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飘摇,潋滟如粼粼的水光。
窗外的胡杨,金色的叶子在秋日的夜空下静静摆动。
微风悄然拂来,吹开胡杨茂密的叶子,宛若揭开纱幕,显露出纱幕之后的秘密——胡杨树最为粗大的那根枝杈上,一个白衣的身影跨坐其上,头顶浩渺天光,背倚金色胡杨。
宛如一段时光的传说。
宛如一次亘久的等待。
整个世界,都在他投来深情的目光时,静止下所有的声响。
所有人,都在他目光中深刻的诉说里,神为之夺……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目光啊!
心碎。
挣扎。
欣喜。
绵长……
无尽无尽的诉说。
刻意压抑的渴望。
那一刻,天光流转,朗月无声。
那一刻,地老天荒,心醉神迷……
喜娘心上那个巨大的疤,轰然迸裂,喷溅起暖暖的洪流,奔涌至四肢百骸。那温暖里,却又奇异地夹杂着酸涩,让那温暖的感觉流入肢端之后,留余下来的却是薄凉的滋味……
云开。
云开——
喜娘的唇齿间,心碎地喃喃着云开的名字。
他依然是一袭白衣。宛如披了最为皎洁的一段月光在身,云开的白色锦袍笼起氤氲的光,柔柔地围绕在云开身边。远远望去,云开似是置身月中,清雅无俦。
喜娘不敢看向云开的目光。那凌空而来的思念,似一支支柔情的箭,不会伤身,却是箭箭穿心……
一块月盈光华,流光溢彩,仿若自有灵性,牵引了喜娘的眼神,望向云开的腰间——凝脂般的羊脂白玉雕成的龙形玉佩,四周有云雾环绕,在皎洁的月光之下,灵光游走,云气蒸腾。
这玉,这玉……
那么多那么多的记忆,纷至沓来——
云老爷说:“这玉佩可是云家祖上传来,乃是高祖皇帝赐与云家的圣物。传至云开,是因了他从小体弱多病,想借着这玉的神圣来增强云开的命力。果然,有赖高祖皇威和先人保佑,配了这块玉的云开日渐强健,现在更是成了朝廷中带兵制敌的将领。所以,这块玉不但牵系着云家的声望,更是牵系着云开的命理,喜娘万万是不可轻忽了的啊!”
云老爷顿了一顿,“只有遇到真正能为云家,为云开带来吉祥之数的女子,也就是真正有资格作云开正妻之人,才能将这块玉佩相赠啊……”
云开轻轻地说,“没关系的,你先帮我收着吧。”
“将来,如果我遇到心仪之人,我会告诉你,烦劳你去帮我结定姻缘,到时候这玉佩自然便是我托付于你的信物了。既然是我托付与你收着的,便是我自己的意愿,出了什么事情,也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了,与你无关的……”
云开压抑着痛苦与凄怆的声音:“我终于懂了,为何你会把玉佩轻易送人;为何从没想过我之前所做的种种;为何你一直对我摇头……”
“我终于懂了,喜娘!你,本,对我无意,对吧?”
“是我自作多情,是我扰了你的独处!”
这玉,这玉,这宛如寓言的玉佩,牵系着云开姻缘之数的玉佩,不是已经由自己送了给张曼瑶,而此时怎会又出现在了云开的腰间?
呵,是了,是了,自己怎么会这么傻。喜娘暗自苦笑,魏远都说过,张曼瑶经历了上次的惊吓之后,回到江南便央告着张阁老提前了婚期,他们……定然是已经……成亲了,夫妻之间自是不用分清你我,于是这块玉佩再次回到云开腰间,又有什么奇怪的呢……这是自己早已做好心理准备的认知啊,怎地会此时乍见,依然会这般地——心疼?
喜娘脸上电光火石之间闪过的惊讶、痛楚、犹豫、挣扎,一点不落地全都映射入了雅丹的眼底。雅丹的心头,如千斤重铅,压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云开甫一现身,雅丹心头便是警铃大作。
他自然认得这个男子,当初正是他亲手将这个男子与喜娘一同从干涸了的牢兰海戈壁救回。是他亲自将这个男子送至城外的云顶山,让巫医医治好他体内的毒。也是他,亲口令所有人瞒住他关于喜娘的一切消息,并且放他一人独回中原……
魏远,虽然与喜娘身负婚约,但是雅丹却并未十分将他放在心上;可是这个男子却是不同,他无法忘记,这个男子离开的那个夜晚,喜娘悲伤得如一片蜷缩起身体的落叶,在浩渺天地中散发着无穷无尽的悲伤……
他,定是喜娘,真心爱着的男人。
不管他是谁,此刻他是不请自来的“刺客”,他是轻易劫走魏远的对手,他是公然挑战他雅丹的敌人……雅丹身上巨大的黑色斗篷,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场鼓起,无风飘摇,像是无限蔓延的漆黑的夜色。
雅丹幽蓝的眸子里满是肃杀,他只轻轻瞥了一眼身边的恩都,恩都便心领神会,向门外大喝一声,“放、箭——”
夜,寂静无声。
无数支黑色的弩箭,也是寂静无声。它们朝向那棵胡杨,疾射而去,温柔得宛如漫天花雨。
云开依然在微笑,那笑如长天朗月。
云开的眼睛依然望着喜娘,那眼神亦如深沉月色。
黑色的箭雨、白色的身影、黄色的胡杨、银色的月光……喜娘不敢眨眼,她深恐,如果眨了眼睛,等到睫毛再次抬起时,这美妙而和谐的景色将被一片血红打破!
忽地——噗噗噗噗噗……疾风骤雨一般的声音连续响起!
喜娘悲声嘶喊,“不要啊——云开——”
无数支黑色弩箭,将黄色的胡杨层层团住,全然看不见了那片片金黄的叶子,只剩下一个树木形状的巨大的箭靶。
喜娘只觉得天旋地转,巨大的恐惧带走了她心脏中的最后一滴血。好累……喜娘忽然觉得自己的身子像是巨大的铅块,沉沉下坠;眼睛也失去了支撑的力量,只想着好好地睡一觉,逃开眼前所有的一切……
就在喜娘的身子坠落的一瞬间,她错过了眼前神奇的一幕——
只见在层层漆黑的弩箭之间,忽然有无数片金黄的蝴蝶,穿过弩箭之间的缝隙,仿佛被一股巨大的气流催动,忽地漫天纷飞!
仔细地看了,才知道那并不是千万只金色的蝴蝶,而是无数片胡杨的叶子,飘摇曼转,凌空而舞。而这些叶子围起的气场中心,正是一个朗月般清雅无俦的身影,浅浅而笑,气定神闲!
那,不是云开是谁!
忽地,云开袍袖一挥,那些凌空飞舞的金色叶子,骤然汇成一股激流,朝向雅丹所在的方向,电闪而来!
剧变之下,雅丹只得飞身而起,旋起巨大的黑色斗篷,在身周笼起保护的帐幕。却不想,那些疾飞而来的金色叶子,在到达雅丹身前一指之地时,忽地疾势下坠,恢复为普通的叶片,层层落满雅丹脚下的地面。
雅丹不由一愣。
待他回神过来已是迟了。借着雅丹防御叶片的机会,云开腾身而跃,宛如一只白色的大鸟,凌空飞旋,直奔即将倒地的喜娘而来。
抄手,喜娘已在云开怀抱。云开轻拥着喜娘,腾空而起,背后皎洁的圆月,成了他们二人绝美的背景。
看浩渺长空,云开白色锦袍衣袂飘然;喜娘榴红的纱衣更是状如飞天。云开深情的眼睛始终未曾离开喜娘的面庞,仿佛天地万物皆不存在。
只有此时此地。
只有此情此景。
只有此心如月。
只有此情可鉴。
(许多年后,西域依然流传着一个传说,他们说那年的仲秋之夜,西域的上空出现了一对飞天的神仙。他们深情相拥,心中只剩下彼此。他们那神圣的一幕,感动了地面上所有的目击者。于是民间自发地,将仲秋之夜演变成情人聚会的日子,他们相信那一夜互诉衷肠的男女会得到天上仙人的佑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