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坐进李言周的警车里,方诺亚就感到心里踏实了。如果仍然躲在袁良明的家里,那么始终有种意悬悬的感觉,总感到警方随时都会拿着搜捕证敲开袁良明的门,然后将他铐走。虽然警方初查出了有人制造事端构陷于他的端倪,但在正式宣布他清白无辜之前,这之中的变数谁能说得清楚呢?
警车朝火车站飞驶。马路两边的路灯不时在李言周刚毅的脸上闪烁着光斑。
方诺亚由衷地说:“谢谢你言周,你为我担了巨大的风险。”
李言周掌握着方向盘,两眼看着前方说:“这不是朋友之间应当说的话,我们都为祖国为清源人民担风险。肖琳琳甚至献出了她的心智——想想她先是傻呆呆的,神志走进混沌状态,后又成了植物人一样的活僵尸,心里真不是个滋味。说句心里话,我真希望肖像琳琳快点清醒过来——抢在省人代会正式选举之前醒过来,说出全部真相,说不定为国家阻止了一个野心家上台,人民岂不是少了一个祸害?”
方诺亚说:“我为肖琳琳祈祷!我们现在都在争分夺秒地与时间赛跑。”
李言周接着告诉他,一得知清源电视台所轰传的被炸的消息,我赶到你们台里的第一件事就是到你们的安全保卫监控室,保护好发射机爆炸时的那段录像。结果表明上面有个瘦瘦的、鬼鬼祟祟的身影,那个身影左跳右躲死死地吊在你的身后。这盒带子现在已经到了我的手里。
“上面跳动着显示时间的字幕,这就是铁证!”
方诺亚说:“我也奇怪,那个家伙怎么……不,我是说当我紧紧追赶那个家伙的时候,怎么不迟不早鹿东方就出现了,反倒把我当着疑犯来追捕……”
李言周说:“现在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楚的。总之,是我们内部出了问题!”
半个小时后,警车就到了车站。时间也掐得真准,5分钟后,一辆直达北京特快列车就隆隆地进站了。方诺亚从李言周手里接过那8盒录有天宇公司账册的磁带,临进车箱时,李言周语重心长地叮嘱说:“记住我的话,你的所谓案子根本就不是个什么案子,所以你不要有亡命天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你要有种为国去害的神圣而崇高的使命感!”
方诺亚郑重地说:“我懂了。”
第二天天一亮方诺亚就到了北京。按照过亦然告诉的通信地址,的士很顺利地把他送到了过亦然堂兄的家门口。一进门,果然中国工程院院士、全国人大代表过超年就在那儿,精神矍铄的老人晨练后刚进家来。一见方诺亚就爽声大气地说:“小伙子,我们又见面了。亦然跟我来了电话,说他们的一位副台长要就清源机场的事找我。说吧,什么事?”
没待方诺亚开口,老人就愤愤地说了起来:“我多次说过,根据国际经验,一个机场的年吞吐量达到200万的客流量左右,才基本具备盈利的可能,这对于你们整个城区人口尚不足40万人的清源市而言简直是个天文数字。客流量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激增,政府只得用财政资金向航空公司支付巨额补贴,这就会使政府背上了沉重的包袱。”
方诺亚深有同感地说:“可是我们的袁书记却说航空运输业寄托了清源求振兴、求发展的梦想。他力排众议认为,航空运输业是衡量一个城市开放程度、城市品位和综合实力的重要标志,是清源实现工业强市、旅游兴市的重要条件,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也要坚持下去。”
“尼话!这统统是屁话!所以你们那个机场建起来之日就是闲置之时,这是明目张胆的把人民大把大把的血汗钱扔进水里的罪恶之举。你们那个市委书记心术不正,为捞政绩居然不顾老百姓的死活,把我们找去搞什么论证,后来我才知道他根本就是在利用我们。还有那个什么招标会,一个姓姚的居然事先弄清楚了哪些人是招标委员会的,岂止给我一个人送了20万,估计招标委员会的人个个都得到了他的好处……我也不客气,钱是接过了,就是不投他的票,但我挡不住别人投他的票。那昧心的钱我向我们院里的纪检组汇报后就全都捐赠给了柳树庄……”老人激愤地说个没完。刚扯完一个话头,就又跳到另一个话头:“…听说你们试飞那天只卖出一张票去,为哄哄省里的甄唯民那帮子人,就摊派各党政机关事业单位多少张票。甄唯民也是个混账东西,我专门将亲自调查的柳树庄群众生存状态的情况联名14位全国人大代表要求他查处落实解决,结果可好,到现在解决了个什么?还不是从文件到文件?”
方诺亚无言以对。稍停就说到了他来京的目的上:“实不相瞒过老,我手里现在就有可能揭开机场建设黑幕的录像带,想得到过亦然堂兄的鼎力相助,很快将它扫描打印出来,有可能的话就帮助核算一下预算的合理性。”
过超年说:“这个不难,亦然的堂兄就是国家审计署的一个专门从事成本核算事务所的负责人。这对于他来说小儿科嘛。我马上给你打电话吧。”
当晚方诺亚打电话给李言周,兴奋地说:“伙计你现在该佩服我了,我慧眼识珠,找到了国家级的审计专家,任务进行得相当顺利。估计明天就可以出结果。然后我再到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栏目组和《新闻调查》组去一趟就可打道回府了。”
李言周高兴地说:“伙计好样的。我们的心血不会白费。清源人民不会忘记我们的。啊,不能多说了,我要参加清源电视台被炸一案的分析汇报会。这是市长苏正光和市委纪副书记亲自召集的。——苏市长连夜还要赶到省里参加明天开幕的人大换届选举大会去。”
清源市公安局会议室。气氛肃穆,五个人个个面呈严峻之色。一副农民大叔形象的苏正光市长、年轻的市委副书记纪承续,局长邹于飞等都坐在那儿,汤世铭李言周也在埸,再没有别的人了。没有人打趣说笑,少有人咳嗽,都等待着一个重大事件的来临。
苏正光与纪承续低语几句后,就说:“开始吧!”
室内的灯光便全都关闭了,黑暗里只有几双睁大的眼睛盯着前面宽大的监视器。那里面正放映着李言周从清源电视台调来的发射设备被炸过程的监控带子,只见带子上模模糊糊地跳动着具体时间,表明就是昨天晚上作案现埸的实录。画面不是十分清晰,但人影儿大家还分得清楚。那个正在机房走动的就是方诺亚。立即一个瘦削的黑影进入视线,那黑影东跳西闪地紧随其后……
这时门上响起笃笃声。李言周轻轻地将门开出一点缝,原来是新提拔的市委副秘书长季贤臣。邹于飞也发现了来人,赶紧站起来小声打招呼:“季秘书长,你来了,请进吧。”
季贤臣被提拔为市委副秘书长是昨日袁良明白天主持常委会时一锤定音定下来的。尽管苏正光纪承续许多人持反对意见,理由是领导身边的人怎么就可以飞速直上?更重要的是此人的政治品质值得怀疑,大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嫌疑。袁良明不为所动,理直气壮地说:“你们所说的这些有具体根据吗?都是些很抽象的感觉,感觉不是事实。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这是古人用人的原则,何况季贤臣与我非亲非故,我这属于出于公心而举荐。这个同志工作责任心工作能力都有口皆碑。我们不能为党埋没了一个人才……”总之提拔季贤臣的理由摆了一箩筐,况且袁良明的发言又是在民主的基础上实行的集中,纵然你再怎么强烈反对,可是你能拿得出充足的证据吗?就这样算是通过了。“这就是袁良明同志运用民主集中制的高明之处!”当时纪承续在心中好一番慨叹。
现在见季贤臣不请自来,纪承续那气就不打一处出,当然他生气的根本原因还是这么个小范围的绝密会议,跟你季贤臣有什么关系?便严厉地说道:“谁叫你来的?”
季贤臣说:“袁书记不是说有什么事叫叫……由我转达给他么?”
纪承续更加严厉了,说:“袁书记说这件事情也要你参与进来,然后向他汇报吗?你要明白自己的身份,找准自己的位置!出去!”
从来没有遭遇到这么狼狈指责的季贤臣只得讪讪地退出去。自从他当上袁良明的秘书后,还从来没有受到过这种羞辱,从来都是权势尊荣与袁书记几乎等量齐观的。怎么一忽儿出现了天壤之别的反差,他感到了险恶感到了寒冷……
录像上的那个模糊的瘦个子才是真正作案的人!所有的人都这么认为。纪承续严厉地说:“于飞同志,你们的警察怎么不去抓真正的犯罪嫌疑人,而去抓正在追赶犯罪嫌疑人的人呢?这件事不能就么不了了之。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名堂?你们一定要查清楚!市委等着你们的报告。另外立即宣布方诺亚是清白的!”
散会后,纪承续与苏正光说着悄悄话。纪承续说你说稀奇不稀奇,良明同志与你要到省里开省人代会期间,由我主持市委工作,他却要我有什么事情先告诉他的秘书,然后由他的秘书转告给他。难怪有人把季贤臣叫做二书记的。我现在真正感受到许多政治与权力学专家提出的隐性权力的厉害。这种权力把我们党的权力把人民的权力一点一点地给剥夺了去。而这部分隐性权力往往正是腐败的根源之一。
苏正光尽管不太懂得纪承续所说的理论,但他懂得实际工作中领导身边的人或领导的亲戚朋友种种优越感,捞到的种种不应当得到的实际利益。譬如机场建设初始时期,招标时录像带上季贤臣似在游说各位招标委员的镜头时时闪现在他的脑海,季贤臣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姚远一个狗屁空壳公司怎么就揽下了10个亿的工程?这里头究竟有什么内幕故事?季贤臣与姚远究竟有什么利害关系?
苏正光不得不佩服纪承续,这个同志不光理论功底扎实,原则性强,对问题的洞察力非常人可比,你看他接手市委工作才一天时间就给清源市委带来一股清新之风。而且迅速澄清了一桩冤案,看那架势很可能要以此为突破口,撕破重重内幕。他应当是袁良明同志上任副省长后,清源市委书记最理想的人选。
苏正光现在又说起了机场:“飞机埸总算抢在省里召开人代会之前试航了,为我们的袁老板赢得了精彩漂亮的一分——也许是改变他命运的重要的一分。”苏正光说起来没个完,有太多无奈的感悟,“建起来就等于闲置起来了,就等于几十个亿的人民血汗钱打了水漂漂。熊开国告诉我,从首航这天把来看兆头就很不好,基本上是空机去空机来,机场的负责人跟我叫苦说:光是汽油消耗、空勤人员地勤人员的工资开销每天就要贴进去20多万,还不算支付租用国内几家航空公司主力机的费用开支。这贴本的买卖我们倒做得大气磅礴,而对于下岗工人和柳树庄的群众快要吃糠咽菜却视而不见。良明同志呢,又要求就这样也得跟我不要停下来,说你飞它几趟,就等于做了广告的,以后客源不就多起来了。”
纪承续一针见血地说:“这个机场建起来不仅某些人捞到了政治上的好处,有些人还捞到了经济上天大的好处。难道你不觉得发生在机场建设中一连串的事情,譬如汤世铭被车撞、譬如天宇公司财务部的肖琳琳被逼进疯人院、譬如方诺亚被诬陷等等事件太反常了吗。在暗中一定有只黑手或黑线在起作用。”
苏正光动情地拍拍纪承续的肩说:“袁老板与我到省里开会去了,那就靠你迅速撕开这个黑幕!党和人民期待着!”
纪承续用力地握了握苏正光的手。
新任市委副秘书长季贤臣一夜无眠。
接到任命通知的那个瞬间的喜悦已消失殆尽。按说他没有理由不以手加额,像他这么年轻就爬到了相当级别的位置,这在这个小地方并不多见。当然应当归功于袁老板,是他力排众议一锤定音定下来的。
上午常委会上刚定下来,下午就下达了任命通知,简直是中国早先几年津津乐道的深圳速度。现在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心,拴上了个铁疙瘩那般坠痛。坠痛的到来则是:晚上当他得知市公安局研究方诺亚企图炸毁发射设备一案时,就急急地赶了去,要探听个虚实,却叫纪承续给轰了出来。这就是个危险的信号。这才多长时间,几乎在袁老板到省里开人代会前脚刚走,后脚就遍地狼烟。掌管核心权力的人就是厉害,谁不认识到这一点,谁就没有资格在中国为官为宦。如果袁老板不走,权力不暂时移交给纪承续,会出现如今这种局面么?都怪他妈的姚远,愚蠢透顶!
自己又是怎么鬼迷心窍与姚远搭上线的呢?当初,袁老板叫自己为姚远承揽机场工程一事“操作”一下,怎么操作操作到什么程度?这就全靠自己掌握了。作为袁老板身边的人,自然对机场的每一项机密都了如指掌,于是就一一通报给姚远,甚至为他出谋献策……姚远就知恩图报……自己才一步一步陷进了泥淖之中。
坐在办公室灯光下的季贤臣望着电脑发愣。他再也没有激情为袁老板声名远播去敲击键盘了。如今袁老板已经功德园满功成名就,他需要更高层次的谋臣了。季贤臣现在真不希望他官升一级,只盼望他仍然回到清源来掌控全局。想到这儿,他多想给袁老板打个电话,可是要通了袁老板自己该说些什么呢?总不能直通通地说纪承续拒绝自己入内听清源电视台发射设备被炸一案分析汇报会吧?
他只好点击开了电子信箱,他重温了一遍肖琳琳发给自己的几乎可以背诵下的那封信。当他试图再输入密码打开附件,又一次被告之曰“输入的密码不正确”时,他从这封信里获得的不再是甜蜜的回忆与温馨的感受……
第二天,纪承续把公安局长邹于飞叫到办公室,没有叫他坐,劈头一句话就是:“你们查没查清李万国为什么自虐翻供,这肯定是你内部的人受到谁的指令给他通风报信他才来这么一手。还有,方诺亚明明追赶真正炸毁发射机的罪犯——这罪犯就是处心积虑地企图嫁祸于方诺亚,籍此将方诺亚置于死地,你们的鹿东方怎么反倒去抓他,怎么那么巧,巧得好像专门守候着等的就是那一刻,这些你都必须在很短的时间里弄清楚。”
邹于飞第一次碰到这么凌厉的工作节奏,还有……态度,极不自然,说:我问过鹿东方,他说他接到110报警服务台指令,于是就冲上警车迅疾赶了去……
纪承续生气了,说:“你呀于飞同志,自格要好好动动脑子,你的脑子长在你自己的脖子上嘛,怎么别人怎么说你就怎么办?”
几句话说得邹于飞脸上涨成紫色一片。他不敢小看这个年轻的博士生市委副书记了,这个被称之为新生代的领军人物厉害,新就新在他的观念他的作派他的行为方式他的评判人与事的标准与众不同。要想跟上他的步子的确很难。
打发走了邹于飞,纪承续要通了李言周:“你与汤世铭同志到了医院吗?肖琳琳同志情况现在怎么样?言周,我们都必须尽一切努力挽救她,让她从心灵的黑暗中走出来。她是我们清源人民另一种类型的英雄!”
已经来到市一医肖琳琳病房的李言周合上手机,悄声对汤世铭说:“纪书记命令我们想尽一切办法拯救肖琳琳。一会我们再找找院长,传达纪书记的指示。这儿再不行就送她到北京或上海大医院去。”
汤世铭点点头。
肖琳琳的病房里,看护她的非院方护理人员中,除夏季肖琳琳的母亲外,又多了一个范晓璐。她是带着赎罪的心理来的,她曲解了肖琳琳与夏季走到一起的事情真相——她到底弄清楚了夏季与肖琳琳所谓结合的根根梢梢,她居然扇了肖琳琳一耳光,肖琳琳可是个病人啊!自己怎么就下得了手?中间她怯生生地来过几次——她怕夏季不会原谅她,她也怕肖琳琳的母亲不会原谅她。事实上,夏季从中看出胖妞对自己的一片真情,不可能对她耿耿于怀。至于肖琳琳的母亲,农村人的那种质朴与厚道,贤妻良母型的品格都叫她感动得热泪涌流。肖琳琳的母亲叹了一口气对汤世铭的爱人说:“这都是命,我不怪那姑娘。夏季这么丑她还爱着他,心眼好啊。”得到了他们的谅解。她来得越发勤了,端屎端尿,擦洗身子,喂水喂药,她都抢着干,仿佛姐姐对妹妹一片真情。
李言周与汤世铭来到病房时,胖妞正在给肖琳琳喂饭。琳琳的母亲不停地抚摸着女儿的额头,喃喃地祈祷神灵:“菩萨您保佑我女儿醒过来呀,我天天为您烧香磕头……”
夏季则默默地坐在门口,担负着肖琳琳守护神的职责,他低垂着头,一脸愁苦。李言周与汤世铭他们多次来这儿看望肖琳琳,室内的几个人都是熟悉的,所以大伙见他俩进来并没太多的动静。
李言周汤世铭呢,简短地与几个人打过招呼后,就径直来到肖琳琳身边。肖琳琳脸色较之以往,有些红润了,除此之外,一切依旧。
从病房出来,他俩找到了院长办公室,提出需不需要转院?院长很恳切地说病人最好不要转来转去,要相信我们会全力以赴——事实上我一直全力以赴医治她。我们一天一次向全国各大医院著名专家教授求助,他们均给予了详尽的指点,现在正按照新的药方给她服用。啊——对了,昨天我们还向北京的一位著名精神病治疗专家通过电话,他听了我们对于肖琳琳病情的报告,你们猜他怎么说?
“怎么说?”
院长一脸满有把握的笑,说:“他说范晓璐打了肖琳琳一耳光打得好。”
李汤二人想发发脾气,这个院长是不是也“神经”了,二人都懒得答他的腔,让他自己说出这其中的奥妙。
果然兴致很好的院长到底忍不住继续说下去:“那位专家说,你可能知道范进中举的故事,范进中举后很是疯癫了一阵子,就是他岳父一耳光把他打醒的。肖琳琳有了胖妞的一巴掌,这就激活了她身体的潜能,只要她一醒过来就会回到正常人的思维模式里!”
“真的?那么近两天她能清醒过来吗?”李言周汤世铭虽然半信半疑,还是忍不住这样问道。
“通过新的药物治疗,估计很快就会出现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