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多山川,山川多秀景。车行其间,一山放出一山来,胜景应接不暇。文学界有一种由来已久的说法:福建盛产诗人与散文家,而少有小说家。我们身临福建其境,不免要将文学与地理环境联系起来。
黎晗今年大概还不到三十岁吧,他写散文已经十多年了,作品不多,但称得上一位优秀的抒情散文作家。福建的散文作家很多,他又生活在莆田这样的小城,与传媒接触不广,无法拥有所谓“话语权”,其人其文不能广为人知,是可以想见的。他尝试写作小说是最近三五年的事。本期(《十月》1999年第5期)发表的两篇短篇小说,足以说明他与小说这一文体的磨合非常成功。
早年散文中的黎晗,是一位清瘦、敏感、感伤、多情的少年,专注于内心生活,与自然相处和谐,在人群之中独立而自尊。因为至今未曾谋面,这只是我读了他的散文之后的想象。实际上照片中的黎晗眉宇之间有一股英睿之气,与他在文章中的形象相距甚远。看来“文如其人”这句成语与接受美学有相悖之处。
批评家夸奖某篇小说,常常说它的文句简洁优美富于韵味,有散文之美。含蓄而有余味,或者说有神韵,是中国自古至今诗歌散文批评中最受推崇的美学标准。小说有它自身的语言追求,以诗意文韵渗入小说未必就是锦上添花。小说以讲故事为本位,文字只是载体,喧宾不可夺主;虽然不能登岸舍筏、见月忽指,但也决不能死于句下。
黎晗最初的小说习作文字精致莹洁,故事没有明显起伏,透露淡淡的忧伤情绪,且藉由情绪变化推动情节发展。这正是他将散文笔墨带入小说的结果。从长处说,小说文本更经得起细读和重读;小说毕竟是一门艺术,需要琢磨,日码万字炮制的小说只能是时髦应景之作。从短处说,散文化的小说,故事退居次位,布局构架拘泥局促,创作者想象的翅膀也难以自由地伸展。在文字的简约和故事的丰盈之间,黎晗现在已经找到了恰当的结合点,从新作《巨鲸上岸》,我们可以看出他对故事进展的熟练把握。
中国当代小说作家里,汪曾祺先生作品的文字、意境备受推崇。汪先生有一句话意味深长,乃夫子自道:“抒情,不要流于感伤。一篇短篇小说,有一句抒情诗就足够了。”(《说短》)他说的是情绪的含蓄,也就是克制;真正的克制恐怕连一句抒情诗都不要。小说里有深情,并不在字面上。
《石子跑得比子弹快》里疯子的出现,《巨鲸上岸》里的五胞胎降生和巨鲸搁浅,皆是平常生活中的非常事件。冲突发生了,又结束了,生活又恢复常态。人们的心理曾因此而生过波澜,最终也渐渐归于平静。今我仍我,今我非昔我,这是时间的辩证法;小说是对时间的截流,虚构之中有高于历史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