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戈尔落在中国的心

第三十七章 泰戈尔在我心中——追思泰戈尔及其爱的世界

　　王伟均

　　谨以此文，纪念泰戈尔获得诺贝尔文学奖100周年。

　　1913年，当瑞典学院诺贝尔委员会主席哈拉德·雅恩宣布他因“最近几年写下了有理想主义倾向的最优美的诗篇”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那一刻，他成为了第一个获得此奖的亚洲人。这位传承了印度古文明的精髓，又吸收了近代西方文明丰富的养料，一直致力于努力调和人类文明两极分化的诗人，从此享誉世界。他那带着浓厚东方色彩的优美诗歌，也开始在世界各地、不同种族、肤色与文化背景的人中以不同的语言和方式流传。他被世人称之为印度近代精神文化最耀眼的代表、印度近代文学的巨子、印度人中的“诗哲”，他就是拉宾德拉纳特·泰戈尔。

　　时光匆匆，转瞬已是百年。不论是在生他养他的古老国度印度，还是在中国，又或是世界某个安静的角落，对于深爱着他与他的诗歌的人来说，泰戈尔永远都是一个丰富的存在。这位集诗人、文学家、哲学家、艺术家、爱国者与社会活动家等于一身的传奇人物，以及他大量的文学作品、歌曲、绘画以及各种著述，带着儿童般的纯真，圣徒般的高洁，深受东西方文学爱好者的敬仰与爱戴。

　　他出生在一个有着自由开明的西化精神又有着虔诚严格的宗教思想的印度大家庭里，严格的家庭教育与对文明冲突的耳濡目染，让他既秉承了家族良好的宗教传统和超然的文化水准，在坚守着民族精神内核的同时，又吸收了西方先进的思想。他像植根于民族沃土里的一株幸运的印度榕树，在文明冲突的思考中具备着得天独厚的天然优势，既吸收了西方文明的有益成分，又有着对印度古文明深厚的理解，最终成为印度近代社会精神文化的典范。

　　他在古印度奥义书和吠檀多哲学中探寻到了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在印度教虔诚派的泛神论和宗教改革思想中汲取到了人人平等的思想，既探索着佛祖“万法如一的全意识界”，又追寻着耶稣基督舍我的博爱、同情与和平主义。他将所有能探寻到的精神与思想统一在他的思想体系里，想要亲证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宇宙之间的和谐。在亲见与体味过世界的纷乱混杂，国家的耻辱艰难和丧失妻儿幼女的伤痛之后，他饱含着强烈的情绪素质，日渐创立了一种“以爱为归宿”的人生哲学，他用它来歌咏，也用它来说理，人们将他的哲学称之为“爱的哲学”。

　　在他的“爱的哲学”里，世界的本质就是爱，生命的意义和价值就是爱，任何生命从它存在的那一日起就在向着爱、进入爱的内核运动。在爱中，一切存在的矛盾都会融合、消逝，宇宙和个人的心灵会得到调和，得与失会变得和谐，统一与二元会相得益彰。

　　在他的“爱的哲学”里，“爱”既是感情的表征也是真理的再现，它根植于万物之中；“爱”既是个人之爱又是普遍之爱，是牺牲自我，爱自然、爱人类，是联合宇宙的灵魂去证悟“自我”内在的“神性”。

　　这种“爱”具有很强的实践品格，正是它的形成，让泰戈尔成为爱之哲学的终生倡导者，也使他成为爱的伟大歌咏者。泰戈尔用其一生的精神能量努力实践着他“爱的哲学”，以“一切亲子之爱、夫妇之爱、恋人之爱、爱国者之爱、自然崇拜之爱、醉心于神者之爱”，构建了一个属于他生路历程的和谐温馨的爱的世界。

　　在对美的感受中，他是一个诗人和艺术家。通过富含着爱的艺术创造，通过艺术之花展现出的美，他证悟着自己内在的“神性”，创造了一个丰富的文学世界。他的文学作品是他对神之爱、对人之爱、对恋人之爱、对光明及自然之爱等组成的爱的交响乐章，这伟大的乐章里充满着生命的力量、欢乐的气息和希望的光亮，以天赋的慈悲和卓越的哲理慰藉着万千寥落的心灵。

　　他带着印度古文化中的艳情味，歌颂青年男女的爱情，它们如朵朵小花点缀在《园丁集》《爱者之贻》《游思集》《采果集》等诗集中，清秀细腻、纯真节制而又充满生命力。

　　他用儿童般天真无邪的心灵和慈母般深沉的爱和关切，歌颂着孩子的天真和母亲的伟大。用《园丁集》追忆逝去的美好童年，用《飞鸟集》祈求无所不能的神灵把爱洒向人间，用《新月集》为儿童建构了一个像安徒生的童话般理想的天国，要教人类宁静美好，教纯真童真永远生活在至善至美的爱中。它们如丝丝细雨，润泽着每一片真挚的心田。

　　他关爱饱受历史辛劳的女性，用小说热诚地讲述着一个个印度女性的故事，关注他们的命运，控诉传统伦理道德中的偏陋与恶习。他将妇女比作一首和谐的诗，比作“个人的保护者”，比作“种族的母亲”和“爱的必需的总管”……

　　他将他爱的讴歌送给人类，也送给他深信不疑的“神”，《吉檀迦利》是他与神的交流，是他对神的尊崇和依恋。在他的精神世界里，神既是庄严的主人，又是至亲、密友、旅伴，更是至高无上的情人。他用亲密的情感和流动的爱代替敬畏，穿越人与神的界限，实现个体与宇宙间的完美融合。

　　他那么信仰和亲近自然，希望自己“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要化身作自然中的一员，物我如一地融进大自然。他用《流萤集》追寻万物的秘密，用《情人的礼物》吟唱春的秀丽，用《思绪集》聆听傍晚的宁静……无论是在诗歌还是在戏剧、小说中，他笔下的大自然总是那么灵动、亲切，散发着单纯的喜悦，表达着他对大自然的挚爱与虔诚。

　　在默想和亲近神明与自然的同时，他也发表演讲，创作歌曲，写下了大量描绘人民苦难和英雄主义的诗篇，表达着他对祖国命运的忧虑和关注，对祖国的无比热爱。他将爱国心和宗教糅合在诗集《瞬间》和《祭品》中，将他憧憬的那个“心是无畏的，头也抬得高昂”、“知识是自由的”、“话发自真理的深处”的理想国家的愿景倾诉在《吉檀迦利》对神灵的呼唤诉求里。

　　他一生都在坚持追求着真善美的本性、人类的和谐，力行着平等友好、相互学习的大爱原则。在印度民族主义运动日益高涨的20世纪初，他高唱着爱国主义之歌，呼吁东西方文化的交流，反对民族主义及其引发的人性的贪婪与战争、民族的隔阂和仇视。

　　为了正义和良知，他斥责过西方国家的殖民统治，谴责过日本对周边国家的蹂躏与掠夺，抗议过德意法西斯的暴行……为了推动世界文化间的交流，他创立国际大学，终其一生，希望有着相同地缘文明的亚洲各国携手共进，实现民族的复兴。

　　而对于“姐妹之国”中国来说，他是友谊的象征，是中印几千年交流史上的一座丰碑。从1924年他受邀访华到1933“中印学会”成立，再到1937年“中国学院”的建立，他用爱在中印之间架起了一座友谊的桥梁。用爱心的纽带联结着印度的“梵我如一”与中国的“推己及人”，谱写世界大同的梦想。

　　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从来没有一个作家像泰戈尔这样深入中国人的心灵，引起过那么广泛真挚的影响。是当年那轰动一时的“泰戈尔热”，给正处于萧条的中国文坛吹来了春的气息，是他“爱的哲学”中透出的拯救破败现实的善良愿望、人道主义思想的耀眼光芒，让渴望拯救国家、医治社会顽疾的“五四”作家们燃起信心与希望，用爱的不同方式纷纷举起救国存亡的理想旗帜。

　　超越永远是他精神的符号，在为祖国、为人类服务的博爱行动中，他用爱谱写着超越国家、民族、种姓、语言、宗教、政治等阻碍人类文明鸿沟的赞歌，创造了一个反对狭隘民族主义、东西文明交流、人类大同的大爱世界。

　　这就是泰戈尔及其爱的哲学所创造的世界，不仅饱含着他热爱生活、热爱人类、热爱大自然的伟大情怀，也蕴涵着他博爱的人道主义精神、人类普遍和谐的崇高理想以及世界大同的“大爱”思想，是他为人类留下的一笔极为宝贵的精神遗产。历史的车轮飞速辗转，人类在世事流转中发生着巨变，而泰戈尔的这些精神、思想和他伟大的人格力量将永远鼓舞和激励着后人为美好的未来奋斗不息。

　　（作者单位：深圳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