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
五月中旬的太阳已经渐渐火辣。
枝叶间已经听到了知了的聒噪。
嘶啦——嘶啦——叫得人心情益发烦躁。
云府上下一干人等,除了当值的门房,都找个凉爽舒适的地方午睡去了。
碧鸳递给喜娘一张字条,便也巴巴地歪在床铺上睡过去了。
喜娘看着字条,了无睡意。
字条上只有四个字:午时。假山。
没有落款。但是喜娘就是知道这个字条来自于谁。
心底一小朵一小朵地涌起快乐的浪花,喜娘悄然出门,放轻脚步,奔向后花园的假山。
这个时间的后花园,不会有人来。
一个素衣颀长的身形凝立于假山丛中斑驳的光影里。
那人的眼睛,望向朗朗长空,目光随着那飘飘的云,拉得空旷辽远。
却又像是怀着某个隐秘的心事,嘴角淡淡地噙着一朵微笑,天地之间仿若有瓣瓣白色莲花,轻舞飞旋。
却,又有万般怔忡凝于眼角眉梢,宛若千年不化的寒冰,棱角料峭,却依然在阳光的照射下,光华闪耀。
美玉一般的男子,仿佛聚合天地之灵秀,让急步而来的喜娘,顿步,望到痴迷。只是她走得过于急了,微微的轻喘泄露了她的到来。
云开侧目,望着喜娘微微而笑。那瓣瓣白莲便随着他的目光一同飞舞而来,包围住了他们两个。
云开深深地望着光晕之中的喜娘,身穿榴红纱衣,不施粉黛,双颊因了刚刚的急步而有两朵红霞,小小的身子因为气喘而微微起伏。
云开的心,悸如脱兔。
他伸开手握住喜娘的手,笑意盈盈,仿佛两人之前从无罅隙与尴尬。
仿佛,他们本来就是彼此心心相属的普通男女。
云开的笑感染了喜娘。她偷偷地垂下眼帘,眨去眼底忽然而生的泪花。
手指却在云开的掌心,有小小的挣扎。
云开深情地望住喜娘,缓缓开口,“能不能让我们第一次好好地在一起,不要吵架,不要逃跑,不要违心地伤害彼此,也不要掩藏自己的真心?”
喜娘鼻尖酸涩。泪花悄然凝于羽睫。
云开轻轻一叹,“我只想这样轻轻地握着你,不论会付出何样的代价。生命、官职、名利、财富,甚至……家人。”
喜娘迟疑,“云公子……”
云开伸出另一只手,修长的指截住了喜娘下面的话,“不要再这样称呼我了。你明明知道,我们之间做不到如此生分。”
喜娘欲言又止。一双妙目,宛若春水,情波荡漾。
云开牵动嘴角,柔柔地望着喜娘,“不用担心。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句话,再问你一个问题。”
“我想告诉你的一句话是:我要走了,西北战事吃紧;婚事搁置。”
“我要问你的一个问题是:你可愿意,跟我走?”
云开的心,喜娘又怎会不知?
西北战事吃紧,但是煌煌朝堂绝对不是仅有云开一员战将。再说,他刚刚卸甲归来,又加上有婚事这一绝好的理由,想推辞重披战甲自非难事。
但是云开却主动请缨,甚至是欣欣然。其实他为的不过是那一句“婚事搁置”。他是在用生命的代价,去做一个赌注。即便可能在战场上受伤,甚至付出生命,但是只要他能够自由自在地爱着自己心爱的人儿,那么一切便都不再重要了……
喜娘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扑簌簌落满脸颊。
云开惊痛得用双手托住喜娘的脸,用唇吮走那一颗颗晶莹的泪珠,“这样只是会委屈了你。跟着我无名无分,又要忍受那大漠的风沙,饮食不便,就更没有条件打扮漂亮了……”
喜娘的泪落得更急,她缩在云开的怀里,拼命摇头。
云开更加心疼,“不要说你不在乎。我在乎得紧呢!没办法给你一个完整的名分,没办法给你一个舒适的条件,却要自私地带着你走……不过,我会给你我全部的爱、我的生命、我的一切……喜娘,只要,跟你在一起……”
云开紧紧拥住喜娘,仿佛拥住这世间最宝贵的珍珠。
金色阳光在假山间悠然流转,瓣瓣白莲微风中轻舞跃动,喜娘的发丝风中微微抚上云开脸颊……拥住了彼此,便仿似拥住了地久天长。
喜娘却苍白着一张小脸,冷冷地从云开怀中挣脱出来,眼睛里是陌生的冷肃——
“你弄错了。”
“我摇头,不是不计较你说的那些困难。我摇头,是说——我不愿意!”
“我不原意跟你走。我也对你没有私心杂念。我甚至压根儿就不愿意听你说这些没来由的疯话!”
“云公子,你我情分只是主仆之义。我会尽我的本分,好好地筹办你与曼瑶小姐的婚事。而您则好好地当你的新郎。除此之外,云公子的其它念想都是非分之想了。”
喜娘说罢,便欲转身离去。
惊痛在云开的眼中急遽扩散,他仿佛从高高的云端倏然坠落至无底的黑渊。
他红了眼睛,狂乱地抓住喜娘的手臂,五根指头鹰爪一般深深印入喜娘的肌骨。
“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喜娘,说你骗我的。”
“说。”
“我不会怪你的。说啊,喜娘……”
背对着云开的喜娘,泪无声地滂沱,但是她却拼命地压抑住了,从肩背之上看不出一点异样的抽动。
喜娘依然拼命地摇头,死死向后抽回自己的手臂。
云开目眦绽裂,“不该这样的,不该的。我知道你心中明明有我!难道,这段时间以来,你心里有了别人?”
云开的脑海中不禁倏然闪过魏远——
魏远那日清晨初见清水芙蓉的喜娘时,震撼的眼神;
魏远自此后时常在与云开言谈间,“不经意”地问起喜娘;
魏远常常如旭日暖阳般望住喜娘倾心而笑时;
魏远凑在喜娘耳边说,“求求你了,喜娘姐姐,可别再化妆了,不然我立马在你面前死掉!”时,喜娘微微羞红了的脸颊……
还有魏远昨夜凝重的一句话:“我此次被召入朝,实则是朝中发现内贼。有朝堂中的大臣,私通敌国,才使我们目前的军事调动处处被动。而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已然身居民间却依然手眼可通天的张阁老——所以,皇上的意思,并不希望你重新披挂出战,而是希望藉由你与张曼瑶的婚事,寻机刺探张阁老的虚实……”
望着云开不赞同的神色,魏远补充一句,“虽然万岁与你交好,但是这毕竟是皇命难违。而喜娘,你不用担心,有我在……”魏远轻描淡写的后半句,令云开心中如遇惊雷!
云开费了诸多的努力,才藉由密函内的陈述,求得皇上的理解,说自己情愿重新出战,在战场上为朝廷出力。皇上念及云开战功赫赫,再加上曾经的私人情谊,终于应允。
却不想,喜娘毫不挂心地就拒绝了。一时间令云开急怒攻心,更是将矛头直指魏远!
云开疯狂地追问着喜娘,“你心里有了别人对不对?”
喜娘被骇住了,混乱之中慌不择言地答,“噢——”
云开大恸,仿佛五百座山峰集合起来压在他的心口,他几乎无法呼吸。巨大的心痛,让他失去了理智,一把拽过喜娘,便压在了假山石壁之上。
喜娘被突来的疼痛触感吓得惊呼,云开却仿佛听不到,他将自己昂藏的身躯欺上来,紧紧贴住喜娘惊慌得起伏的身躯,将喜娘固定在自己怀抱与假山石壁之间。
唇如盛夏午后的暴雨,带着灼热的温度,密密而来。喜娘的眉眼、脸颊、唇际都没能幸免。却放过了樱桃红唇,转而进攻喜娘柔致的脖颈。酥麻的触感汩汩而来,惊恐中的喜娘,依然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啊——”地娇呼出来……
喜娘的娇声更加鼓励了云开,不消片刻,喜娘榴红的纱衫已经褪至肩胛,大片粉嫩的胸脯裸露在云开眼前。
透过半透明的白色亵衣,云开隐约望见了那两颗绝世晶莹的红色樱桃,云开的身体更加火热,他喉咙里嘶吼着将唇重新转回喜娘的面颊,强硬地攫取了喜娘的红唇——
天地,瞬间变色。
日月,苍白无光。
整个世界只剩下这强悍的索求,滔滔的情感,绵绵的诉说,带着令人心悸的酥软感,四片唇瓣抵死厮磨……
喜娘恨不得自己于此刻死去。便不用再做无谓的挣扎,不用再去数着自己心碎的片片……
直到——
假山石上忽然传来啪啪鼓掌之声。一个慵懒如暖阳的声音含笑,却又带着隐隐怒意,“没想到,此来扬州不虚此行啊,居然能看到堂堂震远将军云开,在自家府中强行轻薄女子。这,可还是那个人人称颂的云大英雄?”来人,正是本该午睡的魏远。
一席话说得云开如兜头一盆冷水浇下。
他在意的并不是魏远言辞之中的暗暗讽喻,而是“强行轻薄”这四个字。眼前衣衫凌乱,唇瓣红肿,泪光闪闪的女子,是自己心爱的人啊!是自己宁愿抛弃世间所有,甚至自己的性命去保护的人啊!
自己怎么对她,做了如此过分的事?
喜娘羞愤之极,拉好衣衫,目光如雪山寒冰,语气轻飘若来自千里之外,“你我此后,恩、断、情、绝!”
榴红衣衫飘然而去,宛若,也带走了这个世界所有的光彩和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