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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封信

  (1921年1月11日,波士顿)

  梅伊:

  我们现在已经抵达了一座高峰,前面出现了平原、森林和河谷,让我们在此坐一个时辰,交谈片刻。我们不能在此久留,因为我看到远方还有一座更高的山峰,我们应该在日落前到达。但只有你高兴了我们才能离开此地,只有你心安了我们才会前进一步。

  我们已经跨越了一个艰难的障碍,有点手忙脚乱地跨过去了。我得承认,我是过于迫切而执著了。但我的迫切,是由比我们所说的“意志”更强有力的东西造成的。我得承认,有些事情我做得并不明智,但生活中不就是有着智慧的手指不能触及的事物吗?我们心中不就是有着令智慧一筹莫展的奥秘吗?梅伊,如果我的那些体验与我过去体验过的有一点相似,我就不会诉说了。但这次是全新的,奇特的,突如其来的。如果我当时身在开罗,我会向你当面表明——直截了当、不带个人目的地表明,这样我们间就不会产生误会了。可惜我不在开罗,因而只能靠通信。而有关这种“题材”的通信,会给最简单的事情披上复杂的外衣,给率直的面孔遮上厚厚的造作的面纱。多少次我们想用自己谙熟的词语、用惯从我们笔端流在纸上的词语,来表达一个简单的思想,但结果却写成了“散文诗”或“幻想的文章”。究其原因,就在于我们用来感觉和思考的语言,比我们写作的语言更为真诚和准确。当然,我们爱好散文诗或格律诗,也爱好幻想的或非幻想的文章,但活生生的、自由的情感是一回事,用通信来表达是另一回事。从我还是小学生起,我就尽可能地避免使用陈词老调,因为我觉得,我到现在还是这么觉得:陈词老调更多的是掩盖、而不是表露思想和感情。但现在看来,我也并未摆脱我讨厌的东西。看来这一年半以来我还停留在十五岁的水平,其证据就是我的信造成了各种误会。

  我再说一遍,如果我在开罗,我们就会面对我们的心灵体验伫立,如同我们伫立在大海、繁星和茂盛的苹果树前一般。虽然我们对这体验有点陌生,但它不比大海或繁星或茂盛的果树更令人陌生。而奇怪的是,我们对大地和天空的奇迹心悦诚服,同时却不愿相信我们灵魂中显现的奇迹。

  梅伊,我原来认为,现在仍然认为:有些体验只有在两人同时感觉时才会存在。或许首先是出于这种想法,才有了那几封信,你为这些信而告诫自己说:“我们应该就此停住了。”感谢上帝,因为我们没有“就此停住”。梅伊,生活是不会在任何一个地方停住的,这个壮丽的队伍只能前进不息,从无穷向着无穷。我们,我们这些把生命看得神圣,对生活中正义的、吉祥的、甘美的、崇高的事物心驰神往的人们,我们这些如饥似渴地追求着生活中恒定的、长驻的事物的人们,是不愿说、也不愿做那些给人带来恐惧,或让灵魂“充满荆棘与苦涩”的事情的。我们不愿也不能触摸祭坛,除非我们的手指经过了火的洗礼。我们如果爱上了什么,梅伊,我们便视这种爱为目的,而不是获取别的东西的手段。如果我们在一种崇高的事物前谦卑地屈从,我们便视这种屈从为高贵,这种谦卑为甘露。我们如果渴望什么,我们便视这渴望本身为馈赠与恩惠。我们知道:最遥远的事物乃是最适合、最值得我们心仪和思念的。我们——你和我——真的不能站在阳光下说:“我们应该免受不必要的折磨。”不能的,梅伊!我们不是不需要在我们的心中加入神圣的酵素,我们不是不需要引领我们进入上帝之城的队伍,我们不是不需要使我们接近自己的“大我”、将我们灵魂中部分的力量、奥秘和奇迹昭示给我们的神力。在这一切之外,我们还可以在最微小的精神现象里发现思想的幸福;从一朵鲜花里我们可以看到春天蕴涵的所有秀美与绚烂,从乳儿的眼光里我们可以发现人类全部的希冀与愿望。所以,我们不想把最近的事物作为我们达到最远事物的手段或前奏,我们不想也不能站在生活前面提出条件:“请给予我们所欲的,否则什么都别给我们——要么如此,要么作罢。”不,梅伊,我们不这么做,因为我们知道,生活中正义的、吉祥的、恒定的事物,是不会照我们的意愿行进的,而是带着我们照它的意愿行进。在有七千里之遥将我们分隔的情况下,我们将灵魂里的一个秘密宣布,除了享受宣布这秘密的乐趣,我们还有什么奢望呢?我们伫立在圣殿的门前,除了以伫立本身为荣耀外,还能有什么目的呢?鸟儿的歌唱,香草的熏焚,难道抱有企图吗?在这些孤独的心灵里,不是只存在有限的期望吗?

  你对我生日的祝福是多么甜蜜,其芳香是多么馥郁!可是,梅伊,请听听这个小故事,拿我取笑一下吧!那还是战前,纳西卜·阿里达想把《泪珠与欢笑》汇集出版,并把《我的生日》一文收进那个短集去。他认为要在题目中注明我的生日日期,可当时我不在纽约,他便搜寻起来(他是个不厌其烦的搜寻家),也终于从英文中找到了这个遥远的日期,可是他把“January 6th”译成了“12月6日”!就这样,他把我的年龄减去了一岁,把我的出生日期推迟了一个月!从《泪珠与欢笑》出版至今,我每年都要过两个生日:第一个是翻译错误造成的,第二个也不知是“以太”中的哪个错误所致!从我这儿窃走的那一年,上帝知道,你也知道,我是以高昂的代价换来的,是以我心灵的搏动,是以七十个砝码无声的痛苦和对未知的向往换来的,我怎么会容许一个书中的错误夺去呢?

  梅伊,我远离开了“峡谷”。十天前我为作画来到了这个城市——波士顿,要不是他们把寄到我纽约寓所的一包信件转寄到这里,那我就又有十天读不到你的信了。你的这些信解开了我灵魂绳索上的一千个结扣,将等待的沙漠变成了花园和苗圃。梅伊,等待是时间的坟墓,而我经常处于等待中。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的一生都在期待着尚未发生的一件事情。我多么像那些躺在耶路撒冷“毕士大池子”边的盲人和瘫子,“因为有天使按时下池子搅动那水,水动之后,谁先下去,无论害什么病就痊愈了。”

  而今天,我的天使已经搅动了我的池子,我发现了将我抛入水中的人。我目光炯炯、步伐坚定地行走在这个庄严而神奇的地方。我与一个幻想并行,这幻想比所有人的真理都更美丽、更显明。我行走着,我的手握着一只像丝般温柔、却又有特殊意志的有力的手;它的手指那么纤细,却能够举起重负,砸碎锁链。我不时地环顾四周,看到一双闪耀着光芒的眼睛,和两片挂着微笑的嘴唇,这微笑甜美得令人销魂。

  有一次我跟你说过,我的生命一分为二,其中之一用以工作和与人交往,另一生命则在雾霭中度过。但这是昨天的事情,今天我的生命已经合二为一,我是在雾霭中工作,在雾霭中与人会聚,在雾霭中睡眠,梦幻,然后醒来。这是一场酣欢,在四周能听到翅翼的鼓荡。这里的孤独已不复是孤独,向往未知的痛苦比一切已知事物更为美好。这是一种神仙般的陶醉。梅伊,这神仙般的陶醉,它把遥远的移近,把隐秘的显明,让一切沐浴在光明之中。我现在知道,生命若缺少了这种心灵的酣醉,就失却了精华,只剩下皮毛。我确信,我们所说、所做、所思的一切,都比不上我们在雾霭中度过的一分一秒。

  你执意要让“抒情诗”这个字眼剜我的心口!你想让它对这个负载我、也被我负载的荏弱的皮囊报复。让它剜吧,让它挖吧,刨吧!让我们呼唤所有在“以太”里沉睡的“抒情诗”,令它们在这辽阔的“国度”开掘沟渠,拓展通道,建起宫廷、高塔和殿堂,将崎岖之地变为花园和果圃;因为一个巨人的民族已经选择它为自己的故乡。梅伊,你是这开辟疆域的巨人民族之一员,同时,你又是年方七岁的小女孩,你在阳光下欢笑,在蝴蝶后面追扑,在花丛中采摘,在水车上面蹦跳。对我来说,生活中最有趣、最美好的事情,莫过于在这甜美的女孩后面追赶,把她抓住,将她一把抱起,举上肩头,然后带她回家,给她讲述一个个希奇古怪的故事,直到瞌睡虫爬上她的眼帘,然后她安静地、天使一般地入睡。

  纪伯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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