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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陈思财干了斜眼回来的晚上,便大口大口地吃起新鲜肉,红翠想到:这种事情一般男人都做不起个啥子。

  做不起个啥子的陈思财只好主动与红翠和好。吃过新鲜肉的第二天晚上,他就回到原来的宽大的架子床上。之前,摔烂八磅温水瓶过后,他与红翠分开睡了,和女儿世琪挤在一张门板搁成的床上。红翠见陈思财转变了态度,便扔下正打算洗刷的碗筷,匆匆地添上煤,跟着陈思财早早地来到寝室。一上床,红翠的心头就在等待了。陈思财也一反常态,直接就干起来,以往,他总要把那两个肥硕的东西摸捏一刻把钟。这么直接,就像他平时驾起牛犁田或抽自己的一支土烟。并且,这个晚上,陈思财一声不响地直接地干了三次。倒是宽大牢实的架子床发出好一阵“叽咕”的欢悦声。

  第二天早上,陈思财飞云跑马地担了十二挑牛粪,红翠乐了,破例烧了一锅油茶。

  陈思财呼呼地喝完一碗油茶,说:“我要到城头去拉平车,今天就走,赶十点钟的客车。”红翠直勾勾地望着陈思财,不认识似的,陈思财又说:“铁牛、羊子都要去”。

  红翠面带疑惑地说:“城头人的钱也是你们找的。”

  尽管每年红翠都要去城头水牛兄弟家好几次,但城头让她感到惊悚,那似乎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刚刚结婚那年,为了正月间走娘家的人户所需,红翠伙同本地的三个年轻媳妇去赶县城,各自背了一袋糯米,其中一个还带了一只公鸡。结果,四个农村妇女都遭到不幸。一个被麻了秤,少称二十三斤,一人被摸了包,卖糯米的五十八块零几角钱全被摸走。带有一只公鸡的妇女,糯米和公鸡倒是卖了好价钱,并把钱揣进贴身的衣袋。但她走到农贸市场外面的一家服装店处,好奇地摸了一只带有花边的紫色海绵乳罩,这一摸,紫色海绵乳罩上便印上白色的五个指拇印,因为她的手上糊有糯米灰粉。于是,胸脯像两个皮球的妇女不得不买下这个厚实的乳罩,花了二十八元钱。最后一个妇女的情况更糟,就是铁牛的堂客,一位戴着耳环的中年妇女,当时,以至后来,铁牛的堂客一直把她当做城头人,十分亲热地和她吹了一阵,她就把卖糯米的其中三十元钱借给了城头人。事后,尽管其他三个妇女一致认定是受骗了,但铁牛的堂客还说:“她说得有名有姓的,并把她奶子上长瘤子的事都说了,不像个骗子。”红翠就是被摸了包的不幸者。当时,她看见两根手指伸进自己的衣袋,只是她感到自己的嘴张不开,双手没有一点儿力气,就像做梦一般,至今,一提起城头她心有余悸。

  别说红翠,就连陈思财这个大男人,对城头也有一点惧怯之情,年轻时到城头当小工的耻辱事,也许让他淡忘。不久前去城头买瓷砖亲眼目睹的一件事却历历在目:两个年轻人,一个穿着花格子衬衣,一个赤臂露膀,各自拿着一把明晃晃的砍刀,互相砍杀起来,花格子衬衣被砍倒在地,赤臂露膀的右手明显地负上重伤,但他呼的一声跑掉了。掀起的一阵风,差点吹落了陈思财头上的草帽,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几滴血就滴在他的脚尖上。这次陈思财之所以三番五次地、苦口婆心地劝说胆小怕事的铁牛和羊子,就是因为他本人胆小怕事,有铁牛和羊子作伴,他心里才感到踏实,胆子才会大起来。

  就是这会儿,从陈思财内心来讲,他也不愿到城头去拉什么平车。可是,不出去怎么办呢?日子紧得“叽叽嘎嘎”响呀。卖两头猪的三百八十几块钱在眼前晃一下就没有了。红翠找他算过账。他一个劲儿地算了出来:当世琪的书学费一百二十元,买八包碳铵四十八元,三包磷肥二十四元,买两瓶农药一十九元,当来宝的赊的烟二十条小南海六十元,赊的酒二十八元,买两头猪儿一百零八元,只当了五十八,还欠五十。陈思财一分都没乱用,已有好长时间没喝过酒,嘴里直冒清口水,近几天,他把席子下面翻找了三次,希望能找到几角块把钱。没有酒喝,又死不到人,眼下,给堂客买卫生纸的钱都没有了,卫生纸倒是可以代替,就用世琪的本本纸嘛。但打秧子的农药,就没法代替了,并且一点也马虎不得。陈思财曾吃过一回亏,一桶水少倒了两盖盖杀虫双,结果,抽出来的谷穗,一半是空壳壳的白线,减产一半的谷子不说,还挨了红翠无数次臭骂。单是打最后一道老断颈,就得买六十多块钱的敌敌畏和稻瘟灵。至于欠下的做房子的工钱、借款赊账等倒是一件小事,反正已经欠下了。不过,如果人家问多回了,在面子上还是有些过不去。

  幸好,年前腊月间,用谷子兑了一包私人拖下乡来的盐巴,当时有人说是什么工业盐,不然,吃盐巴都是个问题。

  会打小算盘的羊子的家境也好不到哪里去,河东村的会计李驼背,也就是黄村长的妹夫,他能将那架铜骨子算盘拨弄得哗啦哗啦响,河东村一社的社员羊子,拨弄起他那架小算盘并不比李驼背差。农村常见的猫狗,他自有独特的见解。猫是可以喂,就是不用喂饭,反正它喜欢窜到别人家去,就算没吃饱,饿了它也可以去咬耗子。狗是什么东西,一天三大碗饭,比遭强盗偷了还厉害。原本他家有一条狗,一条分家时他要下的肥实的老黄狗。分家的争吵声刚刚平息,他家又传出一片老黄狗的惨叫声,羊子用一根青锄把将老黄狗活活打死,后来和了萝卜炖了一锅。他抽的那支纸烟,每吸一口,都要嘴里包一会,才慢悠悠地吐出一阵烟雾,别人递一支烟,他会笑呵呵地接过,一点也不客气。但他那支烟,别说装一支给人家,就是他自己掏烟的动作,也让河东村一社不少抽烟的男人瞧不起,把手藏在衣袋里,半天才摸一支出来。三角钱一包的小南海,羊子可以抽上三天。尽管如此,小算盘上并没有出现大的数目,整天,他都为钱的事算来算去。

  铁牛,单听这一名字也就明白他不会打什么小算盘,只会像一头牛在土地上默默地耕耘,凭他一身的牛力气,在爬山的地方开垦了不少荒地。一年的收成,除了填饱肚子外,总会变卖个三两千钱,这三两千一半以上还得返回到土地上,比如买种子呀、肥料呀、农药呀、薄膜呀等等。幸好他家喂有一头母猪,买猪儿的钱就让他干赚了。从泥巴里抠来的千把块钱勉强能维持在县城读中学的儿子的花销和日常必要开支。不久前哄哄闹闹的四十酒,并没有使他的经济状况有所改变,接的八百几十块钱刚好够提前赊的东西的欠款和杀的那头猪值的钱。两大箩的孬酒,三条胀鼓鼓的蛇壳子口袋里的孬糖,算是四十酒的一点赚头。之前,羊子对铁牛说:泡生期酒没啥赚头,算尽了还要倒贴本。铁牛则说:管它三七二十一,就图个热闹。

  两个性格迥异,而手头同样紧巴巴的男人,之所以没有急于答应,除胆小怕事外,心头还存有一丝顾虑,自己走了,堂客一人在家,会不会……他俩自然联想到好朋友陈思财的不幸。不过这种担心是若有若无的,远远经不住陈思财有力的诱劝。再说,铁牛已经这么安慰自己,堂客是个丑八怪,没人要,羊子则这么想,她不像一个不正直的女人。

  陈思财舀上一碗油茶说:“已和大舅子说好了,几天前到乡上打了电话,大舅子说,买平车的钱由他出,也不用出钱租房子,大舅子单位上的寝室,让给我们睡,只是不能煮饭。”

  红翠的脸上泛起喜色,心想,原来水牛兄弟也支持这事。于是,她完全同意丈夫这一大胆的举动。但丈夫满口舅子舅子的,听来很不顺耳。她面带愠怒地说:“不要舅子舅子的,你就不当舅子了?”

  陈思财笑着说:“他是舅子不得假了嘛。”

  红翠站起身,朝里屋走去。陈思财出门挣钱的大事,就这么三言两语地说定了。

  红翠提着半瓶白酒走出来,搁在陈思财面前,这会儿,陈思财的双眼发出光来,拧开瓶盖“咕噜”地喝起来。

  陈思财喝完半瓶酒,红翠提着一条胀鼓鼓的蛇壳子口袋走出来,朝大门口一放,说:“衣服和毯子都装好了,扳包谷的事,你就不用管,我一个人得行,你把这身担牛粪的衣服换了,我已找出来了,放在床上的。”说完,红翠朝外面走去。

  陈思财换上一套较为体面的衣服,穿上一双糊有泥巴的胶鞋,母亲、陈思远和红翠一道就走进屋。

  陈思远过问起大哥到城头拉平车的事。母亲同时唠叨开了:“这么大的事,也不和我说一声,说走就走了,家里活路也多,城头的摸包客也多,还有……”红翠则想着哪一样必须的东西落了没有。

  外面传来一个很大的声音:“老陈,老陈。”这时,铁牛和羊子一道已走在陈思财房屋前面的村公路上,他俩各自提着一条装得胀鼓鼓的蛇壳子口袋。铁牛正放开嗓子喊老陈呢。

  陈思财扛起蛇壳子口袋,高声地应了两声,便迫不及待地踏上出门的路。

  望着扛着蛇壳子口袋的丈夫,红翠心头空落落的,结婚十几年,两口子还是第一次分别。

  河东村一社的人们对于红翠与赵大脸有那种关系的谈兴还没有完全消失,接着她们又兴趣盎然地谈论起以陈思财为首的三人帮到城头拉平车这件大事。不过,大多数男人采取了不以为然的态度,认为这件大事至少不是一件好事。娶了一个身体壮实得像一条牛,满脸土印的堂客的沙牛,有些生搬硬套地说:现在城头卖下面的女子多得很,就算三人帮拉平车找了一点钱,也只够塞女人下面的孔孔。沙牛这番话,似乎与两三年前人们谈论本地三个到广州去打工的姑娘的相像,当人们看到从广州归来的画眉弄眼的三个姑娘,便真的认为她们在外卖下面了。这帮二十几到四十几的男人,之所以如此谈论,甚至有些自欺欺人,他们生怕自己的堂客对他说:你也到外面去挣钱。外面的世界对整个清河乡的农民来说,的确是神秘的、是陌生的、是让人害怕的,四周群山的环围,似乎使农民与世隔绝了。

  外面的世界归外面的世界,眼下,农民关注的依然是庄稼,土里的包谷在他们的算计中一天一天老熟了。依然是个大晴天,没有一块黑云,天很高,也很蓝,几朵白花花的云在天边飘荡,太阳一爬出山头,整个平坝就要一直晒到太阳落下西边的山头。由于晴多天了,太阳很晒人,火辣辣的,人在太阳底下不一会儿眼前就会出现一点一点亮晶晶的星花,没有一点风,树上的叶子偶而也沙沙在响,但似乎让人一点也感觉不到,房前屋后的大树底下那是最舒服的阴凉地方,没有人在那儿乘凉,小孩们都上学去了。

  这正是扳包谷的大好天气。人们穿梭于包谷林间,掰断包谷的嚓嚓声频繁地响着,其间也掺杂着撕破包谷壳的嘶嘶声,相比之下,这声音较为微弱,金灿灿的包谷被丢进了背篼和箩篼里,发出的砰砰的声音显然是包谷撞击背篼或箩篼发出的。

  包谷林里更热,汗水从人们的脸上滑落下来,滴在脚下黑绿绿的红苕藤上,先来到坡上的多数是男人,一些人干脆掀掉头上的草帽,他们认为没有草帽的遮盖反而会凉快一点,只要有一点风就会直接吹着脸上。

  人们照常谈笑着,很大的说话声和笑声在包谷林里传来传去,彼此看不见对方但能知道说话的是谁。得说明一下,田土下放到户时,为了公平合理,一片土被分割成很小的一块块,一家一块。

  洗刷完毕的妇女也来到了坡上,包谷林里更热闹起来。男人们喜欢找女人说笑,女人们也乐于取笑男人,结了婚的人是不会在乎自己和别人说的话有无分寸,反正没有瓦片遮到。嚓嚓声几乎听不到了,人们似乎忘了包谷林里的炎热,这些欢快的谈笑声中,无疑充满着丰收的喜悦。

  这是一个名叫青堡的土丘,包谷林里一片热火朝天。铁牛的堂客说:“猫喜,你下面长着像包谷一样的东西没有?”

  傻乎乎的光棍猫喜说:“嘿嘿,长得有。”

  王大哥的堂客说:“有包谷大没得?”

  猫喜说:“嘿嘿,没有包谷大,有割草刀的刀把大。”

  哈哈哈……包谷林里发出一阵暴笑。

  猫喜的母亲说:“狗日的猫喜,快点扳包谷。”

  红翠说:“猫喜,你摸过你大嫂的奶子没有?”

  猫喜说:“我不给你说,嘿嘿”。

  羊子的堂客说:“不说就是摸过,哪根田埂不长草,哪个兄弟不爱嫂。”

  红翠又说:“猫喜,你摸过你大嫂的下面没有?”

  猫喜突然迸出一句:“她不干。”

  “哈哈哈……”包谷林里又发出一阵爆笑。

  沙牛在沉默中冒出一句:“红翠嫂子,你家那两头瘦精巴叉的猪还看不出呢。”

  红翠愣了一会说:“狗日的沙牛,看得出看不出关你屁事,你他妈的就不认人了,你那个肥得像一头猪,满脸土印的堂客,当初还是我给你说的好话。”

  一阵放火炮似的发泄后,红翠才感到后悔,自己强烈的反抗岂不是承认了沙牛没点明的意思吗?她赶紧为自己辩解说:“我早就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如果赵大脸上哪家看了猪就有关系,他的鸡巴还没有这样硬呢。”

  包谷林里顿时安静下来。

  另一处名叫吊嘴的包谷林里,七十余岁的张大爷正讲着笑话:“早上堂客扫着地,男人在后面干了起来,说,你一步我一步,又不耽误你的活路。”

  “嘿嘿嘿。”包谷林里发出几个男人的笑声。张大爷捋了捋白胡须又说:“堂客很生气地说,我不看到要滑,我给你一扫把疙瘩。”

  “哈哈哈……”男人女人大笑起来。

  背篼和箩篼装满了,两夫妻开始分工,男人用箩篼把包谷担回家,女人照样穿梭于包谷林间。

  天快黑下来,包谷林里才渐渐清静下来,已失去了原有的生机,虽然撕开的包谷壳像一朵朵盛开的白花,包谷秆变得东倒西歪,人们扳包谷时认为碍事踩了一脚,一些包谷尖和叶子已被割草的孩童当草割了,剩下的只是一些光秆秆。

  吃过晚饭后的时间,几乎每一个人都要看着那堆黄灿灿的大个大个的包谷,心里便会充满了丰收的喜悦和满足,而后,两口子坐在包谷堆旁,麻起包谷。一边麻着包谷,一边说着大致这样的一些话:男人说:今年的包谷还是可以。

  女人说:恐怕要收个千把斤。

  男人又说:你看这一个,有一尺多长。

  女人满意地笑了。

  男人还说:还去买两个猪儿来喂。

  女人附和说:我也是这样想的,今年的红苕藤好呢,快翻得了。每家每户只用三四天的时间就把包谷扳完了,包谷秆东一堆西一堆地搁放在不能做土的空隙地,或乱石或刺巴篓,一些土坎坎上也搁放着。所有的土里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红苕藤,四周的土丘上随处可见黑绿绿的一大片。

  暂时没有大的活,人们又开始悠闲了,坡上的包谷秆还要晒两天才去背回来,天晴得很好,看来两三天内没有雨,洗刷完毕的媳妇们有的坐下来麻包谷,有的背上背篼上坡了,是去翻红苕藤或割牛草。

  农闲的男人们,除了中午和晚上,其余时间都不喜欢呆在家里,虽然屋里那堆包谷要麻下来晒太阳,但不用慌,搬都搬回家了,搁一两天不碍事,况且中午和晚上有的是时间,劳累了几天也该歇歇了,扛起一把锄头到田间去转一转,其实田里一点活也没有,庄稼人喜欢这样,看看自己用辛勤的汗水浇灌而结成丰硕的果实,心里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和欣慰。

  巡视一番后的男人们都不急于回家,他们选择一个阴凉的地方,三五个聚在一起,抽抽烟,吹吹牛。

  地名叫大弯的大院左侧,有三棵一尺来粗的苦楝树,茂密的枝叶连成一片,像一把大伞遮住了太阳,凉爽的树底下聚集着十来个男人,正兴致盎然地谈论着,东拉西扯的,闹杂杂的。

  这个说,今天天气热呢。

  那个说,三伏天不热你吃个屁。

  另一个说,粮站新来一个年轻人,看样子是个杂皮。

  还有一个说,三人帮在外面找大钱了,扳包谷都没回来。

  说到金钱,男人们把杂乱的话题集中起来。胡子拉碴的王大哥说:“陈思财没有志气,把堂客直接让给了赵大脸。”

  朱欢说:“不是没有志气,做了砖房欠了账,没有办法。”

  张大爷含着烟杆抽了两口烟,说:“思财这家伙还是有本事,三间排面,一楼一底,还贴上了明晃晃的瓷砖,现在,他又在城头挣钱。”沙牛说:“还不是沾了他大舅子的光,大舅子为他联系的不少生意,就凭他,也做不起个啥子。”

  三十出头的、一直怀疑堂客不忠的乌磅说:“城头人的钱不是那么好挣。”

  种了两年生姜、今年又种上一亩的并且去年就做好砖房的立春说:“农村也能挣钱,外面也能挣钱,关键在于自己的打算。”

  立春这番话使得不少男人沉思着。沙牛掏出一支小南海,很快七八个抽纸烟的男人都掏出一支小南海,几个抽土烟的老汉,纷纷摸出烟口袋,裹起土烟。人们头上弥漫着一片烟雾。

  抽起烟的男人,特别是年轻的和中年的,实实在在地心急了一会儿,不过,扔掉烟头,想着已收进屋的包谷,想着从田里谷子的苗架以及吊了勾的谷穗来看,今年无疑又是一个丰收年,他们脸上倒洋溢着喜悦之情。

  沙牛说:“立春,你那一亩地的生姜好呢,恐怕要卖个两万块。”沙牛之所以提起生姜,是因为他今年种上几分地的生姜,而且,高凳深的苗子大盖田了,看上去郁郁葱葱的一大片,着实喜人。他说立春的生姜好,实际上想引起别人的说他的生姜好。

  立春看出沙牛的意思,并对沙牛说什么两万块的吊甩甩的话产生反感。他说:“把你的堂客搭上一起卖能卖两万块。”

  乌磅从来就不喜欢听别人说起堂客卖不卖的话,他立刻转变话题:“李盛宇做了一件大好事,在我们乡发展生姜,今年,我们社有十多家人种生姜,年底,这十多家人肯定就要做砖房。”

  做好砖房的立春即刻来了兴趣,他说:“陈思财家的砖房比黄村长家的房屋还要漂亮,我看,我们河东村的房屋,要数陈思财家最漂亮。”同时,张大爷插进一句:“像李盛宇这样的干部少啊。”

  朱欢说:“听说黄村长要办加工厂,专门车刀刀、锤锤、铲铲的把把。”

  朱欢这番话,把立春所谈及的砖房甩得老远,难怪朱欢,谁叫他提及黄村长呢。这会儿,立春想起到朱欢家盖什么章的情形,外面下着大雨,朱欢屋头则下着小雨,堂屋的地上,摆着缸缸、钵钵、桶桶、碗碗,一个夜壶也用上了。

  沙牛说:“那得用杂木。”

  乌磅说:“鹅嘴岭有的是杂木。”

  张大爷吸着土烟说:“狗日的黄磨子砍光了鹅嘴岭的杉树、枞树,现在又瞄准了上面的杂木,叫他这样的乱搞,恐怕以后砍锄把都砍不到了。”

  黄村长的真名不叫黄磨子,而叫黄聚财,他长得矮墩墩的,就像一台磨子,故得了个黄磨子的别号。他的脚肚子有土钵大,撩起袖子手臂就像一条桶桶瓜。据说,大集体为供销社运货时,他能背一桶煤油,一桶煤油有三百六十斤重,从县城到清河乡可有二十多公里的路程。黄磨子曾吹嘘如果使股股劲,他能背得起五百斤。当年不少人在选票上黄聚财的名字后面画了个圈,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有一身好力气,只是未曾料到,黄村长一身好力气用在了砍伐树木上。

  沙牛说:“黄磨子的把把厂恐怕已经办成了,几天前,我看见两台像灶头一样的车床都拉回来了。黄磨子坐在车上,笑兮兮的。”

  张大爷站起来,一手拿着烟杆,一手叉着腰,非常气愤地说:“黄磨子迟早一天是要倒霉的。”

  河东村的老好人周书记刚刚送走乡政府的秘书小刘,立刻变得坐立不安。他走进堂屋,掀下蓝布帽,在坑坑洼洼的屋内踱起步来,转了三圈,走出门外,站在遮檐点上一支小南海,一手叉着腰,瞭望起远处延绵起伏的山头,不停地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周书记使劲地甩掉烟头,转身进屋,重新戴好蓝布帽,对正在堂屋麻包谷的堂客说了一句:中午不回来吃饭。他就匆匆地出了门。

  周书记要亲自到每一个社长家里走一趟,叫社长通知社员明天上午到学校去参加村民大会。一路上周书记逢人就说:要撤黄磨子的职,明天上午到学校去开大会。

  在最关键的时刻,老好人周书记还是站得出来的。当年选支部书记时,老好人就露了一手,主持选举的一位公社干部刚刚念到:周为民十五票,冉拖山十六票的那一瞬,周为民“呼”的一声站起来说:“冉拖山烧火,与甭嘴儿媳妇有关系。”满脸通红的冉拖山说:“捉贼捉赃,捉奸捉双。”周为民又说你堂客亲自看到你和你甭嘴儿媳妇在包谷林里亲嘴,你还专门把你的幺儿支到外面去学木匠。周为民说完,用怂恿的目光扫视着三十一个党员,党员们点着头,表示认可,其中那十六个为冉拖山画圈的党员面露愧色,后悔刚才画圈时忘了冉拖山烧火一事。末了,公社干部作出决断:一个与儿媳妇有染的人怎么能担任党的干部呢,河东村支部书记由周为民担任。

  下午太阳快要落土之时,周书记绕路来到村学校,其实此举没有任何意义。周书记站在地坝上,双手叉腰,注视着像一座庙一样清静的一排青砖瓦面的房屋。学校早已让教育部门废弃了,门窗上牵满了蜘蛛网,蒙着一层灰尘。可是这栋雄伟的建筑依然像一座丰碑屹立在周书记的心目中,往日的岁月涌上心头,又从回首的往昔回到现实,周书记有些伤感,光阴似箭啦,而后感到自责和愧疚,他对不住河东村的父老乡亲,鹅嘴岭那片辽阔的森林给黄磨子办光了,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河东村的农民们吃过早饭,呼啦一声纷纷朝学校走去,比某一晚上到学校去看一场电影还要积极。

  立着两根篮球水泥桩的操场上站着一堆堆人,男人和女人各自站在一起,不少女人和男人开着玩笑,不时爆发出一阵笑声,多数男人则谈论着有关黄村长的事,有人爬到了挨着操场的一个山丘上,已选好位置坐着。还是三年前遇到过这种大场合了,几乎所有的人都面带欣喜。

  周书记今天显得特别精神,红光满面的,穿着一件花格子短袖,上面衣袋里插着一支钢笔,脚下穿一双亮锃锃的黑皮鞋,左手照常挎着一只老式手提包。他先指挥着四五个社长在遮檐上摆放课桌和凳子,遮檐高出操场一米,讲话的主席台就形成了。接着周书记看着瘦高瘦高的背着帆布包的村电工安装话筒,不时说一两句,社长们用报纸拍打着课桌和凳子上的灰尘。

  民兵连长、调解主任、副村长、团支部书记以及妇女主任马边花,没来得及参加摆设主席台的几个社长先后走上主席台亮起相,有人观看起安装话筒,有人和周书记说着话,有人翻看起报纸,有人交谈起来。

  话筒安装好了,周书记对着话筒喂喂两声,三年前用过的话筒还正常。周书记从手提包里摸出一个茶杯,将手提包往课桌上一甩,摸出一支小南海,不时朝操场外的公路上张望。河东村六社的一个单身汉走上主席台,挨着周书记坐了下来,他接过周书记的一支小南海后,脸上就一直洋溢着笑容,周书记突然想起什么,朝着话筒说:“从厕所那面起,分别站一二三四五各个社的人,每个社长把各人的人招呼起来。”

  密匝匝的人混乱地涌动着,而后出现一片井然有序,每个社之间出现一条界线。

  人们发现老单身汉和几个村干部离开了主席台,周书记正在牵扯花格子短袖,背着帆布包的村电工像一节木头立在周书记身后的教室门口,有人说乡政府的人来了。人们的目光刷地扫向大门处。有人说:王书记后面那个是人大主席。也有人说:李盛宇前面那个是曾副书记。还有人说:和妇女主任打一把伞的,那个穿红花连衣裙的就是新来的团委书记。

  一些怀怀疑疑的人意识到:看来黄聚财真的要倒台了。王书记一行人在众人的目光下径直朝主席台走去。

  周书记先招呼了一声王书记,再微笑着向其他乡干部点头,待乡干部们坐好,并一一从手提包里摸出一个茶杯,周书记把话筒推给王书记。

  王书记把老式手提包往课桌上一甩,捋了捋白衬衣袖子,说起话,先用平素温和的语调,客观地评论黄聚财,意思是说黄聚财既有错误,又有成绩,功过相抵,就等于零,并着重说了一个原则性的问题:干部的思想素质问题。再讲了上头的大致决定,归结一句话开除党籍,撤销党内一切职务。农民们听来乏味了,中间和后面的一部分叽叽喳喳地说起话,一些人还流露出不满情绪。整个会场就像一个大蜂桶。王书记提高声音说:“我们来了四个乡党委成员,两位驻村干部,今天开村民大会的目的是对河东村的村长黄聚财进行罢免,村民大会是村里的最高权力机关,你们有权对自己不满意的干部进行罢免。”

  王书记停顿了一会儿又说:“下面请河东村的党支部书记周为民同志发言。”

  一个乡干部鼓起掌,部分农民跟着拍了几下。

  周书记抬了一下蓝布帽,抓住话筒,照常咳了两声才说:“大家是看到的,我们村鹅嘴岭那片森林给办光了,这是黄聚财的罪证,他仗着他那在省政府工作的大哥,为非作歹,现在他那罪恶的双手又伸向山羊坪了,山羊坪的杉树已被他砍了两车。如果让他继续下去,山羊坪也会被他办光,山羊坪光了他又要去办野猪岭、虎跳崖、鸡公山。总之,让他当下去,他会把我们村的森林办光。”周书记望了一眼王书记又说:“鹅嘴岭那片森林原本好得很啦,大的杉树有头号二车锅的口口大,能收三合大料,四大亘,弯弯里的枞树深得很,一根可下五节料,普遍的都有箩篼口大。在大战钢铁时,公社干部想打那片森林的主意,让当时任支部书记的老红军周浩天大叔给顶住了,周浩天大叔哗的一声拉开对襟子衣服,露出身上像一条条雷公虫一样的被子弹打的和弹片划的瘢痕大声说:谁要想打鹅嘴岭那片森林的主意,老子就像打日本鬼子一样打,没有步枪,老子有双筒猎枪。两名公社干部给吓跑了,周浩天大叔是个好人。”周书记喝了一口茶,又说:“可是周浩天大叔保下来的那片森林,让黄磨子给办光了,乡亲们,可惜呀,八百亩,要值多少钱啦。”周书记的情绪激动起来,他说:“黄磨子是个败家子,他龟儿子不是人,他把卖木料的钱拿来大吃大喝,他大哥黄聚宝回来耍了几天,他家居然杀了一头猪,他办光了杉树、枞树,又打起了鹅嘴岭杂木的主意,上面的杂木好得很,大的有饭碗粗,尽是青、红豆、艳山红,他已买回了两台像灶台一样的车床,说是要办个鸡巴把把厂,专门车锤锤、铲铲的把把,如果让他的把把厂办成了,我们村的农民砍根上四季豆、黄瓜的站站都是个问题。”周书记停顿一会儿,又喝了喝茶说:“还有黄磨子专横得很,村里的事他一人说了算,根本不同任何人商量,那个任会计的李驼背是他妹夫,是他一伙的,他居然不把我这个支部书记放在眼里。”周书记的情绪又激动起来,并不能自已,他说:“黄磨子有野心,有阴谋,想篡党夺权,现在我宣布撤销黄磨子的村长职务。”

  周书记说完,将话筒推给王书记,王书记忍不住笑了一下,又说起话来,他先讲了当官的是人民的公仆的一番道理,接着又讲了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等的深刻含义。他这番话好比给村社干部以及主席台上的乡干部上了一堂政治课。可是农民们听起来不过瘾,当成耳边风了,夏至早就过了,估计已经进入伏天,太阳晒起来锥肉,不少人纷纷揭下草帽,摇扇着,当扇子用,主席台上的阴凉处的妇女主任,也不停地摇着一把篾巴扇,几个肥胖的家伙,用衣袖把额头上的汗水擦了好几次,一些中年男人干脆脱掉衣衫,光着上身,少数年轻媳妇都解开领口处的扣子。一社的七八个男人,不知哪时已溜到厕所旁的一棵枞树底下,并吹着笑人的牛皮,不时发出一片不小的“嘿嘿”声,主席台上的周书记瞭了他们好几眼。随时都有人跑到厕所去屙尿,形成一股流动的人员,居然有这么个别的人走出厕所,在操场上提着裤子,依然站着的人们,许多人把头东伸西伸,只顾随意拉扯,山丘上的人们,原本坐得规规矩矩,但一部分人顺着有斜度的地形安详地躺着了。这般骚动不安的情形,实在不像话。

  周书记一把抓过话筒,站起身,高喊:“朱欢、毛铁、喜二、铧口,还有牛屎菌、鸡母眼,你们把你们的人招呼好。”

  只有前面的妇女收回了乱伸的脑壳,周书记没有多大威信,至于社长,在农民们眼里根本不算一个官。平时社里开个什么会,只要把人员召集拢来就算不错了。好在这些年头,上面没有多少硬性的任务,开不开会,并不重要。社长们的会倒是不少,不时乡上喜欢开个“村社干部党员大会”。往往村里也要重开一次,开完会的社长,回到家里,把领到的报纸、文件一丢,就干起农活上的事。如果非要开个社员大会不可,社长要跑遍整个社一家一家地通知,并要说明一下开会是为了哪样大事,以便提起农民开会的兴趣。一年里,只要把计划生育的月末女检和这样那样的税款完成了,社长的工作就算完成。在该社几十家人之间跑来跑去,还要参加村上、乡上的会议,也够社长们忙了。

  这会儿,几个社长用温和的目光扫视着他们的社员,具有男子汉气魄的铧口发出威严的号令,而只要对父老乡亲说出指令性的话,就需要壮一下胆的鸡母眼,周书记的话佯装没听见,他耷拉着头,抽着土烟。王书记提高声音说:“村社干部都是本地本土的人,你们干了坏事是搬不了家的,要受乡亲们的唾骂,要受别人在后面指你的背脊骨,一方面,你们要吸取教训,在选下一个村长时必须擦亮眼睛,千万不要再选像黄聚财这样的人啦。”

  会场顿时安静下来,一些人认为是选村长的时候了,靠篮球水泥桩处十社有人说:“我选陈狗女。”

  这会儿,山丘上斜躺着的人们纷纷撑起身子,几个准备上厕所的男人倒了回来,紧挨着的九社有人说:“我选我们社的冉二毛。”

  中间大概是五社的有人说:“何边柳,何边柳。”

  一社的乌磅高声说:“我们的陈思远,他是个大学生。”

  二社的火铲尖声尖气地高喊:“我选马边花当村长,她是妇女主任。”

  火铲的声音刚落,引起一阵哄笑,这倒是火铲估计到的,只是不知怎么回事,那句话自己从他嘴里跳了出去。

  “我选麻二。”哄笑声还未完全消失,不知是谁又高喊一声。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刚才在主席台上亮一会儿相的,抽到周书记的一支小南海的老单身汉却又坚决不去敬老院的麻二,也跟着咧开嘴笑了又笑。笑声过后出现一片悄悄的说话,二社的毛追子说:马边花帮火铲办了二胎手续,火铲就像幺儿一样乖。纠三说:就是担粪淋牛皮菜也是火铲帮她家干。黑菌的堂客说:马边花骚得很,经常搭黄磨子的车,像一块磁铁一样爬在黄磨子的背上。另一个女人接着说:本院子的王三嫂看见,马边花从猪圈里出来,一边提着裤子,接着听到里面传出扫猪圈的刷刷声。王三嫂怀疑扫猪圈的是火铲,因为她看见胡八上坡去了,便假装去看马边花家的母猪刚下的猪儿,果然是火铲,他含着一支烟,衣服的扣子都扣扯了,王三嫂还看见蹲着屙屎的板板上还有一团卫生纸。

  可是,王三嫂说:“边花能干呢,刚过门就把胡八家田的名字都改了,那块叫羊角巴的大田,边花说羊角巴不好听,就改成了牛角粽。”

  穿着一件绿色军服的中年人接着说:“还把胡八的老汉整过一回,那是搭谷,胡老汉把搭斗扛到了半路,突然想起不知牛角粽在哪儿,只好又把搭斗扛回去。”

  一位老头哦了一声,说:“我原以为胡老三家冒出一块田呢,他经常牛角粽牛角粽的,原来牛角粽就是羊角巴。”

  河东村的二号人物赵大脸,万万没想到居然没有人提及他的大名,他狠狠地把他那社的社员们瞪了又瞪,然后,背着双手,低着头,在社与社之间的通道上踱来踱去,装出了一幅一位干部在思考什么大事的通常模样。同时,八社的社长牛屎菌盼了好久也没有人提他的名字,于是,他干咳了一会儿,以便引起人们注意他。

  主席台上的人也在交头接耳。

  王书记窜过身子,嘴巴对准李副乡长的耳朵说:“盛宇,我看蓝布帽也想打头号二车锅口口粗,箩篼口口大的棒棒的主意,干脆这样,把你调来驻河东村,你驻的岭南村就叫那个花花公子顶上。”而后,王书记又对人大主席和曾副书记说起自己的见解。

  团委书记一手捂着嘴问妇女主任:“哪个是马边花?”

  妇女主任说:“那个立在巷道上的,把红醒醒的短袖扎在牛仔裤里,招牌上有两个包儿的就是。”

  团委书记看见马边花像一支鲜花插在那里,她又明知故问:“啥子招牌?”

  妇女主任说:“这地方的方言,女人的乳房。”

  团委书记说:“在那地方设计个包儿,难看死了。”

  妇女主任又说:“这叫故意引人注目。马边花还戴着一只海绵乳罩,看起来才胀鼓鼓的。那年正是搭谷的时候,我半夜去了她家,是为捉拿想超生第三胎的一个堂客,她起来给我开门时穿着一件秋衣,秋衣紧贴在她身上,那两个长甩甩的乳房就明显地现了出来,就像两个茄子,大概吊到肚脐眼,走起路来一甩一甩的,就像两条蛇。”

  妇女主任再说:“还有,听说她男人去结扎时,提刀儿的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医生,她男人那东西就像一根铁棍一样立起,女医生故意割断了他一条专门管事的筋。”

  妇女主任还说:“不过马边花是个好人,热情得很,你去了她家非要留你吃饭不可,哪天我们到她家去吃六月桃。”

  团委书记低声又说:“蓝布帽平时蔫瘪瘪的,讲起话来还有精神。”

  妇女主任睁大了眼睛说:“这家伙是个老滑头,他家的四个儿媳妇,还有三亲六戚,没有哪一个没有生第二胎,都办了手续。”

  妇女主任又说:“你猜哪个是李盛宇的堂客云月?”

  团委书记说:“我怎么晓得?”

  妇女主任说:“那个在锤袜底的就是。”

  人大主席说:“王书记,要不要举手表决?”

  王书记说:“没有人提出反对就算全部通过。”

  曾副书记说:“我担心花花公子那帮人又有空子可钻,那个花花公子不是整天鼓吹自由民主吗?”

  王书记说:“花花公子根本不占哪个人,他原本在县宣传部,宣传部当官的都把他视为眼中钉,说他有神经病,我看他硬是有神经病。”

  河东村妇女主任马边花,着实生气了好一会儿,这时,都还板着一张脸。刚才人人都开心地大笑一场,并且还有主席台上的周书记、妇女主任、团委书记、甚至王书记都咧开嘴笑。只有她一人感到气愤,自己的名字刚刚被人提出,遭到一阵哄笑不说,居然有人接着高喊麻二,无疑这是对她人格的侮辱。就像朝她身上倒上一桶猪粪水。麻二是什么人,怎能和她相提并论呢,自己为什么不能当村长呢?妇女工作在全乡来说她干得最好,大大小小的奖状有十二张,她解决了无数次家庭纠纷,在村社干部会议和她驻的六社的社员大会上,她能顺顺畅畅地讲个七八分钟的话。

  这么一想,她感到全身的血液滚烫起来,并像洪水一样涌流,一双充满欲望的眼睛盯住王书记欲动的嘴唇。

  王书记说:“好了,关于选举村长的事要在十二月份,下面请人大主席宣读组织部的批复文件和乡党委政府的文件。”

  人大主席从手提包里取出一叠文件,推了一下眼镜就读起文件,可是话筒出了问题,挎着帆布包的村电工赶快从门口跨了过来,拍了两下话筒,再对准话筒喂喂两声,忙转进屋去,扯了两下吊着的花线,话筒恢复正常。人大主席先宣读了组织部关于清河乡党委建议给予黄聚财党纪处分的批复文件。他刚刚合上文件,戴着蓝布帽的周书记最先鼓起了掌,主席台的人跟着鼓起来,紧接着,千百双布满老茧的手激烈地拍了起来,像一场暴雨似的掌声持续了三分钟。而后,人大主席宣读了清河乡党委政府关于委任周为民代理河东村村长的文件。宣布完毕,又是一片干巴巴掌声。周为民推了推蓝布帽,站起身抓过话筒,作起一番热情洋溢的就职演说,台下出现一片蚊子的声音,刚才提这个提那个的人率先议论开了。

  接下来,王书记口头宣布了党委政府的决定:李盛宇同志调派到河东村任驻村干部。之后王书记对河东村的森林问题作了一番强调。一些人开始骚动,认为已是散会的时候了,蓝布帽向王书记说了几句话后对准话筒说:“村社干部留下来开会,散会。”

  河东村的农民像一股洪水朝大门口涌去。

  太阳还有半竹竿高,红红的、软软的、柔柔的阳光洒满清河乡的某一个角落,四周的山头披上了一件金色的纱衣,一片郁郁苍苍的稻田里,稻叶尖上挂上了露珠,四五条狗懒洋洋地咬叫,公鸡竞相发出清脆的叫黑的咕咕声。

  王书记坐在一张藤椅上钓鱼,他家地坝左侧有一口两间屋大的鱼池,突然一辆双狮摩托开了进来,王书记听出声音,知道是黄聚财,他头也不回地继续钓他的鱼。

  黄聚财在王书记身后的一棵桂花树下停好车,点上一支黔龙朝王书记走去。

  黄聚财说:“王书记,你心情好嘛。”

  王书记回过头说:“哟,黄老弟,我知道你要来,你看我特意在钓鱼,已钓了一条三斤多。”

  黄聚财甩掉半截烟说:“王书记,你的办事效率高啊,让人迅雷不及掩耳,鸡巴个村长我不稀罕,不过你这样做也太过分了。”

  王书记斜睨黄聚财一眼,意识到来者不善,他收起竿,提起装鱼的水桶说:“走,屋里坐,我慢慢给你说。”

  王书记把鱼提到灶房,对堂客说了声“用酸姜酸萝卜煮汤”,他来堂屋,给瘫在凉板椅上的黄磨子装上一支黔龙,而后坐在凉板椅旁边的一张木椅上,点上一支黔龙,两人无话,墙上挂钟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

  黄磨子的P股动了一下,凉板椅上的竹条嚓嚓地响,这让王书记想到黄磨子有一身能背得起一桶煤油的好力气,心中不由得产生一丝惊悸。他寻思着如何对付黄磨子,但始终没想出明确的办法,末了,他为自己壮起胆:你他妈的能背起一桶煤油,老子当初也能担两箱钉子。

  陈思远吹着口哨把一大篼草背回来,给牛丢草时,发现那条老黄牛的目光特别温顺,他摸了摸老黄牛发出灰色光亮的角巴。

  随后,陈思远开始担粪,下午母亲把弯刀磅的一块包谷土的窝窝打好,并撒下了萝卜籽,只差淋粪。陈思远感觉到一挑粪变得轻了许多,于是他小跑着,淋粪时他吹起口哨,太阳刚下山,那块一分三厘的土就淋完了,共担了五挑粪。

  陈思远把晒了一地坝的包谷收进屋,天才黑下来,晚饭吃了三大碗,最后把那半土钵蕃茄汤喝了下去,母亲笑着说:“瘦精巴叉的,就是要多吃点。”

  陈思远提了一只木凳在地坝上乘起凉,一边颇有兴致地观赏起夜景。几颗星星就挂在西边山头的树枝上,发出黄浊的光,就像一盏盏灯,黑漆漆的山头沉睡着,一片灰暗的夜雾就像盖住山头的一床被盖,大半圆的月亮走得很快,它追逐一缕云,不一会儿就亲吻上了。陈思远望着月亮上一道弯曲的阴影发呆,据说那是山脉,美国的宇航员早已飞上了月球,小时候听老人们说,月亮上有个吴刚,他在砍桫椤树,桫椤树趁晚上吴刚睡觉的时候,又长愈了伤口,第二天吴刚又砍,晚上又睡觉,桫椤树又能重新长愈,如此,吴刚永远都在砍桫椤树。月亮上还有一个嫦娥姑娘,孑然一身守在空旷寒冷的月宫,孤寂死了,整天怀抱玉兔。

  吴刚、嫦娥、桫椤树勾起陈思远怀古的幽思,而后,他无缘无故地有一种凄凉之感,他想到了云月,云月不就是那月亮上的吴刚、嫦娥和桫椤树吗?

  黄聚财“嗤”的一声喝下第五杯酒,神志顿时兴奋起来,一股强大的力量指使着他要把心中的牢骚和盘托出,他说:“王书记,你把事情做得太绝了,还呼啦一声开个鸡巴村民大会,你让我黄聚财的面子往哪儿搁,再说就算我大哥真的倒了,一棵倒下的大树往往又会重新发芽生枝,最后又长成一棵大树,况且,我砍光了鹅嘴岭,你得的便宜也不少啊,你心中有数,难道你就不怕狗急跳墙吗?”

  王书记发现黄聚财的双眼发出红光,神色极不友好,倏然间,他感到一团气在心口处闯荡,身为党委书记的王海滨何时受到过威胁。“啪”的一声,他那厚实的巴掌击在桌面上,黄磨子面前的空杯摇晃了几下。王书记厉声喝道:“你他妈的黄磨子,老子实话告诉你,党员村长对你来说根本毫无意义啦,如果鹅嘴岭那片几百亩的森林被你全部吃了,你的脑壳都保不住。”

  黄磨子愣了半天,才回过神,他软口软嘴地说:“怎么会让我一个人吃了呢,王书记,你是最清楚不过的,每年……”

  王书记大声地打断黄磨子:“别把我扯进去,逢年过节收了你的礼这叫礼尚往来。”

  黄磨子又说:“每年单是村里的开销就不少,还有,哪个当官的都想捞好处,县政府、林业局、工商局、税务局这些单位当官的吃了不少啊,鸡巴畜牧局的那两个也想捞好处。”

  “是不是一个是高支支的,另一个是白脸白皮的?”王书记问。黄磨子说:“是那两个家伙,高支支的听说是个科长,去年他俩开着小车到我们村来钓鱼,到我家吃过一顿饭,我还一人给了一包黔龙。唉,我这个人真是奇怪,只要见是开小车的人,都会有一种无法控制的热情,过后,我又请他们吃了一回,那个白脸白皮吃得呢,一顿要喝五瓶啤酒,半瓶古佛醇。从那以后,他俩就常来钓鱼,把我家就当成饭馆一样。那个高支支的还乱吹牛皮说:森林砍光好啊,长上了草草好发展畜牧,你们那个鹅嘴岭适合发展野鸡。那个白脸白皮却说:适应喂鹅,那地方名字就叫鹅嘴岭。我顶了一句说:野鸡会飞到城头去,鹅又不赚钱,干脆喂他妈的天鹅。”

  王书记倒上两杯酒说:“该顶,他妈的胡扯。”

  黄磨子喝干酒,居然还有兴趣说那个高支支的事,他说那个高支支的以为他算老几,还张口要两盒杉木大料,他说他老娘快要死了,阴道里长癌,还要给丈母娘弄一盒,不然他堂客不依。

  黄磨子发现王书记已没完全听他说高支支的事,便回到原来重要的话题说:“总之,鹅嘴岭那片森林是让当官的吃光的。”

  王书记带着讥讽地说:“你把当官的一个一个给拱出来,让他们去坐鸡圈,你就可以站在一边乘凉。”

  王书记又说:“不管怎样说,你是罪魁祸首。”

  黄磨子无话回答,自己提过酒瓶倒上一杯,王书记抽上一支黔龙,暂时出现一片沉默,王书记的堂客捡起桌上的空碗。

  陈思远扯掉遮住窗子下半边的胶纸,想让凉爽的夜风吹进来,屋内太热了。而后,他坐在书桌前照常写起日记,近来,他已完全承认自己真的爱上了云月,并让自己大胆地爱自己的心上人了,那永无止境的遐想,使多情的年轻人充满了无限的快意,但他只能用写日记的方式来抒发他心中的情愫。

  陈思远写道:今天早上,我做事总是慌慌张张的,宰猪草时把手宰下了一块皮,沁出了一点点血,给老牛丢了草,忘了倒牛水。母亲说,你又不是去赶考,我心想比赶考还重要呢,今天要去开会,能看见云月呀。

  吃过早饭,幸好还有一些事要做,不然等到九点钟去开会一定是难熬的,我把最后一挑包谷担到地坝,“哗”的一声倒了包谷,箩篼、扁担朝遮檐一甩,开会去。

  村公路上前后都是人,像赶场一样,我放眼前后搜索着,没看到云月,我们与碰面的人走在一起,脚下发出嗒嗒的声音,一路说着话。

  乌磅说:“立春没一起来,昨天说好的。”

  穿着一双波鞋和一件绿点点衬衣的立春堂客说:“今天早上去割草,把泡沫凉鞋的耳子弄断了,回来用火钩补,又把手烙了。”

  安大妈说:“早上出了差错,一天做事都不顺。”

  立春的堂客又说:“是呢,他早上去喂猪,又把一头猪的猪耳朵烫了,我走时都还没吃食子。”

  接下来大家兴高采烈地谈论起黄磨子的事。

  一会儿沉默后,安大妈取笑起王大哥说:“王大哥,今天还操起操起的,就像个大胡子团长。”

  身穿绿色军服短袖的团长笑了笑说:“像个啥子团长哟,倒洋不土的。”

  我们一行人就在大胡子团长的率领下,很有气势地翻过了叫做坟嘴的垭口,前面是一条平直公路,一直通往学校。我一下子兴奋起来,我看见了云月,她在离学校大约一百米处的地方。一定是她,那背影,那走路的姿势,那是与众不同的,如鹤立鸡群,似凤舞于百鸟,那件她喜欢穿的紫色小花衬衣也是与众不同的,如一片彩云,似一道春风,我已听不见人们的说话,也不觉得太阳晒人了,我不停地抬眼望着云月,同时又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我还认认真真地走着路,就像偶尔的一回,自己走在云月的视线之中一样,快到学校时,云月转过身来望着后面,我怎能不迎合她的目光呢,真让我舒心哟,这遥远的眼神,充满了笑意与多情,充满了渴望与期盼。

  云月走进学校,被一堵围墙挡住。但我的眼前仍然浮现着她的身影,很快我们也走到了学校。

  可是,我很快就发现,那个穿紫色小花衬衣的女人不是云月,而是沙牛的堂客,身体壮实得像一条牛,满脸的土印。她正站在一堆女人外边,面带微笑听着她们说话。那微笑是让人产生厌恶的,带着傻气,带着做作,那件紫色小花衬衣也让人厌恶,长拖拖的,把P股都包住了,就像道士先生的法衣,还起了汗斑,那背上就像一张地图。

  我自然地感到惆怅,突然意识到云月对我独钟的情意也是我大脑产生的错觉,这样想着,我的心都凉了。

  这时,周书记叼着一支烟,指手画脚的,操场遮檐站了很多人,多数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头戴蓝布帽的周书记。我羡慕起周书记来,而后,我便产生了当村长书记的想法,我想,如果我当上了村长或书记,云月一定会对我高看一眼。

  陈思远点上一支小南海,站起身来,望着窗外朦胧的夜色。

  王书记借着几分醉意数落一通黄磨子后,又说:“你卖的木料是不是都入了账?”

  像罪人一样耷拉着脑袋的黄磨子没有搭话。

  王书记说:“黄磨子,你的胆子还不小呢,八百亩的鹅嘴岭当成了你家的自留柴山。”

  黄磨子长叹了一口气说:“都怪狗日的李驼背,他说做了账也是你开支,不做账也是你开支,干脆他妈的不做账。他还说,关键的是一个人要有良心,做账完全是个过场,没良心的人可以做假账。他还说中国这样大,贪官多如牛毛,哪个来管一个村的账,还没听说哪个村长书记是因贪污而倒了台,村长书记根本排不上号。他还说,城侧边一个社长都肥得像条过年猪,越肥越有可能当上村长书记,因为他经常请当官的吃喝,一个村的妇女主任都争着当。”

  王书记点上一支黔龙说:“黄磨子,你算过账没有,八百亩森林有多少个立方,要值多少钱,至少要值八百万,你懂不懂八百万,贵州省的一个县长就是受贿一百万挨了枪毙。”

  黄磨子瘫在高凳上,但看样子心里头还在算账,里屋的电话铃响起,王书记起身接电话去了。

  陈思远一直看着月亮钻进一块席子大的乌云,又从云里钻出来,他才又提起笔来,写道:一张张黑黄的脸,一件件寒酸的衣服,一顶顶破旧的草帽,还有那一双双渴求而麻木的眼睛,我不由得想起自己远大的抱负和宏伟的事业,于是,改变家乡贫穷面貌的重担自然而然地降临到我身上,我想,这是上天赋予我的,随之我想当村官的欲望强烈起来,我认为,我是我们河东村当村长的最佳人选,因为我年轻,正直,善良,有文化,我开始憎恨起黄磨子,而对戴着蓝布帽的周书记失去了敬意。

  正当我遐想着我当上村长之后要办一个家具厂的时候,一个穿着紫色小花衬衣的女人被一群妇女簇拥着走进了操场,她正说着什么,身边的妇女顺服恭敬地听着。真是云月呢,她像皇后一样的威严和尊贵,穿着紫色小花衬衣的身上散发出无穷无尽的一种奇怪的气息,令我心迷神惑,云月向我投递了一道眼神,这可不是我大脑产生的错觉,而是千真万确的哟,这眼神是独特的,是意味深长的,又是真诚无邪的,纯洁高雅的,我看见她那两只黑眸子像两颗星星那样一闪一闪的。

  开会时,我选择了云月右后侧的一个位置,这样我可以大胆地窥视她的后背,又可以看清她的面部的右侧。周书记、王书记的讲话我并没有完全听清楚,而对一丈外的云月我却看了个够。云月不时也回头向我窥望,每一次我都大胆地又装作若无其事地去碰那闪电般的目光,相碰的一刹那间,我感到真的很幸福,我发现她的脸也红了。

  突然,乌磅响亮地提出了我的名字,我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沸腾起来,这是一个有上千村民的场面,一个有六个乡干部的场面,更主要的是,这是一个有云月在场的场面,云月回过头,向我投来敬服的眼神,我原有的欲望涌上心头:当上村长实现自己的宏图大业,为了成千上万的父老乡亲,为了心爱的云月。

  最后我还想说:云月,我真的爱你,你也真的爱我吗?

  王书记足足接了半个钟头的电话,他带着一脸的欣喜从里屋走出来,回到原来的位置上,他朝灶房喊:“把楼上床下面的一瓶孔府宴酒给我拿来,还炒两个葱花鸡蛋。”

  黄磨子强挤了点笑容说:“王书记,啥子好事?”

  王书记双手叉腰说:“徐副省长倒了,我妹夫顶上。”

  而后,他很有兴趣地说起徐副省长是怎样倒的,其间,倒了两回孔府宴酒。

  王书记的堂客端来一盘葱花炒鸡蛋。

  王书记夹起一块炒鸡蛋,说:“吃鸡蛋。”他吞下后又说:“别要死不活的,我妹夫这次要被提升为副省长,对你大有好处,你想想,你他妈的一个村长贪污了几百万,这不成了轰动全国的惊天大案吗?”

  黄磨子有些迷惑不解地望着王书记,王书记又说:“川南县出了一桩惊天大案,一县之长的妹夫脸上光彩吗?”

  黄磨子“哦”了一声,直起腰杆,抓过孔府宴酒,说了一句“来,为余县长高升干一杯”,便“咕咕”地倒上两杯酒,砰的一声脆响,两个杯子碰了一下,接着“哧哧”两声,两杯孔府宴酒就下了肚。

  王书记说:“妹夫打来电话,说最近一两天反贪局就要来查你的账,他担心的就是你那陈年烂账,电视剧里出现过这样的事,一个单位的账簿被强盗偷了。”

  黄磨子一直紧盯着王书记的嘴唇,这时他心领神会地点了一下头。可是,王书记却说:“那是电视里的事,我只是说说而已,你可别乱来。”

  黄磨子夹起一块鸡蛋塞进嘴里大嚼着,显得红光满面的,王书记的堂客向丈夫打听了妹夫升迁的事,而后笑容可掬地走进灶房。

  王书记说:“反贪局调查科的科长姓黄,和你一样姓,那人厉害得很,妹夫说了,要我们在黄科长未离开清河乡之前将他拿下。”

  黄磨子站起身来,摩拳擦掌的,说:“有什么吩咐你尽管说,我黄聚财招呼十来个打架的还是有那本事。”

  王书记却说:“谁叫你去打架,这叫以卵击石,你好好安排一下吃的,还要叫喜梅准备好,到时有可能叫她陪陪黄科长喝喝酒。”

  黄磨子说:“农村的堂客他也看得上?”

  王书记说:“叫她打扮一下,把身上洗干净,别汗巴巴的,我看你家安上浴霸的澡堂也算空做了,还要叫她在腋窝下面撒点香水,把狐臭味压住。”

  黄磨子说:“女人生了娃儿就不爱打扮了。”

  王书记说:“喜梅打扮一下还是像鸟儿一样漂亮,来,再喝一杯。”

  喜梅并非黄磨子的堂客,但黄磨子就像她的丈夫,只是没有领盖有几个红团团的结婚证。

  后来,就在河东村人们繁忙的搭谷之际,黄磨子终于被抓了,再后来,被判破坏森林罪,处有期徒刑一年零八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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