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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哈!今夜哪里有鬼!

  镜子中倒映出一名脸上洋溢着幸福、笑意盈盈的年轻女子,纯白的婚纱、精致的小皇冠衬托出潜藏在她艳丽外表下的甜美清纯,细长的假睫毛轻轻颤动,水汪汪的大眼睛频频瞄向镜中的另一个人。她正一步一步地走向自己的梦想,再过几日她将不再是甘小姐,而是何太太了。

  “阿学!你不再试试另一套西装吗?”CK摆动身体,长长的裙摆漾出一圈圈波纹。

  “除了黑色、白色的差别之外,看起来都一样啊!”何弼学瘫在沙发上苦笑。陪CK来试婚纱真是件苦差事,他完全败给这个女人了,蹬着高跟鞋的她竟然不会累,婚纱一套接一套地换,在他眼中看来都一样的衣服,她居然每件都能挑出毛病来。

  “不一样!黑色看起来稳重些,可是白色比较衬我。”CK嘟着嘴说。何弼学太了解自己女友了,这时候一定要选择衬托她的那套,而不是让自己显得更稳重的那套。果然CK再度扬起甜甜的笑意,踩着细高跟鞋蹭了过来,不容拒绝地在何弼学的脸颊上印上桃红色的口红印。

  “甘小姐,要不要再试试这件酒红色的小礼服?”服务员满是羡慕地提醒。知名节目主持跟王牌制作人的世纪婚礼,各大周刊、杂志、八卦小报早就预告过无数次了,这一回终于将大事定了下来,下个月电视台将会实况转播这场婚礼。

  望着CK跟那个女服务员的背影,何弼学微微地叹了口气,他不是不喜欢CK,只是这一切美好得太不真实了。他是电视台的王牌制作,手中有无数个节目,美艳的女友是首席主持,两人感情稳定准备论及婚嫁,可是不知为何,在旁人眼中看来幸福得不得了的生活,何弼学过起来却度日如年。好几次他都想大叫,这些全都是幻觉,眼前穿着白纱,浑身洋溢着幸福的那个女人不是他女友,因为CK早就死了,尸体甚至断成了两截。

  随手抓起摆在一旁的八卦杂志,斗大的标题写着“首席名模名花有主”,搭配的偷拍照片上,以美腿著称的名模从云亲昵地挽着一名高挺、帅气的男人,虽然没有写出名字,但何弼学脑中突然蹦出“殷坚”二字。理论上他应该没见过这个年轻男子,但不知为何,他可以很肯定地描述出对方的一切一切。

  “哈!这回我可胜过她了!先嫁先赢!”CK甜甜一笑,穿着膨大的白纱裙还硬是要跟何弼学挤一张小沙发,整个人腻在他身上。

  “你跟丛云很熟?”何弼学很惊讶,美女相忌啊!他知道从云跟CK两人是打死绝不同台,两人的化妆间一头一尾,为了搞定这两大美女,电视台高层几乎快人仰马翻。

  “当然啊!我们同校耶!她之前还一直很想找你当制作,我是不会给她这个机会的!”CK得意地吐吐舌、眨眨眼,模样十分俏皮可爱。何弼学盯了杂志半晌,他认得从云,感觉自己和她之间的确有交情,可是他却不记得对方跟自己同校,好像这一段人生完全不是他的一样。

  “没想到她居然交新男友了。我记得她的前男友是一位……一位……嗯……好像是姓吴的学者吧?不管了,反正今天晚上的酒会她也会来,到时再问吧!”CK咯咯一笑,撩起白纱又去找服务员试礼服。何弼学再叹口气,伸伸懒腰,他对这些交际应酬的场合很不适应啊!

  酒会里,高层们来来去去,何弼学的手都握麻了,脑袋里也记不住这些人名。更重要的是,他手里的节目太多,四五个制作单位跟着他跑,他连自己的工作人员都弄不清楚。

  “学长!你怎么躲在这里?晓华急着要早上交给你的文件,他等着带Lily出外景。”张正杰拉开阳台的落地窗钻了出来,摇摇头塞了一大叠资料给何弼学,大小事都要他操劳,看来跟着一位太能干的制作人也很累,案子、事情做不完。

  何弼学盯着手里的资料发愣。高晓华?Lily?隔着落地窗可以看见他们俩有说有笑。灵异节目收视冲上新高,他们外景小组功不可没,的确应该感到高兴,可是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不对劲,为什么老是有种高晓华跟Lily其实也已经死了的错觉?何弼学甩甩头,可能是婚期将近,工作过多,压力太大了吧。

  “阿学!你躲在这里干吗?丛云来了!”CK挤开张正杰,杏眼狠狠地瞪了他一下。她才不允许任何人靠她的何弼学太近,就算是学弟也不行!

  紧紧牵着何弼学的手,CK将何弼学拉回酒会。老远就看到在另一端众人围成一个小圈,被包围在中间的高挑的丛云自然光彩夺目,嗲嗲的笑声让在场的男人骨头酥了一大把,同时又妒忌又羡慕地盯着她身旁的那个男人。那男人的黑色阿曼尼西装衬托得他的双腿更加修长,笔挺的背脊跟帅气得没天良的俊秀五官让人惊叹。他偶尔点点头回应,偶尔嘴角勾出一抹轻蔑的微笑,指间始终夹着根飘散着香气的烟。

  “小云!”CK兴奋地招招手,走上前去亲昵地抱了抱对方,碰了碰丛云的粉颊。

  “CK!”从云甜美地笑着响应,大方地搂了搂对方,薄唇轻轻擦过CK的嘴角。两大美女如此亲热而不避讳地拥抱、亲吻,镁光灯自然毫不客气地此起彼落狂闪,无可奈何地冷落了两个护花使者。何弼学跟殷坚对望一眼,苦笑,两人默契十足地走到角落里。

  “看来,美女不管做什么,永远都是所有人注目的焦点。”殷坚看了看拥过来的人潮,他跟何弼学两人被越挤越远。

  “很难想象那两个抱得这么亲热的女人私底下却在诅咒对方,打死不同台,同台又互相较劲……我可不想成为‘被比较名单’的下一个项目。”何弼学摇头苦笑,殷坚喷了口白烟,点头认同,有个女神级数的女友,压力超乎想象地大哩!

  “对了,忘了自我介绍,我是灵异节目制作人,我叫何弼学。”

  “我是天师,殷坚。”

  闷热的天气,气压越来越低,殷坚的白烟凝聚在四周久久不散,就像他跟何弼学之间尴尬的气氛。

  短短五分钟之内,何弼学跟殷坚两人已经不知道四目相接了多少次,每回意外地对上视线,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闪避对方。次数多了,那种欲盖弥彰的感觉让彼此间的气氛更尴尬。

  又一次地大眼瞪小眼,殷坚吐出一口白烟后终于再也忍受不了了,挑了挑眉,用眼神示意何弼学开口。后者意外地了解他的意思,咯咯两声,清了清喉咙。

  “那个……我知道这样说很奇怪,但……但不晓得殷先生有没有这种感觉……呃……呃……好像,我们好像认识很久了。我知道殷先生不抽一般市面上的烟,殷先生没有心跳……”何弼学哗啦哗啦地自顾自说着。殷坚一听见他没有心跳这件事,当场脸色一变,伸手揪住何弼学。

  “你怎么知道我没心跳?”殷坚皱起俊眉,虽然神情严肃起来,但语气却不显得凶恶,相反的,他竟有种对方知道这件事是理所当然的感觉。

  “呃……我……我也不知道……所以这样才很奇怪啊!”何弼学无法解释他现在的感觉,眼前这位应该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可是脑海里却可以细数出两人之间发生过的各种大小事件。

  “确实,就好像……甘小姐其实已经死了吧?”殷坚语调微扬,下意识地望进酒会会场里,CK像只花蝴蝶似的穿梭在众人间,粉嫩的肤色充满活力和朝气。殷坚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一口咬定她不是活人,尤其还当着她未婚夫的面。

  “你也认为她死了?”何弼学惊叫,这让殷坚十分讶异,那语气非但不是愤怒,相反的,何弼学的神情就好像是感激终于有人站在了他那一方。

  “嗯……你觉不觉得我们该找个地方好好谈谈?”

  “好主意,你开车还是我开车?”

  “我开!给你开好像会发生什么不幸的事一样……”

  不知名的咖啡厅里,两名身高超过一米八零,穿着过分正式的年轻男子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前者半长不短的头发拢在耳后,薄唇间叼了一根烟,端正俊美的五官带着股让人说不上来的邪气,就像时下女孩子口中所说的“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的标准范例;后者是个圆脸、大眼的男孩,双颊上有一深一浅的酒窝,显出与身高、外形有些不协调的稚气,微卷的头发凌乱中有自己的一套秩序,虽然穿着一身名牌西装,可是却会让你不禁好奇下一秒他是不是就要跑去上山下海,再把自己搞得一身破烂。

  “坚哥,你是不是脑子里常会出现很多画面,跟你现在的生活完全背道而驰?”才刚坐下,何弼学就连忙切入正题。这一阵子他快让自己弄疯了,过着人人羡慕却丝毫不像他的生活,如果还要抱怨的话在别人眼里那就是白目了,可是他真的不觉得他的日子应该是这样的。

  刚吸完烟的殷坚,正低头掏着银色烟盒,霎时间让何弼学那声“坚哥”喊得有些恍惚。从没有人这样喊过他,就连他的女友从云也不曾这样。理论上他应该觉得不习惯,甚至不舒服,毕竟……对方是个男的,还亲昵地坚哥长、坚哥短,想想应该要觉得恶心才对,可是他却觉得十分自然,好像就该这样才对。

  那头殷坚拿着银制烟盒发呆,这头何弼学却让端上来的两杯咖啡唬得一愣一愣的。黑咖啡跟加奶不加糖的拿铁?就连CK都会点错,OK……这位女王从来不在乎他爱喝什么,所以也没有点错的机会,她只想何弼学喝她选择的饮品,但为什么殷坚会知道?

  “在今天之前,情况没这么严重,我只是怀疑自己什么时候交了个女友……不过让你这么一提醒,我觉得事情有诈,一切美好得太过头就不真实了,就好像在拼凑记忆里的事情,却忽略了它原本的合理性……”殷坚微微拧起俊眉。何弼学静静地望着他,这个表情他好熟悉,不知为何,眼前那个冷冰冰、表情少得可怜的男人,他却可以读懂他的七情六欲,好像他们早认识了八辈子了。

  “听不懂!”何弼学举手发问,殷坚意外地让他这个动作逗得笑出声音。他脑海里可以勾勒出更多更多有关眼前这个男子的种种事迹,傻兮兮地一个劲往前冲,运气很背又奇迹似的好命,简单讲就是个老天爷万分偏爱的那种好心肠的笨蛋。

  “简单说,就是出现在你周遭的人、事、时、地、物都是对的,但是组合的顺序却错了。甘小姐确实是你的女友,但她不该还活着,我也真的认识从云,但她却不是我女友,就好像有人偷窥了你的记忆,却又低能得不知该怎么操控它。”殷坚边说边燃起烟。何弼学听见他那句“低能”,不由得笑了起来,殷坚总有办法重新定义这些字句,并且把它们说得让人咬牙切齿。

  “嘿……这样子我更模糊了……说得好像我不是真的在生活,而是住在自己的脑袋里……”何弼学干笑两声,殷坚却像是被窗外的景象吸引住了。何弼学转头过去,就看见一个人来人往、交通繁忙的十字路口,突然有个女的毫无理由地像拍电影般朝外飞了出去,跟着悲惨地砸在迎面而来的高速行驶的车上,血肉模糊。

  “你看到了吗?嘿!刚刚那个女人……”何弼学张口结舌。

  “还想再来一次吗?”殷坚啜了口咖啡,语气平淡得不像话,何弼学震惊地瞪大眼睛。

  “你干的?”何弼学低压音量,他是听说过特异功能,但还没亲眼见识过。

  “我什么都没干,只是心中想着,那个女人如果飞出去我会很高兴……”殷坚越解释面色越加铁青。如果证实了他的猜则,那情况比他想象的更坏,他不是被扔到另一个相似但不相司的世界,而是被困在自己的脑袋里无法清醒。

  “嘿!这个酷……”显然的,另外一个家伙完全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还兴奋地看着窗外的连环大车祸。殷坚有点吃惊地瞪着他,何弼学这家伙跟他纯良的外貌根本是两回事啊……

  “先生……请不要太激动……麻烦退到这边来……”大楼管理员紧张地拿着扩音器叫喊。这年头日子越来越难过了,一天到晚总有人跳楼,跳就算了,还偏偏选他管理的这栋楼,如果闹出人命,住户是会抱怨的。最该死的就是楼底下那家咖啡了,为什么情侣总会选择在这里谈判兼分手呢?分手后想不开上来准备跳楼的年轻人一堆。他以前命好,一两个还能让他劝下来,可今天的情况很不一样啊!两个男的上来?不会是因为恋情不被接纳就跑上来殉情吧?真是该死,早知道他就不当大楼管理员了。

  “喂……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殷坚喷了一口白烟。他角定这绝对不是他所认识的“现实世界”,所以他决定选择最激烈的手段来脱离这里。但这不意味着何弼学需要遵遁他的意思,万一他估计错误,何弼学等于白白牺牲了一条命。

  “考虑什么啊?你不会相信这就是真实的世界吧?楼下的连环车祸不见了耶!死了整条街的人,满地尸块、血水,现在呢?你看看,你看看,还是干干净净的一条街,这不可能吧?”何弼学站在阳台边哇哇乱叫。本来那场连环车祸还能用巧合来解释,就这么巧地他想着有车祸就真的发生了车祸,可是怎么可能在他跟殷坚上到顶楼后,楼下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繁忙的交通,人来人往的街口,如果他看仔细一点,搞不好走来走去的那些人还会是同一批人。

  “也许……现实还是现实,而出现在我们眼前的只是幻觉?”殷坚微微拧着眉。他必须谨慎,他知道他一定要谨慎,他自己不会死,但何弼学却只是个平凡人,他不能让对方陪着自己去冒险,尤其是……他压根不希望何弼学去冒险。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很在乎对方的安危。

  “我相信你!”何弼学给了殷坚一个灿烂的笑脸,眼里的信任溢了出来。他们才刚认识没多久,但他就是无法克制自己似的无条件相信对方。

  “何同学……”殷坚望着何弼学久久不语。虽然跟记忆相违背,可是他心底却有个小小的声音诉说着,他们之间不该只是陌生人,还有好多好多事情曾经发生过,还有好深好深的兄弟之情纠缠在他们之间。

  “嘿……你知道吗?我喜欢听你叫我何同学!”何弼学露出了一个阳光般温暖的笑脸,一深一浅的酒窝印在双颊上,跟着他的身影在顶楼天台上消失不见。

  “学长!”张正杰用力地拍了何弼学的背脊一下。这家伙太了不起了,在鬼屋里竟然能走神,他知不知道现在的情况很危急啊?

  “我……我们在哪?”何弼学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望了望昏暗的四周。他其实知道自己在哪里,在一栋他钦点的鬼屋里,可是为什么脑海中有一部分记忆却在尖叫着说,他刚刚其实跳楼了……跳楼?殷坚呢?

  “学长……你还好吧?不会被那个恶鬼拍了一下就吓跑了三魂七魄吧?”高晓华关心地询问。就说不要玩那个什么Square嘛!瞧,现在好了吧?何弼学失魂落魄,殷坚追出去后没消没息,留他们困在这里,外头一堆僵尸,还有没有比这更惨的?

  “坚……坚哥呢?”何弼学讷讷地问了一句,记忆一片紊乱。前一刻他还认为CK是他女友,下一秒她就已经死了。虽然现在的脑袋里清楚地记得CK已经死于电梯意外,但何弼学还是不由得甩甩头,心凉地发现这依旧不是他的现实,因为他发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女人—蒋佳玲。

  “坚哥他冲出去追那个恶鬼了。”回答他的正是那个应该已摔断颈骨但现在怎么看都是完好如初的美女。何弼学苦笑两声,他有些明白问题出在哪了,这是他“希望”的现实,而不是真正的现实。

  “哦……那个……你们照顾自己,我去找他!”何弼学再看了蒋佳玲一眼,跟着长腿一踹,踢开大门。

  当你发现一切都不真实的时候,再恐怖的景象出现在眼前,都有一种荒谬甚至是好玩的感觉。就像现在这种时刻,被困在鬼屋里,门边塞满了喃喃自语的僵尸,不仅如此,还有一只恶鬼在屋子里窜来窜去。当初何弼学可是被吓得半死,最后还得放出CK当召唤兽跟恶鬼PK才得以平安收场。可是这一回,一切发生在自己的脑海里,还是混乱并且不正确的记忆,何弼学提不起劲去害怕。踹开门后在灵异节目制作小组成员无限崇拜的目光中,何弼学慢条斯理地走了出去,如果手边正好有烟,叼起来会更帅的话,他八成会这么做。

  “我不想伤害你们啊……”何弼学无奈地长叹口气,手脚却对着那些僵尸又捶又踢。说实在话,有种痛快感哩!

  “为什么扔下我?为……什么扔……下我?”不知从哪里伸出一只手扯住何弼学的衣领,何弼学身体一转、手一扭,然后惊恐地吐吐舌头,他不是故意要把对方的手扯断的。

  “Sorry!Sorry!我赶时间!”何弼学一边狠命地踹开那些僵尸,一边向前挤出去,当中不小心弄断了不少手手脚脚,甚至还有脑袋,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殷坚!”好不容易摆脱那些慢吞吞又啰唆的僵尸,何弼学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到殷坚身边,这家伙果然躺在地板上装死。

  “喂!这又不是真的,不要躺在那里装死!”何弼学毫不客气地伸腿踢了踢殷坚的“尸体”。若在当时,他当然会很紧张对方的安危,那时还不知道殷坚本来就没呼吸、心跳嘛!给殷坚做人工呼吸的下场是灵魂差点出窍,他可没那个兴趣再试一次。

  “喂!照剧本你应该要人工呼吸才对啊!”

  “白痴!懒得理你!”

  “不要告诉我……我们会一直被困在记忆里,无限循环下去……”何弼学撇撇嘴。两人背靠背地窝在婴儿房里,有些无奈地望着天花板,如果要将他们所有的经历重新演练一遍,那他们要到何时才会清醒过来?

  “这可能就是它们的目的……”殷坚依旧万分冷静。打从一开始认定了这不是真实的世界,他就可以用很冷静、理性的旁观者的心态来看待一切。他猜测他跟何弼学的身体被困在某处,最有可能是那些恶心的生物干的,只要他们一天无法清醒,他们就无法反击。这些记忆半真半假,就像何弼学推测的一样,是他们所“希望”的而不是他们所经历过的现实。若是信念不够坚定的人,或许就会这样沉迷在自己所希望的世界里。很可惜,他跟何弼学都不是这种人,发生过的就是发生过的事,虽然痛楚,但他们敢于去面对。

  “现在该怎么办?”何弼学望了殷坚一眼,不会又要跳楼吧?才二楼而已啊!摔不死人的。

  “再死一次喽!”殷坚苦笑。真是诡异的对话,但偏偏这些话出现在他跟何弼学之间又显得那么正常,看来他们真的是很不平凡的一对兄弟啊!

  “你觉得下一次会是什么?”何弼学咯咯笑了起来,遇到这种事还会觉得好玩、有趣的恐怕只有他一人而已。

  “如果照你的记忆推测,应该是无头公主吧?”殷坚扬扬眉。其实他也搞不懂为什么会按着何弼学的记忆走,又或者根本不是这个模式,总之,对方不正经起来,他也实在很难严肃面对啊!

  “OK!下一世见!”何弼学阴笑两声,从背后抽出斧头往前一劈。

  尖叫声让恍惚中的殷坚突然惊醒,Lily跟张英男两人一前一后地冲出女厕,张口结舌地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看到女人的头?”殷坚摇摇头,果然如他所料,还是困在记忆里。

  “坚……坚哥,你怎么知道?”分不出是惊讶还是恐惧,Lily睁大眼睛瞪着殷坚。殷坚同样也回望着她,从来没注意到这个小姑娘其实有她独特的清纯模样,可惜她运气不好,遇上了变态的杀人犯,白白地断送了自己的生命。

  “我能未卜先知。”殷坚低声地笑了笑,语气格外地温柔。能在记忆的幻觉里再见她一面也好。他能理解何弼学心底的渴望,这些朋友们,这些年轻又美好的生命,比什么都值得珍惜,他相信何弼学在开朗的外表下,内心一定不止一次地希望时间能倒转,希望能回到过去,希望他那些朋友能一直平安地活着,陪在他身旁。

  “走吧!去找你的制作人,他应该要撞鬼了!”殷坚燃起一根烟,奇妙的缘分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呀!

  用手托着下巴,何弼学歪歪斜斜地坐在沙发上,看着阴魂不散的陈泰之趴在他脚边,这恶心的死老头,不管看多少次还是这么令人讨厌。

  “为……什么……不肯……认我?”陈泰之紧紧地捉着何弼学的脚踝。当知道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之后,赫然发现被捏得快断了的脚踝果然不会痛,这正悲凉地证实了自己还被困在幻觉里,他没有嗑药的习惯啊!现在要怎样才会清醒啊?

  “老先生……我不是你的什么无头公主转世啊!你认错人了……”何弼学好声好气地解释,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

  “现在是要杀你还是杀他?”站在门边的殷坚歪着头询问,身后的张正杰等人吓得目瞪口呆,不知道是被这景象吓坏了还是因为殷坚那句话。

  “拜托……杀我……”

  “啪啪啪啪……”一只鹫振翅高飞,殷坚惊醒似的瞪着自己血淋淋的双手,茫然地望着四周,一双双焦急的眼睛瞪着他。殷坚脑袋里转了又转,弄不清自己被困在哪段记忆中。

  “小侄子,你还好吧?”殷琳关心地问道。这是殷坚第一次成功地使出式神,这个家伙从来不好好学习殷家道术,她深怕殷坚在情绪不稳时,勉强使出式神反而会伤了自己。

  “我很好……”殷坚微微一叹,都不必看罗盘,他就能知道何弼学现在在哪里。

  “阿Joe!阿Joe!快开门!”张正杰他们几个大男人焦急地敲着门。任谁看到灵魂出窍的何弼学,都会被他那血淋淋的模样吓得心惊胆战,虽然殷琳说了他还活着,但看那种惨状,他离死不远了。

  殷坚凝视着门锁,利用九字诀破门而入太容易了,正当他准备捏起指诀时,大门突然自己打开,何弼学像个血人似的走了出来,双腕上的伤口仍然血流如注。

  “哇……学长……学长你……”张正杰哇哇乱叫。何弼学脸色苍白地横他一眼,任谁被人捅了那么多刀,心里都会不爽的。

  “你自己挣脱了?阿Joe呢?”殷坚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何弼学整个人看上去像块破布似的,身上的伤口仍在冒血,苍白的脸色再搭配上他那双过大、过亮却又杀气腾腾的眼睛,他必须承认,何弼学发起火来还挺有威严。

  “浴缸里,扁人也是会手酸的!他妈的……虽然知道是假的,但是被捅几刀还是会痛耶!”何弼学撇撇嘴,领着殷坚离开这层公寓,留下一头雾水的众人。

  “休息一下吧!你的气色不太好。”一边瞄着副手席,一边驾驶车子,殷坚低声提醒。他们越是想从幻觉中挣脱,越是被困在里头,他不知道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行跨越记忆,是不是会造成何弼学的身体负担。

  “我没事,这只是过去的记忆而已……”何弼学微微一叹。其实他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但他更担心的是殷坚,这家伙现在是无烟不行,他们在这里困得越久,他担心殷坚会越危险。

  “阿学……”

  “原来,这就是失血过多而死的感觉啊……”

  不断地在记忆的幻觉里跳跃,殷坚不知该如何表述这种感受,无预警地插入这段记忆,再强硬地用自裁的手段脱离,也许何弼学习惯性的跳跃思维接受得了这种思考方式,但他却有种自己变得支离破碎的错觉。

  每一段记忆都跟原始的版本不太相同,也正因为如此,殷坚跟何弼学才能轻松地分辨出真伪。该死的CK仍然活着,只剩一团皮囊的高晓华谈笑风生,蒋佳玲躲过摔下楼惨死的命运,Lily的男人运变得极好并嫁进豪门,甚至连喵这个女学生都挽着男友出现在他们面前。

  也许真的有人在玩弄他们的记忆,打算借此将他们困在幻觉里无法清醒,但殷坚必须承认,这个方法真的够残忍,够让人无法抵御。一方面他跟何弼学都想早一步离开这个循环,另一方面心底却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催眠:再看一眼,再看这些朋友们一眼,就算不是真的,但能看到他们活得好好的,活得快快乐乐,也是一种莫大的安慰。这个渴望让他们明知是幻觉却仍不得不一段一段认命地去经历。

  “也许……是我们自己不想清醒……”何弼学窝在沙发上苦笑。在这段记忆里,他们解决了管彤的事件,现在那只公狐狸正风骚地在镜头前卖弄,反正凡人的摄影机也捕捉不到他的身影。

  “因为在这里可以弥补现实中的缺憾?”殷坚坐在何弼学身旁,伸手揉了揉他凌乱的头发。

  他们太了解彼此了。虽然殷坚看上去对任何事都冷淡、不在乎,可是实际上,他极度珍惜这些他仅有的友情。原本被摒弃在尘世之外的人,意外地因为何弼学的关系而被拖进现实世界里,空虚、贫乏的生命中瞬间冒出了许多热情、有趣的故事。所以当那些不幸降临在那群朋友身上时,他其实十分自责,他比任何人都更有能力,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失去生命。

  另一方面,何弼学一直都像这群人的核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所有人总是不自觉地绕着他打转,他也习惯将所有责任扛在肩上,就连殷坚的安危他都关心不已。虽然只是个平凡人,但在他可爱外貌的伪装下面,其实却是坚毅、强韧的个性。他多么希望这些不只是幻觉而已,如果能回到过去,他一定会尽一切努力救回所有认识的人,生命不该以这种方式消逝。

  “我们不应该浪费时间!赶快到下个记忆片段中去。”何弼学深吸口气后挥了两拳,自己替自己加油打气。

  “阿学,你如果撑不下去,就不要逞强!”殷坚按下他的手,虽然两人处在幻觉中,一切都不是真的,但他知道对方是在硬撑,何弼学肯定有些地方不对劲了,只是死鸭子嘴硬不肯开口而已。

  “我还OK,你该问问你自己!有哪个男人会说自己不行的?”何弼学一脸欠揍表情地哼哼两声,殷坚眉一扬,反手就朝他后脑袋刮了下去。

  “这回要用什么方法结束生命?”

  “喂!没有人连死都要耍花招的,给我正经点!”

  “砰”的一声,莫名的重物撞击在车身上,何弼学茫然地眨眨眼睛,他现在到了哪段记忆里?

  “呃……何同学……”殷坚望着自己手中的玉如意,真是好样的,就连在幻觉里他们都无比霉运,要撞的鬼真是一只不少。

  “Shit!”何弼学吓得惊叫一声,车窗外一个人头睁着空洞的眼睛瞪着他。

  殷坚将玉如意塞到何弼学怀里,钥匙一扭,油门一踏,车子飞也似的往前冲了出去。虽然他们的目的是经过一段一段的记忆往前跨,但人总是会本能地想求生,突然间冒出一大堆人头追着你飞,很难不想逃跑啊!

  “坐好!”殷坚急喊。车子冲出高坡,人头仍不断猛力撞击着,车子失控地打滑两圈后翻落到土坑里。

  “坚哥?”张正杰干涩的声音自远方传来,殷坚茫然地望着他。又一段记忆?四周飘散着干干冷冷的气息,昏暗的长廊,来来往往面无表情的陌生人,一股莫名的痛楚纠结在心口。

  “学……学长的亲人都在澳大利亚,如果……如果你觉得太难受,那还是我自己进去就行了……”张正杰最后哽咽得无法再继续。一旁的管彤拍了拍殷坚的肩膀表示支持,他可以陪着他面对这一切,身为女性的殷琳则坚强地握了握丛云及张英男冰凉的手,也许还有奇迹。

  这不是何弼学的记忆,在他的记忆中绝不可能出现这一段,殷坚发觉自己无法抑制地微微发颤,这不仅仅是他最不愿想起的过去,这根本就是噩梦,一个循环了无数次几乎让他崩溃的噩梦。

  “小侄子?”殷琳关心地轻触他的手臂,殷坚遭电击似的闪到一旁,随后又觉得自己太大惊小怪,长长呼出口气。没想到那段过往影响他这么深,就连明知是假的也能让他失控至此。

  “我没事……”殷坚深吸了几口气,硬是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推门进去。

  “你们可能要有心理准备……并不是太……好看。”法医找了找号码牌,在冷冻柜前站定。

  管彤靠向殷坚,他预计后者会需要他的支持,但意外的是殷坚却冷静如常,沉默地等待着法医将冷冻柜拉开。

  阴冷的寒气窜出,殷坚眼前的色彩一瞬间完全褪去,跟着又渲染似的恢复,殷坚苦笑,他果然还是没想象中那样坚强。

  法医摇摇头,对于年轻生命的消失,他永远抱持着同情,伸手拉开装尸袋的拉链,里头躺着身上布满刀伤、大量失血后肤色异常惨白的何弼学。

  “殷坚……”面对一直不出声的殷坚,管彤担忧地叫唤一声。后者仅仅是皱皱眉,凑在何弼学身边仔细打量着。

  “何同学……别装死!”殷坚凑在何弼学耳边冷淡地说着。管彤跟法医同情不已地对看一眼,许多人都有这种不愿接受事实的反应,他们并不责怪殷坚。

  突然间,死寂的停尸间内传出不协调的喷嚏声,法医跟管彤两人张口结舌地瞪着从装尸袋中挣扎着坐起来的何弼学。

  “God……这是在干吗啊?好冷……咦?我的衣服咧?”

  “喂!殷坚!你最好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裹着毛毯,何弼学无视其他人惊恐的眼神,追问着殷坚。

  这肯定不是他的记忆片段!废话!谁会这么不幸地“记得”自己死成这副德性?没有心跳、呼吸这就算了,反正殷坚每天都是这样过活的,但是浑身都是深可见骨的刀伤,眼睛睁大点眼珠子还会掉出来,他妈的这是在开玩笑吗?

  “你不要管,往下一个记忆跨越就对了。”殷坚不愿正面回答。他该怎么回答?因为我的失败,所以导致你死了一回又一回?还是要说,嘿!不好意思,你命中注定就该死得这么惨,是我不愿接受事实,一次又一次让时间倒回,将你硬是从阴间拉回来?不管是哪个答案,殷坚都说不出口,这是他的噩梦,噩梦没必要跟别人分享。

  “殷坚!”何弼学强势地将人拉住。他才是那个死得像破布一样的人,总有资格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吧?

  “让你知道了这段过去,我很抱歉!你本来不该知道这些事情!因为这些事情根本‘不曾’发生过!”殷坚甩脱何弼学。后者“噢”地惊叫一声,就说动作不能太大,眼珠子会飞掉啊!

  “在你这段记忆里,我死了很多次?”换上借来的衣裤,何弼学尽量想办法遮掩身上的伤口。鲜血流干,肤色灰白得可怕,浑身都是深可见骨的刀伤,以这种模样在大街上东逛西逛,即使何弼学的五官仍旧纯良可爱,只怕还是会吓死其他路人。

  “嗯……”殷坚静静地应了一句。明知道只是幻觉,但这段记忆对他而言仍然沉重,虽然何弼学活蹦乱跳地在他身边蹭来蹭去,但是那个残破的模样,再次勾起了当初认尸时的那种感觉,心里头空空洞洞的,令他觉得浑身不对劲。

  “嘿……你撑了很久?”何弼学拉住殷坚,语气温柔,充满关心。他相信殷坚一定是咬着牙力挽狂澜,事实上他也成功了,否则自己不会仍然活得好好的。

  “我以为我可以一直撑下去……可是……我差不多崩溃到想跟你同归于尽,我甚至准备亲手杀了你……”殷坚苦笑。何弼学陪在他身旁,握了握他的手,流尽鲜血的身体却不冰冷,也许,这是殷坚所拥有的最温暖、最珍贵的亲人。

  “谢谢。”何弼学低低地说了一句,这一句也是殷坚藏在心底的话。表面上,是能力高强的殷坚在保护着何弼学,可是在最私密最柔软的内心深处,却是何弼学在保护着殷坚。

  “接下来该怎么办?你本来就不是活人,我也已经死掉了,现在该怎么往下个记忆迈进?”思维跳跃得厉害,何弼学的情绪也转换的速度也快得可怕。

  “我大概已经掌握了转换记忆片段的方法了。只要静下心来,不需要用‘自杀’这么强烈的手段也可以轻松跳跃到下一段记忆中去。”殷坚简单地解释,其实前几次他早想告诉何弼学,可是后者似乎玩得很过瘾,千奇百怪的诡异想法不断冒出来。给何弼学足够的时间,搞不好他可以玩出一百种不同的死法。

  “哦?只要静下心来?好啊!我们去找副棺材来躺躺,这才是兄弟结拜、同年同月同日死的最高境界啊!”

  “何同学……你能不能不要老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小学……你的朋友摔下楼了!”何士玮焦急的嗓音突然传来。何弼学眨了眨眼,愣了一下,瞪着身旁那人,忍不住眼眶泛红。前一次看见何士玮,他像个植物人似的躺在医院里,生灵已经让固伦和静公主吞食了,他的身躯最后甚至还让殷司夺走了。如果不是因为认识了自己,介入了自己的生活,也许何士玮就不会遭遇到这些事,一想至此,何弼学内疚得又是一阵鼻酸。

  “哥……”何弼学紧紧拥着对方,他好想念、好想念何士玮。

  “小学……怎么了?你的朋友跟着那个女人跳下楼了啊!”何士玮轻轻拍了拍何弼学的背脊,一直都知道这个小堂弟有些黏人,但像这样激动的表现还是让他很惊讶,活像两人经历了什么生离死别似的。

  “能再见到你真好……”何弼学在放手前,再次拥了拥何士玮,这是他的真心话,记忆中的何士玮永远那么美好。

  “砰”的一声,重物重重地落在车顶上。奔下楼的何弼学悲凄得忍不住想为自己车子再度掬一把同情泪,不管经过多少次,他还是很心疼他的车、他的钱。才刚跑下楼,果然碰上同样也跳跃到这段记忆中的殷坚,还有砸在他车顶上的CK。情敌见面分外眼红,殷坚同CK不出意外地大眼瞪小眼。

  “嗨……阿学。”CK眨了眨大眼睛,艳红的薄唇微微泛起漂亮的弧度。也许是被扭曲的记忆吧?何弼学竟然觉得就连死去多时变成僵尸的CK都显得可爱漂亮。

  “嗨!CK!”何弼学条件反射地打招呼,说完后注意力便放回殷坚身上。经过这段日子的历练,何弼学对于鬼灵妖怪不再那么害怕了。人是因为无知才觉得恐惧,了解每个事件背后的故事,害怕的情绪往往会转变成同情或愤怒。何弼学正是如此,现在的他再面对CK,只会记得这位前女友的种种美好之处,为她的突然逝去而感到难过,再也不会想起她可怕的死相和变态的执著。

  “见到何士玮了?”瞧见何弼学微红的眼眶,殷坚微笑着询问,他知道在何弼学心里,那位年轻又善良的堂哥占有不轻的分量,而且就连他自己都很想念何士玮这个朋友。

  “嗯!这段记忆还蛮让人珍惜的!”何弼学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热情地向一头雾水的CK挥挥手,拉着殷坚转身离开。

  “虽然这样一直困在记忆里蛮烦的,可是某些片段能重温一下也挺不错的!”

  “不要太沉迷啊!我们必须赶快清醒!”

  睫毛快速地颤动着,殷坚睁开眼睛,毫不意外地又来到另一段记忆里。

  “这位也是殷先生,是个天师呢!帅成这样跟他的职业很不相衬吧?”身旁是严丽的轻笑声,殷坚意识到自己站在一间古董店里,而眼前那个平凡、不起眼的中年男子,就算再魂飞魄散一次他也不可能忘记,那个该死又老是不死的殷司。

  “很高兴认识你。”殷司大方地伸出手与狐疑的殷坚相握,那力道让殷坚感觉到别有一番含意。殷坚忍不住皱起俊眉,就在此时,一个讨厌的声音硬是钻进殷坚的脑海里。

  “终于找到你了。”

  “你一定在怀疑,我究竟是你的幻觉还是真实存在。”休息室里,殷司悠闲地倒了一杯咖啡。很难想象在他平凡、不起眼的中年男子外貌下,竟然是位跨越了数百年的老鬼,脑袋中的经验、智慧高得根本不是道术半桶水的殷坚可以相比的。

  “你会这么说就证明你也被困在这里。”殷坚冷哼。虽然不怎么明白,为什么被困在幻觉里的人都会搅和在一起,但不管是现实还是幻觉,他对殷司永远保持着高度的敌意。

  “我没你这么失败,小鬼……”殷司轻啜了一口咖啡,眼角眉梢挂着讥讽的笑意。殷坚不得不承认,他们殷家人说话那种刻薄的语气真的是挺欠揍的。

  看着殷坚仍然戒备但显然不是太理解的神情,殷司不由得摇摇头。这家伙空有天资,却不够勤奋,殷家的道术若在殷坚这代失传,他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好讶异的。

  “这叫他心通,我可以进到你的意识里与你对话,事实上,你已经本能地这么做了,否则你不会一次次地进入何弼学的意识里……你不会天真地以为,幻境就像网络世界一样,能把所有人联系在一起吧?”殷司扬了扬眉。殷坚有种想拧断他脖子的冲动,这家伙就连在幻觉里都一样自傲得令人反感。不过他即便冷静下来,这点让殷司颇为赞赏,殷坚有着超乎他年龄的成熟、坚毅,有时会让人觉得他太过冷漠,对事事都提不起劲去关心,但正是这种不动如山的个性,才让他就连魂飞魄散了,还能不当一回事地将自己一点一滴地拼凑回来。

  “你想做什么?”轮到殷坚扬扬俊眉。他相信对方没那么好心肠特地进来关心他,也没那么无聊特地进来嘲笑他。

  “来帮助你,也帮助我自己。”殷司挂起一副诚恳的笑脸,他相信殷坚够聪明,能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自从殷坚成功地夺回身躯之后,殷司接近八成的灵力都让殷坚一并抢走,可惜殷坚还不擅长使用,甚至还苦于灵力过度开发后所造成的他对生灵的强烈渴求。一开始,殷司还觉得这是件好事,算是给殷坚一个教训,伤害他的固伦和静公主的人都不可以有好下场,就让殷坚因为对生灵的渴求而慢慢逼疯自己。可是渐渐地,殷司发现不对劲了,虽然仍保有他绝大多数的经验、智慧,可是失去灵力后,他不能挪用玉器的力量来医治固伦和静公主,更别说凑齐玉器,驱动创世女神,让他们跨入西方极乐世界去寻找永生了。

  “废话少说,我在听。”殷坚果然如殷司所想的那样聪明,在遇到强大的敌人时,他不介意联合次要敌人去取得第一场胜利。

  “首先,你要了解那些在暗处的敌人究竟是什么。我跟吴进研究了一下,猜测它们可能是魆,一种在黑暗中生存的生物,只是在《山海经》中无法考证,我们只能根据它们的习性作出这样的推论。”殷司严肃地讲解,在这一瞬间,他倒是真的挺像殷家的祖先、长辈正在谆谆教诲后生晚辈。而殷坚虽然仍摆出一副戒备、不信任的神情,但还是一字一句地听进耳朵里。

  “你们其实已经被困了快两个星期了,在这两个星期中,本市沦陷的面积更大,我们几乎快退到邻县了。”殷司沉声说着,神情、语气里隐隐约约地流露出气愤。这让殷坚不禁有些好奇,怎么看对方都不像是会悲天悯人的那种人,他不相信殷司会因为那个什么魆占领全市、杀光所有人类而难过。

  “不必用这种狐疑的眼神看我,我之所以愿意跟殷琳合作救你,主要是因为创世女神像还留在本市,而我现在仅剩的力量是无法安全地将她运出来的。另外一方面,玉葫芦还挂在你的脖子上,如果这个不取回来,就算有其他玉器和女神像,我还是无法带固伦和静公主到西方极乐世界去。”殷司诚实地回答,毫不掩饰他语气中的侵略性。他之所以选择帮助殷坚他们,全是为了他自己跟固伦和静公主,就算帮助了殷坚,也不代表他将来不会背叛他。殷司的解释简单明了而且直接,因为面对的是殷坚,他相信自己不必费神再去编出一套说法,而且对方也不会相信。

  “嗯!这理由我接受。”果然不出殷司所料,殷坚仅仅是耸耸肩、点点头,完全不在意对方这些话背后的深远含义。

  “跟你说话就是这么令人开心。”殷司笑了起来,平凡的外表下散发出睿智的光芒。虽然理念不同,但他依旧喜欢跟直来直往的殷家两姑侄来往,比起殷家那些思想老旧的活化石,这两姑侄的变通性才有可能让这不朽的道术一直流传下去。

  “你知道吗?我一直非常欣赏你。既然你已经得到我大半的灵力,不如就直接拜我为师,我将殷家所有的道术全部传授给你,包括一些根本没写在古籍上的禁咒,如何?”殷司提议。即使彼此立场不同,但他骨子里还是有种想要将自己所写下的咒术传下去的念头,可惜殷坚仅仅只是冷哼两声,并不买账。

  “你还是先烦恼要怎么把我弄出去吧!”

  “要把你弄出去简单,我既然能用他心通找到你,自然就可以推算出你肉身所在的位置,麻烦就在于我该怎么找到另外一个……”殷司皱起眉,煞有介事地伸出手指掐了掐。

  “找另外一个?”殷坚跟着皱起俊眉。他当然知道对方口中的“另外一个”是指谁,只是他不相信殷司会这么好心,买一送一地顺便救出何弼学。

  “当然不是因为我突然善心大发,只不过是买个保险罢了。你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把你救出去之后,天知道你会不会来个恩将仇报,一招五雷轰顶把我打得魂飞魄散。”殷司边说边笑,那语气明显是想说,就算殷坚真的这么干,他也不担心,凭殷坚的实力还不足以威胁自己。

  “别忘了,我会的不止是五雷轰顶。”殷坚冷冷地扬眉提醒。是谁将固伦和静公主烧得像块黑炭?殷司不会是那种刚结了痴就忘了痛的人吧?

  “是的,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替自己买份保险。”殷司依旧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欠揍表情。殷坚虽然道术不精,可是本身天资奇高,再加上得了自己近八成的灵力,如果豁出去蛮干,天晓得会发生什么事。

  “何同学是你的保险?”殷坚哼哼两声。他当然知道对方打什么主意,牵制殷坚最好的方法就是挟持何弼学,他可能不在乎自己的安危,反正他也不会死,但是不能不顾忌何弼学是不是会挂。如果殷司以何弼学做人质,殷坚就不能使出天打雷劈这类瞬间杀无赦的招式。

  “没想到你这么无耻哩!你才应该叫阴险……”殷坚冷笑,殷司扬扬眉并不受激。

  “你该烧香拜佛保佑我尽快找到何弼学,你不会死,他却不可能长命百岁!”

  不同于前几次顺利地跨越记忆,这一次何弼学迷失在白茫茫的一片虚无中。他下意识地不愿记起任何有关殷司的回忆,那意味着何士玮的死亡、殷坚的魂飞魄散。

  白茫茫的一片,何弼学伸手在自己眼前晃啊晃,勉勉强强能瞧清楚自己的五指。再往前一些,就像陷入了什么浓稠的白色乳状物里,甚至还有些冰凉的触感,何弼学分不清楚这是真实的感受,还是他单方面的幻觉。

  用力地眨了眨眼睛,这一次影像更加模糊了,就好像原本离你还有一段距离的白色乳状物,“哗啦”一声全都涌到你眼前,让你就连睁开眼睛都觉得吃力。何弼学心一惊,刚张口想叫,那些白色乳状物便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淹没了他的口鼻,令人作呕的腥臭味让他巴不得从此断了嗅觉神经。他本能地想躲避,眼睛一闭,那些白色乳状物似乎又退回到一段距离外。不断地睁眼、闭眼,何弼学一颗心狂跳,他有种游走在清醒与幻觉这两个世界间的感觉,只是这两个世界又莫名其妙地重叠在一起。

  “殷坚……”分不清自己是在心里呼唤还是真的张口尖叫,何弼学只记得向自己最信任的那个人求救。

  “阿学!”因为殷坚突然波动的情绪,殷司面前的那杯咖啡突然应声而裂,后者仅仅是挑了挑眉,并不太感到意外地回望着殷坚。

  “你能用他心通找到阿学吗?我担心他出事了!”殷坚表面上依旧冷静,可是语气间却隐隐约约可以听出他的焦急。

  “这问题你该反问你自己,如果你能感应到他出事了,为什么你不能用他心通去到他的意识里?殷坚,集中精神!”殷司低喝一声,殷坚果然静下心来。如果他能一次次找到何弼学,没理由这次会失败。

  然而当你越想达成某件事时,你就越容易搞砸它。当殷坚还不懂何谓他心通之前,他已经本能地一次次借用这种方式进入到何弼学的意识里,两人无风无浪地携手跨越每个记忆片段,而现在他却接触不到对方。越是接触不到何弼学,他就越急,越急心就越乱,简直是恶性循环。

  “‘关心则乱’这句话可不是什么好话,你如果很想何弼学死,就继续这样下去好了。”殷司在一旁事不关己地说着风凉话。殷坚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下一瞬间立即定神,细长的睫毛颤动着,侧着头似乎在倾听些什么。前者则若有深意地笑了笑,年轻人就是受不得激呀!

  白色乳状物,腥臭的气味,何弼学的现实跟幻觉重叠在一起,就好像噩梦醒来还是噩梦一样,想挣脱却无力挣脱,生理上、精神上的虚耗让何弼学有种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溺毙的无力感。

  又一波白色乳状物涌来,何弼学只能任由自己被淹没。前几次的慌乱这一次却被一种安心的感觉所取代,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力量引导着他离开这里。何弼学静下心来,闭上眼睛,细长的睫毛颤了颤,再次睁开那双大眼睛时,他四周的景物又是一变,张正杰他们正全都好奇地盯着何弼学,太平洋会议室里亮着紧急照明灯,灰灰蓝蓝的灯光映得每个人都诡异万分。

  “我……我到了下一个记忆了吗?”何弼学疑惑地询问。更重要的是,他找不到殷坚,不由得心底警铃狂响,担心对方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

  “学长,你在说什么啊?我们是来陪你熬通宵的耶!都说不可以睡着了,结果你自己却走神,到时出现什么怪物,我看你怎么收拾?”张正杰没好气。何弼学仍是茫然地望着他,印象中张正杰从来不曾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或许自己潜意识里希望这位学弟偶尔能反驳自己的意见,这样也许就不会发生那么多的不幸,不过物以类聚,张正杰本身也不是什么安分的角色,他有任何天马行空的狂想,通常会认真执行的便是张正杰。

  “是啊……不可以胡思乱想,不然会发生不好的事情……”何弼学喃喃自语,这跟他遭遇的状况很类似不是吗?幻觉跟现实仅有一线之隔,讽刺的是,幻觉中的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真实,现实里的事物却像是幻觉。

  “学长,你不要紧吧?气色很差啊!”丛云微微一笑,关心地询问。何弼学感伤地望了她一眼,很想念这位半人半狐的美女,希望她修行顺利,只是他们的距离越来越遥远,恐怕有生之年都不会再相见了。

  “我没事……”何弼学苦笑。虽然这是在他的记忆里,一切都只是幻觉,理论上他应该很安全才对,但是他却明显可以感觉到自己正在微微发抖,那种由内而外的发冷的感觉,绝对不是一句“没事”就可以搪塞过去的,只不过面对这些记忆中的好友,抱怨、诉苦似乎也无济于事。

  “哎呀……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再聊下去都快没有艳遇可讲了。”张正杰呵呵笑着,这家伙还在臭屁着自己的情史。何弼学白了他一眼,不管是现实还是幻觉,张正杰这浑蛋仍是不改色胚本性。

  “坚哥他们应该快来了吧?降妖除魔是他的正职啊!”何弼学悠闲地应了一句。在这段记忆里最大的改变是,他们不再因为自己的胡思乱想而被自己创造出来的幻觉吓得鸡飞狗跳。何弼学经历了太多事了,早些时候还可能因为不了解而感到恐惧,现在的他变成一个非常称职的灵异节目制作人,天塌下来恐怕他也能冷眼旁观了。

  “哇噻!学长……你通灵了吗?”在其他人的惊疑声中,殷坚跟殷司两人推开会议室大门走了进来。

  何弼学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随后二话不说将殷坚拉到一边,护卫似的挡在他身前。两人身形差不多,说实话,他没能遮挡掉多少殷司的视线。

  “你为什么会跟他在一起?”何弼学压低音量质问。这段记忆中不该有殷司吧?见鬼了,这老家伙怎么这么阴魂不散?

  “殷司是来帮忙的,他能够找到我们的身体究竟在哪里。如果能清醒,一切就好办了。”殷坚一样也压低音量地回答。若在往常,那群多事的制作小组成员肯定会拉长耳朵围在一旁偷听,然而在这里,所有人都对他们这种交头接耳视而不见,现实跟幻觉果然是有很大的分别的。

  “你脑残啊?他如果找得到我们的身体,还不直接毙了你?别忘了你把他的女友烧得跟块焦炭似的。”何弼学凶狠地瞪着殷坚,这家伙神经断线了吗?竟然跟自己的仇人搅和在一起。

  “他暂时还需要我的帮助。除了玉葫芦还在我手上之外,他的那尊创世女神像也并没有运出去,还藏在本市的某个角落里,如果不把这些东西凑齐,他就没办法带固伦和静公主到西方极乐世界去寻找永生。”殷坚自信地回答,他当然知道殷司心怀不轨,他也不是省油的灯,想要再世为人的不止固伦和静公主一人,如果他有机会……

  听到这里,眼睛一亮的不止殷坚,何弼学舔舔嘴唇,脑袋里一左一右地在矛盾。一方面觉得伺机抢劫是不对的,虽然他也有小奸小恶的念头,但还没那个胆子真的去犯法;另一方面又觉得,殷司跟固伦和静公主根本不是好人,把那什么玉器、长生石还有创世女神像抢过来,这叫做替天行道吧?

  看着何弼学阴晴不定的表情,殷坚马上就猜想到他脑袋里在打什么鬼主意,没好气地伸手一敲。就连被困在幻觉里他都能走神,真不愧是何弼学。

  “事情由我来处理就好了,你别多事!”殷坚俊眉一拧,他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要把这个随时都会送掉小命的平凡人安全地带离这个循环似的幻境。

  “你才不要多事!我一定不会让你再魂飞魄散一次……”

  “既然已经找到了何同学,你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们清醒?”殷坚将其余人等全“请”出了会议室,反正不是真的,不用顾虑那些人的心情。

  “事实上……何弼学你曾经清醒过来,对吧?就在不久前?”殷司疑惑地望着何弼学。他不可能感应有误,有那么一瞬间,他察觉到何弼学的思绪波动得异常厉害,就那么一下子,他便可以清楚地感应到何弼学的身体在哪里。只是有些地方他始终弄不明白,殷坚的灵力本来就高过何弼学,再加上吸收了他将近八成的灵力,可能天地间再也不会有人比殷坚更厉害,这样的殷坚还无法凭自己的力量清醒,凭什么何弼学可以?

  “你究竟是什么人?”殷司牢牢地盯着何弼学。他开始怀疑对方的来头也不小,这反而更可以解释为什么何弼学会出现在殷坚身边。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数,所有的事情早在一开始便安排好了,谁都逃不脱命运的掌控。

  “他只是个平凡人,充其量不过就是个雷达般精准的灵媒。”殷坚挡到何弼学身前,天知道殷司这个老不死的会干出什么事,没想到就连被困在幻觉里都要跟殷司这家伙周旋。

  “只是雷达吗?他已经厉害到像间谍卫星了吧?”殷司表情一变,又像没事人一样笑了起来。他确实对何弼学有所怀疑,但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间谍卫星?嗯……这形容很贴切。”殷坚皮笑肉不笑地回应。他也没有天真地相信殷司那老家伙会买他的账,总之大家走一步算一步。

  “喂!我是人!我就站在这里,你们两个混账不要无视我的存在!”

  正当何弼学还想再争论几句时,殷司突然凭空消失了。何弼学先是惊讶,随后有些理解似的望着殷坚,殷坚肯定地点点头。殷司一定是确认了他们的肉身所在,现在正想办法救醒他们。

  “嘿……殷司说你自己清醒过一阵子,外面的世界变得怎么样了?殷司说我们被困了将近两个星期……”察觉到何弼学的脸色过分苍白,殷坚担心这是由于殷司强行用他心通闯入何弼学的意识里所造成的副作用,又或者是何弼学由于讨厌殷司而产生的单纯的生理反应,不管怎样,他都要尝试着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我没看到外面的世界……白茫茫的一片……”又回想起那充满腥臭气味的白色乳状物,何弼学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怎么了?”

  “好……好冷……心……心脏好痛……殷坚!”

  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恐惧?何弼学倒吸一口冷气,心脏剧烈的抽痛让他一时间视线一片模糊。

  站在他身旁的殷坚也让他突如其来的反应弄得惊吓不已。虽然明知被困在幻觉里过久绝不是好事,但状况恶化至此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他有理由相信,外面的世界肯定有极大的变动,而这个变动已经危及何弼学了。

  “该死……”殷坚焦急地扶着何弼学。他知道殷司已经离开幻境,并且正在想办法救醒他们,但现在的问题是,万一他跟何弼学的肉身并不在一起,殷司一次只能找到一个人,若先找到何弼学,那他还放心些,但万一先离开幻境的是自己,那何弼学该怎么办?他说什么也不能让这个笨蛋一个人孤零零地被困在这里。

  “嘿……我没事……”何弼学勉强挤出个比哭还凄惨的笑容,苍白的面孔再次说明他的情况真的极差。殷坚咬咬牙,他知道何弼学不是什么需要人保护的弱小动物,甚至,你管束他太多,他还会不高兴。只是在现在这种状况下,殷坚很难不在意对方,偏偏在这种时候,他又自身难保,无能为力,越想就越气恼。

  “阿学……”这回轮到殷坚倒吸一口冷气,何弼学吃惊又担忧地望着他。如果连殷坚也遇到危险,那真的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显然,情况还没糟到这一步,殷坚还来不及多说什么,“嗖”的一声就消失不见了。何弼学先是一愣,随后微微松了一口气,看情形是殷司找到人了,并且顺利地把殷坚拖了出幻境。

  “只剩下我一人了啊……”何弼学捂着胸口,心脏还隐隐抽痛着,他茫然地望了望四周,轻轻“嗤”了一声,苦笑着。

  “咕噜咕噜”的水声响起,殷坚猛地睁开眼睛,白色乳状物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强烈的腥臭味从他身上各处的毛孔硬钻了进去。

  “殷坚!”沉稳镇定的嗓音传来,一只手臂冲破白色乳状物插了进来,牢牢地抓住殷坚的手臂,片刻不停留地将人拖了出去。

  虽然根本不需要呼吸,但殷坚还是反射性地呛了几口,咳了起来,身旁那个高挺的年轻男子则拍了拍他的背脊,帮助他站起来。有那么一瞬间,殷坚觉得天旋地转,不知道是因为脱离了幻境的虚弱感,还是因为眼前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男人。

  “怎么?不认得我了?”殷司笑了起来,用何士玮那张充满阳光、朝气的脸孔,竟然让人感到有几分温暖。

  “这里是哪里?”看了殷司一眼之后,殷坚移开视线,面色有些泛青地望着四周。放眼所见全是乳白色的“囊”,垂吊在天花板上,离地有十来厘米,其中一个“囊”已经破损,白色乳状物流了一地,当中还有一只像是放大了数百倍的蛆正在蠕动着。即便是身经百战、天塌不惊的殷坚,看着那条超出正常比例的蛆,也不由得感到一阵恶心,打了一记冷战。

  “这里是电视台斜对面的那栋大楼,那些囊荚是幼魆的保护物,你不是亲眼见过魆吗?不难想象它们的幼虫长成什么样吧?”殷司皮笑肉不笑,说的话听起来一点都不幽默。

  “我没想过我的人生会丰富成这样。不要以为放大数百倍之后它就能从虫变成妖怪,又不是在拍异形……所以说,我讨厌科幻片!”殷坚绷紧着一张俊脸,长腿狠狠一踏,“扑哧”一声,那只正在蠕动的巨蛆就让他踩得肚破肠流,墨绿色的不明液体混进白色乳状物中,显得更加恶心。

  心脏每跳动一次便抽痛一次,何弼学倚在墙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不清楚他的肉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知道,如果再不赶快清醒,他就可能永远被困在这里。

  大眼睛一眨,一瞬间大量的白色乳状物朝他涌来,何弼学惊讶地猛吸一口气。虽然那气味很恶心,但白色乳状物意味着现实世界,何弼学不由得兴奋起来。

  “Come on, come on……不要紧张!你可以自行脱困,呵……如果你能自行脱困,到时候就可以去取笑殷坚了……”何弼学再次陷入习惯性的喃喃自语中,神奇的是他竟然真的冷静了下来。深呼吸几口气之后,闭上眼沉淀思绪,他有种无法解释的感觉,那就是当他再次睁开眼睛后,他肯定能离开这里,回到现实中。

  细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何弼学缓慢地睁开眼睛,白色乳状物从四面八方涌向他,腥臭味毫不留情地渗进他身体里。何弼学五指握拳,用力,强自镇定地面对这白茫茫的一片。他已经经历过一次了,没道理第二次还会像个爱哭的小鬼似的吓得哇哇乱叫,虽然仍旧弄不清楚为什么现实会变成这样,但何弼学不再像前一次那样惊慌。

  只是这份冷静维持不了两秒,一只巨蛆在白色乳状物中快速地游动,不知道是头还是尾的部分冒出细小的颤动着的息肉,跟着它“嗖”的一声蹿到何弼学的面前,朝他胸口猛力一撞。剧烈的痛楚自心脏部位传来,何弼学咳了一声,仅剩不多的气体被挤压出肺叶。

  眼看着它快速摆动着身体游远,何弼学知道它一定会回头再撞向自己,不用多久它就会钻进自己的身体里。无法抑制的恐惧蹿升,何弼学不能自已地拼命挣扎,他不想死在这里,尤其是这种恶心的死法。

  挥舞着的四肢似乎碰到了尽头,何弼学心里的恐惧感更加强烈了。他被困在一个窄小的空间里?他跟那个恶心的生物被关在同一个窄小的空间里?

  “不……”何弼学死命地挣扎,挥动双手想将那只巨蛆拍远点。悲惨的是,这种行为似乎激怒了对方,那只巨蛆再次凶狠地撞向何弼学。

  眼看着它就要撞破何弼学的胸腔,突然有只手臂撕裂了白色乳状物,抓向那只巨蛆,尖细的指甲深深地插进巨蛆的身躯里。有一瞬间,何弼学有种听见它在尖叫的错觉。还来不及反应,另一只手臂也伸了进来,拉住何弼学,终于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拖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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