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丹
“你是什么人,读者,百年后读着我的诗?”我不是一个虔诚的信徒,但我愿意去相信《吉檀迦利》里神的存在。“我不能从春天的财富里送你一朵花,天边的云彩里送你一片金影。”转瞬即逝的美好弥足珍贵,但我更珍惜《新月集》里至今还能渗出的微茫。“在你心的欢乐里,愿我感到一个春晨吟唱的活的欢乐,把它快乐的声音,传过一百年的时间。”我不知道他究竟离我多么遥远,但我只想问那翱翔于天空深处的飞鸟,他,还在吗?
第一次带我找到他的,是偶然停留在书柜上的飞鸟。在飞鸟的喃喃低语中,在朦胧中,我依稀看到了这么一个轮廓:年轻的脸庞上或隐或现的沧桑,有神的眼眸内时淡时浓的睿智,微抿的嘴边处处清晰可见的微笑。待我还犹豫着是否有资格上去与这位大师交流时,我听见了飞鸟的鸣叫,“世界上的一队小小的漂泊者呀,请留下你们的足印在我的文字里,”又像是这位大师心中的呼唤。泰戈尔用《飞鸟集》赐予那穿越百年时光仍不知疲倦飞翔的飞鸟以生命,而我们又何尝不是在百年之后因看到飞鸟留在天空中的轨迹而热泪盈眶,变成了一群追寻着他的存在的飞鸟呢?
《飞鸟集》应是当之无愧的启蒙诗篇,它的足迹遍布他精神世界里的每一个角落。直至今天,一谈起泰戈尔,脱口而出的“使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多年前只知其言而不知谁所言,然而当听见飞鸟用它柔和的嗓音念出这句诗时,仿佛初见时的空虚已不再,油然而生的崇敬感瞬间溢满了心扉。《飞鸟集》最后变成了一只永生的飞鸟,在世界的每一处朝夕相接的地方,展示他的绚烂。飞鸟无意指引后来人,也无意与身后的知己相交,若是碰上那么一两个死死缠着它问路的后辈,它也只是寥寥数语。飞鸟不为每一位读者而生,它由着信念而翱翔。谁也不知道,飞鸟飞向之所,是不是他至今仍还停留的地方。
飞鸟永生只往虔诚处飞翔。泰戈尔的《吉檀迦利》是他心中最为虔诚的颂歌,凝结成文字之后,却又不拘束于文字。“我这一生永远以诗歌来寻求你。”这是他最为虔诚的信仰,为此,生死的概念在他的世界里模糊了,飞鸟得以永生。若要说《吉檀迦利》是一本需要洗手焚香才能静心品读的经文,那泰戈尔又何尝不是一个你只能在生命的罅隙里,才能寻到的伟大诗人呢?1913年因为《吉檀迦利》,泰戈尔的名字被光荣地记录在诺贝尔文学奖的史册中,2013年,刚好是这份荣耀闪烁了一百周年的纪念日。是淡了,不过那只是泰戈尔的面容;更浓了,诗集里所散发的芳香。即便是一开始的不相识,飞鸟的飞行轨迹也会让久在樊笼里的心蔓延出一种无限的向往,让人去追寻,直至与他相遇。不死不灭的他,是否真的还存在于世界的那一端?
在山重水复里团团转,以为自己在寻找泰戈尔的前路迷失时,柳暗花明处却听到这么一句,“你原来在这里!”那是他的声音,绵长而又沙哑。在直白和含蓄中展现出一种人生新的顿悟,开创者应该非泰戈尔莫属吧?以至于后来,在读张爱玲《爱》的时候,发现其结尾处的感受和在泰戈尔所受的触动几乎是大同小异时,瞬间感动涌上心头。也许张爱玲也曾顺着飞鸟的踪迹一步步地去寻找泰戈尔,也曾被这个诗人的虔诚和真挚所感化。于是笔下的文字,也沾上了信徒的气息,少了她一贯的锋芒,多了流水般细腻的柔情。“我来到了永恒的边涯,在这里万物不灭——无论是希望,是幸福,或是从泪眼中望见的人面。”文字静默地将这句话传递到每一位读者面前,他还在,在永恒的边涯里,在一代代文人的笔墨中,得以永恒。
原以为,他绝对不会在新生的稚嫩里展示他那渊博的智慧。可是,飞鸟却停留在了新月下的菩提树上休憩。《新月集》,一个由童话构成的世界。从没想过,童真童趣,会这么淋漓尽致地经由一位哲人展现出来。虽然没有安徒生带来的童话那般奇幻美妙,但是作为诗歌而言,却是在几行字句中,已经把孩子时代的记忆展露无遗了。《金色花》中,诗人带着孩子般天真的语气询问,“假如我变成了一朵金色花,为了好玩,长在树的高枝上,笑嘻嘻地在空中摇摆,又在新叶上跳舞,妈妈,你会认识我吗?”在脑海中的泰戈尔,此刻的形象却与孩提时永不疲倦地问着一大堆只属于孩子的问题的自己相重合,即便诗人在后面没有妈妈的回答,但此处诗歌的不完美,靠着回忆渐渐补完。如果也正是《新月集》的那个孩提时代的自己,碰到高高在天空中飞翔的飞鸟会如何呢?是还会一味执着地像现在那般执着地去追寻一份他的真实?还是会大呼小叫地发出兴奋的声音,仅仅只是把这个当做生命列车上一闪而逝的风景呢?“风暴在无路的天空中飘游,船舶在无轨的海上破碎,死亡在猖狂,孩子们却在游戏。”当我们回到童年的时候,怎么会产生那么多的疑惑呢?又怎么会因为这些疑惑而驻足不前呢?既然想要随着飞鸟去追逐那位大师的存在,那就去吧。不管结果如何,也不需要反复地缠着飞鸟问他是否还在的这种问题,只需要无忧无虑地去追寻,哪怕你已经不是所有人眼中的“孩子”了。
一如《荷马史诗》响彻整个欧洲那般,泰戈尔的诗作,被称为是印度的史诗。是那诺贝尔文学奖带来的荣誉吧?可是《荷马史诗》也并不曾获得诺贝尔文学奖,那个时候,也根本没有所谓的诺贝尔文学奖,只是被所有的欧洲人民认可罢了。能被冠以“史诗”的嘉誉,必是其本身已被认可而并非所谓的虚名吧。一如至今还在追寻着他的存在的人们,世界上有那么多的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者,但为什么,追随泰戈尔的人群那么庞大?即便百年光景已逝。这也就是为什么那么多人再见过天空中高飞的飞鸟后,自然而然涌上心头的疑问:飞鸟,他还在吗?明知道问而无果,还是随着飞鸟的踪迹,一同奔赴那浩渺的天空。一如当初泰戈尔来拜访中国的那股热情,至今依旧留存在这块九州大地上。若有幸一睹大师真容,那必是三生有幸而激动难安。若不得,仅是怀着心中的疑惑去追寻飞鸟的踪迹,想必也是一件让人庆幸的事情吧?“在哪里我找到了朋友,我就在哪里重生。”一如当年的泰戈尔,他留下的诗篇,也让多少个荒芜的心灵涅槃重生。飞鸟凝固的姿态,慢慢与橄榄枝的形状愈来愈相似。但是飞鸟始终是鲜活的,他以永恒的飞翔而凝固成一种信仰的姿态。当内心因对这位伟大的诗人产生年代的隔阂而苦闷时,总会脱口而出:“飞鸟,他还在吗?”尽管是无意义的问句,尽管此刻飞鸟无影踪,尽管早已知晓答案,但心中的烦躁,却已消失大半……
“泰戈尔”,那是飞鸟的归向。那在我心中呢?也许很多人都会用创作了许多著名的诗歌与小说的一个印度大师来形容这位大师,但我的答案很简单,那是一个智者,一个我会反复询问飞鸟,希望确认他存在的未知数。
(作者单位:华南师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