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用这么麻烦了,我自己来。
我把手伸向钱二彪,无奈地说:“把手机给我,我自己来,再给家里打个电话吧!”
钱二彪并没有动作,他哼了一声说道:“上次你父母也跟你通过话,可是他们到现在都没有动静,我不想再被你这样敷衍下去了。”
看来,我的太极拳也没有功效了。看着两个人凶神恶煞般盯着我,我明白我如果不再拿点力度出来,今天他们俩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我捏了捏拳头,用力地说:“我保证,我的父母一个星期以内,会把钱汇到你的账户,否则的话,我任凭你们处置。”
未来的一个星期会发生什么,我不知道。不管发生什么,我必须要跑路了。小喇叭也好、胡铁柱也好,我当然想带着一起逃离这里。但是如果我的安危不保,我只能拔腿就跑。如果水仙儿有危难,我会留下来陪她吗?我想我会的,兄弟如别人的手足,女人如自己的衣服。我这个人,一向是很护食的。
即使是决定跑路,我依然没有筹集到足够的路费。怎么办?我现在不去想这些事了。我还有个电话要打,钱二彪慷慨地把电话又递到了我的手中,每次拿到这部手机,我都想把它摔个支离破碎,这部手机不仅是传销会员们的血汗钱换来的,它还继续在助纣为虐,给钱二彪充当招摇撞骗的好帮手。但手机并没有错,错的是使用他的人。就像有些人利用倍增效应做直销,有些人利用倍增效应做传销。有些人用丝袜打扮自己,有些人用丝袜打劫别人。
我拿着手机,拨通了村部的电话,电话通了,响了很长时间,都没有人接。看来,村里的光棍文书,出去打牌去了,或者他去给寡妇挑水去了。
我又尝试着拨了两次电话,依然没有回应。我挂了电话,无可奈何地对钱二彪说:“现在没有人接电话,等晚上我再联系他们吧!”
钱二彪冷峻地对我说:“你不是说你们家、你们隔壁、你们村都没有电话吗?那你现在跟谁联系呢?”
我的汗下来了,这家伙对我说的每句话都很留心,现在终于被他抓住把柄了,我低着头说:“我忘了说了,我们村部有一部电话,但村部离我们家很远,很是不方便,电话又总是没人接。”
钱二彪从我手中拿过手机说:“我早就看出你不老实了,还跟我玩这套儿。好了,我们先回去,等会儿再打这个电话试试,直到打通为止。你如果再敢耍花招,我就敢送你花圈。”
我们告别了钱二彪的M-Zone人表舅,表舅临走时还拍拍我的肩膀,对我说:“小伙子,放心吧,我们不会害你的,好好干,你一定能跟着我们发大财的。”
我知道他们不会害我的,他们只想着我的钱。我和钱二彪又回到了住处,黄志玮、娃娃脸、胡铁柱和丁大哥四个人正在打麻将。钱二彪对大家不务正业的做法很是愤慨,可是每天在这里无所事事,正业又是什么呢?只要能招来新人,别说打麻将,就是打飞机也能算是正经行当。
钱二彪又给大家开了个会,除了那些已经让我审美疲劳的口号、理论和事迹分享外,钱二彪又要求每个人说说自己的梦想。这是属于团队精神文明建设的一种形式,通过对理想的分享、展望和徜徉,能够坚定大家对加盟连锁事业的追逐。
加盟连锁行业虽然不是阿拉丁神灯,能够实现你所有的愿望,但我们的理想也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丰富多彩,比如当个科学家、数学家或者文学家,现在成年的我们只想致富发家。加盟连锁就是被披上了发财之捷径的外衣,才让这么多人心甘情愿地吃苦受罪,等待着大笔捞钱的时刻。
黄志玮首先慷慨激昂地说:“从前,我的梦想是当个足球运动员,我想带领着中国足球冲出亚洲、走向世界,后来我发现自己真的很天真。现在我的理想实际多了,我只想挣点钱、买个房、成个家,可是,现在的社会竞争如此激烈,想在城市里生存下去已经很困难了,幸好我遇见了加盟连锁这个行业,依靠这个体系,能够实现我发家的愿望,我甚至期待在这里找到一个漂亮的浑家。”
我在心里暗道,漂亮的浑家先放一放,继续这样骗家里的亲人朋友,估计连家也回不去了。
娃娃脸有些忧愁地说:“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当一个歌唱家,现在却只能在家歌唱了。如果有机会,我还是想能站到舞台上,向大家展示我的声音。”
丁大哥有些羞涩地说:“小时候,俺的梦想就是拥有一副望眼镜,可以爬到槐树上偷看隔壁院里的寡妇洗澡。成年了,俺能买得起望远镜了,可是隔壁的寡妇年龄也大了,没啥可看的了。现在,俺只想多挣点钱,在家里盖一栋宽敞的房子,给两个儿子弄个屋子住,我再也不用眼巴巴等着儿子睡着了,才敢去跟媳妇儿亲热。”
钱二彪又问我的梦想,我的梦想是什么呢?我小时候有过许多稀奇古怪的梦想,比如当个发明家,发明一种转换器,可以把天上下的雪都变成棉花糖。比如当个班主任,每天到学生家里去家访,然后根据他们家饭菜的质量给学生的考试成绩评分。比如当个商店售货员,还是副食品专柜的,每个人来买零食的时候,我都替他们先尝尝。
也不仅仅只有好吃的梦想,其实我最大的梦想还是当个作家。那时候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看书,什么书都看,甚至一张带字的小纸条都不放过,可惜的是我家里买不起课外书。
有一次,我看见别人的墙壁上糊着报纸,就趴在墙上猛看,正看得起劲,我被人揪了起来,原来那墙里面是女厕所,我被当做偷窥者抓了起来。我辩解称我只是看报纸上的漫画,可是没有人相信我,我的事迹在学校里一时传为美谈。
更伤心的是,几天后我的眼皮上长了“针眼”,在我们老家,本就有偷窥长“针眼”的说法,于是,我被扣上了小流氓的帽子。这件事,在我的幼小的心灵上投下了阴影,但却没能淹没我成为一个作家的梦想,我不停地写,幻想着自己名字在某一天能够变成铅字。
终于,等到了电脑时代,我可以随意地将我的名字打印成铅字,想打多少就打多少。我的作家梦还是没能实现,没有写成一部自己的书,哪怕是放在村口厕所一部书也好,至少能够温暖一个上厕所没带纸的过客的心灵。
如今,我还有作家梦吗?我只能在家里做梦罢了。尤其是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什么梦想都远了。
于是,我叹了口气说:“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就是香蕉,但那时候的香蕉很贵,难得吃一回,我当时有一个梦想就是能够尽情吃香蕉,现在到了这里,香蕉倒是便宜了,才三毛钱一斤,我却依然吃不起。”
钱二彪不以为然地说:“什么吃不起,我们只是在艰苦的生活中磨砺我们的意志而已。你看我,现在想吃什么吃不到?”
我不想和钱二彪争辩,我怕他又带我去见他的表舅。
最后,钱二彪又总结说:“我小时候家里穷,一个星期只能吃一回儿白面馍馍,我的梦想就是一天能吃一顿白面馍馍。现在,想想小时候的梦想,我都觉得很可笑。”
现在,绝大多数加盟连锁的团队内部伙食,都是一天吃一顿白面馍馍,钱二彪的梦想终于实现了。
钱二彪接着说道:“其实,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我们再也没有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了,比如当个什么家的,我们现在就想多挣钱,好好过舒服的生活,不用到处瞎折腾了。只要现在我们能耐得住寂寞,过一段苦日子,以后的好日子都长着呢!”
会议结束了,我在钱二彪的监控下又往村部打了一个电话,这次电话终于通了。我听到了村部文书那沙哑疲惫的声音,看来他帮寡妇挑水挑累了。我让他帮忙喊一下我的父母,他屁颠屁颠地去了。文书每次帮忙喊电话,除了弄几支烟抽,说不定还能混到一顿午饭。
我的老兵父亲气喘吁吁地接了电话:“永远,你不是说要回来吗?怎么到现在也没有音信,你妈都急死了。”
每次跟家人通话,对我简直就是一种折磨,尤其是在钱二彪的亲密监视下打这种电话,我很想对父亲说我很想家,很想念老妈做的黄豆面汤圆,更想念奶奶的365夜鬼故事。但我不能表露出自己的脆弱,我只得故作镇定地说:“爸,我在这里很好,有点事耽搁了。我还是想继续在这里做生意,你抓紧时间给我汇点钱过来吧!”
老爸沉默了,半晌没有说话,他似乎在揣测我的状况,我一会儿打电话不让汇钱,一会儿打电话又要钱,这种出尔反尔的做法不得不让人生疑。
老爸终于发话了:“永远,你要说实话,到底有没有人逼你?如果,你不说实话,我明天就去广西找你。”
一直竖着耳朵在旁倾听的钱二彪觉察出了异常,他焦急地冲我捏了捏拳头。
我只好硬着头皮说:“爸,你别瞎猜,我真的很好,我现在只想正正当当地做点小生意,挣点钱,你赶紧把钱汇过来就好了。”
老爸叹了口气说:“如果你真的需要钱,我和你妈就是砸锅卖铁也会帮你凑的,我怕的是你上当受骗啊!”
“不会的,爸,你还不放心你的儿子吗?你儿子多么精明啊!只有我骗人的份儿,哪有别人骗我的道理?”我心虚地说。
解释了半天,我爸终于疑虑重重又心事重重地挂了电话。
钱二彪收起手机,意味深长地对我说道:“你说过,你父母一个星期内会把钱汇过来的,希望你的父母是真心疼你的。他们不疼你,我会疼你的。”
是的,他会弄疼我的。我愁肠百结地坐到了小凳子上,暗想着该如何应对,我晚上再去偷偷打个电话?告诉我的父母千万不能汇钱过来?他们知道我总是被胁迫着打电话,就会更加担心我的安危了。他们会不会真的明天跑来广西接我?
钱二彪见事情进展得比较顺利,便留下来和大家打了一通麻将。他骂别人打麻将是不务正业,而自己打麻将却是与民同乐,搞团队建设。其实,每天在这里没活儿干,不打打麻将又怎么打发时光呢?
钱二彪兴致很高,摸了两张好牌之后,得意洋洋地对大家说:“你们这个团队要加油啊!尤其是黄志玮要做好带头作用,以前你和小旗在这里还是很积极的,现在小旗走了,你自己的思想也松懈下来了。小旗目前在另外一个团队进步很快,这个月又发展两个客户进来了。”
厨房里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声音,“咣当咣当”的声音不绝于耳,杨彩燕正在厨房里烧水,不知道是不是杨彩燕把水壶故意扔到地上去了。显然,杨彩燕听到了钱二彪的话,既然钱二彪哪壶不开提哪壶,杨彩燕也就把那壶没开的水提起来,狠狠发泄一下了。我理解她的感受,变心也就算了,变心还得瑟,就该遭雷劈了。我怀疑钱二彪曾经被雷劈过,否则他的脸怎么那么黑?
钱二彪奸笑了一下,低声对大家说:“这女人啊,都有点小心眼,千万不能得罪,嘿嘿!”
说罢,钱二彪忽然又凑到黄志玮耳边说:“这两天,你看紧你老乡,做他的贴身保镖,千万不能让他给家里通风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