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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千年不倒的祁连山,万辈子不塌的青天。”

  1

  莹儿和兰兰回到村里,也没引起多大的注意。人们的心都叫金子占了。听说,双福女人放出话来,要卖掉自家名下的所有窝子,就招来了一群又一群的“想钱疯”。机器声仍潮涌般激荡着,跟关于金子和城市的故事一起,总在搅乱人们的心。

  倒是老顺可惜了好些天。那么好的能当种驼的骆驼,竟进了豺狗子的嘴。心里的难受,老是噎噎地晃荡。但他也只是背底里可惜,嘴上却没说啥。他只叫兰兰们赔了人家的驼毛,却不再提自家的驼。他眼里,这也是老天扔来的灾难,他自个儿受就是了,咋能怨两个逃出了豺口的弱女子呢?

  猛子既已结婚,莹儿的身份,就明显变了。她不再是陈家的媳妇,而成了白家的替身。婆婆把白家欠的许多账,都算到她头上了。莹儿老觉身后有双眼睛,老是戳脊背。虽没有争吵,但婆婆的那份客套,更令她受不了。而且,那客套,已开始变成另一种语言。

  夜深了,娃儿仍不睡,婆婆要了几次,娃儿都哭闹。白天,娃儿还叫爷爷奶奶抱,一入夜,就谁也不认了,莹儿便抱了娃儿,回到小屋。想到月儿的病,也为她伤心。

  肚里有些疼,不明显,咯咛咯咛地难受。莹儿下了炕,穿了鞋,到院里去方便。院里很静,熟悉的一切都模糊进夜里。以前感觉中的所有温馨都没了,凉凉的寒意渗进心里。

  记得当初,灵官说,爱情是一种感觉。听了这话,她还伤感了许久呢,神圣的甜美的爱情咋是感觉呢?可现在想来,不是感觉,又是啥?院落仍是那院落,房屋仍是那房屋。先前,丽日总照着院落,一院子寒暄,一院子说笑,一院子祥和,一院子富足,一院子火爆爆的味儿。现在,这一切,都没了。仿佛,灵官一去,就把院落的魂儿抽走了。剩下的,仅是个又老又丑的臭皮囊。

  小屋也冷清了,充溢着阴森的寒意。她虽填了热炕,却驱不了寒意。那寒意,渗骨头里了。她已不是过去的莹儿。这家,也不是过去的家了。莫非,人生的一切,真的仅仅是感觉?又想,生死,不也是一种感觉吗?这身子,比那尸体,多了的,还不是感觉?

  回到小屋,摸摸娃儿嫩嫩的小脸,心中的热又微微荡了。凭了这份热,她才度过了许多孤寂的夜。女人心里离不了盼头,这盼头,有时是爱人,有时是娃儿,有时是别的。没了盼头,就没活头了。

  忽然,隔壁书房里有响动了。一人拖了鞋,蹑手蹑脚,出了门。莹儿知道是婆婆,也知道她定然去看庄门上的锁是否被撬,还看那放倒的梯子是否搭在房上。她明白,婆婆是怕她带了娃儿逃跑。

  那脚步儿果真走向庄门,锁吊儿响了一声。院里踢踏一阵,才寂了。

  泪突地涌上眼帘。她很想忍了,可泪不争气,总要涌。真没活头了。她想,长这么大,从没叫人当贼一样防过呢。想到自己抱了天大的希望在那个雨夜奔了来,伤了爹妈,只为了自己那一丁点的梦想,却叫人当贼提防,真没活头了。

  箱里的那几匹布也叫翻走了,翻走就翻走吧。她也不去计较,自己是小辈,孝敬一下大人,该。可你猪哩狗哩问一声,或是趁她在家时,明打明地开了箱取,不该趁她去娘家时“拿”。不该,妈。娘家的“妈”,做了不该做的,婆家的“妈”也做。这些“妈”,眼咋那么小,针尖大一点利益,就叫她们不像“妈”了。妈呀,真污了这个“妈”了。

  她望望屋顶的掩尘纸,倒没见打动过。里面的某个凹处,有一块鸦片。那是憨头患病时弄来的,本想在止疼针用完时,救个急。许多个恍惚里,她总在吞它,但每次,都叫娃儿拽醒了。

  她撕开掩尘纸,取下小包,放进内衣兜。她想,不定啥时候,或许能用上它。爱是她活着的理由,为了这个活的理由,她宁可不活。要是不能干干净净地活着,她宁愿干干净净地死去。

  心里噎得难受。也好,有了这噎,才有了活的感觉。老觉自己已成了幽灵,在梦里恍惚。那黑黑的夜化了身也化了心。夜在她的生命里,也完成了一次循环:最初,夜是夜,她是她,两不相干;后来,遇了灵官,夜就多了些叫她甜晕的场景,惹得心里的温水一晕晕荡;再后来,夜又还原为夜了,她就在夜里泡着。夜变得异乎寻常地漫长,她熬呀熬,也熬不出东方的那晕白来。

  梦里,也老在一些陌生的所在飘忽,黑的天,黑的地,黑的心。那冤家,也梦不到了。她多想梦见他呀,可他偏偏不进你的梦,你也没法。孤独的人,做梦也是孤独的,连个伴儿也没有。梦里没有路,没有太阳,没有风,没有雨,只有灰蒙蒙的陌生和灰蒙蒙的感觉,她就在灰蒙蒙里浮游,忽而东,忽而西,忽而上,忽而下,成幽灵了。那冤家虽仍在心里晶出,却恍惚了,不似以往那么清晰。也好,啥都朦胧了,把“我”也朦胧了,可那孤寂,却醒着闹着,伴着“妈”们的作为,一下下撕扯心。

  真没活头了。

  心疲惫极了,像在走没有尽头的夜路,没有照亮的灯,没有指路的星,没有风雨,只有死寂,连脚步声也听不到。听说,人死后,得拾尽自己留在阳世上的脚印,才能转世。自己,真像那鬼了,在漫长的夜路上,寻觅一个个被岁月掩埋的脚印。脑中的许多场面,像洇了水的古画一样,都泛黄了。那激动过的,也不再激动;痛苦过的,也不再痛苦;仿佛拿了一叠不相干的相册,时不时翻一下,心却在孤寂里泡着,少有波动了。

  却明白,这小屋,终究是要离开了。还有这院落,还有那已经泛黄的感觉……可她,是多么不想离去呀。

  2

  白福上门来了,带着一脸的难堪和别扭。自上回抢亲后,他第一次上门。

  为避嫌疑,白福先进了书房,打过招呼,对猛子妈说:“大妈子,妈病了,叫我来请妹子。住几天,再送来。”猛子妈知道,那“再送来”的话,是先给她喂定心丸,却不去揭破,问:“啥病?”白福说:“不知道。肚里有个疙瘩,也没去查。”

  猛子妈心里冷笑,想,你编谎,就编个别的病,这肚里的“疙瘩”,明明是个屁。当初,她自己逼兰兰换亲,也是肚里有疙瘩。说具体的病,有咒自己的嫌疑。那疙瘩,看咋理解?心是个疙瘩,吃饱的胃是个疙瘩,癌包也是个疙瘩,你咋理解也成。她心里虽冷笑,却顺坡下驴,说:“哟,那可不是个好兆头,我那舅舅,就是肚子里出了疙瘩,牛吼一样,叫了一月,才死了。你妈,总不是那号病吧?”说完,她恨恨地咒:这老妖,也该得这号病。

  白福心实,哪能体会出猛子妈的心思,说:“不会吧,妈是个大肝花,又没干啥缺德事,咋能得那号恶病。”

  无意间,他又触到猛子妈疼处了。因为大儿憨头得的是肝癌,肚里有篮球大的疙瘩,是典型的恶病。按白福说法,是干了缺德事了,但她又不好发作,说:“得病的事,难说得很,好人得恶病的有,恶人不得病的也有,难说得很。”白福不善应酬,只问:“大妈子,你说,叫妹子去哩吗不去?”

  “去呀——,”猛子妈拖长了声音,“又不屙金,又不尿银,我留她干啥?”莹儿待在身边,她总是心不安,老觉得她会瞅个空子,抱了娃儿,往娘家溜。每次外出,她总是安顿了又安顿,叫人又是站岗,又是放哨,心还老往嗓子眼里蹦。夜里,更睡不安稳,风一吹,门一响,就觉莹儿要往外溜。娃儿是她生的,若叫她带到娘家,再往回要,比登天还难。提心吊胆了好些天,身心早疲惫不堪了。有时想,干脆,叫她回娘家得了,可人家是明媒正娶来的,你咋能撵她?上次,她还打算用装鬼的法子,吓吓莹儿,叫她害怕而回娘家,可一说,叫老顺狠狠臭了一顿。看来,这世上,变化最大的,是人心。前不久,她还怕莹儿走,还费尽心机地想留她,现在,又怕她不走哩。

  白福松了口气,还怕陈家为难他呢。自上回抢亲后,他总是提心吊胆,不敢上门,怕猛子报复;可妈硬叫他来,说要是在气头上,说不准猛子会揍他。现在,事都搁凉了,他有那心思,也下不了手。再说,也没个合适人打发。叫徐麻子来,又怕老顺跟他干仗。她自己来,也是针尖对麦芒,免不了和女亲家拌嘴。想来想去,还是白福合适,毕竟,他是陈家合法的女婿,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但白福还是背过妈,揣了把刀子,想,要是猛子跟他过不去,他就横下心来,拿刀子跟他说话。没想到,事情倒挺顺利,他一张嘴,“大妈子”就答应了,就说:“妈还叫把盼盼带上,她想娃儿。”

  猛子妈冷笑道:“她的丫头,我管不了。那娃儿,别打主意,想带,连门都没有。”

  白福说:“妈只是想娃儿,没别的心思。”这话,已“此地无银三百两”了。猛子妈撇撇嘴,扯长声音,喊:“莹儿,收拾一下,你妈打发你哥请你来了。”又对白福说:“娃儿的事,夹嘴吧。头想成蒜锤儿大,也不成。再要是提,我可放恼哩。”

  莹儿突地涌上泪来。

  白福一来,她就知道他干啥来了。还知道,婆婆也等着这一天。她早发现,这家里,她已经多余了。一切,变魔术似的快。

  盼盼用那双黑豆豆的大眼望妈,仿佛他也觉出了啥。死别已过,该生离了。明摆的,她休想从这门里带出娃儿。活扯了心头的肉了,莹儿抹把泪。

  妈真病也罢,假病也罢,并不重要。一切,仅仅是个借口。来请她的,是个借口;叫她走的,也是个借口。谁都需要这个借口,心照不宣吧。但莹儿也终于明白,这儿,真待不得了。

  多想在这熟悉的小屋里度过余生呀。这熟悉的院落,熟悉的环境,熟悉的感觉,总叫她难忘难舍,总叫她恍惚着想到盼头。多么可怜的一点愿望,实现它,却比登天还难。

  带来眩晕幸福的一切都远去了,近的是娃儿。他几乎成为生命的全部了。但她明白,生离,已成为必然。

  贪婪地望一阵娃儿,贪婪地亲几口,贪婪地叫娃儿黑豆豆的眼瞅了笑,贪婪地凝眸,贪婪地流泪吧。能流泪,也是幸福。

  盼盼,我生命的盼盼呀。原指望,这名儿,能真的带来我的盼头,可终究又落空了。这不长的生命里,已失望多次了:盼着考学,到大世界去,盼一分真心的爱,盼一种温馨的结局,盼一个安详的守候,盼一生宁静的活着。所有的盼,终于成了云烟,远去了。现在,又要离开盼盼了。

  莹儿搂了娃儿,狠狠地亲。泪水洗着娃儿的脸。

  她费力地望望屋里。这熟悉的带来过美好回忆的小屋,也终究要离开了。她很想带走天蓝色外衣。还有那头巾……但她终于移开目光。明知道,婆婆眼小,看重的,尽是这类小东西,那就留下吧……可心中,总是不舍,就换上那件外衣。虽不是好料子,却是她命里最好的东西。

  白福进来,悄声说:“妈说了,叫你该带的都带上。你觉得啥好,就带上啥。”

  莹儿厌恶地皱皱眉头。哪头的“妈”,都这样。眼里的东西,总比人重要……我觉得啥好?可那最好的,我能带去吗?我生命的至爱呀,多想带了你,去浪迹天涯,哪怕当乞丐,也胜似天仙。可此刻,你在哪儿?若是有上帝,若是上帝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就选你。那荣华,那富贵,那高名,那一切,都不要。可这一生,由自己性子的选择,一次也没有。哪怕有一次,也成。可没有。这辈子,白活了。

  白活了啊。莹儿的眼睛模糊了。

  白福说:“妈说了,衣裳能穿了穿上。布,裹到腰里。”

  莹儿的眼里涌出了泪。她明白,妈指的,是压她箱底的那几匹布。婆婆眼里,是它。妈眼里,也是它。两个“妈”眼里,都没她这个人。这世上,最好的,应是人呀。灵官,你这冤家,你跟她们,也是一路货。知道不?啥前程,都比不上这个鲜活的人呀,冤家。这人身,很快就会从世上消失。那时,你的前程在哪里?理想在哪里?为啥不拥了这鲜活的身子鲜活的心,闹出段命运的销魂呢?

  不想它了。该过去的,叫它过去吧。

  莹儿胡乱梳几下头,照照镜子,里面映出憔悴的脸。她叹口气,扔下镜子,扔下梳子,亲亲娃儿,一咬牙,说:“走吧。”

  “就这样走?妈的话你不听?”白福说。

  莹儿已跨出了门。

  婆婆早如临大敌,守在门口,见她空手出来,如释重负。莹儿说:“妈,我去了。”婆婆说:“去吧去吧。”莹儿想:“你咋不说早些来?”但妈不说,自有她的道理。莹儿捋捋被风吹到脸上的头发,向门外走去。

  别了,院落;别了,小屋。

  才出门,莹儿就一脸泪了,白福推了车子,跟在身后。那车子,踢零哐啷,招来许多目光。一人问:“莹儿,站娘家去吗?咋没抱娃儿?”莹儿胡乱嗯几声,过去了。

  这偏僻的村落,这遍地的溏土,来时这样,去时也这样。莹儿却变了。来时,她是黄花闺女;去时,她是寡妇;来时,心里朦盹;去时,历经沧桑。只有一点是相同的:来时,无奈;去时,也无奈。

  记得来时,也是个秋天,那辆破旧的汽车,载了她,把她从少女载成了少妇。那天,刮着风,风卷尘土,弥漫了眼前的路。记得她像做梦。此刻,何尝不是梦呢?那村落、黄沙、沙枣树,都成梦中的印象了。清晰的,是心头的伤口,不经意间,总要捞扯它。

  莹儿想到那个夜奔的雨夜。那夜,她以为挣出命了。谁知,还得回去。她自己奔了来,还得自己回去。妈,你总死心了吧。这回,你没抢,是我自己回去的,你该会心地笑了。

  “上车吧。”白福说。

  莹儿跳上了捎尾架。风吹来,把头发吹散,披脸上了。就叫你披去吧。那形象,想来成妈说的破头野鬼了。啥也成,妈,只要你高兴,我当啥也成。人生,本无定形的,忽而得,忽而失,忽而人,忽而鬼。啥也成,妈,啥也成。

  没娃儿多好,无牵无挂,想咋样,都成。这娃儿,成绳索了。不过,婆婆待娃儿心头肉似的,也没她牵挂的。妈曾劝她打官司要娃儿,莹儿做不出。人家死别了一次,再叫人家生离,莹儿做不出。明知道法律向着她,也做不出。何况,把娃儿交给婆婆,她是彻底地放心的。

  那起伏着孕育了无穷神秘的大漠呀,那和煦的夹着熟悉气味的漠风呀,那局促低矮而又美丽无比的村舍呀,那扭曲着身子却又充满无限生机的沙枣树呀,别了!

  3

  莹儿要出嫁了。

  她像下山的石头一样,由不得自己了。心中的构画,本也美丽,但叫命运的风一吹,便稀里哗啦,一片狼藉了。

  娘家准备了两床大红绸被儿,两个红油漆木头箱子。妈还请村里女人为她做了鞋垫儿和枕头。这些,是她的“陪房”,将随她到赵家。

  那所谓的人生大事,实践起来,却也简单:割些肉,买些菜,请些人,扯个证——在赵家人眼里,这结婚证无所谓,但他们早替莹儿办了——再雇个车,拉过去,一入洞房,就生米煮成熟饭了。

  生米煮成熟饭是最好的法儿,妈也知道。所以,在莹儿还在婆家时,他们就办好了所有手续,订婚和送婚是一次过的。赵家抱来了一万块票子。

  天很晴。一大朵白云在远山上飘着。仅仅是一大朵,很白,也没遮了日头爷,反倒点缀了天的晴。亲戚们都来了,都兴高采烈。他们都满意这个“前行”的结果。那赵三,可是个富户呢。亲戚脸上也沾光了。所以一大早,他们就来了。一来,就敬了“礼”,大多敬一百块。只礼钱,娘家就收了几千块。妈笑得没了眼睛。

  莹儿木然着。她没哭,只呆坐在炕沿上,木了脸也木了心。

  那泪,只在没人时才流。这泪,是自己的,流进嘴里,自个儿咽;咽到心里,自个儿噎;噎出病来,自个儿受。面对别人时,莹儿无语。语是没用的。啥语,也说不出心中的无奈。

  真是无奈。这命运,竟如此强大而无奈。那惯性,左右了自己,不,裹挟了自己,一路奔去。一眨眼,已到另一个山坡了。她面对的,是再一次滚落。

  那“花儿”,已懒得唱了。那“花儿”,只在心中溢了浓浓的情绪时才唱。现在,心里只有木然,只有无奈。——连绝望也没有。那浓浓的木,把啥都吞了。

  妈忙颠颠的。妈很欣慰,妈把木然当默许了。那是妈的事。亲戚也诧异她的平静,那是亲戚的事。那当“陪房”的箱子红得耀目,但那是箱子的事。世界是世界,莹儿是莹儿。世界能裹挟了莹儿的身,但裹不了她的心。

  亲戚们都在书房里吃菜,说笑声很响。娘家门上的菜很简单,仅仅压个饥。等会儿,赵家的车就来了。他们会风光地坐了去。对方的“东家”会接天神一样待他们。那时,七碟子八碗,由你们放开肚儿吃。

  爹端来一碗烩菜,递给莹儿,叫她吃结实些。到那边,可没时间,又是典礼,又是敬酒,又是闹洞房,怕没个消停时间吃饭。莹儿也不搭话。爹不再说啥,怯怯地把碗放到炕桌上,退了出去。

  书房里,传来妈很响的话:“吃,吃,不对亲戚是两家,对了亲戚是一家。别做假。吃不好了吃饱,可别饿着。”一个声音说:“吃啥饱?吃饱了,那边的席哪里盛?人家,可是海参鱿鱼呀。”妈笑道:“哟,我能和女婿比吗?人家,拔根汗毛,也比我的大腿粗。我连毛也撕不上一盘子呀。”一个说:“啥呀?丫头一过去,就是当家婆。稍稍拉你一下,就成肥沟子了。”另一个说:“就是。到时候,别把我们这些穷亲戚扔到脑勺子背后了。”

  一屋子说笑。

  莹儿取过镜子,照照。那脸,虽仍是黄,但叫新娘子的大红衣裳一映,倒比往常光鲜了些。她有些奇怪,咋没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呢?仅仅是心有些木。这木,是先前没有过的。也好,你木了,就叫你木去。怪的是,那灵官,也木成暗晕了。倒是那块鸦片很清晰,带在身上,老朝她笑。

  新车子来了。一辆大客车,一辆面包车,一辆小卧车。车镜上,都挂着红红的被面子,红得耀目。莹儿还没坐过小卧车呢。上回,憨头娶她时,是个大汽车,车皮里拉客,她坐在驾驶室里。那时的感觉,也和现在一样。明明是自己的人生大事,却又觉得与自己无关。

  上车了,小卧车的坐垫很软,莹儿觉得陷进去了。村里人都来看。娃儿们扑前扑后地叫。大人娃娃都兴高采烈。这可是喜事儿呢,为啥不笑?妈边欢喜地招呼人们,边取来一把挂面,递给莹儿,说:“这是‘熟旧饭’。回去,一定吃了。”

  莹儿知道,这面代表她命中的禄粮,少不得。送亲的嫂子连忙接了。“知道,知道。”她说。

  车开了。村里人都忙往路边让。几股尘土,从车后冒出,淹了村子,淹了村里人。那个日头爷却淹不了,还在当空叫呢。车子在日头爷的嗡嗡中上了大路。这路,不是车来时的路。新车子,开不得回头路,中途更停不得。和憨头那回,新车子坏在半路上,憨头也就半路里撇了莹儿。这事儿,仿佛很遥远了,又仿佛正在发生。那时,坐新车子的她,是个出嫁的姑娘。现在,成“前行”的寡妇了。中间,怕有好几年吧?咋觉得只是恍惚了一下?除了跟冤家的闹混,除了憨头带来的惨痛,便一片空白了。人生真怪,好长好重要的一段人生,回想去,仅几个片段而已。

  车里,响着欢快的歌曲。一个女人唱:“人的一生有许多回忆,只要你的心中有个我。”心中有了,又能做啥?那心中,还是啥都没有的好。啥都木了,才好。若不木,此刻,说不定咋个丑态呢。木了,就只有木了。

  赵家的大门上候一群人,见新车子一来,就噼里啪啦放起炮来,还燃起一堆大火。上回,没燃大火,只在门口放一火盆,放一水桶,叫车头转向东方。她下车后,先进火,后进水,再进人。后来,还是出事了。那水火,并没带来吉祥。

  送亲的嫂子牵了莹儿,绕火堆转了三圈,再进庄门。刚进门,有人就往她头上撒面,这便是“白头到老”了。头上的面淋漓下来,把大红的新娘子服染白了几处。白了白去,莹儿也懒得去管。

  院里人多,桌子多,凳子多,声音多,眼睛多。那视线,织成网了。莹儿穿过网,进了洞房。后面,追来白福的声音:“这点儿钱,打发叫花子呀?”这是他近年来少有的理直气壮的声音。莹儿知道,白福在压箱子。东家们抬“陪房”箱子时,先得给白福压箱钱。少了,他不起身。东家就添,一直添到白福满意的数儿,他才起身,“西客”们才哗哗啦啦下车。

  新房很阔,比当初憨头布置的阔出许多。头顶,有五颜六色的塑料拉花,墙上有五颜六色的画张,床上有五颜六色的床单。还有桌子沙发,就很阔了。桌上的大录音机在吱哇,声音很大。平素里,莹儿很讨厌大声。今天,心木了,你再大些也没啥。

  那个穿一身蓝制服的胖子,便是赵三了。莹儿瞟过一眼,只觉得他脸上油晃晃的,长个蒜头鼻。此外,没啥印象……对了,声音很大,似乎比白福赢了钱时的炫耀还大。这很正常,有钱人都这样。以前,妈最讨厌这种声音,说它嚣张人哩。现在,妈很喜欢了,夸它是男儿气。

  男儿气就男儿气去,莹儿也懒得管。只是想呕,头也有些晕,像吃了过多的感冒药一样。那晕,恍惚了心。眼前的一切,就有梦的感觉了。

  婚礼也比前次热闹。捧场的多,调笑的多,观看的多,喝彩的多。“东家”们把毡折成二尺方圆,叫新郎新娘站,莹儿就站了。赵三反倒扭捏,惹得村人大笑。人群里,有她的女同学,以前,也清凌得不食人间烟火,现在,也像村里人那样笑着,却终于也恍惚了。恍惚里,有无数大张的口,无数大睁的眼,无数大声的笑,都叫日头爷染上了嗡嗡。

  只希望,这节目,快些结束吧。她觉得很累,仿佛走了十分漫长的路,从里到外都乏了。真想睡过去,睡她个千百年。瞧,这眼皮儿,硬往一块儿黏呢。

  一切都迷糊了。但出洞房前吞下的那块鸦片却醒醒地笑着……

  4

  像个气泡儿,在野地里忽悠。那野地,灰澄澄的,没有太阳,啥也没有,只有感觉。一种灰灰的感觉,一种无着无落的感觉,一种轻飘飘不能自主的感觉。一股旋风般的力量裹挟了自己,卷向一个所在。她开始觉出了恐惧,恐惧如波晕似的荡开,荡出了沉重……

  终于,一个声音飘了来:“她醒了。”

  她吃力地睁开眼,扑入一个白世界,白墙,白被儿,白人……莹儿努力地想:“这是啥地方?”脑中却胶了,无法灵动。身旁忽有哭声,一个声音说:“丫头,你咋走这条路?”她费力地辨出,是妈的声音,但不明白她为啥哭。只觉得很累,那疼痛,正从几个遥远的所在荡了来。

  一块老树皮推开了白,莹儿认出,是爹。爹努了半天嘴,才说:“丫头,爹不逼你,那钱,爹给他还。爹不逼你。”莹儿不明白爹说啥,只觉得很累,但终于明白了自己似乎在医院。

  我咋到了这儿呢?她想。

  还有几人,她不认识,都睁了很大的眼,望她。莹儿不明白他们为啥望她。渐渐地,辨出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那是哥。那自小就熟悉的哥,竟有了一张怪怪的脸,真奇怪。

  才觉出胃的难受了,记起了那胃,叫人捣鼓过,但只是一种恍恍惚惚的感觉,很想呕。才打嗝,便有盆子接来了,呕几下。只呕出几口很怪的气。

  爹说:“丫头,爹破了命,也不叫人再逼你了。”又说:“这事儿,就当冷水上敲了一棒,不算数的,别往心里去。天塌下来,有爹顶哩。”

  莹儿这才记起了一些事,明白了爹在说啥,只觉得自己走了好远的路,从里到外,乏透了。听得爹说:“就是你个老妖,害了丫头。”莹儿觉得妈会反驳。妈反驳时,声音很大。在这儿,大声音不合适的。可是,妈只发出了轻微的叹息。

  脑中又晕了,耳膜轰轰地叫。听灵官说,那是天鼓在叫,天人下凡后,归天时,那天鼓就会叫。当初,杨七郞叫潘仁美绑了,乱箭射去,却咋也射不准,杨七郞用“咒箭法”把箭都咒了。后来,天鼓响了——听说也是耳膜在轰轰——杨七郞知道自己该去天上归位了,才不再诵那咒子,才挨了乱箭……莫非我也该去天上?天上是啥样儿,想来,天上该有那冤家的,不然,天有啥好的?

  一些人又进来,莹儿懒得理,就闭了眼。谁也罢,都懒得叫他们入心。这心,该懵时,还是懵了好,打破了那懵,烦恼就会袭了来。这人生,你懵也罢,醒也罢,那轨迹,总是那样子。据说,命是定好的,先造死,后造生。莹儿不爱听这话,她不信,这世上,行善的,作恶的,都是命里注定的。

  忽觉一双小手在脸上摸索,感觉很熟悉。莹儿心头一荡,睁开了眼,一双黑豆似的眼睛正望她。那眸子,水晶般纯,一点也没被尘垢污染。莹儿心头一热,拥力搂了,叫一声:“我的盼盼!”眼泪哗哗地流了一脸。她不由得哭出声来。这下,莹儿这才发现自己做了件蠢事。仅仅是为了娃儿,她也要活下去。

  听得猛子说:“这娃儿,是妈叫我送来的。妈叫你别寻短见。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妈说了,娃儿你带也成,你忙了,叫她带也成。你自己,哪儿住也成。你的小屋,叫兰兰拾掇好了。”又说:“我找了镇长。他说,他们私下扯的结婚证,不算数的。镇长骂了那个文书,骂得好凶,说是要开除呢。”

  说完,猛子递过一个包袱,从探出的角儿上辨出,是她压箱底的那几匹布。上回,“妈”趁她外出时,拿走的。东西虽不多,却一直扎心。现在,她觉得,“妈”又回来了。

  莹儿涌出了泪。

  猛子哆嗦了嘴唇,转过身,对一人说:“你别再逼她,不然,我可拼命哩……你的钱,算我借的,我还你。”那人道:“这时候,提钱干啥?”说完,他长叹一口气,出去了。

  莹儿搂了娃儿,尽兴地哭。许久了,心里憋了太多的东西,总想找个机会泄了,这世上,一切成别人的了,但还有娃儿,这不仅是她心头的肉,还是她生命的盼头。

  她抹去了泪,心头仍在噎,但她不想再哭了。

  忽然,一个念头扑进心来:她想去找他。

  她想,搜遍天涯海角,不信找不到他。

  心于是不规则地跳了,却又觉出了奇异的乏。

  她想,能找到的那人,还是不是我想找的“他”?

  却又疑惑,我这是在阴间呢?还是在阳世?

  4

  后来的兰兰常想:在那个黄昏里,垂危的莹儿会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想来,疲惫早拧成难解的网了。网里罩着狞笑。还有,命运的呼啸。还有……绝望……痴呆。呼吸已成了蚕丝,一丝,一丝,又一丝,悠悠地抽。怕要断了吧……窗外的天空,也滚翻成乌云了。天,你是要满腹忧伤地向地面淋下无穷的愁雨吗?我如何把绝望和忧伤寄给你?

  心是一派荒凉了。一切,成了灰色的影子,虚虚幻幻,若有若无。

  泪缠缠绵绵地洒下,一阵紧似一阵。她不停地唤那个叫她心碎的名字。

  这黑暗的、残忍的环境,是地狱吗?黑蝇在暗中冷笑,瘦妖在风里跳舞,寒流的尽头有一个洞穴,洞穴是嫉妒的女巫。

  ……母亲,为何苦苦逼我?真想碎了尸,把血肉掷还给你们,像那个叫哪吒的孩子。看着那鲜红的血,和撒了一地的肉,是不是才肯饶我?是不是还要纠缠?

  生命,到尽头了!

  我的心将永归沉寂,你们狞笑吧。我听见血在流淌……流淌吧……我的灵魂渐渐凋零,我的尸体正在冷却,我死不瞑目的、上帝的羔羊般的眼里没一束鲜花。为什么酷爱春天的情感,却总是这样纤弱?

  瞧,魔鬼正为我钉棺材呢。涂满红漆……说是柏木做的,值钱,耐用。好,那我笑吧。瞧,我脸上的肉动了……别管我的泪,你只瞧扭动的肉就成……至于那点儿泪水,抹去就成。手一抹,或袖子一擦,就看不见了。柏木的棺材好。比白杨的好……比直接丢进火葬炉里更好。可柏木的棺材莫非就不是棺材?涂满红漆也罢,画上龙也罢,描上凤也罢,总是棺材。死了,还管棺材干啥?美丽都不管了。爱情都不要了。棺材,总是棺材,盛的,总是一堆骨头。

  啊,她听见棺盖揭开时吱呀凝重的声音。

  母亲跳了出来。是你吗?母亲……你真是那被秋风吹得蹒跚的身影吗?你真是那每每刺出我泪水的白发吗?你真是不经意间注入我心中的沧桑吗?你真是沙枣树一样弯曲的老树吗?莫非,你真是堆满皱纹却依然灿烂地叫“莹儿——”的……那个……母亲?

  你赤着脚,跳着舞,向我召唤:“进来吧!亲爱的孩子!这里面,是我亲手为你布置的春天!”

  是的。母亲,我知道它是柏木做的,涂满红漆,值钱,耐用,暖和,好看。母亲,那我笑,总成吧。瞧,我脸上的肉又动了……别管我的泪,你只瞧扭动的肉就成……至于那泪水,手一抹,就没了。柏木的棺材好。母亲,我既然不能像哪吒那样剖尸还骨,就只好进棺材了。谢谢你,苦命的母亲。为了这柏木,又让你费心了。

  明知道这是无间地狱,我还是欣然地进吧。母亲,我信你的话,我知道妈为我好。那么,就让我的灵魂,去诅咒自己吧。

  我知道,不能涅槃的我,只有幻灭了!在无间地狱中,我将再次死去。

  ……为什么天使的影子那样罕见?为什么魔鬼的笑容那样频繁?

  为什么我爱鲜花,却没人送我春天?为什么注定要充当魔鬼的月亮?为什么喝稀粥的曹雪芹注定孤独?为什么托翁要走向那个小站?冤家,我的冤家,来生,再告诉我吧。

  棺材,近了。

  魔鬼,请吧。

  5

  关于莹儿,凉州流行着许多传说。

  有人说,莹儿并没有走出那个冬季。

  有人说,在一个飘满黄尘的下午,历经沧桑的莹儿,终于走出了那个惨白的黄昏,也走出了那个蜗居在沙窝里的小村。

  都说,莹儿能走出命去。

  都说,莹儿带着盼盼,去找盼头了。

  这时的沙湾,除了白虎关外,很少有“都说”的话题了。这次的“都说”,却风一样卷开了,仿佛那事儿,跟自己有关呢。那年头,这是最叫人欣慰的“都说”了。

  在莹儿住过的小屋里,兰兰发现了一张纸,是莹儿的笔迹。她不知道,这是莹儿写下的,还是抄来的——

  明知那扇相约的窗下,已等不回你熟悉的影子了,但我还是禁不住伫立在那里,让我看看过往的风和过往的人;但或许还可以,还可以待到过往的你!

  你不是来去无踪的风,也不是缥缈若幻的云,你是深深种在我心田上的珊瑚树,每个黄昏我用相思的甘露浇灌你,盼你在某一天托着浓浓的绿意与我相逢在小屋里!

  我早已说过想在这窗下种一棵树,那时的你笑得无所顾忌,说我的想法固然美丽,但这是过往的路,又怎么可以种树!那现在倒好了,我是一天天把自己深种在这里了,静静守候着相约的窗口和失约的你!

  你为什么不随着黄昏的余晖从小巷深入,款款而至呢?要知道我总是在此时望断天涯在路口等你,等你温馨的一笑和雨夜在窗下亮起的那盏温馨的灯火。

  ……多想在清风夜雨里赶了去,与你说一夜闲话,说说在千年的路上怎样赶回来与你相会,听听我怎样坐破了五百个蒲团,圆了一千次梦,怎样走一次天涯,是为了一种心情!

  扶着那小屋的墙角,兰兰泣不成声。

  小屋很破了。小屋的墙皮已脱落,它在喧闹中沉默着,苍老了许多。

  小屋依旧,墙角依旧,沙枣树依旧,只是不见了莹儿……不见了轻盈的劳作的莹儿,不见了临风伫立眺望伊人的莹儿,不见了用平凡的姿态站成一抹独特风景的莹儿,不见了从小巷尽头迤逦而来的莹儿……沧桑扑面而来。兰兰无声地哭着。

  兰兰在静默中哭诉着……莹儿,能不能陪着你走?虽然我不够温柔。既然留不住你,便把遗憾盖上心头!出去的路太暗,想分你的忧,可又说不出口。还是留下悲伤吧,把你的希望带走。只是今生里,总会有牵挂的理由。

  兰兰无声地哭着……小屋,命运的小屋。可曾镶嵌着那份温馨?可曾冉延着那缕柔情?可曾保存了你的寂寞?可曾沉淀了你的孤独?

  小屋,梦萦魂绕的小屋……命中的木鱼,心灵的袈裟,前世的岩窟。

  6

  那个夜晚,兰兰独自漫步在通往沙漠的小道上,她想到了那个跋涉的秋季,想到了沙漠里发生的故事。一切都遥远而模糊。浓浓的沧桑扑面而来。

  一切,真仿佛梦了。

  留下的,仅仅是一线梦的痕迹。

  此外,只有时间在喳喳地赶路。它从无始里走来,还将这样走下去。时间啊,何处是你的目的地?

  莫非,你留给人间的,除几星耀目的火星外,真是个巨大的虚无?可那火星,也会成死寂哩。

  莹儿,你在何方的世界里寻觅?谁徘徊在你的梦里?你可记得那沙漠的雨夜?你可曾翻阅那心底的秘密?可记得,那个叫盐池的所在?和盐池里发生的许多故事?

  在那个万籁俱静的夜里,清晰的,仍然是无常的脚步。有多少故事正在发生?有多少故事早已远去?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人生是什么?真是梦吗?真是无痕的春梦吗?

  人生,真是巨大的虚无吗?什么是相对久远的永恒?

  谁来指点我迷津?

  谁来做我的上师?

  谁能给我以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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