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洞画传

3.学政风范

　　浙江乡试副考官，是张之洞仕途的第一个实差。紧接其后，他又历任湖北学政、四川乡试副考官、四川学政。这些职务，责在为朝廷选拔人才。

　　·浙江乡试副考官·

　　1867年4月，张之洞通过了朝廷选拔各省乡试考官的考试，被派为浙江省乡试副考官。虽然只是个临时差使，张之洞仍然很兴奋，因为第一次有了为朝廷选拔人才的机会。浙江素来文风鼎盛，人杰地灵。张之洞怀着十分欣喜的心情，随正主考张光禄赶往杭州赴任。

　　张光禄已过知命之年，官至四品京堂，仕途上已无心进取，只图利用科场舞弊之机捞上一把，于监考、阅卷、录取等考务不甚经心，放手让正值盛年的张之洞去一手料理。第一次出任乡试主考的张之洞，一反科场旧习，办事非常认真。在9天3场的考试中，他都亲临考场，散场后还与众多考生亲切交谈，然后对同考官评阅过的考卷逐一审定，任何枪请、夹带、抄袭等作弊行为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的选拔标准是专看学问根柢和性情才识，不太拘于文字格式，以真才实学取人，但最后的榜示仍要由正考官张光禄定夺。

　　发榜的前一天，张之洞到张光禄的住所商议放榜事宜，无意中发现从张光禄衣袋中滑落出一张500两的银票和一张纸条，纸条上用蝇头小楷写着一首暗示给予关照的小诗。张之洞虽是第一次当考官，但对科场舞弊早有耳闻，不以为怪，便随手将银票和纸片捡起，置于桌案，若无其事地与张光禄核计中榜人员名单。张光禄是个明白人，见张之洞如此宽容大度，不免心存感激，除将几名需要特别关照的考生补入，对张之洞拟定的名单不再挑剔。

　　这一年浙江共录取62名举人，其中有后来担任甘陕、湖广总督的陶模，总理衙门大臣袁昶、许景澄，晚清著名学者孙诒让。所得人才之多，超过了以往的数场乡试，得到了浙江士人的一致称赞。朝廷对他的不辱使命给予高度评价，下旨让他担任湖北学政。临行前张之洞抱病游览了杭州的名胜古迹，泛舟西湖、岳庙怀古、拜访灵隐，怡然自得。期间，他还搜集经史书籍，专程前往著名学府诂经精舍探望国学大师俞樾。张之洞上任之前自谓此行有三愿：“佳士、奇书、好山水也”，果然不虚此行，一举三得。

　　·湖北学政·

　　1867年8月，张之洞还未回到北京，就接到湖北学政的任命。学政又称“提督学政”、“督学使者”，后改“提学使”，是朝廷派往各省主掌所属各府、厅童生及生员考试与教育的学官，为钦差之官，照例是由进士出身的翰林院及各部官员充任，任期3年。学政任职期间，不论本人官阶大小，均与督、抚平行，有单独启奏的权力，体现了朝廷对人才教育的重视。学政到任后主持院试，巡历全省，第一年举行岁试，第二年举行科试，从童生中选拔生员，考核各府州县的生员，掌握着对诸生的奖惩升降大权。所考之处，例有“棚费”的收入，3年之中，多者可得银一二万两，少者也有数千两，再加上考生的送礼，收入更为可观。对于比较清贫的在京翰林来说，凡是外放为乡试考官或学政，都是不可多得的美差。所以有人说，京官最为清苦，如果翰林能够担任一次乡试考官，所得可供10年之用，如果担任一次学政，勤俭的一辈子也就够用了。张之洞而立之年，便获湖北学政的要任，自然格外振作，不及回京谢恩，便溯江而上，来到武昌就任。

　　走马上任的张之洞立即向朝廷上疏，表示：学政一官，不仅在衡量评价考生应试文字的一日之短长，而重在培植人才平日之学术根柢；不仅要提倡读书识礼，还要注重名节。他为省城试院撰一楹联，上联为“剔弊何足云难，为国家培养人才，方名称职”，下联是“衡文只是一节，愿诸生步趋贤圣，不仅登科”。张之洞强调“砥砺名节”、“步趋贤圣”，显然是有感而发。当时太平天国革命刚刚过去，湖北作为太平天国长期占据之地，读书人深受反孔孟及朝廷等思想的影响，许多人投效太平军并为之殉难，当务之急，是恢复读书人对孔孟等圣贤之道的信仰和对朝廷的忠诚，使士子树立效忠皇上、为学报国的名分和气节。

　　在3年的湖北学政任期内，张之洞做了三件事情：一是两次按临各府生童岁试和主持1870年的全省乡试。在巡视各府州县时，张之洞感到湖北有才华的学子不乏其人，但科场的积弊也不少。他每巡视一地，便以“以端品行、务实学两义”反复训勉诸生，对学业优秀者加以奖励，浮华不实者加以黜革，徇私舞弊者加以严处，使湖北并捐廉优奖。他还将选拔出来的优秀生选送到省城江汉书院学习深造，并捐出自己的廉银为书院购置了一批经史书籍，选择诸生试卷中文笔优美的文章编成《江汉炳灵集》刊行，作为诸生学习的范本。二是改革考试内容。按照惯例，新录取的秀才复试，要作经文一篇，有固定的格式局限，历来是从五经中择取一句或一段为题，限考生用经书中的语言答题。张之洞认为，通经在于致用，这种经文考试被格式限制，不能朴实说理，束缚了学生思想，便将经文改作经解，允许考生用自己的语言诠释解读自己所熟悉的经典，阐发大意。这一次改革，深受读书士子的欢迎。

　　三是创建经心书院。清朝的传统教育机构主要是官学和书院，官学由于经费不足，许多地方已经停废，于是书院便日益成为重要的教育机构。书院相当于中等教育，也是秀才的学习之处。由于张之洞的奖励提拔，湖北人才蔚起，原有的江汉书院已无法接纳更多的优秀人才入院深造。于是，张之洞与湖北巡抚李鸿章商议，由省财政拨款2万两，张之洞个人捐银1万两，在武昌三道街文昌阁修建经心书院，并亲自题写院名。经心书院与江汉书院有所不同的是，它不教授八股制艺等应试科目，只教经解、史论、诗赋杂著，着重人才学术素质的培养。张之洞亲自挑选各地成绩优异的高才生数十人入院读书，其中许多人后来成为高官和学者。

　　3年任满后，张之洞携夫人返京。其时清朝政局相对稳定，这一是因为太平天国、捻军相继被扑灭，二是因为第二次鸦片战争以后，清王朝与西方列强的关系亦由战时的尖锐对立转为和缓。这便促成所谓“同治中兴”。在朝野上下一片暂时、表面的升平气象之中，张之洞在京度过了两年“清流雅望”的悠闲生活。他与潘祖荫、王懿荣、吴大澂、陈宝琛、李慈铭、王闿运等京师“词流名彦”往来唱和，春日踏青，重阳登高，访先贤，寻故址，品藻人物，纵论古今，这为张之洞日后跻身清流党准备了思想意识与社会交往方面的条件。1871年，张之洞担任翰林院教习庶吉士。第二年，张之洞又一次以自己的识见和文才，博得慈禧的青睐。这一年9月，方略馆进呈《平定粤匪方略》，《剿平捻匪方略》，张之洞代撰“恭进表”各一份，慈禧“览之，称为奇才”，时人以为这是张之洞“结主向用之始”。这个月，同治帝大婚，张之洞撰写乐章四章，之后又被赏加侍读衔。

　　·四川学政·

　　1873年6月，张之洞又奉旨出任四川省乡试副考官，随正考官钟宝华出京，取道豫、陕入川履任，随后又被授为四川学政，任期3年。这是他4年来第三次出任考官和两度担任学政。这一特殊经历，使他对中国传统文化教育和人才培养制度的利弊有了较他人更为全面、深切的了解，为其日后推行相关制度的近代化改革准备了思想条件，张之洞也因此被时人称为精通学务之第一人。

　　四川偏处西隅，幅员辽阔，蜀道又素称“难于上青天”。张之洞到任后，经过实地调查了解，发现四川的科场作弊十分严重，深感责任重大。1874年正月，张之洞接任四川学政后第一次主持成都府生童岁试，竟有数十名手持大刀短棒的壮汉直扑人群，劫持10余名考童，呼啸而去，目的是向考生家长勒索重金，名曰“拉榼”，为首者是名叫兰映太的武举人。此人素行不法，官不能治。这一事件使张之洞深感问题的严重。他一面设计诱擒了兰映太，判处永远监禁。一面着手调查实际情况。他不畏险阻，在一年多的时间里，走遍了四川30个府、厅（州）。他在给友人的信中描述路途的艰险时说，所经之地，大率荒山绝壁，盘路一线，险不可言；加之高原天气严寒，往往大雪迷路，不敢迈步，前行的马夫跌倒，坐骑失足摔下山涧，这种险情时有发生。

　　为了清除科场积弊，整顿士林风气，张之洞又于1876年3月上奏光绪皇帝，提出整顿四川科场积弊的八条办法，严惩枪手、违规人员，规范考试制度，对考官进行监督等等。虽然张之洞的提议没有被完全实施，但经过一番整顿，科场积弊有所减轻，士林风气也开始好转。

　　同时，为了改良学风，振兴蜀学，张之洞还商得总督吴棠同意，在省城创建尊经书院。1875年，书院在成都南门石犀寺附近落成，教学规章依照杭州诂经精舍订立，首批学生从全川3万余名生员中择优选拔百名。以后，每逢科岁两考，在各府县考取的第一二名秀才、贡生中调取入院学习。这就使得尊经书院成为全川书院楷模和士人荟萃之地。当时川中闭塞，书籍匮乏，不能满足尊经书院的需要。张之洞便慷慨捐资，购进经史子集等书1000多卷，并且在书院后面修建尊经阁，藏书其中，供诸生借阅研习。张之洞还聘名儒分科讲授经史诗文等古学，公务之余，甚至亲临书院，为诸生讲经论史。在《创建尊经书院记》中，张之洞希望学生首先要立定志向，入院读书在求学问，学成之后，各回乡里，广泛传播所学，使整个四川都是通博之士，致用之才。同时，张之洞指出，学问的门类很多，不可能无所不通，即高才生亦只能学习二三门，应各就自己的喜好志向，有选择地学习，并且要坚定信念，明确目标，不可畏难思遁，中作而辍。为使学生面对浩如烟海的古代典籍不致迷惘眩惑，张之洞又编写了《书目答问》和《轩语》两本书，为士子指示治学门径。

　　1902年，尊经书院、锦江书院与创办于1896年的中西学堂合并，组成四川省高等学堂（即后来的四川大学的前身）。四川省高等学堂的第一任校长胡峻，为高等学堂门口所集对联，仍采用了尊经书院当年的那副联文：“考四海而为隽，纬群龙之所经”，表明仍然要继承尊经书院的办学宗旨和学风。

　　1876年，张之洞交卸四川学政，并在第二年的2月回到北京原任，充任翰林院教习庶吉士，官阶六品，继续做一名无实权实责的闲散京官，等待朝廷的重新任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