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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爱的告别式

  他狂涌着眼泪叫嚷:“我知道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因为这一切美好得太假,就算被刀割伤了我都不会疼,就算刀捅进身体也没有流下半滴血,所有的一切都没有真实的感觉。不管我干什么都觉得时间过得很快。我好像陷入了一场人为的剧本里。有我们被改写的小时候,有你与我的相恋,有你成为我的妻……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可是,你能不能陪我将这剧本演下去,演到七老八十,演到我们的儿子长大,演到他结婚生子,演到我们抱着自己的孙子。这样演下去,一直演下去,演到我停止呼吸,真正的想和你在一起……”

  追不上!

  怎样都追不上,明明那么近,明明触手可及,可他们就像两条平行的直线,他再也无法接触到她。

  她已透明到完全看不见了,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他似处在了浩瀚的星空里,惊慌失措,四下环顾,一片荒芜。

  “洛离啊!”

  如此一喊,惊醒的他抬起脑袋,惊然地发现,自己还坐在自己车子的驾驶室里。

  泪已打湿了他撑着脸睡觉的手,他涌起一阵不祥之感,他抽身跑到她的病房,只见她停止了呼吸的身体正被医生慢慢地盖上白色的床单。她的死相,并不痛苦,相反……带着微笑,还很幸福。

  医生不会忘记:在她断气的那一刹那,右手紧紧地握住,而左手微微扬起,好似在和谁道别,尽着最后一丝力气将软软的手掌挥了挥,在“过去”前,依稀听到她说了一声:“拜拜……”

  洛离死了!

  医院里的人说洛离死了!

  他不信,推开那些医生来到她的身边。淌着抑止不住的眼泪,却将唇角弯了起来。他边笑着,边走近她,将她的身体扶起。

  “小……离子……你又在吓我吗?嗯?又像那年冬天一样吓我吗?”

  他抱住了她的身体,扯去了那宣告她死亡的白单。

  白单翩翩落地,像一只受伤伏地的蝴蝶。

  轻盈飘落的感觉,很像那年,他从雪地里将她抱起来时落下的雪片。

  那男子抱着那女子的身体,一步一步地向远处走去。

  “小……离子,你先别睡啊!我们要去公证处结婚呢!这种时候了,你……怎么这么贪睡呢?”

  他抱着她,边走边说:“怎么这么……贪睡呢?”

  他继续走着,继续说着,脸上带着无奈却妥协的笑来:“是不是太累了呢?好吧……太累的话,我允许你多睡一会儿,一会儿,我们去公证处的时候,你一定要醒过来,知道吗?”

  他稍停了一下,看着洛离失去了生命的脸。

  他的泪从脸上滑落下来,集于下巴,两边的泪珠积在一点,迅速翻滚着,再大颗大颗地往下淌。

  “老婆……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啊?记不记得……小时候,我老是戏弄你啊?记不记得我老说很二的话让你气得发抖啊?记不记得我们念书时躲在被窝里打电话,我说我特想你,你羞得跟我说讨厌啊?你……还记不记得你我的初吻啊?你……还记不记得……你说做我女朋友,说要嫁给我啊?你赞同我……我们的孩子叫陈家洛啊!你……”

  绝世的酸楚如破堤之洪涌上心头,他疼得浑身都在颤抖,即使拼命咬住自己的唇,也没有办法克制那种颤抖。

  身体里的力气好似被抽气机抽走了一般,身体里的部件似失去了支撑,轰然散架,他崩溃地跌倒在地上,摔倒的一瞬间,紧紧地抱住她的身体。

  她再不会挣扎,她再也不会痛,她不会告诉他她就是记得这所有的一切,所以才这么痛苦。

  她死了!

  她解脱了!

  她再也不会痛苦,再也不会受到精神上的折磨。

  她向着天堂,永生了!

  他不肯承认这一点,一直都不肯。

  在摔倒的时候,他护住她的身体,抱住她时,脸挨上了她那退温发冷的脸。

  她没有呼吸了!

  她再也不会叫他臭青远了。

  再也不会说,我最讨厌你了。

  再也不会因为他而哭,再也不会因为他而恨到没有了眼泪。

  他的洛离再也……不在这个世上了!

  他再也没有机会……重来了!

  意识到这一点时……

  他哭了!

  很绝望地哭!

  哭出心中最强烈的悲怆。

  他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他再也没有机会拾起他这一生中最真最纯的爱情。

  他放声大哭时,医生们呆了!护士们傻了!

  走廊里的那些人也集体失语了!

  洛离的骨灰盒是陈青远亲手葬在公幕里的。

  那奢华的大理石碑上,刻着“爱妻洛离之墓”。

  他亲手将她葬在那里。

  ……

  有一个故事说:

  从前有个书生,和未婚妻约好在某年某月某日结婚。等到那一天,未婚妻却嫁给了别人。书生受此打击,一病不起。这时,一个路过的云游僧人,从怀里摸出一面镜子让书生看……

  书生看到茫茫大海,海边一名遇害的女子一丝不挂地躺在海滩上。路过一人,看一眼,摇摇头,走了;又路过一人,将衣服脱下,给女尸盖上,走了;再路过一人,过去,挖个坑,小心翼翼地把尸体掩埋了。僧人解释道,那具海滩上的女尸,就是你未婚妻的前世。你是第二个路过的人,曾给过他一件衣服。她今生和你相恋,只为还你一个情。但是她最终要报答一生一世的人,是最后那个把她掩埋的人,那人就是他现在的丈夫。

  “我一定……是那第二个过路的人,我一定是……只为你披了一件衣服,没有葬你的人……小离,今生我亲手葬了你,你不要等得太久,我马上就来陪你过我们的来世……”

  “小离……”

  那刀片划过手腕时,他只感到皮肤割裂后一疼,像被火烫了一下,那痛蔓延开来。

  伴着淅淅沥沥的水声,他只觉得意识越来越模糊……

  那辆黑色的奥迪停在了那幢独门独院的别墅前。主驾驶室里的男人戴着DFE的水晶石墨镜,一套GE条纹西装,他泊好车的时候,微侧了身,对着身边的女人笑了。

  他微斜着唇角的笑,使他像一个能洞悉人心而又慵懒的豹子。握着方向盘的手转移到下面,抚摸着女人交放到膝上的手。

  “是不想面对他?还是舍不得?”

  那看上去极丰满,又画着浓妆的女人一脸支吾,说“没有”的时候,显得极忐忑不安。

  “那为什么紧张呢?”

  那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令人神情一爽。

  “我……我只是没有想到他这么爽快,愿意把房子和车子还有股票都给我!”

  “那有什么不对呢?和你结婚这些年来,他一直冷落你。”

  “可是我觉得陈青远不可能良心发现,你要知道,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提出离婚,我提出平分家产,可是,他却不屑一顾。我是很恨他,我们的婚姻也确实是父母安排,他在结婚前就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每天晚上我都不知道他在哪里过夜。可是,他也范不着这样拖着我,甚至还告诉我,你只是玩玩我,根本不会真的和我在一起,他还说……只有我不跟他离婚,你才会继续和我在一起。关鹏,你晓不晓得,他说,只要我和他离婚,你马上就会对我失去兴趣。我……”

  “他是不是还跟你说,我和他抢过一个女人,所以,现在用你来报复他?”

  她惊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关鹏马上伸出胳膊揽住了叶明珠:“我确实是跟他抢过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就是你。他怕我抢走你,所以,才编出这些谎话来,现在……我们终于熬出头了,你应该感到高兴,别再想东想西了,懂了吗?”

  他的语调里带着安慰,他说谎和演戏,都已是顺手拈来的拿手绝招。

  叶明珠身子骨一软,就窝在他的怀里。

  关鹏用手拍了拍她说:“你和他办好手续,我们就去公证结婚,我会好好待你和你的……不,是我们的儿子!”

  他将叶明珠和陈青远的儿子说成“我们的儿子”,这无疑令叶明珠心口一暖。

  她红了眼眶,嗫嚅着应了一声“嗯”。

  感觉到了她洗脑般的信任,关鹏的脸上,闪过一丝阴森的笑。

  陈青远,戴绿帽子的感觉很不错吧?

  他私下,曾把他和叶明珠亲热时不堪入目的相片发给陈青远,并极幸灾乐祸地在他面前嘲讽,而陈青远居然漠视他,居然从他身边一晃而过。他的快感便消失殆尽。

  这根本不是他预期的反应。

  他一转身,超到陈青远前面,纠住了他的衣服,对他喊:“我睡了你老婆,你听到没?我说我睡了你老婆!”

  陈青远居然一把撸开了他的手,给他一句话,仅仅四个字:“我没意见。”

  他居然跟他说,他没意见!

  哈!

  你听,他居然说,没意见?

  这是不是这世间最搞笑的答复!

  “陈青远,你这只王八!”

  他还是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无论他用什么粗鲁的言辞激怒他,他还是对他不搭不理。

  他似乎根本不爱他老婆,但无论他如何冷漠冷血,可他总还爱着他的儿子吧?

  于是,关鹏的目标转向了陈青远的儿子。

  他真的很想看看陈青远暴跳如雷火冒三丈的样子。

  这些年来,他想尽法子报复陈青远,无论是经济上还是情场上,他都斗不过他,因为陈青远的老爸太会做人,太有手腕,太懂得左右逢源,无论他使什么小手段,都能被那只老狐狸逢凶化吉。

  只有从他身边抢走这个女人,才让他感到了一丝快感。

  而那女人却又激不出他任何反应!他现在就只好让他尝尝失去儿子相见不能的痛苦了。

  关鹏和叶明珠用钥匙打开了门。屋子里没有灯光,叶明珠随手在门边的开关上按了一下,那华丽的屋子在水晶吊灯下,瞬间金碧辉煌。

  洗浴间里是淅沥的水声,好像从浴缸里漫出来的。

  关鹏与叶明珠走了进来,走近了沙发,正要双双入座时,就看到一封白色信封正正方方地摆在茶几上面。

  上面写着非常恐怖的两个字,那两个字足以令人的心脏骤停。

  那信封上居然写着:遗书。

  原本表情是不紧不慢、仅仅以为陈青远是在浴室里洗澡的关鹏惊得瞪大了眼睛,惊骇的表情,让他把好看的脸挤皱在了一起。

  洗浴间的水还在淅淅沥沥,而沿边落地的水线,是褐红的血色。

  他躺在浴盆里,搁在浴盆边的手正汩汩地流着鲜血。大股大股的鲜血,像一管管注入水里的朱红颜料。一落入水里,便被水稀释成了褐红色。

  陈青远已经晕死过去。他离死神不远了,面容没有什么痛苦,好像睡着了,美梦中,嘴角还带着微甜的笑意。

  他梦到了什么?

  梦到洛离来接他了吗?

  梦到和洛离终于在一起了吗?

  为什么他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痛苦?为什么没有一丝难过?

  “陈青远,你别做傻事!”

  关鹏在门外大声叫喊着。而回应他的,只是那淅淅沥沥的水声。

  “陈青远,你给我开门听到没有——”

  他自然不会听到。

  恐惧的感觉强烈地袭上心头,让人感到无缘由的害怕,害怕得微微颤抖,头皮似乎发麻,毛发似乎也颤立起来。

  万分危急时刻,叶明珠还在楼上翻找着浴室里的钥匙。

  关鹏等不及了,到了卫生间的门口,焦急地拧了拧把手,试图拧开,可是这根本不可能!

  他放弃了,却后退一步,运气到丹田,曲起腿来,对着门就是一脚。

  门板闷响了一声:咚!

  再狠狠地踹了一脚:嘎!

  内里的木板似已松动。

  关鹏不顾脚疼,一脚再一脚地向门板踹去,直到门板有了明显的裂痕。

  叶明珠慌张地从二楼跑下来,拿着一把备用钥匙,却看到门已被关鹏踹开了。

  门与门框骨肉相离,崩然倒塌的那一瞬间,关鹏焦急的脸上是无比惊心的惊愕。

  “陈青远……”

  那汪血水极其刺人眼目,那搭在浴盆上的手,割开了一个深深的血口,血源源不断地向下流淌。

  看上去割断了静脉,却没有像失控的水泵一样喷溅而出……是因为血流淌到差不多了吗?

  “陈青远!陈青远……”

  冰冷潮湿的浴室里,除了那淅淅沥沥的水声,别无应答。

  哗啦啦,哗啦啦……

  拿着镰刀的死神似乎正在一边迎接欢舞。

  “你这个王八蛋!你给我挺住,你知道不知道!”

  关鹏踩着沿着池边流淌下来的血水,惊恐地拿起毛巾架上的毛巾,用毛巾紧紧地缠住了陈青远割破了的手腕。

  不是很想陈青远死掉吗?

  不是一直都恨他入骨吗?

  为什么还要救他?为什么要如此惊恐,为什么害怕他就这样死去?

  他不懂!

  他也没有办法解释!

  他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

  只是突然很恐惧陈青远的死亡,他很怕他真的死去,在他弄不清自己这恐惧从何而来时,他竟不顾一切地冲向象牙色的洗浴盆,将陈青远从血水里拉了出来。

  他将他横着抱住,顾不得呆怔的叶明珠,与她擦身而过,一路走来,陈青远身上的血在身后滴成刺目的一片。

  “你不能死!”他失神地喃喃自语,“我好不容易想到报复你的法子,你怎么能死?”

  仇恨的力量可以支撑着人活下去,那种力量强大得令人恐怖,比毒品还具有刺激感的兴奋,突然看到他的死与自己无关,突然有了铆足了劲一拳拳打入空气的感觉。复杂而失落的感觉夹杂着焦急与恐慌,他自己都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要救他。

  我为什么要救他呢!

  是不是因为我根本不爱洛离,只想为自己出一口气?

  是不是因为我发现一向聪明的自己做了一次彻头彻尾的傻瓜?

  想要报复陈青远的心情……就像同伴与同伴间的玩耍……

  你打我一下,我也想打你一下,这样才能扯平,这样心里就会舒服,就会觉得公平。

  而仅仅只是想出这口气,仅仅想让你知道我真的被你们激怒了。却没有想到要你们的命。

  洛离死了!

  关鹏读了陈青远的遗书后,才知道洛离死掉了!

  而后,陈青远也想殉情了。

  恐怖感冲淡了仇恨的感觉。

  都死掉了的话……

  他关鹏会活得多么孤独啊!

  那青青绿坪之上,关鹏自我解嘲似的笑着自言自语。

  “我真是奇怪极了,之前……不是想尽法子报复陈青远吗?不是恨他恨得锉骨扬灰吗?为什么……他差一点离开人世的时候,我又这么害怕?难道……我这么多年的耿耿于怀,是因为我爱的其实是男人?因为我性向不对我是同性恋,我爱的人其实是陈青远?哈哈……哈哈!”

  关鹏自己仰头大笑。

  爷们儿,你太搞笑了。忒幽默会吓死人的!

  他突然想到了洛离!

  大学时的洛离!

  白色的T恤,碎花的小裙子,修长的脖子,温柔的眼睛,总是很温柔地看着你。眼底总盛满着无名的忧郁。

  他喜欢看她静静而坐的样子。

  似应情应景的诗句:美人卷珠帘,深坐颦娥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烟雨朦胧,诗情画意。

  他似乎无法具体回忆起洛离的长相。

  时间模糊了人的记忆。他连与她的合影都烧光了。

  唉——

  冲动是魔鬼!

  好多年……都不曾知晓她的消息。只是在五年前,听胡蒂说过她的事情,说她在给谁当情妇,他当时只感到一阵痛快,冷笑着回应胡蒂说:“那个婊子,罪有应得!”

  “唉——”

  关鹏长长叹了一口气。似对着天空与人交谈。

  “我说你啊……我对你这么好,你却不选我!如果你选了我,我们早就结婚生子了,过得不知道多幸福,你却不选我。你啊……你要选我,多好啊!你要选我,我也不用干出这么多荒唐的事情了。你啊……你这么早就走了,那我和陈青远继续斗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关鹏站起身来,融进了柳絮飞舞的场景。被漫天飞舞的柳絮呛到了鼻子,“啊啾”一声后,关鹏揉了揉鼻子说:“走吧走吧,各回各的家,各瞅各的妈。”

  突然间,他童趣地学起了一休哥。

  “就到这里,结束吧!”

  陈青远困难地睁开眼时,只感到身体像柔软无骨的棉花。微微动一下手指,居然有刺痛席卷全身。他无力地放弃了抬手的动作。只感到浑身冰冷,身侧的输液滴管里正滴着腥红色的血浆。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如盘古开天时的混沌。似乎遇到了记忆的断层,好些事情都想不起来了。

  努力地去想,终于想起了一些事情来。

  洛离死了!

  医院里的人说洛离死了!

  他醒了过来。

  他竟这般的醒了过来。

  “你醒了?”

  阴沉的声音从左侧传来,那应该是窗子的位置。

  阳光从窗外射到窗内,被百叶窗挡得严严实实,光线在窗上反映出了一种荧荧的光。那光打在了胡蒂转过来的脸上,一半阴,一半明。

  陈青远虚弱得无法应出声来。

  胡蒂笑了,她真的笑了,笑得如吸了血的樱花,带着妖艳的色彩。

  “你怎么舍得死呢?”她说。

  “你怎么可以现在就死呢?”她再说。

  她边说边走近了身子,一点点走近了陈青远,那一步一步走来,好像阴影里走出了一个魔鬼。就像立体版的鬼片,她的步履轻然无息。

  “你还有很多事情不知道,你怎么可以死呢?”

  陈青远的目光直直的,盯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一动不动地翕合着嘴,沙哑着嗓音道:“我什么都不想知道……什么都……不想!”

  胡蒂冷笑着:“你知不知道洛离给人当了情妇?”

  他的眼泪立马从眼眶里漫了出来,无力的手将拳头握紧了,骨节凸了出来,牙关咬紧了,想要说话,酸楚堵住了嗓子,挣扎良久,竟波澜无惊地笑了。

  “知道。”

  他竟给她如此平静的回答。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她是个不要脸的小三!她还给那男的生了一个儿子,她……”

  “她都死了……”

  他的声音令人心碎地颤抖起来,转过脸去,眼泪泪湿了枕头,他有气无力,却痛苦至极。

  “她都已经死了……”

  话到一半,便被酸楚淹没了,似在求她,人都已经死了,还有什么恩怨?请让她安息好吗,好吗?

  “那你知道她是哪一天做了那个老男人的情妇吗?”胡蒂并不打算放过陈青远,她似乎一定要给他最致命的打击。

  “就是在你结婚的那一天……”

  他的手紧紧攥住枕头的样子,她尽收眼底。

  胡蒂笑了,很痛快地大笑。笑得连脸都扭曲起来。笑过后,她又快意地问他:“你知道喜帖是谁给她的吗?是我啊!如果不是我,她怎么进得了你婚礼的现场?”

  “我是怎样拿到喜帖的呢?”

  “我是因为我老公和你老爸是生意场上的朋友,所以,喜帖自然交到我手上了!生意场上的PARTY我们见过面了,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了。”

  “所以呢……”

  胡蒂笑道:“我就做了一个顺水人情,给了洛离!”

  胡蒂笑了,哈哈大笑,笑得脸都仰了起来。

  “她看到你喜帖的表情,真让人感到痛快啊,真是太有喜感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有意思的事情……你结婚那天,她还在你客房部的大厅里摔倒了,你离她那么近,你居然没有走过去看看她,哈哈!你们这对狗男女……”

  胡蒂的快意做戏般收住,那笑得快活的脸上,突然被一种仇恨扭曲。

  “上天实在是太不公平了!既然能让姓洛的不得善终,为什么不让你断子绝孙死得干脆?”

  “你闭嘴你闭嘴!”陈青远突然从床上弹起身来,又无力地弹了回去,手腕上的伤已然震开了,缠在手腕上的纱布浸出点点的红斑。

  胡蒂单膝跪上了床,双手按住了陈青远,阴冷地笑着,似失去了理智,所有的一切都为了令陈青远痛苦,而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

  “你心疼了吗?”她哈哈大笑着,笑里有心灵扭曲的味道,投影到墙上的身影,她和他的姿势,意像一只金毛狮子按住了弱小的猎物。

  他竟无力反抗。烫了头发的胡蒂,好像真是一头满头鬓毛的狮子。

  人失去身体里三分之二的血液就会死亡,而他算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趟。似乎七魂只回了四魂,似乎六魄只回了三成。

  身体毫无力气,被她按住,他连拉扯的力气都没有。

  陈青远的脸色乌紫,唇是骇人的苍白。

  而胡蒂这个时候却出人意料地冷静了下来,按着他,柔声柔气地道:“何必这么激动呢,在给你讲故事呢?好孩子要做的就是乖乖地听,乱动可不好哦……”

  她的柔声柔气,令人有了如临北极的冷气。陈青远的背脊竟莫名其妙般的森冷起来,额头更是爬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好像积在热水壶上方的蒸汽,那汗珠一层叠着一层,由小积大,由额际缓缓淌落。

  “胡蒂……”

  他想流泪,竟流不出来,眼泪只在眼眶里打转,晶莹又承载着无力的苦涩。

  他注视着她时,她竟眉目妩媚地看向他,带着那丝蚀骨的妩媚,微挑了眉头,声音何其婉转地“嗯”了一声。

  好似他在与她甜言蜜语,好似他在同她耳语温情。

  眼波流转间,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风情。

  他则皱紧了眉头看着她。他无比心酸地说:“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当年……是因为洛离,我才和你在一起。我……承认我和你在一起的那几年都忘不了她,最后的分手也是因为自己控制不住自己,让你和关鹏难堪。让你伤心难过冲到马路上被车撞到,让你……身体受损,失去……生养孩子的能力,才嫁给大你那么多的男人,给他的孩子当后母。我知道……我害了你,如果不是因为我……”

  他竟抬手,将她脸边散落下来的发丝拂到了耳后,这一举动令胡蒂浑然一惊,像触电般坐直了身体,从床上跳了起来。

  “你干什么?”

  “我……只想说……对不起……你车祸当年打电话给我时,我真的不是故意不去看你,而是因为……我和洛离正在因为非典而被隔离。你一直不信我。可那是真的,当时我真的在隔离!”

  “如果……你没有被隔离,你会来看我吗?”她的心好像软了下去,眼圈红了,冲着他问。

  他点了点头:“会的!”

  “你会因为愧疚跟我重新在一起吗?”

  他摇了摇脑袋:“对不起!”

  那个时候,他决定娶的是洛离。

  “对不起……”

  胡蒂惨然地笑了,笑得心酸委屈加痛苦,好像这些年来所有的委屈都涌上了心头,以此刻的眼泪作为了发泄。

  “你当年如果有这么坦诚该多好啊!”

  “如果你直白地告诉我,你喜欢的人是姓洛的,我也不会为了你,浪费四年的感情。”

  “对不起!”

  “对不起就可以了吗?浪费了我四年的时间,我上哪里再去找一个人培养感情?我上哪里去找一个不介意我没有生育能力的男人?这四年,你让我习惯了奢侈,你还让我怎样回复平淡?我的虚荣是被你引起的,我嫁给那个男人,我被我继女轻视,我……”

  她似乎有了说不出口的苦楚,似乎全是因为陈青远,才有了她今天的痛苦。

  如果当初没有认识他,如果没有认识的话……

  胡蒂的眼泪又滑了下来:“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恨你?因为你是我真心喜欢的人。你很有风度,你懂得适可而止,你交谈风趣,你有很多朋友,你可以带我去很多有意思的地方,很多无趣的事情,可以因为你而有趣起来,和你在一起的那些年,我每天都很开心,我每天都被你的体贴弄得极其幸福。可是你分明不爱我,你为什么要装出一副爱我的样子……你太会装了,你真的太会装了!”

  “所以——”胡蒂的目光突然一狠,那凶狠与仇恨的表情再一次扭曲了她的脸,“所以,我接近洛离情夫的老婆,想唆使那男人的老婆教训洛离,怎会想到那个女人是只深藏不露的老狐狸,只要我提到这个话题,她就一定会转移话题,让人弄不懂她到底在想什么!现在才懂她真是高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是年老色衰的女人稳住男人心的最好法子……那个男人非常喜欢洛离,洛离居然还给他怀了孩子。那个男人和他老婆只有一个女儿,他很想要个儿子,那个女人……她居然帮洛离请了保姆,竟还把伺候她坐月子的月嫂都找好了。”

  “洛离那个时候,算得上心灰意冷,对那个男人只是逢场作戏!你会不会觉得奇怪?你会不会觉得女人很贱啊?明明不爱一个男人,却可以睡在他怀里,跟他做爱生孩子啊?”胡蒂笑着,满脸泪光,“她的心情我懂!都已经绝望了,还要什么感情啊?能有饭吃能有地儿住,能保证最原始的生存,就别无所求了。”

  “女人犯贱,是因为男人更贱!”

  胡蒂轻问陈青远:“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呵呵!”胡蒂又笑道,“洛离把那孩子生了下来,那女人把孩子要过去了,她要孩子的时候,我在医院门口听着呢,她真是高明,她说,为了这孩子着想,还是把孩子给她吧,可以上了她家的户口,免得上学的时候,成为不尴不尬的私生子,这样的话对孩子的成长不好!”

  “洛离把孩子交给那女人时,面上是没有表情的,可是,那女人抱走孩子后,洛离哭得很惨。你知道有多惨吗?惨得我没有办法形容,呵呵,哈哈,真是痛快,我当时明明是笑得很痛快,可是为什么会隔着一道门板和她一起落泪啊?”

  “因为你……很善良!”

  陈青远吃力地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胡蒂此时竟爆怒起来。

  “谁说我善良?我只是把最痛苦的事情留在最后告诉你,你不心疼吗?你最爱的女人生的孩子,还没满月,就被人家正房抱走了。而还没等孩子半岁,那个男人居然死了!你知道那男人怎么死的吗?”

  “那个男人的死法不大好看,和自己的秘书在自己家的车里裸体办公!多么体贴的上司啊,怕自己的女下属热着了,开了空调还脱了衣服。然后一氧化碳中毒,在地下停车场里都臭了,才被人发现。很恶心的事情,恶心得让人想吐。哼,哼……”

  胡蒂阴冷地笑道:“这个时候,那女人的阴毒才显现了出来,那男人尸骨未寒,她便急于转移他所有的财产,一切都合法到手后,她马上把洛离生的孩子丢到了孤儿院。洛离得知消息后,跑去找儿子,却得知儿子被人领走了!你知道领走那孩子的人是谁吗?你知道吗?呵呵,就是我啊!我领养了那孩子,我天天折磨他,只要他敢哭,我就打他,他大一点,我不许他吃饭,我让他跪着我跟说话……你都不知道我后来把这些录像带拿给洛离看的时候,洛离痛苦的样子,我多么痛快。”

  陈青远顿时泪流满面。

  “错的是我!你为什么要那么恨她?”

  “是啊!我为什么恨她?这都是拜你陈青远所赐!如果不是因为她,你陈青远就不会和我在一起,你陈青远就不会打我的主意……我们大学四年的恋情,居然全是假的,我的男朋友居然爱着我的室友,把我作为寄托相思的垫脚石,我算什么?我是用完就丢的废品吗?你陈青远什么都没有错,错就错在招惹了我胡蒂,你让我痛苦一分,我就让你们痛苦万倍,玉石俱焚又如何,只要你们痛苦,我就感到快乐。每次折磨那孩子时,我就会告诉他,这全是你亲妈的错,全是因为她不要你。她是个不要脸的女人,你只是个没人要的野种!”

  “胡蒂!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孩子?”

  他痛苦地嚷道:“那只是一个孩子!”

  “可是,却是洛离的贱种!”

  “你这个女人,你这个……狠毒的女人!”

  “然后呢?然后我干了什么?”胡蒂哈哈大笑了,无视陈青远的痛苦,自顾自地说道,“然后我把那孩子又送回了孤儿院,那孩子都五岁了,我把他送了回去,你知道他在后面怎样拉着我的衣服哭着求我吗?他说,好妈妈,我听话,我不惹你生气,你别不要我!”

  胡蒂竟哭了,脑海里竟有了这样的影像。那小小的孩子哭得伤心,拉着他的手,不停地叫着:“好妈妈,好妈妈……”

  她动容地拥了一下那孩子,哭道对他说:“亮,妈妈精神不稳定,不正常时,会控制不住自己打你!”

  那可怜的孩子搂住她的脖子直哭泣:“妈妈呀,你打我吧,我不哭,我不告诉别人,你别丢下我呀!妈妈呀……”

  她一开始收养这孩子,确实是为了报复,可是那孩子生得太讨人喜欢,她便喜爱得不得了。

  可是她发现自己的精神状态越来越不稳定,越来越抑郁,越来越有自虐,还有虐待人的状况,她只有把孩子送回了孤儿院。她不想在她神志不清时,在那孩子身上烙下不该有的烙印。

  没有一个女人会变态到对一个孩子下手。

  而她只是为了激怒陈青远,她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编织谎话激怒他。

  他知道她过的什么日子吗?

  她嫁的那个男人,根本当她是“公共欲场”,居然让她陪他的客户——不同的男人睡觉。

  这男人还有虐待人的倾向,还使了手段,威胁她,让她脱离不了他的手掌。

  她的继女,明目张胆地骂她婊子。

  她是入了魔穴,有苦述不出。

  她就这般得了抑郁症。

  还好有那个孩子,还好有他在身边,不然,她早就死掉一百回一千回了。

  送走他的时候,他哭得撕心裂肺,隔着孤儿院的铁栅栏,歇斯底里地叫她妈妈。

  她强忍着不回头,急步离开这里时,痛心疾首。

  后来她将那孩子的下落告诉了洛离!

  做出这样的选择,是因为知道洛离在当编剧,知道了她相对稳定。她想如果把孩子的消息告诉她,她一定会领回自己的孩子。

  只是,孩子归孩子,那种恨意是难消的。

  所以,她又把孩子送进了孤儿院,编织了一堆“虐待”的谎言,让洛离绝顶刺心地疼。

  她只想到这是对洛离最后的报复,从此不再计较。怎么会想到她得了绝症,怎么会想到她去看了自己的儿子,却没有把他领回来。

  想到那可怜的孩子,胡蒂又情绪失控了。

  “陈青远,该知道的你全都知道了,你怎么不死,你怎么还不死!我现在让你去死,你马上去死!”

  她从另一张床上捞起一个枕头,狠狠地按住了陈青远的脑袋。

  她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上面,以此堵住了陈青远的五官,塞住了他了气管。

  这骇人的事件里,陈青远只是一开始痛苦地挣扎两下,随后他竟不反抗了,也不动了,只是双手紧紧地攥住了被单,手臂和脖子处的青筋像蚯蚓似的暴了出来。

  感觉他不动了,感觉他不挣扎了,她竟迅速地将枕头从他的脑袋上移开。

  “青……青远……”

  她哆嗦地叫着他的名字,哆嗦着用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

  他似乎没有呼吸了,他似乎已经缺氧死亡了。

  胡蒂颤抖着从床上坐起身来,颤颤巍巍地向着门边移去。

  护士正端着托盘来察房,只看到那女人木讷地向她移过来,颤抖地说:“我……我杀了他!我……我把他杀死了!”

  她急忙按了警铃,医生和护士长神速赶到。护士顿感不妙,奔到陈青远面前,只看到他仰面而躺,浑身乌青,顿感事态严重,立刻安排了急救。医院里的警卫看住了胡蒂后,她失神木讷的神情突然被什么惊醒。她惊叫着,想要冲进陈青远的病房,却被警卫拦住。

  那一刻,这条走廊上所有的病号都听到那凄惨的女声。

  她大哭不止道:“我杀死了他!我杀死了他!”

  陈青远活了下来。

  他只是短暂性的窒息,紧急抢救下,他好生生地活了下来。

  而胡蒂后来被证明有轻微的精神分裂症,在医院里留院治疗。

  叶明珠一直都没有出现在医院里。

  因为她正遇到棘手的事情。

  面对离婚时的财产问题,陈青远的老爸出面干涉,他拿出聘请私家侦探偷拍的相片,完全有证据证明叶明珠婚内出轨。

  在婚姻法里,造成过失方的一方,是没有权力平分婚内财产的,这些相片无疑是证明叶明珠得不到这些财产的铁证。

  何况,陈青远的老爸是一只不折不扣的老狐狸,世故圆滑,有手腕有人脉,初出茅庐的关鹏根本不是对手。

  最后叶明珠发狠了。

  不让离婚是吧?

  说什么离了婚也分不到财产是吧?

  行!

  我不离了,我把这些都卖掉。反正我现在还是陈青远的老婆,这些都是我们的共同财产。

  等分居三年,管她是不是过错方,都能让这段婚姻自动失效。

  但当她带着细软和变卖的财产去找关鹏时,关鹏却早已人去楼空了。

  陈青远只是两眼空洞地躺在病床上,听着他们家小保姆在耳边絮絮叨叨,说那是他们家女主人的报应,谁让她不守妇道,谁让她变卖家产啊?现在落到无脸回家、到外面租房子的地步。

  因为她根本没有经济来源,又没有谋生的技能,所以,拿着一大笔钱,又不敢乱买房子,就租着房子得过且过了。

  这些对陈青远来讲,没有丝毫意义。

  他的目光只是空洞得可怕。所有的一切,跟他没有一点关系。

  他的样子曾激怒过他的父亲,气得他甩袖就走,说:“你要死就死吧,我没有了儿子我还有孙子。我们陈家不缺人传根延脉了!”

  陈青远像活死人一般躺在床上,似乎连眼睛都忘记了眨动。

  似乎悲伤到连眼泪都流淌不出来了。

  在所有的人都以为陈青远会在这里过完残生的时候,病房的门被人推开了。

  那女士纤细的手推开了白色的门板。

  门虚开了一条缝,刚好可以探头看到房里。

  而她看到床上的陈青远后,并没有立即进去,而是转过头去,低着脑袋,冲着身后的小男孩低语了什么。

  小男孩约摸四五岁的样子。

  她牵着孩子的手,来到陈青远的床边。

  陈青远只是空洞着眼神注视着白色的天花板。

  那孩子的眉眼像极了洛离。

  “陈先生,你好,我叫……沈若榛!”

  陈青远没有反应。

  沈若榛盈盈弯下身,与孩子平齐视线时,对着那孩子微微一笑,笑着抚了抚他的脑袋。

  “亮,去走廊玩一下好吗?妈妈要跟叔叔说些事情!”

  那沉默的孩子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听了沈若榛的话,更是沉默着转身向走廊走去,根本不发一语。

  那孩子……沉默得让人心疼。隔着玻璃门看他时,只觉得那种沉默不该属于一个本应是满身活力的小孩子。

  沈若榛一直隔着玻璃板看着那孩子,孩子正盯着窗台上一株小植物发呆。他似乎可以对着那一小片叶子看上整整一个下午。

  事实上,他就是可以一动不动地看着某个东西,呆呆地看上一整天。

  小孩子该有的活力,完全不存在于这个孩子的身上。若榛想起来心底就泛酸,看到心里就犯堵。

  “知道吗?”

  沈若榛注视着那孩子的身影,对着毫无情绪起伏的陈青远说:“他是亮,是洛离姐的儿子!”

  陈青远无神的眼睛陡然间恢复了焦距。

  他的耳畔回响着沈若榛最后一句话:洛离姐的儿子,洛离姐的儿子,洛离姐的儿子!

  他竟转过头来看向了那个孩子。

  隔着一道玻璃,他流下眼泪。

  “是……她的儿子?”

  “是……”

  “他叫……什么名字?”

  “叫亮!”

  “亮?”

  他的唇角浮出一丝苦笑,竟然不是叫家洛。

  “是的,是冉亮!”

  “冉……亮?”

  他不懂,为什么这孩子姓冉,即使曾被胡蒂收养过,胡蒂的老公也不姓冉!

  沈若榛微微一笑。

  “亮现在是我法定上的儿子,我和我的丈夫是他的合法监护人。我的丈夫姓冉,就是这个医院的外科医生冉焰。”

  他闭合了眼睛。再睁开时,虚弱地说:

  “沈小姐,我想……”

  沈若榛摇了摇脑袋打断了他:“陈先生,孩子太小了,经不起折腾了。我和我丈夫会好好爱他,请不要再对我提出收养的请求!”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有收养的意思?”他觉得不可思议,微微地震惊。

  若榛淡然一笑道:“因为……你正在为洛离姐的死去消耗自己的生命力,因为……你得知亮是洛离姐的儿子后,你的眼里有了光在闪,那种感觉,好像看到孩子就像看到洛离姐。你想收养他,想让他当你的儿子。但是……亮现在太小,刚刚稳定下来,再生变化,会让他留下心理阴影的。”

  “再说……你现在的情况,也不适合去收养这个孩子!”

  若榛说:“我不知道你和洛离姐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知道,你们一定是因为什么误会,彼此错过了!”

  “为什么……这样肯定?”

  “若不是这样,她最后清醒的时候,也不会让我带她去看你!”

  “若不是这样,你现也不会这样躺在床上,不死不活。”

  “洛离姐给你写了一封信,她交代我,如果你因为她的死而意志消沉的话,就把它交给你!”

  绝食几天,靠注射营养液维生的陈青远陡然从床上坐了起来。那一刹那间,脑袋好像陷入了黑暗,眼前也冒出了些许星星,眩晕的感觉令人感到恶心。但顾不得那些了,他迫不及待地用无力的手哆嗦着去拆那封信。

  信纸上,是洛离娟秀的字迹,那似乎是在她病得很重的时候写的。

  青远见信好^o^:

  从你的酒店回来,伤心得连眼泪都哭不出来了。嗯……连恨你的感觉都没有了。也没有时间恨你,因为医院打电话来,说我妈心脏病复发,需要做搭桥手术,病得很严重,不能再拖了。手术很成功,只是麻醉的后遗症太厉害,我妈从手术室推出来后,陷入胡言乱语的失常中,医生说,这是正常现象,麻醉后的病人,会在短时间内陷入幻听幻觉中。我妈……无意识中,嚷出了你守口如瓶的秘密。

  呵!挺震惊的,原来你是怕我受不了打击一直瞒我!

  是不是觉得我写得轻描淡写,没什么可惊可喜的感叹和修饰啊?

  呵!

  大喜大悲后,那些修饰反倒让人腻味了。

  我想……我们今生是无缘了。

  可是,我还是很开心!

  很开心三岁的时候认识你,四岁的时候天天粘着你,七岁的时候开始假装讨厌你,十三岁的时候心仪你,十七岁十八岁的时候依恋你。

  真好!

  最纯最美的年华,属于你和我的记忆都是美好的。

  人生大起大落,实在太动魄惊心。

  人活着,就是为了体验不同的人生百味吧?

  不然,“活”字干嘛要三点水加一个舌头的舌呢?

  就是告诉你,活着,就是这种感受尝一点,那种感受也尝一点嘛!

  就是因为知道真相,所以才托好友带我去看你,PS了你与我的相片。

  唉!

  命运啊……

  真TMD的不靠谱。

  生活啊……

  真TMD的味道苦。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真是好个秋啊!

  好个大皮球!

  我想,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死掉了吧?

  那我一定活在你心里了吧?

  这样的话,你就不必伤心了吧?

  所以,亲爱的!

  我没死呢!

  我只是先你一步到了天堂,布置咱们的家。

  你忘记了吗?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呢!

  我最多等你一百天,你就会回来了不是?

  你可千万别干自杀的蠢事啊!

  你要真想不开,跑地狱去了,我可等不到你了!

  你是不会忍心我再一个人在天上过一辈子吧?

  月亮上有个嫦娥了,咱不想抢她的位置是不?

  所以……

  你与其为我消沉,还不如为我打起精神,帮我孝顺一下我妈,孝顺你爸爸,还要带好你儿子。

  亲爱的!

  这些年,我一直在写剧本,我总结出一个规律,凡是有家庭悲剧发生的爱情故事,都是父母的原因,最悲的是没有父亲的孩子。

  写小说和剧本的时候,总得讲究一个“滴水不漏”。

  写的时候,总得揣摩人的心理,所以读一大堆心理方面的书,自己都快成半个心理专家了。

  所以我发现,父亲造给孩子的悲剧阴影是最浓重的。

  因为男人给人的感觉就是支柱,给老婆的感觉就是避风港,给孩子的感觉,就是保护伞。

  没有男人的家庭,母亲和孩子都比较怕事和懦弱,因为他们从心底缺乏安全感。

  而父亲不忠的家庭,孩子会很极端和叛逆。

  这两点,咱们俩分别占了一个,所以不加赘述。

  所以,咱们俩如今的样子,还得归“功”于咱的家庭。

  更所以……既然咱们都明白了这个道理,就不要再让咱们的孩子重复这样的悲剧了。

  因为,我们的不幸是因为父母,那我们孩子的不幸该怪谁呢?

  既然有了孩子,咱就不要任性下去了。

  乖!

  虽然我们没有在一起,可是,都明白,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SO……

  亲爱的!

  我先你一步到天堂了!

  我布置好咱们的家,等你哦!

  你可不要叫我失望!

  别忘记了我可是最喜欢厨房和菜刀的,你可不希望我拎着一把菜刀追着你满街跑吧?

  等你!

  一直等你哦!

  你可别叫我失望了!

  不然……我不让你进门,让你在走道里跪搓板。

  你对我哭爹喊娘都没用!

  哼哼!

  我就是传说中的母老虎。

  凶得很!

  怕了吧?

  呵呵!

  总之,你要是敢再失约,我就跟你躲猫猫,再也不见你了!

  你哭都没地儿哭的哦!

  所以,要乖知道吗?

  好好地活下去,等你我重逢的那一天!

  么么!

  喜欢远远的离子

  亲笔!

  那信纸蒙着一层薄薄的光,像风中凌乱的叶子,连着陈青远的手,微微地颤抖着。

  他看着,竟笑了,笑着,竟落泪了。

  “这家伙……怎么还肉麻得像个小姑娘?呵!‘喜欢远远的离子’……酸不……酸啊?我起……鸡皮疙瘩了呀。”

  这般念叨着,这般地……念叨着……泪流成河。

  当爱成过去,辗转回首,才明白这世间最感人肺腑的不是“我爱你”,而是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唉——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乾,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陈青远哆嗦着身体下了床,赤着脚趿了拖鞋,向前迈了一小步,只觉得脑袋晕沉得厉害。

  沈若榛上前一步,搀扶住了他的胳膊。

  陈青远微微笑着,表示感谢地说了“谢谢”。

  若榛说:“不客气,你要去哪儿?”

  青远没有应声,只是向前迈着步,走过那两排并排而置的床,经过那排打点滴的架子,来到门边,伸了手,将门拉开。

  亮还在看窗台上的那盆文竹,盯着那盆里黑色的土壤,看着里面钻进钻出的甲克虫。正看得出神,也不理会身后渐近的脚步声。

  直到那宽厚的手轻轻地抚上他的脑袋上。

  那抚摸着他的人,弯下身来,在那和煦的阳光下,带着温暖的笑容看着他,一句话不说,只是像温暖的阳光一样,用波光粼粼的眼睛望着他。

  他轻唤了一声:“亮。”

  他轻轻地环住了那孩子的身体,像位久别重逢的父亲,慈爱地拥住自己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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