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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是我。公子,你不要说话,你伤得不轻,我已经替你止血了。”

  夙夜满头大汗地将手放在少年刀伤的上方,灵力从掌心中源源不断地涌出,如同春风般和煦地抚摸在血淋淋的的伤口上。伤口上翻卷出来的皮肉开始慢慢往回收拢,牵动着肌肉和筋脉的痛感让张寻禁不住呻吟了一声。

  呻吟让夙夜的手不自主地停了一下,问道:“对不起。公子,我把你弄疼了吗?”

  张寻吐了一口气,牵动腹部的伤口,让他疼得皱了皱眉。夙夜忙扶住他道:“千万别动,你的伤口还没好,等我用清心咒愈合后,再休息一下才能活动。”

  张寻道:“大哥……在哪?”

  夙夜叹了口气,低头不愿回答。

  一旁闷闷不乐的香奴此刻才开口抱怨:“我本来想留下来帮大个子哥哥的,但是夙夜姐姐硬把我拖走了!现在大哥哥不晓得是不是被那只大蝎子给吃了!呜呜呜呜!”说到最后,香奴竟然哭出声来。

  张寻勉力撑起身体道:“不行!那家伙诡计多端,我得去帮大哥!”

  夙夜忙扶住他道:“你这样子怎么能去!非但帮不了忙,反而还会给大哥造成负担!”

  张寻抬起手,想聚起灵力,但力量却跟爱玩捉迷藏的小孩一样,在他身上随处游走,他发出怨恨的声音,将手重重往下一摔。

  “怎么回事!每次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就如此不顶用了!”

  夙夜附身将手按在他的背上宽慰道:“公子何出此言?夙夜知道公子忧心大哥安危,等我先用咒法为你稍作调息,再一块去救大哥!”

  张寻心绪渐渐平静下来,他盯着不远处那泛着红光的天空,想必此时激战正酣,他心里说着:“大哥,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血红色的咒印将土偶的脸照得一片通红,他竟惊愕地有些颤抖。若是他的话,怎么可能会对自己出手?他一向自诩为策士,从未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被弄得晕头转向。

  简直不可饶恕!他大吼:“别想虚张声势!”他将灵力不断注入土壤中。他既名为土偶,对土行咒法自然是得心应手。

  巨大的山峦在灵力驱使之下再次改变形状,无形的灵力仿佛人的双手,将它迅速捏合成一个球体,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的针状石笋。土偶冷笑,球体在原地迅速滚动,卷起呼呼的风声,爆出一股烟尘后迅速向应龙冲去。

  应龙不慌不忙,眼眶虽泛着红芒,但眼神却无比冰冷,似乎看不出任何感情。面对滚滚袭来的刺球,他身形缓缓移动,身体竟化为一抹残影。刺球从他的身影上方直线碾过,将背后的一间小屋碾得粉碎。

  “他的动作比刚才快多了。若是按照刚才的速度,他是万万避不开这一招的。”土偶心中惊道。这刺球看似笨拙,但实际是以灵力来操纵行动,故而突然反转,从塌倒的土屋中又回转出来,再次袭向应龙。

  这次应龙竟一动不动,眼看着刺球已经滚至他的眼前,但是他脚却如同钢钉扎地般纹风不动。

  “受死吧!”土偶嘶吼道。刺球的针状石笋上析出一股股黑气,团团围绕在刺球周围。

  但应龙却好像完全不在乎,将左手随意一抬。

  土偶只觉一股让人窒息的气焰迎面扑来,奔雷般滚动的刺球竟被生生刹停!

  应龙左手按在刺球上,浑身红焰狂舞。刺球虽仍在不停滚动,但和应龙手掌的结合部竟不断冒出咝咝作响的蒸汽,反作用力激起的热浪迎面向应龙袭来,但应龙却好像毫不在乎,轻轻甩头,仿佛只是凉风拂面。

  土偶拼死抵住应龙施加的力量。他心知现在这较量已与修为无关,而完全是耐力的比拼。若自己退步,可能立刻便会溃不成军;而现在,对方表面看似轻松,说不定内里比自己还要难熬。只要能硬挺下去,胜利一定还是属于自己的。

  双方击出的力量如同两股巨浪般迎头相撞,在中间互相冲击抵消。澎湃涌出的强气从两股力量的接触面气势汹涌地喷发出来,将周围房屋上的瓦片吹得四散而起,在黑暗的苍穹里如同蝴蝶般翩然飘舞。

  土偶渐渐感到力量不支,额前汗水如瀑布般淌了下来。

  但是对方却好像永不枯竭,力量一波又一波毫不停歇,而那年轻人却好像没有任何压力一样,脸上表情异常轻松,嘴角似乎还隐隐浮现出一丝微笑。

  每次他推出的力量一旦和对方的力量接触,便好像泥牛入海,一去无踪。而那年轻人手中爆发出的灵力好像烧红了的烙铁,将他全身炙烤得几乎要融化。

  顶不住了!啊!

  终于到极限了。土偶拼死凑成的灵力如同临时堆砌起来的土堤,在应龙洪水般汹涌的灵力浪潮冲击下终于崩溃了。应龙红色的灵力如万条雏龙从溃堤的缺口涌入土偶铸成的山峦里,电光飞绕,整个山峦从内部猛地爆碎开来,将无数的碎片甩向四面八方。

  土偶随着碎片一起被甩了出来,重重地摔落在地上,洁白的长衫染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奇怪的是,他虽狼狈,但却并未受太重的伤,只是双手手掌被灼伤了一大片,隐隐作痛。

  “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没有受伤?”

  应龙慢条斯理地走过来,一双眼睛在夜空的掩盖下发出红光。

  没等土偶回答,他又冷笑一声道。

  “若是这么快结束的话,岂不是太没有意思了,既然是游戏,就应该多玩一会儿才对。”

  他捏紧右手,骨骼竟发出如同爆豆般清脆的响声,肌肉高高隆起,可见刚才的比试对他而言根本游刃有余。仿佛还嫌刚才的戏谑不够,他眯着眼睛笑了笑,继续说道。

  “来吧。继续游戏吧。”

  土偶第一次感到全身在不由自主地颤栗。

  瀛洲仙山上,仙居之中。

  一身漆黑甲胄的魔将军魔辙端坐于案前,从覆盖面部的狰狞面具看去,根本无法窥探到他的表情。桃木仙小小的身影坐在对面,盘腿席地,两眼紧闭,口中均匀地吐出呼吸,双手在胸前交迭,慢慢聚合着灵力。

  两人的中间摆着一个刻有天方八卦图案的石盘。桃木仙正以灵力驱动着八卦石盘不断转动,卦象不断发出明暗不一的闪光。

  稍停,桃木仙长长吐出一口气,将手撤下,睁开眼睛,紧盯着八卦石盘看了好一会儿,缓缓说道。

  “果然,天方八卦已经倾动。相传,每当大地陷入浩劫之前,天方八卦的脉象便会开始倾动。鬼门即已打开,恐怕下界生灵难以逃过此劫。”

  “此事与我魔军无干。我奉尊主之命前来,想知道的是我们何时能够向凌霄殿举事。”

  “将军稍安勿躁。小仙当时已对尊主言明,若贵军能助小仙平定下界危机,到时候人心必会倾动,凌霄殿将不战自溃。”

  但漆黑的魔将军却并不领情,冰冷的声音从如同雕塑般的身体里传出来。

  “哼!真是麻烦。若以本将军之见,攻破小小凌霄殿本就是易如反掌之事。搞这些乱七八糟的,真是多此一举!”

  “将军所言也不无道理。但若是有下界力量支持,此消彼长,攻战之时阻力也会少一些才是。”

  魔辙的语气仍是不屑一顾:“哼!身为军人能在沙场战死,是无上的光荣,若是苟且偷生,便不是我魔军将士!”

  正在两人闲话之间,地上的天方八卦石盘突然猛烈地震动起来,盘上竟逐渐浮现出一条条裂纹,桃木仙不禁大惊。

  魔辙站起身来,颀长的身材移动到石盘前,沉声道。

  “这是怎么回事?”

  “八卦石盘竟然碎了?难道卦象已经完全紊乱了吗?”

  “快说,这是怎么回事?”

  “古志记载,虽然天方八卦的卦象会根据时势不同所变化,但是还是会依循一定规律来运转。但是现在八卦石盘碎裂,表示八卦方位的运转已经超出了常规,开始呈现乱象了!”

  “那又能说明什么?”

  “将军,八卦是支撑天地宇宙奥秘之根本。八卦的变化便是宇宙的无穷变化。现在八卦的乱象几千年来只出现过一次!”

  “哪一次?”

  “天地混沌、逢蒙开初之时!也就是一切处在秩序原点的时候!”

  一番话,竟将魔辙也讲得几乎愣住了。

  “老太宰,请留步。”

  黑暗中传来的声音将老人飞快的脚步生生截停。影子如水般流转出来,出现在老人的眼前。

  “影狩,叫老夫有何事?”

  从旁看去,和黑色斗篷严丝合缝融为一体的高个男子轻轻鞠了一躬道:“老太宰。君上既已命在下助您一臂之力,在下定当竭尽全力,但不知为何老太宰突然准备自行离开,若不是从卫兵那儿听到消息,在下还一直在苦苦等待命令呢。”

  老人笑了笑道:“影狩。尚在君上身边的四位将军中,老夫对你最为看好。镜惑是女流,跗骨又过于毛躁。若老夫不在,能够成为君上股肱臂膀的,也只有你影狩了。”

  “老太宰又何出此言?辅佐君上本是我分内之事……”

  老人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断他的话:“老夫活了这么多年,也算自认有些识人之智。你就不必过谦了。”

  影狩淡淡道:“在下不懂这些。但君上既然交代下来了,在下就必须得依命行事。”

  老人道:“影狩。你当以大局为重。老夫不让你跟我前去,是因为有老夫和黑曜石神兵便已足够成事,老夫另有重要的事情要安排你去查探。此事尚不明朗,还只能偷偷地进行,不能禀与君上。”

  影狩摇头道:“老太宰之言恕属下不敢苟同。既然我等是为君上效命,大小事情都不应瞒着君上才是。”

  老人不禁苦笑:“你的忠心就算不说,老夫也心知肚明。君上颠覆天方八卦之夙愿已经近在咫尺,我们还需要找到一件能够逆转生死的圣物才能成事,否则就算打开了地府之门,也不能算成功。”

  “老太宰所说的逆转生死之圣物究竟是什么?”

  “宇宙奥妙之无穷,岂是我能尽知。但老夫却知道,这圣物对颠覆天方八卦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逢蒙开天辟地之前,万物处于混沌之中,因为有了天方八卦,才产生了万物的生死循环,若要将一切恢复到上古清明的秩序,重建整个世界,就必须颠覆象征宇宙真意的天方八卦。”

  影狩愕然了半天,很久没有回过神来。

  老人仰天感慨道:“但若非机缘如此巧合,又怎能成就这天大的夙愿,要知道地府之门要千年才能打开一回;这扭转生死的圣物被天尘覆盖,也只有千年才能拂去尘埃……却都在今时……”

  影狩也不禁激动地有些颤抖了:“难道真是天赐良机?”

  老人点头道:“若错过了今年的好时机,地府之门重新封闭,扭转生死的圣物也将重新被尘埃覆盖。若要重新得到这个时机,又得再等千年。说不定我们重获自由,也正是为了这等天大的事情而来。”

  影狩点头道:“老太宰之意,属下已经明白了。若你我二人都去新城,老太宰担心会耽误寻找这生死圣物的时间。不用多说了,属下立刻启程去调查那圣物之事。”

  老人点点头,影狩整个身影迅速向后退去,迅速消失在墙角的阴影处。微风卷起墙角的帘幕,影狩竟已消失地无影无踪。

  老人喃喃念道:“此事关系成败。一切就拜托了。”

  土偶拼死想抵住迎面而来的这股力量,但是再一次被击飞了出去。

  已经是第五次了。虽然身上看不出受了太大的伤,但是精神上他已经濒临崩溃。他自称是策士,策士就是要用最小的损失来换取最大的胜利,然而现在他已经完全没有余裕去想什么伎俩了。

  土偶的三魂七魄,如今已经只剩下一魂一魄。此时应龙的拳头,在他眼里已经成了万般恐怖的源头。

  应龙维持着一贯轻松的表情,不疾不徐地向他靠近。

  该结束了。

  尽管无法从外表上看出来,其实应龙的心中同样也在面对着巨大的煎熬。“逆鳞”对于他而言是一把双刃剑,杀气会呈数十倍地提升他的灵能和力量,但是也会不断侵蚀着他残存的意志。从他触发“逆鳞”状态开始,心里一直有个声音不断对他说着一句话。

  “杀吧!杀吧!杀个过瘾!一个都不要留下来!”

  他拼命忍住内心蠢蠢欲动的杀意,仿佛猫抓老鼠般戏弄着眼前的对手,在心情处于最松弛的状态时发动最后的攻击。只有这样,他才能够压制住内心不断暴涨的邪念。

  他将拳头收在腰际,力量从全身涌入,紧握的指节上泛出灰白色。

  他没有用银枪,因为他担心若是见了血,他的杀意会如决堤的洪水般溃出来。

  他垫步快冲,双拳齐齐击出,夹带着风雷的咆哮击向土偶的身体。

  一声闷响。拳打在土偶的身上,他体内最后的一魂一魄被震得粉碎,从七窍中散落而出,不复存在。接着,土偶弯曲的身体径直飞向夜空中,再重重地摔落地面。

  应龙长吁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将脑海中的杂念驱走。浑身紧绷的肌肉开始慢慢松弛下来,脖颈上闪耀着的绿色鳞片状物体也开始慢慢消失。

  土偶失去魂魄的尸体瘫在地面上,很快就被风吹散殆尽。

  此时张寻和夙夜、香奴三人步履踉跄地跑了过来。看见应龙傲然站立的身影,张寻不禁失声喊道。

  “大哥!”

  应龙闻声转头,对三人露齿一笑。

  张寻快步跑至应龙身边,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道。

  “大哥!你没事吧?”

  应龙笑道:“贤弟,你这样看着为兄,为兄倒真是觉得自己像个怪物了。那土偶着实厉害,不过已被为兄拿下了。你看那儿……”

  众人随着他的目光看到那团白白的东西,都认出了是田挺的长衫。

  香奴此时也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活泼:“我就说应龙大哥比小哥哥强多了。小哥哥啊,一到关键时刻就开始靠不住。”

  张寻耷拉下脸气咻咻地冲着香奴说:“这群人里面最靠不住的人就是你好不好,还有脸说别人。”

  说到这里,张寻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他跑到流云空身边。降魔师浑身上下密布伤口,气息奄奄,流出的血早已经干涸,眼帘紧闭,嘴唇变得干裂紫黑。

  张寻赶忙扶起他,又向夙夜招招手:“夙夜,快来帮他疗伤。”

  流云空挣扎着翻开眼皮,勉强扯动嘴角,好像是笑了一下,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小兄弟,没想到,我们还有再见之日。只可惜,我们……我们恐怕……没机会再对饮一杯了……”

  应龙从身后走过来,拍拍他的肩道:“贤弟,你认识这个人?”

  “这人是……”

  还没说完,香奴突然从应龙身后电光火石般蹿出来,一脚把躺在张寻怀里的降魔师踹到地上,流云空重伤未愈,又遭此一击,竟痛昏过去。

  “香奴,你这是干什么?”张寻以为她又哪根筋搭错了,气道。

  “就是他!就是这个人!他害得小哥哥没有了家,害得小哥哥失去了最疼爱他的魈伯伯和魈伯母。如果没有他,小哥哥也不需要离开大山,也不会受这么多苦!”

  “什么……什么魈伯伯!?……你到底在说什么!”

  香奴的话如晴天霹雳,众人皆呆住了。

  张寻听到自己的声音如同从远方飘来,极为不真实:“香奴,你刚刚说什么?”他不知道自己脸上居然扯出一抹极难看的笑。“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香奴,你再这样顽皮,我就立刻把你送回山上。”

  香奴扑上去抓着张寻的肩膀拼命摇晃:“小哥哥!你疯了吗?他杀了魈伯伯和魈伯母,他们是养你十多年的人啊,没有他们,你早就已经死在白岳山里了。哎呀我不管了!小师傅老是让我不要告诉你,说怕勾起你的伤心往事,现在仇人就在眼前了,我没法不说了!”

  张寻的脑子变得一片空白,什么话都听不到,只看见香奴的嘴巴上上下下翕动着,情绪十分激动。

  “我是魈的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个降魔师竟成了我的仇人?那时候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难道是……”

  想着,他的头炸裂一般疼痛起来,他长嘶一声,捂住头,痛苦地蹲下身子,意识渐渐远离身体,回到那被尘封的记忆中去。

  与此同时,空中划过一道耀眼的闪电,几声沉闷的雷声接踵而至,掩盖了少年痛苦的吼声。

  雷光的能量顺着雨水传导下来,在峭壁上无情地肆虐着。被拦腰击断的树木横七竖八地翻倒在泥土里,残余的雷电火花顺着残缺的树干落向土地,和雨水、泥土和在一起,发出“咝咝”的响声。

  就算是倾盆而下的大雨,也无法消抹空气中剧烈的焦臭味道。生存了百余年的树木、青苔,此刻全部化成了焦黑,合着泥土的陈腐气味从残留的痕迹上肆意散发出来。

  更让他触目惊心的,是几十具横七竖八的焦黑尸体。这支山魈部落在白岳群山中居住已有数千年,大山的灵气注入他们体内,使得他们的力量异常强大。虽然身躯庞大,但是久居峭壁之上,灵活度更是超过瘦小的猿猴。但即便是在他们如此熟悉的家园,竟遭受这样突如其来的屠戮!

  而制造这一切的人就在旁边崖下的空地上,雨雾扑面袭来,抢入少年的眼帘,让他看不清对方的样子,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与他面前不足十步远的高大的山魈首领对峙着。

  “糟了,这降魔师的功力如此厉害,他一人恐怕不是对手!”

  一个浑厚但充满着母性的低沉声音从他身侧响起。

  他转过头,巨大的毛茸茸的阴影呈现在身侧,那脸廓随即朝向他,生硬的线条挤出温柔的笑意:“孩子,别害怕,我和你爹一定会好好保护你,不会让你有事的。”

  张寻愣愣地看着那张脸,他的记忆拼图正在一块块合拢,身体似乎不受他控制地迎向那个比他高了一倍的女性山魈,嘴唇不由自主地挤出两个字:“娘亲!”

  “孩子!别过来!我们不能让你冒险!相信我,相信你爹,我们就算是只剩最后一口气,也绝不会让坏人伤害到你!”女性巨人的脸上分明流下两行清晰的泪珠。只见她双手结出法印,向前用力挥去。

  “木缚术!藤蔓罗网!”

  话音未落,少年身后的岩石上突然冒出十多根绿色的枝蔓,仿佛有了生命,如灵蛇疾走,将少年的身体紧紧捆住。冰冷的山壁像蜘蛛吐丝,源源不断将藤蔓从罅隙间喷射出来,形成一个绿色丝囊,把少年牢牢裹在其中。

  “娘!您这是干什么?”少年大声惊呼。几条枝蔓缓缓地游走过来,将他最后的疑惑也封在了嘴边。只有丝囊上的几只小孔,让他还能看到外面的情况。他试着挣扎了一下。没用,藤蔓恰如其分地捆缚着,既不让他感到疼痛,又丝毫没有给他挣脱的余地。

  “孩子,你听我说。”女性山魈将脸凑近包裹着少年张寻的绿色丝囊。“你已经长大了,我和你爹已经可以放手让你去闯荡属于自己的世界。也许今天,我们都没法逃过这一劫。我不能让这个秘密随着我们被一起埋进土里。我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你都要好好记在心里。”

  张寻拼命挣扎,但是枝蔓挡住了他想说话的冲动。

  “孩子。其实……其实你并不是我们魈族的孩子。你是我和你父亲在白岳山中捡来的,当我们捡到你的时候,你浑身发出淡红色的光芒,就连野兽也不敢轻易靠近。数九腊月,你在风雪里裸露着身子,居然一点都没有冻伤。我和你爹当时想,你一定是上天赐予我们的礼物,也是上天要我们来照顾你的。”

  女巨人显然有些动情,她的手不受控制地触摸着绿色丝囊,似乎想从上面感应到少年的体温。但此刻天空中突然响起一阵阵密集的梵音,乌云密布的天幕上突然闪现出一个巨大的漩涡,从中不断闪烁着亟亟的雷光。

  “糟了!是那降魔师的招数,恐怕你爹难以应付,我得赶紧过去了!孩子,今天也许我们难逃劫数,如果你能活下来,记得去山洞中找一个红色的匣子,里面放着当时我们捡到你时你身上戴着的一块长命锁,也许能帮助你找到亲生的父母。虽然我们只养育了你十几年,但是……”山魈深深地低下了头,用毛茸茸的手擦了擦眼睛,哽咽道。“我永远都会当你是我们的孩子。”

  最后,她顿了顿足,转身飞快地向空地奔去。

  “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你,孩子。”

  风把她最后的话留在了少年的耳边。

  雷声轰鸣,电光熠熠。

  少年此时的目力还不足以看清楚不远处的那场激斗,只是在须臾的光芒闪现中,看见山魈双亲正与一个侧身的年轻人对峙着。年轻人显是道行高深之人,身体漂浮在半空中,双掌合十,口中念念有词,随着他的吟诵,天空中的雷声愈来愈密集。

  “看我的绝技!坎离雷电!”

  从云层挤压成的漩涡里突然轰然劈出一道巨大的雷柱,以肉眼无法看清的速度向惊愕的山魈夫妻劈去!

  “快躲开!爹!娘!”

  少年拼命想喊,但是却喊不出声来,他的手使劲的挣扎着,但却被有自我意识的木缚之术缩进束牢,将手腕勒出一道紫红色的印记。

  千钧一发之际,山魈母亲突然大吼一声,使尽最后的力气,将丈夫狠狠撞了出去。整道雷柱完全劈在她的身上,电光发出“滋滋”的声音,伴随着惨叫,在瞬间夺走了她身上全部的活力!

  电光歇,青烟缭绕全身,山魈母亲轰然倒地。倒地的瞬间,她的眼睛转向少年所在的方向,深情地看了一眼,没有再说出一句话。

  疲惫的母亲永远地合上了眼睛。

  少年的眼泪转瞬流了下来,淤积的愤怒和悲痛却被绿色的枝蔓牢牢在堵在胸口,仿佛要爆炸般地膨胀着。

  丧妻的山魈族长继续和年轻人周旋着,庞大的身体艰难地闪躲着雷电的攻击。突然,他仿佛全身凝固般僵在了少年的正前方,宽大的后背挡住了少年的视线。他看不见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到巨人用山魈的族语轻轻地说出了这样的话。

  “我不会让他伤害你的。孩子!”

  这是他听到的,他的山魈父亲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三道雷光前后而至,全部殛在山魈首领昂藏的身躯上,高温将皮肤烧焦,但他将胸口向前挺起,身体如同弓状,把雷光尽数拦下,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此刻,少年方才明白了山魈父亲这句话的含义。

  容不得他有半点犹豫,他听到在密集的雨点声中,隐约传来了脚步声,慢慢的,正向着已经僵硬、如雕像般死去的山魈父亲靠近。

  一个男子的身影闪现在已经死去的山魈身旁,随着空中划过的刺目电光的照射,少年看清楚了他的样子。

  一头利落的短发。

  两道轩朗的剑眉。

  略带戏谑、微翘着的嘴唇。

  泛着油光的葛布衣服,还有手中握着的锈迹斑斑的黄铜短棒。

  这人竟然就是年轻的降魔师,流云空!

  最后一块记忆的碎片拼上,整张图画呈现出来。

  原来我即使到了最后,也是个要用自己的存在夺走他人生命的人。

  这样的我,究竟生存着还有何意义?

  不!至少我现在知道了,杀害我父母的仇人到底是谁!

  也许上天让我活到现在,就是让我能够手刃仇人,一舒胸中的恶气。

  张寻紧紧盯着流云空那张灰黑色的脸,原来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个少年,那个魔鬼,还有那些焦黑的尸体……是这个人的出现,让自己的人生一切都改变了。他注视着那张熟悉的脸,捏紧了拳头,眼中似要冒出火来。

  应龙伸手扶住张寻的肩膀道:“贤弟。我们行走江湖、浪迹天涯,无非就是快意恩仇四字而已。为兄知道你现在心中必是十分煎熬,但不管你做如何选择,为兄都会陪你一起承担。”

  张寻深吸了一口气,凝视着降魔师,一字一顿地说:“夙夜,帮他治伤。”

  香奴首先按捺不住,想要说什么,但是应龙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向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眼神显得十分坚决。

  张寻的脸痛苦地几乎扭曲在一起:“我知道你们现在无法理解我。我心中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碎尸万段。但是刚才我险些被土偶所杀,是他突然出现救了我,他终究是我的恩人。我张寻一事归一事,他杀了我父母,这仇我无时或忘,但是他救了我,我就不能在他最虚弱的时候下手!我做不出这么卑鄙的事情来!”

  应龙点头道:“贤弟恩怨分明,当哥哥的深感钦佩。夙夜,就依贤弟所言,帮这个降魔师治伤。”

  夙夜含着泪水点点头,拍拍香奴的背让她情绪平复了一些,而后蹲到降魔师的身边,将淡绿色的灵气注入到他的体内。

  应龙在一旁道:“为兄会用五鬼搬运之法将他送到别的地方去。贤弟,若以后再碰上他,你当如何选择?”

  “那还用说。我会和他公平决斗,为死去的爹娘和族人报仇!”

  少顷,应龙捏起法诀,双手一推,一道白光围绕在降魔师的身边,转瞬之间流云空便消失了踪影。

  香奴仍一脸不高兴,撅着嘴蹲在地上拨弄着石子,应龙走到她身边蹲下,笑了笑道。

  “好了,别不高兴了。等离开这里,我给你买好多肉包子吃。”

  “真的吗?大哥哥你不骗香奴?”香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听到包子两个字,顿时闪着精光。她好喜欢吃大包子啊,早知道上一回在市集的时候就要多吃几个。

  咦?不过香奴没有跟人提起过,大哥哥是怎么知道香奴爱吃包子的呢?

  反正不管了!有的吃就行!

  香奴的世界,原本就是这么简单的。

  “还没有找出卦象倾覆的源头吗?”

  戴着黑色狰狞面具、身材高大的魔将军抱怨道。

  桃木仙在一大堆占卜工具前忙得满头大汗。占卜本就是极其消耗精气和灵力的事情,对他现在这身体来说负荷不小,但天方八卦倾覆非同小可,他得快点找出源头何在才行。

  “别催我,我正在计算呢……天地宇宙的奥秘,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算得出来的。”

  魔辙冷哼一声道:“本将军倒是无所谓。反正下界凡人的生死与我何干。不过你要是想当救世主,还是把动作放快点儿比较好。”

  说完他竟盘腿坐下,双手交迭,凝神修养起来。

  桃木仙心里将魔辙的祖宗亲戚朋友统统问候了个遍,但是这尊大佛既是自己招来的,现在再后悔也为时已晚了。

  正想着,眼前占卜用的八卦沙盘突然自己演算起来,卦象不断变化, 桃木仙一时间竟看得有些呆了。难道是因为天方八卦的卦象已经开始走向倾覆,所以所有的占卜工具,也会随之一起变化吗?

  还没等他找出个中的理由,所有占卜工具的演算突然停止了,所有的工具都呈现出同一个结果!

  桃木仙禁不住惊呼起来。

  声音惊动了如同黑色雕塑般盘坐在旁的魔将军。魔辙站起身来,低声道。

  “为何惊呼?是不是已经有结果了?”

  桃木仙面如死灰,点了点头。

  “快说!天方八卦倾覆的方位,究竟在何处?”

  桃木仙手指着沙盘,他的声音竟有一些沙哑。

  “不但是天方八卦倾覆,而且还有地府大门打开,一甲子才会出现的异事,竟然同时发生了!”

  “少卖关子了!快快把事情道来!”

  “地府开门的地方,和天方八卦倾覆的位置,都在位居西南的巽卦位上。按演算来看,应该是在这新城县附近二十余里左右。”

  黑衣老人走到一处云雾缭绕的平台边,从腰间抽出一支短笛,放在唇边吹奏起来。

  笛声清新悠扬,在空气中飘飘荡荡。旋律虽然单调,但却不是人间乐师所能奏出的曲子。

  随着笛声,云雾慢慢分开,从里面走出一只巨兽来。

  这兽看上去威风凛凛,鹿身虎首,长有六只长腿,一条鞭尾。走起路来呼呼生风,吐息中夹带着风雷的咆哮。

  老人走过来摸摸兽头,那兽温顺如同小猫,将身子趴伏在地面,腿微微弯起,让老人能够以此为阶梯爬上他的身体。

  老人在兽身上坐稳后,又轻轻拍了拍兽头,道声。

  “云生兽,好了。老夫已经坐稳了。”

  云生兽抬头长吼一声,身子慢慢抬起,六只长腿在地面用力地踩了踩,两胁出突然聚集大量云雾,化为两片巨翼。云生兽奋力将身子一扭,巨翼煽动,气流将它的身体高高抬起,飞在空中。

  老人又命道:“去新城县。要快!”

  巨兽仿佛能通人言般回以一声短促的吼叫,而后奋力振动双翼,迅速向前方飞去。

  瀛洲仙山上空。密密麻麻的魔军已经列阵完毕,阵中鼓声隆隆,旌旗密布。魔辙身跨在灵兽马交身上,气度威严不可侵犯。

  一旁,桃木仙端坐于一只纸鸢上,神色紧张。

  魔辙将手一抬,阵中旌旗立刻全部停止挥动,鼓声和号角声也马上收住。一片黑色的甲胄海洋静默着围绕在他的周围,等待着从他嘴里发出的命令。

  少顷,魔辙低沉着声音命道。

  “吹响进军号角!全军往新城县方向进发!”

  “呜——”地一声长鸣,魔军阵中响起一声长长的号角声。随着余音未消的进军命令,庞大的魔军方阵开始按部就班地迅速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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