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踪报道

第三十九章 制作头条

　　机场建成通航庆典日益迫近，凡是相涉的单位与个人陀螺一样旋转得呼呼生风。按照袁良明激励人心的说法就是：这就是清源市今天的焦点与兴奋点，明天价值连城的卖点，未来辉煌无比的亮点。人们私下说这点那点都是二书记季贤臣的杰作。

　　迎接这清源市的世纪大庆典，电视台比一般单位忙得更疯狂，人人恨不得爹妈多生一条腿多生一双手。

　　方诺亚说他自己就有几份贱，明明对机场建设反感透顶，但还要满腔热情地去为它大唱赞歌。

　　今晚的新闻联播做起了，方诺亚像往常一样，神情专注地审片。对这么两条新闻究竟哪条放到头条他正犯踌躇：一条是《清源市人民满怀喜悦迎接省人代会召开》，一条是《清源机场明天举行试航仪式》。他说——其实他是一时拿不定主意说给自己听的：“哪条放到头条才好呢？”

　　过亦然不以为然地说：“嗨，应当把喜迎放在第一条嘛！怎么说这也是全省人民的大事呀。”

　　方诺亚想了想，说：“我何尚不想这么办？首先二书记那里就通过不了，这不是成心找不痛快么？清源机场耗费了袁书记的心血，这是他的政治资本，这个不仅要放在第一条，而且还要加个短评，画面呢还要多用袁书记的镜头。”

　　过亦然就扯过话头说：“明明人家苏市长拼在第一线，立在风口浪尖上，历经那么多艰辛，为什么不该突出突出？”

　　方诺亚不客气地剜了他一眼说：“你还嫩了点，不懂政治。我也觉得不这么做天理难容，可是个人的感情能代替清源官埸的潜规则吗？”

　　正说着台长杨云龙找进来了，直通通地说：“老方怎么搞的，昨天一条上省台新闻联播头条的稿子《我省第一个地方机场清源机场将于近日试飞》怎么把袁书记的镜头用得不够突出？好像与苏市长的镜头一般般？”

　　方诺亚皱皱眉头解释说：“实际情况是苏市长一直在第一线，各种矛盾都得靠苏市长去解决，按说省台这样处理并不赖。反正我们上送的毛编新闻袁书记的镜头还是比苏市长的突出，可能省台编辑觉得袁书记尽是一些会议镜头或视察镜头，用多了反而效果不好，就删节了不老少吧。”

　　杨云龙老大不悦地说：“反正袁书记很不满意，郭部长也提出了批评，你看着办吧。”

　　方诺亚很有深意地笑了笑说：“袁书记有意见也不可能自己直通通地说出来吧，是不是又是季贤臣的看法？”

　　杨云龙支吾着说：“后天试飞仪式一定要突然出袁书记——省人代会还在三四天就要召开了，这对袁书记来讲是关键时刻。”说着拿出一本《新世纪周刊》，上面登了怎样解读清源经济腾飞的现象，题目是《精英人才与一座城市的崛起》，说：“这个要作为今天《清源新闻联播》里的口播稿子播出。”又吩咐过亦然说小过，赶紧叫播音员重新出头像，还要把这本刊物拍摄几个画面，位置至少要放在第三条或第四条。过亦然连说好的好的，对杨台长的指示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

　　杨云龙严肃地说：“少跟我油嘴滑舌。我问你，袁书记的光碟刻得怎么样了？”

　　过亦然说：“加了几个班总算峻工了，我交给台办公室了。”杨云龙脸上才有了一丝阳光。在过亦然肩上拍了两下，走了。

　　方诺亚拿过亦然打趣说：“你总算脑子开了窍，也懂得拍领导的马屁了。”

　　过亦然园鼓鼓的脸上笑成了一朵花说：“拍拍喜欢拍马屁人的马屁让人的虚荣心得到满足，让他今天有个好心情嘛，刚才他不也拍了我两下？”

　　“闹清楚哦，他拍的可不是你的马屁噢。”这样说笑了一阵，两人又扯到了袁良明身上。过亦然愤愤地说：“老袁同志动用了一切机器为他当上副省长开路。对于这种不顾老百姓死活的老兄，就是不能让他的阴谋得逞，不然就会给国家和人民带来无穷灾难！”

　　方诺亚压低声音说：“所以我们必须紧密配合李言周汤世铭他们的工作！”……

　　那边，台长杨云龙已经拿上一叠刻录好的光碟亲自送到了袁书记的办公室。外间季贤臣颇有深意地说：“还是你亲自逞送给袁书记吧。”

　　杨云龙咧嘴笑了。这样季贤臣就领着他进到里头办公室，在这种正规埸合乍一直接面对面地晋见清源市最高长官，杨云龙内心禁不住一阵阵慌乱。还是季贤臣做了介绍：“袁书记，清源电视台的杨台长亲自为你刻了一套你在清源历史性行踪的光碟，他想作为最珍贵的礼物送给您。”

　　袁良明一听，果然笑容可掬地站起来，将温暖的大手伸给了杨云龙。杨云龙激动得差点流出了幸福的热泪，忙放下手里的光碟，双手急忙在裤子上擦了擦，就捧着了袁书记的手，竟一时不知用什么语言表达自己的激动心情，倒是袁书记挺“平民化”地鼓励道：“我听贤臣说你这个台长当得不错嘛，处处围绕市委市政府的中心工作转，好好干吧小伙子，清源的未来是你们的。”

　　站在一旁的季贤臣见杨云龙握住袁书记的手，就像一个守财奴抓住一颗多少克拉的钻石一样舍不得松开，感到很是不妥，便过去示意了一下，杨云龙这才不好意思地松开了。

　　就在杨云龙带着巨大幸福离去时，袁良明突然想起什么地喊住他说：“小杨，听说你们台有人悄悄搞了个专揭清源机场短的东西，准备拿到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去曝光，有这回事吗？”这个消息是季贤臣向他郑重报告的，当下他就火得拍了桌子，恨恨地说：“这还了得！”……

　　杨云龙怕袁书记怪罪他对电视台领导无方，权力失控，说：“这这……有些人是喳喳过……”

　　袁良明脸一阴说：“这说明你这个台长政治敏感性还不强，我连什么人怎么做的都弄清楚了——就是你们的那个副台长方什么亚的与一个姓过的干的好事嘛。他们究竟想干什么？想出清源的丑吗？想把清源搞臭吗？居心险恶嘛！”

　　说罢，袁良明就撇下杨云龙，已被激出一股怒气的他来到宣传部长郭腾飞的办公室。恰巧纪承续也在郭腾飞的办公室。袁良明只当没有看见他的，直截了当地对郭腾飞说：“怎么回事啊腾飞同志，你手下的清源电视台是不是中共清源市委领导的呀？怎么专朝清源市委捅刀子——是不是要把每个清源人都捅得鲜血淋淋方泄心头之恨。居然悄悄搞了个《清源机场：是非功过谁与评说？》的曝光片子，想捅到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去播出！这不是出清源人民的大丑嘛。”

　　尽管纪承续知道他对自己已经有了很深的成见，但他并不以为然，主动接过话茬说：“这件事情我知道点影子，至于搞得怎么样了，我没审过那部片子。我觉得良明同志把问题看得太夸张了。社会稳定机制中一个很重要的方面就是要经常地把人民的不满表达出来，化解掉。媒体显然是这个稳定机制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换句话说，这是构建和谐社会必不可少的重要一环！当然，必须承认媒体报道有时不可能完全做到客观真实，这是我们的日常经验。但是当大家都进行报道的时候，事件的真相就会最大限度地呈现出来。有些人担心媒体自由度加大就会带来太多负面的东西，但我们应该记起托克维尔的一句话：一个人要获得新闻自由带来的莫大好处，同时必须忍受这种自由可能带来的伤害或者痛苦。只想获得好处，不想忍受痛苦乃是一种病态的民族心理。这个说法非常经典。所以良明同志大可不必为此事动怒。”

　　袁良明气哼哼地说：“你的这套新思维在清源肯定行不通，谁要是撇开我这个市委书记另搞一套，一切后果自负！”说罢，便气哼哼地走了。

　　纪承续望着郭腾飞苦笑笑说：“我们的袁老板还是这么个农业社会的思维模式。你说怎么办？”

　　郭腾飞说：“那是不是叫方诺亚把袁书记说的曝光片子停下来——如果确有其事的话。”

　　纪承续摇摇头说：“我们假设方诺亚正在做这么一部片子，那么，命令他们停下来的理由是什么？是因为袁书记不喜欢不满意？这没有说服力嘛。叫他们堂堂正正地而不是偷偷摸摸地进行，既然是光明正大的事嘛为啥不光明正大地搞呢？当然处在他那一级就有天大的压力。但是媒体的职能媒体的良知不能不要，也许从你郭部长手下诞生中国新一代传媒人哩。这不是对我们这个社会的莫大贡献么？”

　　郭腾飞低着头没有吭声，他的确不好表这个态。既不能得罪袁书记，又不能与纪书记唱反调。难哪！

　　清源电视台那边，正在完善试航仪式现场直播方案的方诺亚接到了李言周的电话，他说：“老兄，现在正向实质性的地带突破，李万国的那些录像资料带至关重要，关于天宇公司的那些账册的录像资料更是重如生命！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方诺亚说：“我知道它们的分量！”接着他很沉重地笑笑说：“我现在，内，不能见容于袁良明等人，外，成了姚远的眼中钉。我真陷进了内外交困的境地。这些天几乎天天都接到几个恐吓电话，警告我说老老实实搞你的新闻，不要插手别的事情，否则有你的好果子吃！他们打错了算盘，我以我血荐轩辕！”

　　李言周声调沉重说：“伙计何必说得这么悲壮？你方诺亚并不是孤立的方诺亚，你应当有很多保护神，这些保护神会保佑你平安地度过每一天的。这也说明他们恐惧了，你手里的那些录像资料可能就成了置他们于死地的定时炸弹。”

　　方诺亚说：“不用说，肯定与田甜这个臭娘们向姚远那帮人出卖情报分不开。想不到谈恋爱倒将一个可以出卖灵魂的内奸谈到了身边，我的每一步有关天宇公司的行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李言周见方诺亚似乎有些伤感，遂转移了话题说：“伙计，谁不知道你们电视台美女如云，随便挑一个都美若天仙，就从中另挑一个算了。”

　　方诺亚眼前顿时出现了那个小巧娇娜、心灵玲珑剔透女孩的一双秋波流转的眼眸。

　　李言周在那边回到正题上来说：“伙计，听夏天说他原来的准嫂子胖妞赶回来了，好像要找夏季算账什么的。这事儿就严重了，安排肖琳琳与夏季‘结婚’本是我们演的戏，这麻烦是我们惹起来的，我想赶去做做工作。胖妞你我也熟嘛，你去不去？”

　　方诺亚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车子路过新建机场时，这里已经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的节日气氛。李言周说老兄后天你们又该现场直播了，说到底，到时候就是看你们的戏，当然演戏的是袁老板那些人，你们媒体当吹鼓手当得也够可以的了。打开电视，哪天不是又是新闻又是滚动字幕又是所谓公益广告又是长篇专题，狂轰滥炸得神鬼皆知，连地上的蚂蚁都爬得格外欢腾。可就是不知到时飞机上有几个乘客？

　　方诺亚说到时肯定会坐得满满荡荡的。

　　“何以见得？”

　　“你当真一心只忙破案事，两耳不闻窗外情吧。到时候你就知道这里头的诀窍了，准保叫你看一出莫里哀都望尘莫及的喜剧。算了不说他了！”

　　李言周说：“你说的他就那位不顾群众死活、即将荣升副省长的老兄吧？”

　　方诺亚叹了一口气说：“袁良明——我看他妈的就不是什么良民（明），而是个贼民——盗取别人的血汗来染红自己红顶子的贼民，可悲的是我们还必须不断地吹捧他，不知这是谁的悲哀！”

　　最后扯到姚远向柳树庄捐款30万的事上。李言周说柳树庄的农民并不感谢他，他们说姚远的推土机碾压机毁掉的就是我们的地，他就靠我们的地皮发了子子孙孙用不完的老鼻子财，凭什么感谢他？方诺亚说姚远还叫他公司的人跑到电视台来，约请我们好好宣传他的所谓义举，并许诺说凡是去的记者一人一个大红包，我们没有理他的茬！

　　往下，车内一时没话。

　　到了柳树庄，李言周的警车刚开近夏季的家门前，果然就见大名叫做范晓璐的姑娘回来了。她正在夏季门前哭得两眼红肿。大概她当初给夏季的爱情最后通牒，只不过是一时的气话，其实她心中仍然有他，难怪在东莞与她见面，当她听到鹿东方说夏季已经结婚了时，她脸上就神色大变的。此时她身边围着劝解她的夏天夏季等人。这些人竟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事情的真相又不能说破，只能用一些表象的话安慰她：“别哭，别哭，刚回来先休息休息喘喘气。”

　　丑陋的夏季急得连连跺脚。

　　李言周心情沉重地走过去，将5000元塞给她，说：“你给我们提供了犯罪嫌疑人的重要线索，当时就应当给你兑现承诺的奖金的，由于当时我们带的钱不够，现在补给你，请你收下。”

　　胖妞抬走泪眼，用盯着陌生人的眼神盯着他，突然挥起胖手，一把将李言周手里的钞票打得漫天飞舞，吼道：“你当我回来是当叫花子，找你讨钱的？”哇地一声，竟哭得昏天黑地。

　　李言周理解她的心情，边尴尬地笑着，边与众人一起将散落在地的钞票拣起来，然后递给她的父母亲。

　　机埸善后办的夏天悄悄地拉拉李言周与方诺亚的手，三人来到屋子前面一株绿荫匝地的槐树底下。没等李言周开口，夏天就酸楚痛说了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史——

　　范晓璐其实对夏季一直是一往情深的。这种感情是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时建立起来的。二人爱得你死我活。朗月下，七夕节，双双还跪拜过天上月老，虔诚盟誓：“生生世世不离分！”

　　那时夏季可不是现在这副叫人恐怖的丑八怪形状，而是个英俊帅气人人称羡的好青年。他之所以变成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丑样子，也是为了范晓璐。

　　那是五年前一个暑天的夜晚，她与夏季到城里游玩回来，踏着朦胧的月色，在路过荒无人烟的乡间小路时，碰上一伙劫匪。劫匪先是一拥而上抢她的包，跟着就在她身上摸摸捏捏耍流氓。就在这危急时刻，血性男儿夏季大吼一声：“老子跟你们拼了！”身子单薄的他冲上去拳脚并用地与那伙歹徒拼命。他哪是那些人的对手？结果脸上被歹徒刺了13刀，身上被捅了15刀，夏季于是才变成现在这般人见人怕的怪样子。

　　“但我哥在她心目中永远都是年轻英俊的。她现在受不了我哥的假戏假做，我们又不能真情相告，她就以为我哥变心了。她要找我哥算账，我真不怕闹出什么事来。”

　　李言周与方诺亚刚离开夏季的门前，越想越气的胖妞疯了一样把夏季骂了个半死，骂他是个叛徒，是个虚情假意的伪君子，是个不讲人生信誉的小人。也就在这时，谁也没料到事情发生了：疯癫着的肖琳琳神情漠然地走了出来，胖妞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冲上去就啪啪地扇了她两耳光，骂道：“你装什么疯，装疯怎么抢人家的……”后面的话可能她不好意思说出来。

　　肖琳琳唔唔地模糊了两声，就僵直地扑倒在地，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范晓璐惊呆了，脸上的怒气被淹没在了恐惧中。众人一见，顿时吓慌了，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槐树下的方诺亚等三个人见状飞奔过来忙活开来，夏天赶紧拨打120急救中心。20分钟后急救中心的救护车呜呜地急驰而来。大家七手八脚地将昏厥不醒的肖琳琳抬上了救护车。夏季与肖琳琳的哭哭啼啼的母亲也跟着上到车子上。

　　醒悟过来的范晓璐一把从她妈的手里夺过那5000元钱，跑过去往夏季手里一塞，就捂着脸跑开了。

　　20多分钟后，肖琳琳躺到了清源市第一人民医院住院部的病床上。夏季奔跑着到住院部结算窗口交了胖妞塞给自己的那5000元作押金。

　　抢救很及时。CT心电图脑电图验血输血挂点滴地折腾了半大夜，奇迹虽然没有发生，但肖琳琳到底没有了性命之虞，只是仍然处在昏迷中。一直守护在旁边的夏季夏天兄弟俩忙进忙去地打水打饭拿药买生活用品，肖琳琳的母亲始终珠泪不断，替女儿擦洗身子，换洗衣衫。中间汤世铭李言周肖琳琳的表嫂前来看望过好几次。

　　这样忙活了两天，肖琳琳仍然双目紧闭，只有轻微的呼吸与胸部轻微的起伏表明她还活着。夏季一次次地问医生肖琳琳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医生摇摇头，说：“这怎么说得好呢？”

　　夏季转过身去抹了一把眼泪。毕竟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内心滋生出了一股类似亲情的情愫。当初青春靓丽的女大学生竟落得这般下埸，叫他早就心生无限的同情，如今又由于自己曾经的恋人的鲁莽，至使她命悬一线，叫他心如刀绞。回到病房，他叫弟弟夏天回到工作单位去，这里照料肖琳琳之类的事情有他与肖琳琳的母亲人手够了。

　　夏天当然不会同意，说：“这其实是善后办的领导安排的，苏市长也过问过这件事，指示医院尽快把肖琳琳抢救过来，也指示我到医院帮忙照顾照顾。”夏天坚持说护理好肖琳琳已不仅仅属于肖琳琳家庭的事情，她同时也是为清源人民做过有益贡献的好儿女，照顾好她是公家的大事。怎奈夏季一再说我会随时将这儿治疗情况向汤组长或李支队长汇报的。你去吧去吧。

　　夏天只得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