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化作白云,待好风一阵,吹临在她的头上;
他想化作海鸥,扑翼千里,渡过重洋,盘旋在她的身旁。
他们的爱走到了夏天。
槐树开花了,一大串一大串,挂满浓密的绿叶,白色的花瓣泛着淡淡的青,像刚剥开的豆荚。
清新、雅致、芳香四溢……
青年时期的他,与程季淑相识相恋,从此历经战争年代、社会变革,白头偕老。直至解放后去往台湾。
梁实秋七十一岁时,与爱妻程季淑客居美国,一场意外突然夺去了她的生命。悲伤不已的梁实秋独自回台。
老年时期的他,一次偶然的机缘,邂逅了小他二十八岁的歌星韩菁清,两人陷入热恋。鹤发童颜的他,与相爱的佳人,携手走完了余下的夕阳路。
爱意朦胧
梁实秋在清华大学就读期间,不仅开始活跃于文坛,表现出能言善辩的才华,而且大胆追求自由幸福的爱情,与女高师毕业生程季淑热恋。
一日,梁实秋看到父亲的烟斗旁放着一张红纸条,上面写着“程季淑,安徽绩溪人,年20岁,1901年2月17日生。”顿时,梁实秋便心有所悟,感到这跟自己有关系。
当天晚上,梁实秋的大姐告诉了他是怎么回事。程季淑在女高师读书时,跟父执黄运兴的女儿淑贞很要好。因而,淑贞要把她介绍给梁实秋,大姐还说,她已经陪母亲去看过程小姐了,她人很好,很斯文,双眼皮大眼睛,身材不高,腰身很细,一头乌黑的长发,挽成一个髻梳在脑后。
后来,梁实秋想:现在都是五四运动后两年了,婚姻之事须由自己做主才好,于是给程季淑去了一封短信,问她愿不愿意和自己做朋友,可一直没有收到她的回信。入冬后,他终于收到了一封匿名的英文信,信中写道:“不要灰心,程小姐现在女子职业学校教书,可以打电话去直接联络……”写这信的人不是程季淑,而是好心要成全他们的淑贞。
梁实秋读了这封信后,鼓起勇气给程季淑拨了一个电话,听筒那边传来充满了美感的声音,给梁实秋一种“珠圆玉润”的感觉,他的心里无比喜悦。
后来,他们便开始约会了,几次见面后,两人陷入热恋,他们每周末都在中央公园,或到太庙相会。此外,梁实秋还常常去程季淑任职的学校找她,据说一年之中去了五六趟。程季淑的家庭是传统的,按照旧风俗,他们的自由恋爱行为要是被发现,肯定是要遭到唾弃的。可是,程季淑的母亲爱女情深,不但不责怪她,反而鼓励她,告诫她无论如何不能让叔父们知道。同时,梁实秋的父亲思想开明,又认为程季淑是位好姑娘,因而也支持他们,使他们的爱情得以顺利发展。
梁实秋跟程季淑相恋,使他得到了莫大的欢愉,情不自禁地写了许多爱情诗。
像梁实秋和程季淑这样自由恋爱,在当时清华学校还是不多见的,这是因为清华学校纯粹是男性王国,而且在当时的社会环境要自由恋爱还委实不易。因而,每当梁实秋周末进城和程季淑约会时,总令同学们羡慕不已。
按照清华学校的规定,1923年8月梁实秋就要去美国留学了。可是,梁实秋正和程季淑热恋之中,正在梁实秋犹豫是否出国留学之际,程季淑却毫不顾忌别离的滋味,一心一意要梁实秋不要轻易放弃这一难得的机会。于是,梁实秋终于下定决心,并答应学习3年期满后,立即回来结婚。
3年之间,他们没有间断过通信。
转瞬间,3年时光飞逝而过,梁实秋毕业了,获得了哈佛大学硕士学位。
1926年7月,梁实秋乘坐麦金莱总统号轮船启程返国,他致快函给程季淑,两人久别重逢,十分高兴,他们见面所谈的第一件事是商定婚期,因为寒假后他要到南京东南大学授课,只好决定在暑假结婚。
家居不久,梁实秋便接到徐志摩、陆小曼于8月14日北海订婚的宴请。
梁实秋南下南京,他在忙碌之余常常去鸡鸣寺的豁蒙楼喝茶,这里景致幽雅,临窗北眺,玄武湖闪着片片碧波。他也常常去夫子庙逛旧书摊买书,偶尔也去桨声灯影的秦淮河泛舟夜游。
南京的冬天很冷,程季淑用蓝色毛线给梁实秋织了毛裤,从北京给他寄了去。
放寒假后,梁实秋立即回到北京,于1927年2月11日,与程季淑成婚,婚礼在北京南河沿欧美同学会举行,宾朋满座,异常热闹。回到家中,又接着举行了家礼,在堂屋地上铺了红毯子,正中摆着两把太师椅,梁实秋的父母就座,梁实秋和程季淑双双跪下磕头,然后热闹到午夜,做父母的才说:“现在不早了,大家睡去吧。”
就这样,两人高高兴兴地走进新房,实现了他们梦寐多年自由结合的心愿。从此以后,他们一直在人生的旅途中,相依为命,恩爱一生。
漫漫长路
梁实秋在上海的几年,是跟程季淑共同经营小家庭生活的最初阶段,在这当中,有不少艰辛,但两人相处融洽无间,虽苦犹乐,不乏挚爱的温馨。日后生了大女儿。
1930年,青岛大学筹备建立,校长杨政声到上海物色教师,他恳切地找到梁实秋说:“上海不是居住的地方,讲风景环境,青岛是全国第一、二位不妨前去游览一次,如果中意,就留在那里执教,如果不满,决不勉强。”
后来,梁实秋和好友闻一多,一同前往青岛,在几天的行程中,深切地感受到这座面朝大海的城市的秀美和民风的淳厚。当日他们访问了杨振声,并受到宴请,他们决定接受青岛大学的聘书,闻一多被聘为中文系主任,梁实秋被聘为外文系主任兼图书馆馆长。
梁实秋携程季淑和孩子来到青岛大学后,在鱼山路4号租了一栋房子,楼上4间楼下4间,离海滨非常近,住得颇为舒适。
梁实秋和程季淑在北京、上海久居,来到青岛海滨,立即为它的美丽迷醉了。
他们每逢星期日都带着孩子们来到海滨,穿着泳衣,下海游泳,他们躺在沙滩上晒太阳,孩子们用小铲在沙滩上挖泥土,捡漂亮的贝壳,一直玩到夕阳下山,还舍不得回家。
有时候,他们坐车到栈桥,走上伸到海中的长长的栈桥,到亭子里乘凉。海风吹来,他们感到无比舒畅,海滨公园,也是他们喜欢去的地方。在那里,他们在乱石缝里寻到很多小蟹和水母。尤其爱看春季盛开的樱花,程季淑叹为奇景,不忍离去。
生活在这样美好的环境里,梁实秋和程季淑深感称心惬意,不觉之间,程季淑渐渐变得丰腴了许多,容颜焕发,体态显出少妇的风姿。
梁实秋很爱程季淑,有一次他为学校图书馆购书去了上海一次,特地给她买了一件黑绒镶红边的背心,她常在穿旗袍时穿上它,显得很合身,又跟她穿的一双黑漆皮镶红边的高跟皮鞋很相称,格外有一番风致。
1931年9月18日,日本侵略者占领沈阳,很快侵吞了东北三省,爱国学生罢课请愿,学潮兴起。胡适写信给梁实秋说:“看你们喝酒的样子,就知道青岛不宜久居,还是到北京来吧!”几经磋商后,梁实秋便于1934年7月携眷离开青岛大学,前去北京大学任外文系主任。
回北平重新安顿生活后,1935年冬,程季淑发生了意外流产,梁实秋颇为紧张了一阵子,他们只有梁文骥一个儿子,程季淑希望再生一个男孩。有一天,身孕5个月的程季淑因扭身开灯而受伤流产,急忙送往妇幼医院,当晚出血过多,第二天梁实秋去看望时,已处于奄奄一息,梁实秋急忙叫医生急救输血,改住一等病房,请特别护士护理。医治了整整一个星期后,程季淑才得以脱险,在这段日子里,梁实秋把自己全部精神都用在了程季淑身上。
1937年7月28日,日军向北平、天津进攻,对于北平的陷落,梁实秋的心情异常痛苦,当天,他对大女儿梁文茜说:“孩子!明天你吃的烧饼就是亡国奴的烧饼。”是继续留在沦陷后的北平,还是离开呢?他面临着人生中的一次重大选择。
几天后,梁实秋被选为国民参政会参政员,1938年10月,国民政府教育次长张道藩对梁实秋说:“政府不久要迁往重庆,参政会除了开会没有多少事可做,要他参加教育部的中小学教科书编辑委员会。”
秋天,梁实秋与清华同窗吴景超及其夫人合资购得北碚主湾10号平房一栋,作为居室,命名为“雅舍”。一住便是7年之久,直到1946年离开重庆时为止,因而,他对“雅舍”具有深情并久久未能忘怀。
1946年秋,梁实秋一家搭乘国民参政会的专轮,离开重庆,顺长江直下南京。他看到了南京政府机构里气氛不对,没有兴趣混在里面,他和程季淑商量后,认为还是回到北平继续教书为好,于是,他偕同程季淑和三个儿女借口离开南京到了上海,然后,搭乘飞机返回北平。
阔别北平8年,为能够重新回来见到年届70的父亲而激动万分。1948年冬,人民解放战争进展很快,解放北平、天津指日可待。正在这时,梁实秋的朋友陈可忠在广州中山大学担任校长,约他前去教书。于是,梁实秋便于12月13日带着文骐、文蔷动身赴天津购船票南下,程季淑因代他三妹出售房产手续未完,约好次日赴天津相会,文茜则留在北京大学继续求学。不想,第二天,平津交通中断,程季淑未能赴天津。梁实秋在天津东站未接到程季淑时,急忙打电话到家里,程季淑则在电话里说:“急速南下,不要管我。”梁实秋在海上漂流了14日,于12月31日到达香港,翌日元旦抵达广州,住在文明路平山堂,而程季淑不久也乘飞机到南京,转火车抵上海,再改乘船赴广州,终于与梁实秋相会。
1949年4月23日,人民解放军一举解放南京,捣毁了“国民政府”的巢穴。正在这时,“国民政府”教育部长就在中山大学大礼堂楼上办公,他们决定在台湾台北设立恢复“国立”编译馆的机构,收罗一些逃往的学界人士,并邀请梁实秋前去台湾参加编译馆的工作。
梁实秋接受邀请后,由台湾教育厅长为他办理了入境证,他自己则尽量做好赴台准备工作。1949年6月底,梁实秋偕同程季淑和次女梁文蔷搭乘“华联号”轮船,前往台湾,而他的儿子梁文骐因考上北京大学农学院,返回了北平,没有去台。
退休之后
1966年一天,梁实秋和程季淑到户外散步,巷口邻家的一个小女孩站在门口,用她的小指头指着程季淑说:“你老了,你的头发都白啦。”小女孩的天真、单纯,他们一点不介意,只是相视一笑。可是,小女孩的话却使梁实秋萌生了一个念头。即从这一天起,他便开始考虑自己应该退休了。他觉得自己年岁已经不小,需要更多的时间享受家庭生活,也需要更多的时间译完他早就应该译出的《莎士比亚全集》。
梁实秋要退休的想法,得到了程季淑的充分理解和支持,于是,他于1966年夏,向台湾师范大学正式提出退休的申请,那一年梁实秋64岁。
退休之后,两人高兴地闲游了几天。有一天,程季淑说:“青草湖好不好?”梁实秋说:“管它好不好,去!”结果到了那里一看,只有一座破庙,一塘泥水,但是也有一点野趣,他们的兴致很高。而后,还带着卤菜到荣星花园去野餐,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半天。
1970年4月21日,梁实秋和程季淑飞往美国,补度他们的“蜜月”,他们的女儿梁文蔷和丈夫及两个儿子到机场接他们,两个外孙还给他们献上了两束鲜红的郁金香。
他们在美国游玩了4个月,也唤起了早年梁实秋留学美国的许多回忆。程季淑的老毛病风湿病未愈,又有高血压,梁文蔷便要梁实秋和程季淑留在美国居住,以便她能亲自照顾。
自然,他们并不是人生的悲观者,而是生活的执着者。他们已经申办在美国长久居留的手续。希望办成后双双回到自己国家的土地上走一遭,并想望着他们结婚50周年到来时好好庆祝一番。
然而,当他们满怀着美好的希望时,一次偶然的飞来横祸彻底击碎了他们的美好愿望。1974年4月30日上午10时半,他们手拉手到住家附近市场买一些午餐食物,市场门前一个铁梯突然倒下,刚好击中了程季淑的头部,经送医院急救,施以手术,仍未能救治,最终与世长辞,终年74岁。
程季淑突然辞世,给了梁实秋严重的打击,他觉得自己像一棵树,突然一声霹雳,电火烧毁了半截树干,还剩下半株,有株有叶,还活着,但是已无生气了。又说,好像两个人手拉着手走下山,一个突然倒下去,另一个只好踉踉跄跄的独自继续他的旅程。
5月4日,梁实秋将程季淑安葬于西雅图市北的槐园,他向棺内投入一张自己年轻时穿学生装的照片,也就是程季淑第一次见到他时的一身打扮。这照片是程季淑喜欢的,他以此象征自己永远和程季淑在一起。
邂逅菁清
后来,梁实秋满怀深情地写下了《槐园梦忆》一书,寄托对亡妻的掉念之情。台湾远东图书出版公司接到书稿后,立即发排,并邀梁实秋到台湾小住。
梁实秋到台湾后,一边校阅清样,一边与友人晤谈,精神好多了。但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的是,在他71岁时,又萌动了真真切切的爱意,并迅速聚成一片炽烈之火,他爱上了小他近30岁的演员韩菁清。
韩菁清原居于香港。由于人长得美丽端庄,很快被电影导演看中,请她做演员。她出演的第一部影片是《樱花处处开》,此后一发不可收,片约纷至沓来。
她自编、自演、自唱的《我的爱人就是你》,获得了“金马奖”的优秀演员奖。
这部片子在台湾举行首映式时,韩菁清亲赴台湾,不想这一行竟抒写了她与梁实秋的旷世情缘。
梁实秋与韩菁清的结识应归功于一本书,一本梁实秋主编的《远东英汉大辞典》。
一天,韩菁清的义父谢仁钊要写一封英文信,借她刚买的《远东英汉大辞典》查几个英文名词。谢仁钊在餐桌上边吃饭边翻辞典,韩菁清钟爱这本辞典,便说:“谢伯伯,吃完饭再看吧,饭桌上有油,会弄脏辞典的。这是我用1000多元买来的书!”“一本辞典有什么了不起的!”谢仁钊不以为然,“远东图书公司的老板,当年还是我送他出去留洋的呢。这种辞典,我去‘远东’要多少本他就会给多少本。明天,我带你去远东,叫老板送你一本新的!”
第二天,谢仁钊果不食言,带韩菁清去了“远东”。老板当即奉送一本崭新的《远东英汉大辞典》,并且对谢仁钊说,主编梁实秋住在华美大厦,要不要去见见他?谢仁钊一口应允,于是带韩菁清去见梁实秋。
在华美大厦,谢仁钊与梁实秋聊了几句,便邀他一起去统一饭店喝咖啡,本来是来会友散心的梁实秋立即同意,3人坐车来到饭店。
在饭店谢仁钊巧遇熟人美国教授大卫,便前去招呼。大卫也是研究政治的,与谢仁钊有共同话题,两人交谈热烈。
梁实秋在一边和韩菁清聊了起来。
梁实秋说:“哦,你就是韩菁清,我听过你唱的歌呢。不过,我第一次在电视节目中看到你的名字,就觉得很别扭!”
“别扭?是吗?”韩菁清笑了。此前,韩菁清并不认识梁实秋,只看过他的《雅舍小品》及其翻译的莎士比亚剧作。见面时,韩菁清亲敬地称梁实秋为“梁伯伯”,而梁实秋却对她说:“我不喜欢你叫我‘伯伯’,你就叫我教授吧。”于是,她便立即改口称他“梁教授”。
梁实秋一副很认真的样子:“你想想,菁念jing,这‘菁清’多拗口!要么叫菁菁,要么叫清清,才顺口。这名字是谁取的?”
“梁教授,韩菁清是我的艺名,是我自己取的。我的本名叫韩德荣。”
“像是男孩子的名字,这个名字也不好!”
“小的时候在上海,喜欢唱歌。登台唱歌,用韩德荣这个名字不行,我就从《诗经唐风杖杜》一句‘其叶菁菁’里,取了‘菁菁’两个字作艺名。不过我很快发现,在歌星中用‘菁菁’作艺名的人有好几个,我就改成了‘菁清’……”
“你不简单哪,小小年纪的时候,就知道《诗经》,知道‘其叶菁菁’。”
“哪里,哪里,我懂点古文是因为小时候父亲请了个秀才彭寿民,教我古文--跟梁教授差远哩!”
“你念过哪些古文?”梁实秋问。
韩菁清笑了笑。背了一段《孟子》。
两人越谈越熟,越谈话越多。直到暮色降临时,韩菁清要告辞了,她要赶去上电视公司编导班的课:“我是班长,不能迟到。”
“你很努力,很用功,这很好。”梁实秋边称赞边告诉韩菁清:“当年,这个研究班第一期的时候,我给学员讲过莎士比亚。”韩菁清一听,微笑着说:“可惜我无缘成为你的末代学子!”
“谁说无缘?今日萍水相逢,谈得这么投机,就是有缘!”梁实秋兴奋地说。
吃完饭,已近七点,于是道别离去。
忘年之恋
翌日一早,梁实秋未吃早饭便走出华美大厦,来找韩菁清。可是,过惯明星生活,习惯晚睡晚起的韩菁清尚未起床。直到下午2时,韩菁清卧室的窗帘才拉开。
接连几天,梁实秋每天都准时来到韩菁清住处晤谈,晚上10时又准时到电视公司大门口接韩菁清。韩菁清感到梁教授在爱着自己了。而她自己也觉得很喜欢梁教授,因为他幽默、斯文、儒雅。但由于彼此年龄相差近30岁,她又不能不作理智的考虑。
经过再三考虑,韩菁清于12月1日给梁实秋写了一封信。信中说:“想不到我们的缘分这么好,‘一见如故’,犹如多年的好朋友!别人不信,我们也曾有点胆怯,怀疑吧?但事实证明我们谈得是如此投机,彼此都付出一份‘真’!好微妙!好神奇!……我知道你是多么的疼我!可是你要趁早了解我的为人(除了学问道德之外)……”
梁实秋接到信后,第二天早晨便写了回信,午后2时亲自送到韩菁清手上。信中写道:“你的信写得极好,不但含蓄,而且深刻……你要我‘趁早认识我的为人’,我也用同样的话叮嘱你……从11月27日到今天还不到一星期,谁能相信?我认为这是奇迹,天实为之!我们还有漫长的路要走,希望我们能互相扶持。”这番话道出了梁实秋要与韩菁清相爱到底的心声。
不过,韩菁清还是有些矛盾和犹豫。一方面,考虑到教授已年届71,而自己只有41岁,另一方面,自己却又打心眼里喜欢他。思来想去,她便带着梁实秋去看了一回相。相师是台湾颇有名气的相术家陈克家。他说:“先生眉宇开阔,乐者长寿。不过先生在80多岁时,会遇上一道关口。能否闯过去,在下还很难预卜。”
韩菁清听了,很为苦恼。她特地前往华美大厦看望梁实秋,向他提出了很多问题,并说“现在悬崖勒马还来得及!”
第二天,韩菁清从房门底下捡起梁实秋赶写给她的一封信:“不要说悬崖,就是火山口,我们也只好拥抱着跳下去。”读了这些深情的话后,韩菁清颇受感动。
梁实秋还是天天给韩菁清写情书,一起吃饭,送她上学,到电视公司接她。他们的爱情与日俱增。自从相识,梁实秋每天都与韩菁清在一起,形影不离,或者谈文学艺术,道国事家常,或者一起吃饭、散步……仅仅一个星期的时间,两人已熟悉到仿佛多年的知已,感情的潮水在两人心中一寸寸涨。
感情与理智矛盾着,斗争着,让她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她像一个站在岔路口的旅人,犹豫,徘徊,踯躅不前。
与她相比,梁实秋一往无前,攻势甚猛。自相识的第6天开始,梁实秋每天一信,当面递到她手上。尽管他们每天都见面,但梁实秋认为,有许多话写比说更重要,用笔比用口更适合表达某种意义和感情。
所谓精城所致,金石为开,梁实秋炽热的爱情火焰,终于化开了韩菁清所有的理智关隘。教授与影星之恋宛如一江春水,绕过山石,欢快地流泻而下。那一段日子,梁实秋一下子年轻了许多,满面红光,精神抖擞,丧妻带来的抑郁一扫而光。
时间一天天过去,染实秋返美的日期迫近了。来台湾时,他已买好了1月7日的返程机票,因为关于妻子死于非命的索赔诉讼需要他亲自处理。
梁实秋感到了别离的痛苦:“我还有二十几天的停留,好像是已快到‘读秒’的阶段。我已经开始感到恐慌,你呢?你昨晚对我说,你想不到飞机场送我,我没做声,一切尽在不言中。你去,或不去,对我而言,都是一种痛苦的感受……”
“亲亲,我的心已经乱了,离愁已开始威胁我,上天不仁,残酷乃尔!”
韩菁清的内心何尝不如此,她不到机场送行,就是怕忍受不了别离的伤痛一瞬。
梁实秋终于乘机而去。独守闺房的韩菁清提笔写道:“秋:你走了,好像全台北的人都跟着你走了,我的家是一个空虚的家,这个城市也好冷落!寻寻觅觅!冷冷清清!”
30年的差距,对有些人来说,已是一个可望不可及的年龄鸿沟,甚至是不可守望的。但梁实秋以他的毅力与文采跨越了一切,来到韩菁清的身边。
虽然,这种“才子佳人”式的爱情很常见,但一旦是“白发红颜”的版本,便成了台湾一时间的焦点。梁实秋的朋友劝他“悬崖勒马”,梁实秋的学生们还成立了“护师团”,反对这婚姻,可是他们阻止不了邮政的工作,更阻止不了年逾古稀的梁实秋的热情与决心。他在小别台北的两个月中,写了20多万字的情书,常常早上一封,中午一封,晚上又一封。为节省邮费,他的信纸往往正、反面都写满字,他去买邮票,一次就是100张。
梁实秋与韩菁清决意相爱后,排除了世俗偏见和干扰,于1975年5月9日喜结良缘。
他们的婚礼很简朴,也很特别。婚礼开始,由梁实秋自行宣布。他穿着由韩菁清选定的一身玫瑰色西装,结着桔黄色花领带,前胸配着一束花,显得神采奕奕。接着由他自读结婚证书,由他致词:“我们两个人同中有异,异中有同。最大的异,是年龄相差很大,但是我们有更多相同的地方,相同的兴趣,相同的话题,相同的感情。我相信,我们的婚姻会是幸福的。”
果然,他们婚后彼此挚爱。韩菁清在生活上给了梁实秋无微不至的关爱,梁实秋充满创作活力,写了大量新作品。而且,两人的情书并未因距离的缩短而中断,反是更加频繁了。款款深情,尽在信中。署名“秋秋”的无数信中,有热盼“清清”回来的;有思念至心神不宁唯有写信的;有谈家中琐事的;有关于日程的妥帖安排的,也因了梁实秋妙笔生花的笔触,风趣幽默的叙述之中,殷切关心显而易见。
恩恩爱爱共度了数十载年,梁实秋撒手西去。
韩菁清仍旧拿着自己的笔给梁实秋写情书,只是,化成了随风飞扬的纸灰和墓前缕缕升起的轻烟。日复一日,表达着她对梁实秋的思慕与怀念,她曾深切地说:“我与他是两位一体不可分割的,天上人间,我们仍在互诉衷情,心心相印!”
[人物存档]
梁实秋,1903年生于北京,原籍浙江杭县。现代著名散文家、学者、文学批评家、翻译家。1915年秋考入清华学校,并开始写作。先后发表第一篇翻译小说《药商的妻》,第一篇散文诗《荷水池畔》。1923年毕业后赴美哈佛大学留学。1926年回国任教于南京东南大学。第二年到上海编缉《时事新报》副刊《青光》,同时与张禹九合编《苦茶》杂志。不久任暨南大学教授。
1930年,应杨振声邀请到青岛大学任外文系主任兼图书馆长。1932年到天津编《益世报》副刊《文学周刊》。1934年应聘任北京大学研究教授兼外文系主任。1935年秋创办《自由评论》,先后主编过《世界日报》副刊《学文》和《北平晨报》副刊《文艺》。
1938年任国民参政会参政员,到重庆编译馆主持翻译委员会并担任教科书编辑委员会常委,年底开始编辑《中央日报》副刊《平明》。抗战胜利后回北平任师大英语系教授。1949年到台湾,任台湾师范学院英语系教授,后兼系主任、文学院长。1961年起专任师大英语研究所教授。1966年退休。1987年11月3日病逝于台北。
散文代表作《雅舍小品》从1949年起20多年共出4辑。30年代开始翻译莎士比亚作品,持续40载,到1970年完成《莎士比亚全集》的翻译。晚年用7年时间完成著作《英国文学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