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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西瓜嗝西瓜尿

  童谣:下定决心去偷瓜,不怕牺牲偷到它;排除万难抱回家,争取胜利吃掉它。

  1

  偷西瓜的主意是大壮生发出来的。

  三个孩子中,大壮最大,十一岁,壮胳膊壮腿得像个小大人;病猫、苏燕子两人一般大,十岁;病猫长得细胳膊细腿的,猛一眼看上去像是比苏燕子小。要是病猫与大壮站一起,两人的差距就更显眼了。平时苏燕子、病猫两人一块玩,或跟比他俩小的孩子一块玩,大壮喜欢跟比他大的孩子一块玩,三个人很难一起玩。

  这天上午,苏燕子跟病猫一块玩跳房子。大壮蹲一旁远远地看着。大壮斜拉着两眼,一只眼大,一只眼小,像一条快要睡着的狗。他不喜欢跳房子,也就一点跳房子的兴趣看不出来。跳房子的地点是在一条巷子里,地上划几排相邻的圆圈,一条右腿弯曲起来,一只右脚离开地面,一条左腿跳来跳去的,一只左脚踢着一块碎碗片。这是女孩子的一种玩法,病猫小模小样的玩起来,比苏燕子还灵活。苏燕子已经输给病猫不少盘,再输一盘的话整场就输定了。输掉一场,惩罚刮10个鼻梁子。病猫输,苏燕子刮他的10个鼻梁子;苏燕子输,病猫刮她的10个鼻梁子。病猫输的次数少,苏燕子输的次数多。苏燕子刮病猫鼻梁子的次数就少,病猫刮苏燕子鼻梁子的次数就多。苏燕子跳房子好输的关键是稳不下心来,心里慌,脚下就慌,一轻一重,脚下踢着的碗片就出圆圈了。相比较,病猫倒是沉稳得多,轻轻重重的,很会掌控脚下的力度。苏燕子还有一个特点,一紧张鼻尖就冒汗。苏燕子鼻尖一冒汗,一场跳房子也就输掉了。苏燕子不赖账,输掉一场,主动站在病猫面前接受惩罚。苏燕子说病猫,你来刮鼻梁子吧。病猫走上前,与苏燕子面对面站好,弯起右手的食指,举近苏燕子的鼻子说,那我就不客气了。一般情况下,病猫不会轻易地、快速地就把10个鼻梁子刮下来,他要让刮10个鼻梁子的时间相对延长一些,他要让苏燕子的情绪相对紧张一些,他要让刮鼻梁子本身也变成一种玩法。病猫把举起来的右手食指收回自己的嘴前,“呼--呼--”使劲往上面吹两口气。病猫嘴里呼出来的气息,吹在自己的手指上面,也吹在苏燕子的脸上。病猫看见苏燕子微微合拢的眼睫毛一忽闪一忽闪的,两只肩膀一抽一抽地紧张起来。

  苏燕子催促病猫说,你快点刮呀?

  病猫得意地笑一笑说,你还没准备好呢。

  苏燕子说,你刮个鼻梁子我准备什么呀?

  病猫说,你把两腿站好了,你把头昂起来,这样我才能刮着你的鼻梁子呀。

  应该说“你把两腿站好,你把头昂起来”算是惩罚刮鼻梁子的额外要求。苏燕子还是按照病猫的要求,把两腿站得笔直,微闭着眼睛,头昂得高高的。苏燕子这么一做,前后姿势的变化还是很大的。比如微闭着眼睛,原本光洁饱满的额头就更加开阔,一抹阳光照上面,显出一种碗片才有的光亮来。比如头昂得高高的,下巴自然抬得很高,一副细溜溜的脖子就很好看地弯曲出来。这种时刻,苏燕子最紧张,直挺挺的鼻子上湿漉漉、汗津津地出一层细汗珠子不说,微微合拢的眼睫毛一忽闪一忽闪的本身就像是一对能飞起来的小翅膀。病猫精心尽力地跳房子、赢房子的目的,就是喜欢看见苏燕子的这么一副紧张神态。病猫说不清楚自己的一副心理,就是觉得眼前的苏燕子漂亮,就是觉得眼前的苏燕子可爱。面对这么一副模样的苏燕子,病猫的一颗心一软一润的,一动一颤的。至于病猫弯起右手的食指去实施惩罚--刮苏燕子的鼻梁子,那又是另一番情致了。

  病猫依旧不急着去刮苏燕子的鼻梁子,放下右手的食指说,算了,这次你输我不刮你的鼻梁子,下次我输你也莫刮我的鼻梁子。

  苏燕子猛然地睁开眼睛说,不照(行),我输你就得刮,你输我也得刮。

  病猫知道苏燕子会这么说话,是故意逗一逗她,惹一惹她。

  病猫一副无奈的样子说,那我就刮啦?

  苏燕子睁开的眼睛重新闭上,像是受刑一般。病猫右手的食指轻盈地、缓慢地刮上去一次,又轻盈地、缓慢地刮上去一次。苏燕子的鼻梁骨挺挺的硬硬的有一种往上的骨力。汗珠子凝聚在鼻梁骨上面,凉凉的,滑滑的,有那么一点轻微的黏性。鼻头软软的,缺少骨力,要是快速地刮,鼻头一软一反弹,手指就离开鼻子,一次刮鼻梁子就结束了。病猫喜欢缓慢地、轻盈地刮苏燕子的鼻梁子,手指刮到鼻头处,鼻头一软一反弹,手指离开鼻子,滑落在苏燕子的嘴唇上面。苏燕子的嘴唇薄薄的,弯弯的,却比鼻头柔软,也比鼻头温暖,要是正好遇见鼻子呼气,“哗--”一下子,一股热浪就顺着手指流进病猫心里边。病猫的手指这么柔弱无骨地连续刮一半的样子,就会一次比一次刮得快一点。像是一直那么慢慢地刮,病猫自己也受不住一份煎熬似的。病猫一边快速地刮着苏燕子的鼻梁子,一边替苏燕子数着数,六下,七下,八下,九下,十下。病猫刮完苏燕子的鼻梁子轻松下来。苏燕子接受完惩罚也轻松下来。苏燕子睁开眼睛看见面前的病猫“呼哧呼哧”直喘气,像是刮鼻梁子是一件很大的力气活。

  苏燕子一副不服输的样子问,我俩还跳房子?

  病猫软绵绵地回答说,歇、歇一小会我、我俩跳。

  2

  大壮就是这种时候从巷子的尽头站起身子走将过来的,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真像是一条刚刚睡醒的狗。

  这之前,大壮一直坐在远处的一片阴凉里,一动没有动,斜眼瞟着苏燕子、病猫两人跳房子也是有一眼、无一眼地看着玩。大壮不会跳房子,对别人跳房子也不感兴趣。在村子里,大壮不缺跟他一块玩耍的孩子,一块玩起来的玩法也很多。这半天大壮一时半会的想不起来跟谁一块玩、玩什么。苏燕子跳房子输了,病猫刮她的鼻梁子,大壮的兴趣一下子浓起来。苏燕子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是一个自己以前很少注意过的女孩子,同时也是一个没在一块玩过的女孩子。大壮想象着伸手去刮苏燕子的鼻梁子、或自己的鼻梁子被苏燕子刮,都是一件乐趣丛生事。大壮走到苏燕子、病猫两人跳房子的地方站住脚。

  大壮说苏燕子,病猫歇一下,我俩跳。

  苏燕子、病猫一直没看见躲在巷子尽头的大壮。大壮猛然一下走过来,两人感觉很奇怪。

  苏燕子说,我不跟你跳。

  大壮说,你怕输给我,我刮你的鼻梁子?

  苏燕子说,我才不怕你呢,我不想跟你一块跳。

  苏燕子没跟大壮一块玩过,对大壮很陌生,显得有敌意。

  大壮说,你这么一说,还是怕输给我。

  苏燕子不知道怎么跟大壮说话,低着头不说话。

  病猫说苏燕子,你跟大壮跳不用怕,跳10盘他稳定输10盘,跳100盘他稳定输100盘。

  大壮说,那可不一定,你病猫能赢苏燕子,我也能赢。

  病猫说,你吹牛去吧,要不我俩跳?

  大壮说,我不跟你跳,我只想赢苏燕子。

  大壮不罢休,老是纠缠苏燕子,苏燕子就不好退让了。

  苏燕子同意跟大壮跳房子,可得事先讲好条件。

  苏燕子跟大壮说,要是你赢,你刮病猫的鼻梁子,要是我赢,让病猫刮你的鼻梁子。

  大壮没想到苏燕子会这么讲条件,赢不能刮苏燕子的鼻梁子、输不能被苏燕子刮鼻梁子,跳房子还有什么意思呢?

  大壮跟苏燕子说,要是我赢,我刮病猫的鼻梁子,要是我输,你刮我的鼻梁子。

  苏燕子摇头说,要是你不愿意,我不跟你跳。

  苏燕子心里还是不想跟大壮一块玩。

  大壮没有退路,答应说,好吧,算是你替病猫跳。

  苏燕子讲好条件,轮着病猫讲条件,病猫想把条件讲狠一点。

  病猫说,苏燕子输,你刮我的鼻梁子手要轻;你输,我刮你的鼻梁子手要重。

  大壮说,你俩这不是合伙欺负我吗?

  苏燕子说,你要不想跳就拉倒。

  大壮一副吃大亏的样子说,跳!

  大壮真是不会跳房子,蠢头蠢脑的,笨手笨脚的,不大一小会,跳房子就输掉了。苏燕子这么轻松地就赢了,脸上还有点不高兴,说大壮,你不会跳跟我跳什么房子呀?大壮说,我不会跳,不能赢,还不能输吗?病猫像是凭空捡着一个大便宜说大壮,你弯腰把鼻子伸过来,我刮鼻梁子,快一点呀。大壮个头高,病猫个头矮。病猫站在大壮面前,伸出右手的食指,急不可耐地要刮他的鼻梁子。大壮就是这种时候提出要一块去偷西瓜的。实际上,大壮同意苏燕子跳房子的条件时,这个主意就已经想好了。

  大壮说,你刮我的鼻梁子、我刮你的鼻梁子有个什么意思呢?

  病猫伸出的右手食指举得更高地说,你莫赖皮。

  苏燕子倒是想玩一种比跳房子更新的花样。

  苏燕子说病猫,你让大壮把话说完,让他说什么有意思?

  大壮说,我们去偷西瓜吃。

  苏燕子叹出一口长气说,我心想是什么好主意呢。

  村子里家家种西瓜,西瓜多的卖不掉,谁个愁着没有西瓜吃。

  病猫紧逼大壮面前,脚尖一踮一踮地、手指一伸一伸地说,莫赖皮,刮鼻梁子。

  大壮躲闪着病猫的手指说,你们家的西瓜是笨西瓜,有个什么吃头呀,我带你俩去偷品种西瓜吃,那才叫个好吃呢!你俩谁吃过?

  病猫放下手指很感兴趣地问,是去西村?

  村子里家家种的是笨西瓜,瓜皮厚,个头小,味道酸不溜溜的,一点不好吃。听村里大人说,西村有户人家种品种西瓜,个头大,瓜皮薄,味道甜得赛蜜糖。村子里种的笨西瓜拉煤矿上(附近有座大煤矿,村人多去那里卖西瓜)价钱低,卖不掉。西村这户人家种的品种西瓜拉煤矿上价格高,不够卖。村里大人说,下一年也种这种品种西瓜……村里大人这么一说道,苏燕子、病猫早知道这件事。

  苏燕子说,西村的品种西瓜再好吃,我也不去偷。

  大壮一副讨好的口气说,我跟病猫去偷,你只管吃。

  光吃不偷,苏燕子就不说话了。

  病猫愿意吃西瓜,也愿意去偷西瓜,问大壮,你说我俩什么时辰去偷?

  大壮说,现在我俩就去。

  苏燕子说,你俩去,我在这里候着。

  大壮说,我们三人一起去,我俩哪能把品种西瓜往这里抱。

  病猫说,就是,往回抱多显眼。

  苏燕子摇着头说,那我就不跟你俩去,说不定会被逮住。

  大壮说,那里正好有一块秫秫地,你藏在那里保准你不会有事的。

  大壮已偷过好多回品种西瓜。苏燕子犹犹豫豫的不能决定。

  病猫劝说苏燕子,大壮说没事就没事,品种西瓜你没吃过,我也没吃过呢。

  好像有一股品种西瓜的味道从巷子的西头顺风刮过来,苏燕子吸动鼻子闻一闻,点下头。

  3

  三个孩子直奔村子西头。

  三个人走出村子西头就来到一溜高高的淮河堤坝上。这里的人家住在庄台上。庄台原本是淮河堤坝的一部分,只不过加宽、加高,盖上了房屋,住上了人家。站在堤坝上面往北看,是一大片连着一大片的庄稼地,绿油油的地里长满黄豆、花生、芝麻、白芋、绿豆、豇豆等夏季农作物。村人散落在里边变成一个个小黑点,半天不动弹,像是原本就长在庄稼地里一般。往南看,极目处是一溜隐隐约约的黑色山脉。山的名字叫八公山。山脚下是别处的村子,别处的庄稼地。挨近晌午,烈阳高悬。大地升腾起来的紫色雾气,笼罩着远处的八公山,笼罩着山脚下的村子、庄稼,到处都是一片雾雾茫茫的。眼力往回猛然一收,就是一条“哗啦啦、哗啦啦”川流不息的淮河。阳光下,河面上是一片金光闪烁,一片银光跳跃。再往这边,淮河北岸至堤坝跟前就是一溜宽阔的河滩地。这里的人家喜欢在河滩地里种西瓜,一大片连着一大片,沿着淮河东西一下铺展开上百亩、上千亩。种西瓜好卖钱,一亩西瓜能抵得上两亩黄豆,能抵得上三亩麦子。病猫、大壮、苏燕子三个人还小,白天河滩地里种西瓜派不上用场,晚上河滩地里看护西瓜也派不上用场。唯一能派上用场的就是一张张吃西瓜的嘴巴。

  一块黑绿色的秫秫地孤独地站立在西边的河滩地上。

  大壮顺手指一指说,从那块秫秫地插过去,就是品种西瓜地。

  秫秫地在东边,品种西瓜地在西边。秫秫地遮挡着品种西瓜地,那里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情况,站在村头一点看不见。这样就更具有诱惑性,也更具有危险性。

  苏燕子问,会没有看瓜的?

  大壮说,现在不会有人。

  病猫吸溜着嘴里的口水说,那我们快点去!

  三个人偷瓜的动作一下快起来。

  他们没有沿着堤坝直接往西去,那样高高在上,太显眼。三个人的行程路线是,先向南去淮河边,再折转头沿着河岸向西去秫秫地。三个人甩开胳膊大步流星地走着,病猫性子最急躁,走前面,心里说快点去偷品种西瓜,快点去吃品种西瓜。苏燕子脚步赶不上前面的病猫,走当间,心里紧张,鼻尖上堆满一层汗。大壮像是最能沉住气,走后面,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一溜河滩地里,家家都搭建一个看西瓜的草庵子。草庵子简陋,四根树棍在半空中架起一张能睡人的木棍床,木棍床上面棚一层能遮挡露水、雨水的麦秸草。村人白天不用看西瓜,夜间看西瓜也只是做样子。家家地里种着西瓜,谁来偷?村人搭建这么一个草庵子,晚上睡一睡,心里安泰一点罢了。一个个草庵子黑糊糊的、怪模怪样的、空落落地看着三个走过来的村孩子,呆愣愣得像是一点猜不透他们想要做什么。走着,走着,病猫跑起来。病猫前面跑,苏燕跟着跑,大壮后面说,你俩跑什么?你俩跑什么?也跟着跑起来。从河面吹过来的风迎着脸面在两侧耳边“呼呼呼”地响起来。一根西瓜秧子绊在苏燕子的脚脖子上,没有绊倒苏燕子,藤蔓上面的一个大西瓜却轱辘一下滚多远,像是一头睡熟的小花猪猛然间醒过来,想跟着苏燕子一起往前跑。苏燕子说,我才懒得理你呢。三个孩子跑至河岸边折转头接着往西跑,河面上的光斑更加闪烁,更加耀眼,一片片像是眨着媚眼说你们下来凫水吧。大壮说,我才没有空闲呢。病猫不去理会脚下的西瓜,不去理会身旁的淮河,一闷头地朝着秫秫地跑。他一边跑一边念叨着说,快一点!快一点!秫秫地像是一堵绿色砌起来的不稳定的绿墙,一下朝着三个人砸过来;又像是一场质感很重的浓厚的绿雾,一下包裹住三个人。大壮不停止跑动,跟苏燕子说,你在秫秫地里等着,我跟病猫两人去偷西瓜。苏燕子答应一声“好”,眼睛轻轻地眨动那么一下子,眼前的两个人就被稠密的秫秫遮挡住不见了。

  “刷拉刷拉”,是大壮、病猫两人碰撞秫秫叶子的声响。

  “扑通、扑通”,是苏燕子一颗心剧烈跳动的声响。

  4

  大壮、病猫两人先后去品种西瓜地两趟,一共抱回四个品种西瓜。其中两个能吃的,两个不能吃。一个熟过头,泻瓤子;一个生瓜蛋,白瓤子。

  头一趟,大壮粗胳膊粗腿地抱回一个西瓜的个头就够大的了,不想病猫细胳膊细腿地抱回的一个西瓜个头更大。大壮怀里抱着西瓜先回头,病猫怀里抱着西瓜后回头。没见着大壮多么吃力,病猫倒是“吭哧吭哧”地累出一头汗水,他的脸上、胳膊上还被秫秫叶子挂拉出一道道红印子、白印子。西瓜也太大了,要不是病猫腾起肚皮分担着一点力气,恐怕他真是抱不动。两人怀里的西瓜谁大谁小,相互间一比较就看出来了。

  病猫功臣似的向苏燕子炫耀说,大壮偷的西瓜没我偷的西瓜大。

  大壮心里有数地笑一笑说,就怕你偷回的西瓜不管吃。

  病猫说,大的不管吃还能小的管吃?

  大壮说,你打开西瓜一看就知道管吃不管吃。

  苏燕子不好说话,西瓜不打开,隔着一层瓜皮,谁也说不清楚哪个好、哪个孬。

  病猫说,打开就打开。

  病猫打开西瓜有经验,怀里的西瓜轻轻往地上一墩,“咔嚓”一声闷响,西瓜四分五裂开来。苏燕子站在下风口,闻见的是一股酸馊的气味。西瓜熟过头,瓜籽黑黑的散落一地,瓜瓤丝丝拉拉的像是一团乱麻。

  病猫傻眼了。

  大壮快活地笑起来说,我说得没错吧,大的西瓜不管吃。

  大壮偷过这种西瓜,吃过亏,有经验。

  大壮把怀里的西瓜如法炮制,轻轻地往地上一墩,“咔嚓”一声脆响,一个完整的西瓜裂开好几瓣子。苏燕子这回闻见的是一股甜香味。西瓜不生不过正是好,瓜瓤沙红,瓜籽躲藏在瓜瓤里边探头探脑的像蜂巢里的一只只小蜜蜂。大壮偷回的西瓜,大壮做主。大壮自己吃大块的,苏燕子吃大块的,却让病猫吃小块的。三个人不说话,一齐把脸埋进西瓜里,“稀里哗啦”动静很大地吃起来。大壮一边吃,一边直嚷着“甜、甜、甜”,说真是甜死我了呀。苏燕子也相跟着说甜、甜、甜。病猫不说话,一个劲地吃、吃、吃。大壮嚷嚷着“甜、甜、甜”,是一种自我夸耀,像是跟苏燕子说,我说的没错吧?品种西瓜就是甜。苏燕子相跟着说“甜、甜、甜”,像是回应大壮,你说的话没有错,品种西瓜真是甜呀。病猫嘴里不说话,心里却一直奇怪着:这么大的一个西瓜,种瓜人干吗不早早地摘掉它,卖掉它,由着它熟过头呢?他不知道这是种瓜人家有意留下的西瓜种,西瓜不熟过头,种子留不出来。

  一个西瓜没够三个人吃,大壮、病猫两人又去偷第二趟。

  第二次病猫吸取教训,摘回一个个头中不溜的。大壮笑话病猫说,你的这个西瓜还是不管吃。病猫把眉头拧一拧说,我不相信,就你会摘西瓜?苏燕子帮着病猫说话,我看这个西瓜不会熟过头。大壮一副先知的样子说,不信,打开来看看。病猫说,莫非出鬼了。病猫抱着西瓜的两手一松,西瓜墩地上,“轱辘”滚一下,没裂开。大壮“哈、哈”地笑起来。苏燕子看出其中的门道说,你偷的八成是一个生瓜蛋子。病猫脸色通红,不死心地弯腰搬起西瓜往地上狠狠一摔。西瓜“咔嚓”裂开来,瓜瓤白生生的,一点熟的样子都没有。品种西瓜跟笨西瓜的秉性不相同,病猫会看笨西瓜的生熟,却看不好品种西瓜的生熟。大壮偷过几次品种西瓜,积累出经验,会摘品种西瓜。大壮怀里的这个西瓜还像头一次抱回的那么大,墩开来还像头一次抱回的那么好。三个人“稀里哗啦”的一阵吃。一样的西瓜吃进病猫嘴里,像是没有大壮、苏燕子两人吃的甜、吃的香。“嗝儿,嗝儿”,三个人打起西瓜嗝。“嗝儿,嗝儿”,三个人吃西瓜的速度慢下来。“嗝儿,嗝儿”,三个人的肚子鼓起来。

  “嗝儿,嗝儿”,大壮撩开褂襟,拍着肚皮跟苏燕子说,你看我的肚皮像不像一个大西瓜?大壮的肚皮黑黝黝的,汗津津的,一拍圆鼓鼓的肚皮,“咚、咚”的像拍着一面鼓。

  “嗝儿,嗝儿”,苏燕子不看大壮的肚皮,眼神落在自己的肚子上,隔着一层布褂子也是一喘一喘地鼓多高。

  “嗝儿,嗝儿”,病猫不去看大壮的肚皮,不去看自己的肚皮,像是两次西瓜吃的一点不顺气。

  “嗝儿,嗝儿”,三人不停地打着一个个圆圆溜溜的西瓜嗝。

  应该说,偷吃品种西瓜不是大壮的目的,带着病猫、苏燕子一块偷西瓜也不是目的。大壮的目的就是想跟苏燕子玩一玩。这天上午,大壮找不着能玩的游戏,找不着能玩的孩子,一双眼睛就盯上了苏燕子,病猫只是苏燕子的一个陪衬罢了。相对苏燕子来说,偷品种西瓜比跳房子有意思,吃品种西瓜更是比刮鼻梁子有意思。在玩的上面,病猫跟苏燕子一块玩,就处处能显示出主意,时时能显示出主意,跟大壮一块玩,自己就时时显示出笨蛋,处处显示出笨蛋。大壮点子多,多的跟你说出口,你也破解不开来。

  大壮问苏燕子说,你闻没闻见,病猫嘴里打出的西瓜嗝有一股臭味?

  病猫反驳大壮说,你嘴里打出的西瓜嗝比放屁还要臭十倍。

  大壮说,我俩谁打出的西瓜嗝臭,让苏燕子闻一闻,让苏燕子说一说。

  苏燕子头脑转不过圈子,不知道打出的西瓜嗝怎么还能分出一个臭呀香的,更猜不透大壮深藏着的目的。

  大壮掂着西瓜肚子往苏燕子跟前凑一凑,而后伸长脖子,把嘴张开,“嗝儿--”一声,朝着苏燕子很响地打出一个西瓜嗝。一股热烘烘的浑浊浊的气味扑在苏燕子的脸上,吹得苏燕子眼睫毛一忽闪一忽闪。大壮觉得这个西瓜嗝打得很满意。

  大壮说病猫,该你的了。

  病猫学着大壮的样子,只是不敢靠近苏燕子,打出的西瓜嗝也是收敛着,“嗝儿--”一声,声音小的像是放闷屁。苏燕子的眼睫毛一忽闪一忽闪,照例闻见一股热烘烘的浑浊浊的气味。

  大壮问苏燕子,你说我俩谁打的西瓜嗝臭?

  病猫紧张地看着苏燕子。

  苏燕子说,一般样。

  病猫松下一口气。

  大壮说,就算一样吧,我站得近,他站得远,我打出的西瓜嗝大,他打出的西瓜嗝小,这么一比较,说明他打的西瓜嗝还是比我打的西瓜嗝臭。

  大壮说出一个歪理。

  病猫说不过大壮,还是要说,我清早解过大便,你清早没解大便,我肚子里屎少,你肚子里屎多,你打出的西瓜嗝当然比我打出的西瓜嗝臭。

  病猫也说出一个歪理。

  大壮说,你怎么知道我清早没解大便,你去我家茅厕把守着看到的?

  病猫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

  苏燕子插不上话,不知道大壮、病猫两个人怎么会玩不到一块去。

  大壮转脸向着苏燕子说,你打一个西瓜嗝,我闻一闻是什么味道?

  苏燕子没想到大壮会这么说话,不知道怎么办。

  大壮一副讨好的样子说,苏燕子是个女孩子,打出的西瓜嗝肯定是香味。

  病猫说,我不信,打西瓜嗝,还分男孩子打的、女孩子打的。

  大壮说,不信,你先闻一闻苏燕子打出的西瓜嗝。

  病猫个头矮,昂起脖子,把鼻子往上伸一伸。苏燕子“嗝儿”一声,十分小心地打出一个西瓜嗝。

  大壮急忙问病猫,苏燕子打的西瓜嗝香吧?

  病猫没闻出苏燕子打西瓜嗝的香味、臭味,不好说臭,只好说,香、香、香。

  大壮一脸喜气地说,我说得不错吧?苏燕子你打个一西瓜嗝,我闻一闻。

  大壮个头高,勾下脖子,把鼻子凑在苏燕子的鼻子边。苏燕子“嗝儿”一声,十分敞亮地打出一个西瓜嗝。苏燕子“嗝儿”一打,身子往上一抽动,大壮的鼻子正好碰在苏燕子的鼻子上。苏燕子的鼻子汗津津的湿漉漉的凉阴阴的,大壮心里一颤。

  大壮说苏燕子,你还打一个西瓜嗝,上一个我没闻着。

  大壮脖子勾得更低,把嘴唇凑在苏燕子的嘴唇边。苏燕子“嗝儿”一声,十分努力地更加敞亮地打出一个西瓜嗝。苏燕子“嗝儿”一打,身子往上一抽动,大壮的嘴唇正好碰在苏燕子的嘴唇上。苏燕子的嘴唇毛茸茸的软绵绵的温乎乎的,大壮心里又是一颤。

  病猫一旁识破大壮的计谋,跟苏燕子说,大壮是坏家伙,亲你的嘴、占你的便宜。

  苏燕子脸色一下红起来。

  大壮揭发病猫说,我这不是有意的,你伸手去刮苏燕子的鼻梁子,哪次不摸人家的鼻梁子、哪次不摸人家的嘴唇、哪次不占人家的便宜?

  病猫一下没理了。

  苏燕子生气地说,你们俩没一个好东西。

  5

  三人吃西瓜的地方,是秫秫地的南端,紧挨着淮河,能听见“哗啦--哗啦--”河浪涌向河岸边的声音,能试着“呼啦--呼啦--”河风吹进秫秫地的凉意。这里是吃西瓜的好地方,也是乘凉的好地方。苏燕子生气不搭理大壮、病猫两个人,大壮、病猫之间也没话说。三个人一齐闭上嘴巴,耳朵听着“哗啦哗啦”河浪声,脸上试着“呼啦呼啦”吹进秫秫地的凉风。该偷的西瓜偷过了,该吃的西瓜吃过了,接下来该回家了。三个人不说话,不回家,像是心里都舍不得这么一片阴凉的秫秫地。苏燕子坐在地上,大壮、病猫两个人干脆仰脸躺在地上。西瓜就是这么一种吃物,吃多了,往上顶,打西瓜嗝,往下沉,憋西瓜尿。“嗝儿,嗝儿”,西瓜往上顶的西瓜嗝稀少的时候,就说明西瓜已经往下沉出西瓜尿。

  苏燕子最先憋不住尿说,你们俩往远处站一站,背过脸,我要尿一泡尿。

  苏燕子这么一说,像是一种提醒,大壮、病猫也是觉得各自的一泡尿憋得受不住。

  病猫说,唉哟哟,我快尿裤裆里了。

  大壮跟着说,唉哟哟,我的尿脬子差不多撑破了。

  病猫向大壮提议说,我俩去尿尿比赛?

  大壮说,比就比,谁怕谁。

  所谓尿尿比赛,就是站在河边往河里撒尿,看谁撒得远,看谁撒得时辰长。病猫尿尿比赛是高手,不怕比不过大壮。

  病猫说,走?

  大壮说,走就走。

  两人一影一影往淮河边走过去。

  苏燕子急迫地腾下裤子,“哗哗哗”地尿起来。平常苏燕子跟男孩子一块玩,想撒尿了也是这样子。男孩子一背过脸去,苏燕子就腾下裤子方便了。男孩子撒尿不要求女孩子背脸,苏燕子见着男孩子撒尿,自己背转过脸去,实在来不及背脸,就伸手紧紧地捂住眼睛。苏燕子小,不明白男孩子、女孩子有什么差别,撒尿时相互背一背脸,就算他们之间的最大差别。沙土松暄,经不住尿冲,苏燕子一泡尿把脸面前的沙土冲出一个窝,窝里泛起一层泡沫,泛起一股尿味,热烘烘的,甜丝丝的,跟大壮、病猫两人嘴里打出的西瓜嗝差不多。

  河边上,病猫、大壮两个人的尿尿比赛开始了。两人站在淮河的顶溜边,一并排,脱下裤子,叉开腿,卡着腰,腾起肚皮,“哗啦啦啦--”尿开来。夏季天,淮河水涨涨落落的水很浑,水很流,一泡尿尿河里,眨着泡沫一流流多远。病猫懂得尿远的道理,把胀鼓鼓的小鸡子往半空架起来,一憋气,一发力,“呼噜”一下尿多远。大壮不懂得这里边的道理,学着病猫的样子,没有病猫尿得远。比赛过尿程,再比赛尿长。病猫同样懂得尿长的道理,懂得细尿长流的道理。病猫憋着尿慢慢地尿、细细地尿。“哗啦啦啦--”大壮一泡尿尿尽了,病猫只尿一多半,剩余的尿一抖一抖地继续往外尿。尿尿比赛,病猫总算赢了大壮。大壮尿完尿,不提裤子,却弯腰伸头察看病猫的小鸡子。

  大壮说,你的小钢炮比我的粗、比我的长,你才比我尿得远。

  病猫不愿说出这里边的窍门,问大壮,那你说一说我怎么比你尿的长久呢?

  大壮说,那是你的尿脬比我的大。

  病猫很得意地说,才不是你说的那么回事呢。

  大壮一副呆头呆的愣样子,一丝暗笑却从病猫心里溢出来。

  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就是这种时候发生的。大壮、病猫两个人同时觉得脚下的土地一坠一落一松一软一晃一闪,两个人同时摔下河岸,掉进河里。河岸很陡很高,河浪从河岸下面一吞一吐,慢慢地掏出一个大洞。两个人站在河岸边一吃重,河岸“呼通”一声拽着两人一齐塌下去。按照道理说,淮河边上的孩子都会凫水,莫说在淮河边上,就是在淮河心里也淹不着。偏偏事件不巧的是,两人脚下的一块河岸塌下来落河里,紧接着一块更大的河岸塌下来掩埋住两个人。大壮、病猫两个人没来得及叫喊一声,就一点声息没有了。

  苏燕子尿过一泡长长的尿,又等候一大会,才走出秫秫地找大壮、病猫两个人。太阳当顶,正是晌午时分。阳光的光芒刺眼,河面的光斑更刺眼。东西河岸空落落的不见一个人,东边庄台上面的村子飘飘摇摇的十分虚幻。苏燕子两手紧紧地抱着两只肩膀,感到一丝寒冷,感到一丝害怕。

  苏燕子扯开嗓子喊,大壮、病猫,你--俩--藏--在--哪--里?

  空旷的河岸把苏燕子的一声声喊叫拖拉得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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