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阅读页

7、雪地情天

  大三刚刚开学不久,虞墨惜“发财”了。那个暑假,墨惜没有回家,而是在萧建豪的衡建建筑设计公司做兼职。那天上午,她领到了有生以来第一笔设计款,足足两千块。对于一个涉世不深的小女孩来说,对于一个靠着申请助学贷款来读大学的贫困生来说,这真的是一笔巨款。这比做家教几十块几百块的工资更能刺激她。墨惜像一头欢快的小鹿,蹦蹦跳跳地跑去银行,郑重其事把钱存起来。她希望一毕业就把助学贷款全部还清——因为要强的妈妈一直为女儿要靠贷款读大学这件事自责不已。

  把钱存好后,墨惜从银行出来,准备回学校。由于太过在意这笔钱,走在街上她还不忘记时不时按一按挎包,生怕被小偷偷了。银行离学校不算远,只有一站路多一点点,她没有挤公交车,而是溜达回去。偏偏就在她走到一半的时候,祸事来了。一个年轻人从她身后极快地跑过,扯住她的挎包就跑——她遇到抢包的了,光天化日之下。

  “有人抢劫,救命——”墨惜像电影里那样扯着嗓子就喊了起来。与电影里的人物不同的是,她不是站在那里傻喊,而是死死拽住自己的包。

  她背的是长带子的挎包,所以抢包人误以为自己已经把包抢到手了,其实带子还挎在墨惜的胳膊上。墨惜就那样死死揪住书包的带子,并且顺势往前追过去,要把包夺回来。

  抢包人大概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强悍的女生,稍稍的惊愕之后就在口袋里摸出一把水果刀,毫不犹豫地朝墨惜的手扎下去。他以为,这样一吓,胆子再大的女孩也会松手;他以为,不会有人为了钱而不要命;他以为,那样瘦弱的一个女孩子不敢跟他较量。然而,所有他以为的,都是错的,直到那把刀精准无误地戳在了墨惜的手背上,锋利的刀片顺着柔嫩的肌肤一路游走,在她的手臂上划了一道细细长长的口子,她竟然没有松手,甚至还用一股更顽强的力气夺回自己的包,嘴里还不断喊着:“不要抢我的包,还给我!”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不过是几秒钟的事,路旁的人还来不及反应。待他们反应过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穿红裙子的女孩已经为自己的包付出了血的代价。

  “住手!”随着这一声天籁之音,抢包人被两个穿军装的年轻军官左右开弓按住,沾着血迹的水果刀轻而易举被另一个军人夺下。第四个橄榄绿则从自己的军裤口袋里掏出一条干净的手帕,用力按在虞墨惜的手背上:“傻丫头,你要钱不要命了吗?”

  这年头居然还有人用手帕?不过,那时的虞墨惜顾不上考虑这一点,她怕死,怕得要死,但是她不能任凭自己的包被抢走。她觉着委屈,手背的伤口又被他按得发疼,她看到他帽檐下面的眼睛里有真诚的关切,才忍住眼泪,结结巴巴地说了句:“不是为了钱……钱包比钱重要……”这词不达意的一句话说出口,眼泪还是滴滴答答掉下来。视线一片模糊,她再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得到他绿色的军装,和他肩头两块红色的肩章。

  刚才有围观的人打了110,这会儿巡警赶到了。墨惜这才知道,他们这身打扮是军校的学员,所以没有军衔,只有肩章。他们高矮胖瘦都差不多,衣着统一,又都戴着帽子,帽檐低低的,墨惜转眼已经分不清谁是谁,只是不断说着感谢。

  抢包的罪犯被押走,墨惜和四个学员跟去派出所录口供,然后又有警察帮着墨惜处理了伤口,幸好不是太严重。大家说的最多的就是那句“要钱不要命”,只有那个最初喊她“傻丫头”的人轻声问了她一句:“包里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墨惜记得他的眼睛,墨黑的,真诚的,盈盈倒映着自己的影子。她轻轻点了点头。他又宽慰地笑了笑:“傻丫头,再重要也不如你的安全重要啊。要不是刚好碰到我们,还不知会有多危险。要是家里人看到你伤成这样,会有多心疼。”

  他是章轲风,军校研究生班的高材生。

  遇到他们,虞墨惜实在是太运气了,因为他们平时是不能随便出来闲逛的。今天结伴出来是因为学校的一位关系很好的教导员要调职了,他们去送行。他们刚刚从车站回来,顺路在城里逛逛,就遇到了自不量力的虞墨惜沿街斗劫匪。后来,章轲风总说,墨惜,我爱你那份勇敢,又心疼你那份勇敢,所以无论怎样都要保护你。

  他真的是要保护她,所以,从派出所出来,他一直拉着她的手,一刻未曾松开。另外一个绿军装在帽檐底下“咳咳”假意咳嗽了两声:“班长,我们不当电灯泡了啊,别处逛逛去。”

  墨惜脸一红,想把手从章轲风的手中拉回来,他却攥得更紧,对那人说:“去吧去吧,算你小子识相,偷我烟抽的事我就不追究了。”

  三个绿军装结伴离开,章轲风摘下军帽轻轻抹了一下额角的汗珠,转身看住虞墨惜:“你想去哪里?”刚毅的眼角眉梢满是柔情。

  正午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他额角细密的汗珠折射出曼妙的光彩,周身似乎都披着金色的光圈,绿军装红肩章的他在她眼中就像驾着七彩祥云赶来的天兵天将。她的手就在他的掌心里,她再也不想离开他。她没有说出口,只是在心里默默说,我跟着你走,去哪里都可以。

  他们就那样漫无目的闲逛起来,七七八八地聊些学校趣闻,从睡懒觉的“九三社团”到抓考勤的“四大名捕”。墨惜像很多女生一样,对军营有无穷无尽的好奇,揭秘似的问很多白痴的问题,问他会不会开坦克,又问他学不学跳伞。章轲风就笑,答得比较有分寸,因为涉及保密纪律,不能随便乱讲。墨惜并不介意,依旧听得开心。看得出来,章轲风对军营有无限热爱,从小就看《小兵张嘎》和《闪闪红星》,拥有一套军装和一把枪就是他的梦想。他讲这些的时候神采奕奕,整个人越发精神抖擞。

  他问墨惜,为什么会学习建筑设计,和钢筋水泥打交道不累吗。墨惜说,我的家乡T市曾经被一场大地震夷为平地,我出生记事之后,到处都在打地基建高楼,看着那万丈高楼平地起,我觉着特别神奇,自己就迷上了这个。

  提及自己喜爱的专业时,墨惜特别专注,又很是沉醉,两只眼睛稍稍眯起来,像猫咪。她有两个小酒窝,不是长在脸颊,而是长在嘴角,笑的时候小酒窝就露出来,特别招人喜欢。她提到高楼的时候总爱把手举得高高的,仿佛等不及下一秒就蹿到楼顶上。章轲风都记得。

  他问她,包里究竟有什么,她那样拼命地要抢回来。墨惜说,不是值钱的东西,但是很重要,钱包里有一张全家福的照片,那是爸爸妈妈奶奶和她的唯一一张合影,爸爸以前是煤矿的矿工,在她六岁那年在井下遇到事故去世了,全家福是他去世前不久拍的,所以她只能把这张照片随身带着,想爸爸的时候看一眼。

  他眼圈微微泛红,心疼地说:“傻丫头,那样珍贵的东西不要随意带在身上啊。再说了,现在科技这么先进,把它翻拍一下,多留几个备份。”稍稍停了停,他又补充:“记着,没有任何东西比你自己更珍贵,以后不要再做那种傻事了。”对于珍贵的东西,虞墨惜只要唯一,不要备份。但是她看着他的眼睛,重重点头。

  后来,不知怎么走的,他们拐进一个小胡同,很老很旧的胡同,胡同口有铁皮的牌子,用红蓝白的油漆刷着一个个门牌号。居然还有一家不起眼的冰激凌小店,那样狭小,那样隐匿,却挂着一个无比诗意的名字:声声慢。

  “我们吃冰激凌,好不好?”她像小孩子一样,迫不及待跑到大冰柜前面,拍着透明的玻璃门,回身笑问章轲风。两只小酒窝盛满香甜,就像穿红衣的紫霞仙子。

  “好。”他看得有些痴。

  “我要巧克力的,还有杏仁的。”点完又问他:“蓝莓的也想要。可以吗?”

  “你想吃多少都可以。”他宠溺地笑。

  她那样满足,坐在桌边,双手撑着下巴。由于受了伤,右手缠着很多纱布,她脸上却找不到一丝一毫自哀自怜的神情,反倒笑盈盈说:“先说好,今天是我请你啊,因为你救了我。”

  “那我倒要问问你,”他拉过凳子坐在她身边,摘下军帽端端正正摆放到桌上,“你是把我当成救命恩人呢,还是当成男朋友呢?”

  墨惜顿时语塞,这兵哥哥也太直接了吧。难道这就是兵法中的先下手为强?她不回答,红了脸,低着头用缠着纱布的手在干净的桌面上来来回回地画着圈。冰激凌已经端了过来,三个彩色的圆球盛在奶白色的小纸碗里,香甜甘冽的冷气缓缓挥发出来,小纸碗外面很快就有了一层迷离的雾气,桌面上也有了一圈细小的水珠。她用手指蘸着水珠,在玻璃桌面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然后笑微微抬起头来:“那么,以后,你要永远给我买冰激凌吃。”

  “好。”他轻轻握住她那只受伤的手,“我要我的女朋友永远甜甜蜜蜜的,再不受苦。”

  从那天起,每一天都是甜甜蜜蜜的,再没觉得苦。

  客观讲,不能朝夕相处,不能花前月下,那样的恋爱并不浪漫。章轲风所在的学校纪律严明,他是不能动不动就溜出来陪女友的,即便是周末出来逛街看电影,也需要请假。外出的名额是有限制的,他身为班长又不能太自私,独占所有外出机会。所以,有时候,周末都不能见面,两个热恋中的人只能在电话线上你侬我侬。

  但是,因为他是章轲风,墨惜不觉得苦,每分每秒都是甜的。

  他们最常去的地方还是“声声慢”,天气渐渐冷了,店里开了暖气,吃冰激凌还是很舒服。他们跟店老板很熟了,就问店名的典故。老板说,以前他喜欢一个女孩子,很想为她开个甜品店,可是他终于把店开起来,她却嫁了别人,他再也等不回她。

  墨惜无限怅然,章轲风就咬在她耳边轻声说:“看我多明智,第一次见面就急着让你点头做我女朋友,就怕来不及。”墨惜笑脸明媚,转头看住身边的男孩。青春正好,岁月正长,有那样多的时间可以在一起,怎么会来不及?

  寒假很快到来,墨惜的学校放假放得早,她已将近一年没回去看望妈妈,很想早些回家去。章轲风电话里央求她:“等我几天好不好?我去送你。”

  “笨蛋,不需要送,我家很近的,坐火车四个小时就到了。”

  “那我也得送你。等我几天,好不好?”像个要糖吃的小孩子。

  “好,我等你。”等一辈子也可以。

  与其坐等,不如找点事情做。墨惜就又跑去萧建豪那里,问有没有兼职可以做。萧建豪的衡建设计公司开张没几年,正处于上升阶段,急缺人手,巴不得有墨惜这样寒假不急着回家的“廉价劳动力”可以使唤,她又是个让人放心的姑娘,做事情又快又好,手脚麻利,于是非常干脆地给了她一个急活儿。就这样,墨惜回家的日子晚了好多天,待到她去买火车票时,已经不可能买到座位票了,只能站着回去。

  章轲风好不心疼,执意要给她买豪华客车的汽车车票回去。墨惜瞪眼:“章轲风,你会不会算账啊,懂不懂过日子,汽车票要五十块,学生半价火车票只需要十五块,省下三十五块钱是一星期的午餐费,知不知道!”

  “傻丫头,我不要你过得这么辛苦……”

  “你听不听我的!”她嘴巴撅起来,“还没结婚就敢顶嘴,反了你了!”

  “哎——”年轻中尉只得叹息浅笑,“宝贝呀宝贝,我真是拿你没办法。”

  真真到了上车的时候,墨惜不是不心惊的。她从来没有擦着年根儿回家的经历,才知道春运期间的火车是那样拥挤。她买的是站票,想找一个稍微宽松的车厢挤上去,不料到处都是人挤人,巨大的车厢像沙丁鱼罐头一样满满当当,哪里有她容身之地。

  章轲风更是没有见过这样的排场,手里捏着站台票,原想送她上车的,这会儿却要拉她离开:“走,我带你买汽车票去,挤这火车太遭罪了。”

  “真的不需要,我可以挤上去!”墨惜坚持。

  “你等下。”章轲风拗不过她,想了想,四下看了看。火车很快要开了,列车员已经在打旗语。章轲风拉着墨惜的手就往餐车方向跑。墨惜不明就里,只得匆匆跟上他的脚步。

  到了餐车那节车厢,章轲风找到检票乘车长,对他敬了个礼说:“我是XX部队的,过年就这么几天假,急着跟媳妇回趟老家,实在买不到火车票了,您就行个方便让我们上去吧。先让我们上车,我立刻去补票。您要是不相信我把军官证放在您这里。”

  乘车长看了看这对年轻的小夫妻,女孩是一脸楚楚可怜,男孩则是钢铁长城的一部分,人家为了保卫国家一年才团聚这么一次,通融一下不是不可以啊。恻隐之心一动,他对他们点点头,来了个模糊战术,说:“旁边就是列车长办公位,快去补票。”

  “谢谢啊!”章轲风眉开眼笑,硬是塞给他一盒烟,然后拉着墨惜上了空荡荡的餐车。墨惜却是不知道,章轲风送出去的一盒烟比她回家的汽车票、甚至往返车票都要贵得多。

  补了票,两个人就挤在狭窄拥挤的过道上。因为起初只是说送墨惜上车,并没有想要和她一起走,所以章轲风除了身上穿的衣服什么都没拿。墨惜的东西也不算多,一个双肩大背包里除了几件自己的换洗衣服,就是给妈妈买的一件羊绒衫,和在卧佛寺帮奶奶求来的一串开过光的佛珠。章轲风替她把背包塞到了行李架上,就护着她站在两节车厢的相接处。因为没有买到空调特快的票,只买到了普通快车车票,所以火车内部环境差一些。人又多,列车员连卫生都没有办法打扫,地上有很多乘客随手扔下的纸团、瓜子壳、零食包装袋等等。

  章轲风环视这脏乱差的环境,满心只是自责,颦眉向墨惜道歉:“都是我不好,不该让你等我的。你要是早走几天就能坐舒服的空调车了。”

  “谁说的,”墨惜伸出手指,抚摸他的眉心,“不许胡说。等你也不白等啊,萧总对我特好,原本这次画图纸的钱应该春节回来再发的。他说要过年了,给我发个红包,所以提前发给我了。一千块呢,发达啦!”墨惜笑得眼睛鼻子皱在了一起。

  章轲风两只手捧着她的脸,看着面前这个容易满足的小傻子:“就快过年了,我还没给你发红包呢。再说了,我第一次去见丈母娘,不能空手去呀。你想要什么礼物?我买给你。”

  倒是一声“丈母娘”让墨惜想起了上车时章轲风对乘车长的那套半真半假的说辞,她故作嗔怒审他:“真有你的,谎话张嘴就来,是不是以前编过好多次都轻车熟路了。”

  “第一次,真的,只有这么一次。”他一脸认真,“墨惜你一定要相信我。我高中毕业就进军校,这么多年了,只有你一个女朋友。你一定要相信我。”

  “好。我相信你。”她看到他此刻的严肃神情跟刚才急着编瞎话的样子判若两人,止不住笑出来。他不知道她傻乎乎地在笑什么,只是喜欢看她这样笑,也随着她笑。后来笑着笑着她就靠在了他的肩上,他抱着她的头,她还只是笑,两个开心的傻瓜笑得抖做一团。

  终于止住笑了,她从他怀里挣出来,调皮地眨眼看他的眉。他也那样带笑看着她。她穿着长长的白色羽绒服,是做裁缝的妈妈亲手为她做的;她脖子上围的红围巾,是妈妈亲手为她织的。单亲妈妈把这个冰清玉洁的女儿养得像雪娃娃一般玲珑剔透,章轲风心底生出一种强烈的使命感,要好好保护她,好好爱她,不让她受到一丁点伤害。他看着她水盈盈的眼睛,只想到一件事,就是在她漂亮粉嫩的小脸蛋上狠狠咬一口,然后牵起她的小手,糊里糊涂一帅,简简单单一爱,就那么过一辈子。

  “墨惜,等你毕业了我们就结婚吧,你跟我去部队,做随军家属。不管我分配到哪里,你都和我在一起,我们一辈子不分开。好不好?”

  他凑得那样近,热热的鼻息轻轻拂着她的脸。年轻男子特有的阳刚气息,夹杂着须后水的味道,还有淡淡的烟草味,让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一股燥热难耐,进而眩晕。甜蜜的情话讲过不少,深情的凝望也有很多次,这一句话却是最朴实、又最深沉。她的脸开始发烧,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心里的小兔子跳得方寸大乱,无限娇嗔地说:“讨厌,在这种地方说这些,一点儿都不浪漫。”然后低低垂下眼帘。

  她的睫毛很长,不断抖动着,从他俯视的角度看过去,就想两只蝴蝶的翅膀在翔舞。她的皮肤很白,两只小耳朵像透明的一样。不过,这会儿,大概是害羞的缘故,纤细的血管把耳朵都包围了,雪白肌肤里透着粉,眼看着就红到了耳根,引得他直想伸手去捏一捏。不知她用的什么牌子的洗发水,香气若有似无,在她低头的时候徐徐撩拨他的嗅觉。或许,那与洗发水的牌子无关,那是墨惜特有的香甜,她像一杯最可口的果冻布丁,他恨不得一口吞下她。他再也把持不住自己,俯下身去,寻着她的嘴唇,轻轻软软地啄了一小口。

  “坏蛋,你是兵痞吗?注意点形象!这是火车上,好多人呢!”

  毫无防备的一吻让她的脸更红了。她在那人的嘴唇离开之后猛地抬起头,一双乌黑的眸子里漾着羞涩和不知所措,傻呆呆地看着他,像犯了一个重大错误。他原本已经心满意足,见到这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浮动的潋滟春光,瞬间便下定了决心要变本加厉。他近乎粗野蛮横地把这个傻孩子揽在怀里,深深吻住。

  她觉得全车厢的人都在看着他们俩,于是努力想推开他。可是他的手臂仿佛有千斤力紧紧箍着她。她动弹不得,只好放弃抵抗,乖乖任他品尝。他吻了很久,很久,完全没有放弃的迹象。她不知自己哪里来的一股勇气,居然伸出两只手抓紧了他羽绒服里面的军装衣襟,踮起脚尖,笨拙地回吻他……他肯定是疯了。她愿意和他一起疯。

  疾驰的列车外面,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一派北国冬日的银装素裹景象。皑皑白雪覆盖了农田、河沿、房顶,一根根老式的电线杆迅速倒退着,全都远离。车窗里面,一对年轻恋人的心里,佳人爱英雄,烈焰焚情的好戏却似刚刚开场。

  下了火车,还要倒两趟公共汽车,才算是到了墨惜的家。她家在T城郊区,比较边缘,还住着70年代末地震之后盖起来的平房。拆迁改建的消息传了不知多久,好多开发商去考察,但是他们都觉得那地段不好、商业价值太低,所以迟迟没有动静。

  回家之前,墨惜给妈妈董梅打了个电话,说有“特别的礼物”呈现,董梅万万没有想到,这“特别的礼物”竟然是一个穿着军装的大活人。和天底下所有的母亲一样,董梅看到女儿带回来的男朋友总觉得哪里都好——更何况,章轲风的的确确是个百里挑一的“金龟婿”,仪表堂堂,有礼有节,身在名校,又是墨惜的“救命恩人”。那次惊心动魄的经历墨惜早就对妈妈讲过了,不过,她跳过了手臂被刀划伤的细节,也叮嘱章轲风不要说漏,她只对妈妈讲,遇到了坏人抢包,被章轲风和几位战友救了下来。

  章轲风告诉墨惜妈妈,他的父母也在邻省的煤矿工作。董梅就更觉着这未来的姑爷亲切了,还叮嘱他们说,煤矿的工作不好做,你们算是有福气了,上了大学,有了更好的前程,以后要一起努力奋斗。

  墨惜的奶奶更是爱上了这个未来的孙女婿。事实上,奶奶的头脑早就不清醒了。早些年,T城地震的时候,虞家全家老小都被埋在了废墟里,险些丧命,是前来抗震救灾的解放军把他们一个个挖了出来。墨惜的爷爷却没能幸免于难,先一步走了。奶奶没了老伴,受到了刺激,精神就不大好,却还能认人。再后来,墨惜的爸爸在煤矿遇险,死在事故现场,奶奶就彻底神志不清了,只认得穿军装的“解放军”。无论是见到了真的解放军,还是在电视剧里看到演员演的解放军,她都觉得亲切。所以,章轲风这一来,情绪不佳的奶奶像见了亲人似的,拉着他就不肯松手,又是端茶倒水又是找零食,开心得像个返老还童的小孩子。

  墨惜从背包里拿出自己买的那串佛珠,细心给奶奶戴上,大声说:“奶奶,这是章轲风送给您的,您可要收好啊!”

  当时,电视里正播放刘烨主演的《血色浪漫》。奶奶看看穿军装的刘烨,又看看眼前的章轲风,好奇地指着电视问他:“你不是在那里头吗?怎么又坐在我家了?”

  墨惜笑得倒在奶奶怀里。不过,奶奶又一手捏着佛珠,一手拉着章轲风喊:“既然来了,就不许走啦,要和我孙女永远在一起呀!”

  章轲风笑得露出雪白的牙齿:“奶奶,您放心吧,我会永远对墨惜好的!”

  墨惜抱着奶奶笑看章轲风,她相信,他说到就一定能做到。

  那天最让墨惜全家人大开眼界的是章轲风的饭量。妈妈由于事先不知道章轲风要来,就没有准备太多菜,临时加了几个家常小炒,切了几个凉菜,主食做了墨惜最爱吃的素馅包子,韭菜鸡蛋虾皮,细细的粉丝剁碎了掺进去,吃起来倍儿香甜。墨惜笑问章轲风:“你老家可是以吃面食著称,会不会觉得我妈妈做的包子不地道啊!”章轲风不回答,只用事实说话——拳头大小的蒸包子他吃了十二个,还啃了好几个鸡腿,最后还是墨惜怕他撑坏了硬拉着不让他再吃了。他说:“在搞体能训练,太累了,阿姨蒸的包子又太香,总也吃不够。”

  墨惜用筷子加起一小半包子,指着里面的粉丝逗他:“看看看看,馅里加了鱼翅呢,当然香了。”墨惜只是信口胡诌,活到二十岁,她还没吃过鱼翅呢。章轲风却一口咬住她筷子上的包子,嘴里呼噜呼噜地说:“这比鱼翅好吃多了!”

  平房不像楼房那样有集中供暖的暖气,取暖全要靠自家烧“土暖气”和点煤炉自行解决。往日里,都是奶奶在烧煤炉的小屋睡,墨惜和妈妈一起睡在大屋的床上。大屋也算不上很大,一张双人床,一张长沙发,一架老式的缝纫机。妈妈董梅在地震时被砸伤了腰和腿,后来落下残疾,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所以一直在家帮人做衣服、沙发套、床罩被套等等。屋子里还摆放着很多布料、边角料和针线包。虽然空间略显局促和拥挤,却是整洁而温馨的。

  墨惜让章轲风暂时睡在奶奶的小屋子里,因为小屋比较暖和。她们娘仨挤在大床上睡。她有些不安:“家里实在是太挤了,恐怕还比不上你的宿舍吧,让你受委屈了。”章轲风拍拍胸脯仰天大笑:“不怕不怕,人民子弟兵,睡马路都不怕!”墨惜笑:“好啊,那你就到院子里睡吧,看你不变成冻柿子。”他拉住她咬耳朵:“你舍得吗?”

  她舍不得,所以,她晚上睡不踏实,怕他挨冻。她蹑手蹑脚从被窝爬出来,披着羽绒服跑去小屋看炉火。她担心火门儿关得太紧炉火不够旺,又担心他一氧化碳中毒。

  男人火力就是旺,睡惯了有暖气的宿舍楼,墨惜回家都觉着太冷不适应,章轲风却在奶奶的小床上睡得鼾声四起,还掀开了被子的一角,露出穿着保暖内衣的半个膀子。借着手机隐隐的光亮,墨惜看到,他把羽绒服、军装都压在了棉被上,金属皮带扣幽幽地反着亮光。虞墨惜天生缺乏一种对奢侈品大牌的敏感度,若是她在那一刻认得出那根看似普通的皮质腰带叫做“登喜路”,她也不会误以为章轲风就是和她一样的“矿工子弟”了。

  她轻轻抬手帮他掖被子,他却一把攥住她的手,惊得她险些叫出来。

  “坏蛋,又装睡!”她蹲在床头的地上,低低声音骂他。

  “想到你就在隔壁,我睡不着。”他翻个身趴在枕头上,第一次看到穿着睡衣发辫蓬松的墨惜。她的睡衣是妈妈做的,红格子上面印着小泰迪熊。她的大部分衣服都是妈妈亲手做的,红色的裙子,红色的睡衣,慈母手中线,和名店里的品牌服装相差无几。

  “冷不冷?”墨惜把声音压得低低的,生怕吵醒隔壁的妈妈。

  他摇头,用力拉她的手,“进被窝来。”

  “胡闹!”她嗔怪着用攥着手机的手打他,“乖乖睡觉,明天带你出去玩。”

  屋子很黑,只有手机屏幕的一小方亮光,两张年轻的脸在光与影的细微明灭中显得非常近。墨惜第一次在这样的夜色里看着心爱的男孩,不禁抬手轻轻抚摸了一下他额角处细小的伤疤。有一次,他在做体能训练时,跟另一个研究生班的学员比赛翻单杠,两个人较上了劲,都过了体能极限,还是都不肯停下来,谁都不愿意认输,最后他们被人生生拽下来,章轲风没站稳,摔倒在地的时候的碰到了一个小石头,划破了,留下一个小月牙。淘气的男孩子总是不让人放心,非要把自己弄得一身伤痕,让爱他的人担心,他还撇撇嘴满不在乎。

  “墨惜,”他缩在被窝里眼巴巴瞧着她,“我爱你。”

  手机的背光灯忽然暗下去,说爱的人隐匿在一片黑暗中,但是,冰凉如水的夜色那样温柔,年轻人温暖的呼吸就在咫尺间,并且,眼睛很快就适应了这黑暗,能够看到彼此眼中亮闪闪的期待和温存。狭小的空间仿佛变成一个明亮闪烁晶莹剔透的大水晶球,每一粒氧气分子都是幸福的雪花在他们身边飘逸。没有秘密,没有负担,他们都是对方手中最纯粹的唯一,无法替代,不可言说。

  虞墨惜在水晶宫里神游了不知多久,回到心爱的男孩面前,捏住他的耳朵,凑过去轻声说:“章轲风,我也爱你。”

  他轻轻吻她的鼻子尖:“傻丫头,以后我们结了婚,我每天抱着你睡,就不会觉得冷了。”

  墨惜枕着这句话入睡,觉着一辈子都不会再冷了。

  那几天,T城才下过雪,路边积了厚厚的雪,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干干的树枝上也都挂满了雪。墨惜带着章轲风去了她的小学、初中和高中,给他讲她小时候调皮捣蛋的故事。她看似乖乖女,仗着学习成绩好偶尔也会做些让班主任头疼的事。

  有时,走在路边,章轲风会故意使坏,去撼动那些比较细的柳树。树枝上的积雪窸窸窣窣地飘下来,飘得墨惜满头满身。她就在地上捧起雪来攒雪球,嬉笑着朝他砸过去,两人笑着闹做一团。闹够了又继续往前走。墨惜的手攒了雪球之后很凉,章轲风就把她的手拽进自己的袖筒里。两人就这样连体婴儿一样慢慢悠悠走两步退一步地往前挪,晃呀晃的,恨不得就这么晃到天荒地老,就这么走到宇宙洪荒。

  走着走着,墨惜忽然停下来,说:“章轲风,我愿意。”

  “嗯?”章轲风那一刻傻傻的,没明白过来。

  “你在火车上问我的呀。我愿意。”

  墨惜穿着白白的羽绒服,围着红红的毛线围巾,白嫩的小脸被冻得有些泛红,双眸黑亮,像动画片里的雪孩子,“章轲风,我愿意做随军家属。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章轲风久久望着她,七尺男儿钢铁之躯居然觉着鼻子有些发酸。他拉过墨惜两只冰凉的小手,揣在自己的羽绒服口袋里,俯身轻轻吻她:“宝贝,谢谢你。”然后忽然双臂用力揽住她的腰,抱着她在雪地上转起圈来。

  墨惜大笑,把手从他的口袋拿出来,紧紧环住他的脖子。

  仰头望去,湛蓝的天空正在急速旋转,有细小的雪花飘下来,干净透明的冰雪世界里,每一颗六角精灵都在向她微笑,每一粒冰晶掉到舌尖上,都像甜蜜的冰激凌。

  
更多

编辑推荐

1心理学十日读
2清朝皇帝那些事儿
3最后的军礼
4天下兄弟
5烂泥丁香
6水姻缘
7
8炎帝与民族复兴
9一个走出情季的女人
10这一年我们在一起
看过本书的人还看过
  • 绿眼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为纪念冰心奖创办二十一周年,我们献上这套“冰心奖获奖作家书系”,用以见证冰心奖二十一年来为推动中国儿童文学的发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贡献。书系遴选了十位获奖作家的优秀儿童文学作品,这些作品语言生动,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叫花子蜕变成小红军的故事,展现乡村小子成长为少年特工的历程。读懂那一段历史,才能真正读懂我们这个民族的过去,也才能洞悉我们这个民族的未来。《少年特工》讲述十位智勇双全的少年特工与狡猾阴险的国民党...

  • 角儿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石钟山影视原创小说。

  • 男左女右:石钟山机关小说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文君和韦晓晴成为情人时,并不知道马萍早已和别的男人好上了。其实马萍和别的男人好上这半年多的时间里,马萍从生理到心理是有一系列变化的,只因文君没有感觉到,如果在平时,文君是能感觉到的,因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