右边一批则全是武将打扮,我只认识尉迟敬德、秦琼、程咬金等人。

  这时台下忽然一通鼓响,军乐齐奏,在场的人都静了下来。乐毕,一人手捧圣旨,立在城头高声宣读,大意是:陛下登基,大赦天下,关内六州,免除二年田赋及捐税,其他各州则免除差役一年等等。

  念毕,长孙无忌出列歌功颂德一番后,屈膝下跪,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这一跪,顿时文官、武将、皇亲国戚都一同跪下,齐声叫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城楼之下守卫兵士也全数跪倒在地,向着台上高呼万岁起来。这么多人一齐高声呼叫,当真是震耳欲聋、惊天动地。那声音如一股又一股锐不可当的滔天巨浪,猛烈地拍打过来,直打得我耳朵嗡嗡直响,脑中眩晕,脚下虚浮,险些就从高楼上坠下。

  我抓着栏杆,勉强立住身子,放眼看去,只见李世民全身沐浴在耀眼的阳光中,雕塑般完美而颀长的身形在缓慢地移动,无数人匍匐在他的脚下。而他身上的金冠、皇袍在阳光的照耀下,将他周身都裹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华,仿佛真是天神降临。谁是李世民?是历史上的千古一帝唐太宗?是众人眼中傲视天下的乱世枭雄?或者,他只是我心中所爱的男人?我看到了属于他的雄伟宫殿、他的辉煌成功和他的天子威严,同时我也看见了自己,蜷缩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何其渺小、何其无知、何其愚蠢。

  我倏地一惊:为何连我也这样想?为何在他面前会忽然觉得自己如蝼蚁般微不足道?我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知道他的喜怒悲嗔,知道他也不过是血肉之躯!但李世民头上光华闪闪的皇冠在灿烂阳光的反射下,仍是照得我头晕目眩。而那“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呼声依然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不断回响,盖住了所有声音,似乎天地间只剩这呼喊声。它直冲云霄,撼动人心,使我的理智几乎崩溃。

  李世民……他终于登上了皇位,成为历史上的唐太宗。

  在我眼里,长安的月亮不是真正的月亮,它与一千多年后的那轮明月终究还是有些不同。

  登高楼望远,我却什么也看不到,只有更猛的风,更强烈的落寞。

  我痴痴地在城楼上等了一天,天黑时,李世民终于找到了我。

  “明,你仍是这般任性。”李世民一身龙袍,潇洒从容地踏上高楼,一步步向我走近。

  “世民,我穿这身衣裳好看么?”我双脚离地,坐在栏杆上,头朝后仰,轻甩了下宽大厚重的衣袖。我没有叫他陛下,依然唤着他的名字。

  “好看,我从未见过比你更美的女子。”李世民轻声说。他也没有称自己为“朕”,而仍是用“我”。忽然之间,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我整个身子从栏杆上抱起。

  我没有反抗地任李世民搂着,将脸埋入他的胸膛中,他身上那曾令我迷恋的麝香味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我完全陌生的龙涎香。

  李世民轻吻了下我的鬓角,见我回头痴痴地望着夜空,便疑惑地问道:“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那只苍鹰。”我煞有介事地说,其实夜空中一片漆黑,除了点点星光,什么都没有。李世民温热的气息吹拂着我的发,曾经他的怀抱是多么地温暖啊,我有些哀伤地想着,可是如今这一切都已变质。

  “苍鹰从来不会在乎满身伤痕,它只爱飞翔,它的每一次高飞,都只会想着要往更高的蓝天飞去。即使前方有再多的危险,也不能让苍鹰停止高飞,因为它生来就是为了飞翔……”我盯着李世民,继续说道。

  “苍鹰是桀骜轻狂的,但无论它飞得再高,飞得再远,也有它一生不变的巢穴。”李世民的手指似温柔似警告地抚摸着我的下颌,“明,不要再动什么无谓的念头……”

  无谓的念头么?我轻笑起来,忽然一把推开他,闪得远远的。

  “明,不要再惹我生气,过来!”李世民显然对我的逃开十分不悦,他伸出手,霸道地命令着。

  我朝他绽开一个笑容,奔向他的时候,一种诡异的悲凉涌上心头。

  我猛地扑进李世民的怀中,将冰凉的匕首塞入他的手中,用尽全身的力气抱住他。

  “明……”李世民低头,一脸错愕地看着他手中的匕首-那把当年在晋阳时他赠与我的匕首。如今,那锋刃已深深地刺入了我的腹中。

  “明!”他抱住我缓缓倒下的身躯,惊慌无措,十指冰凉。

  鲜血从匕首旁幽幽沁出,刺目的红色仍在流动,还有些猩红喷溅在他的身上。

  “为什么……”他喃喃问道,依然不解,仍是不懂。

  曾经的眉波流转,曾经的相视而笑,曾经的心有灵犀,一夜之间,失手打碎,裂成斑斑血痕。

  “宫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我伸手想抚平他皱起的眉头,那从他眼中缓缓滑落的泪却灼烧着我的手指,阵阵发烫。

  多情即无情,无情即多情。

  “明,你不能死,我不许你死!”他终于无可奈何,声嘶力竭。

  “今晚的夜色很美,我终于得到自由了……”我淡淡一笑,已然无牵无挂。

  曾经有一段日子,他如此爱我。

  曾经有一段日子,我也如此爱他。

  他与我温情蚀骨、撕心裂肺的每一幕都弥足珍贵,我已好好收藏。

  内心的皱褶已被温润地抚平,爱恨不留心,沧桑不留痕,心纯粹如明镜,我沉醉其中,不可自拔,悄悄幸福。

  “世民,你将来还能得到很多很多……”我抬手,轻轻地擦去他的泪,“任人以贤、虚心纳谏……贞观之治……千古……一帝……”

  李世民紧紧地搂着我,目光惶恐而凄怆。他焦灼地声声呼唤着:“明,明,明……”

  在这一瞬间,他似乎突然憔悴了、苍老了,俊美潇洒的脸上刻满无边的悲伤与痛苦。

  终于,这就是永别了。

  我将是他心中永远的曾经沧海,今生今世的唯一,再也不会失去。

  闭上眼的一瞬间,失掉已久的轻松重新蔓延到我的嘴角。

  悠悠岁月,只空留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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