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冰的隆冬倏忽而过,眨眼工夫就是春天了。
在过去的这个冬天,孙叔敖每日披星戴月,从不敢懈怠。先是在全国清丈田亩,接着剖漆专卖,国家广收其税以充三金之府。冰天雪地、朔风怒吼之时,他又率各有司官吏,巡视各地赈灾情况。
至于虞季抢夺民女一案,查证确实,只待按法惩处。审讯潘鬻一事,却没有任何进展。襄老盗妻之恨,暂时亦没有得到处理。这些都郁结在孙叔敖的心里。
冬去春来,出火祭仪也快到了,这是一桩举国大事。这一日,孙叔敖拟就奏章,决定请大王早早确定下来。清丈田亩进展一事,孙叔敖也想面奏大王知晓。申时刚过,孙叔敖匆匆赶到王城,取出印玺令司阍验看,进了茅门,就有宫正庶子迎了出来,领着孙叔敖到路寝候着。
这时庄王正在凤阳宫用膳。许姬百般逢迎,斟酒、盛饭、布菜都殷殷而为。庄王用餐毕,庶子前来奏禀:“令尹觐见大王。”
庄王正欲出宫,许姬却叫道:“大王,臣妾请大王做主!”庄王回身,愕然而视。
“蘅芷,快拿出来,请大王过目。”
蘅芷闻言,盈盈移步上前,手里托着一件褐色单襦。这件衣衫庄王很眼熟,一时却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只见蘅芷轻轻将单襦揭开,里面是一支飞凤步摇。
“哦,这不是爱妃头上那只步摇吗?总算找到了!”
“算是物归原主了,可是臣妾到底意难平啊,大王!”许姬掩面悲泣。
“哦,爱卿何意呢?”
“当初大王靖乱斗氏,大宴群臣,胸襟开阔,能够放那无耻之徒一马。如今再不能……”
“爱妃知贼人为谁?”
“妾以为这个……当是令尹所为。令尹如果贪色,则对臣妾图谋不轨;若是贪财,则有损人臣大节。我王再不能纵容不理,定当严惩才是,不然何以正朝纲、清政风、化万民?”
庄王平心静气地问道:“爱妃不必难过。你处于深宫之中,这支步摇丢几个月了,是怎么回到你手上的呢?”
“这话说来就长了。”许姬早将说辞背得滚瓜烂熟,说起来不慌不乱、头绪顺畅,“自那日失了步摇后,臣妾虽亲见孙卿拾得,又怕有误,岂能当儿戏?故令宫正庶子交代护卫后宫的人,不使宫中之物流出宫外。”
“果然抓住了拾得步摇的人?那么究竟是怎么失而复得的呢?”
“说来还真有几分曲折离奇哩。”
“哦!说来听听。”庄王来了些许兴趣。
“养将军辖下一名小校率兵丁进宫当值,在来时见到几个乞丐样的人藏藏掖掖,样子十分可疑,遂猛喝一声道:‘将这些狗盗鼠窃之徒抓住,审问一番!’那些人闻声,像没头苍蝇似的逃窜而去。一个老年乞子跑得不快,被兵丁捉住,从他身上搜出这件褐色单襦。那小校将这件单襦拿在手里翻看,见里面竟藏着我的步摇。小校讯问后,知是从令尹府中盗出的。小校怕丐子信口诬陷人,就叫他领着指认门庭,到那儿一看,果真是令尹的府邸。”
“如若确系孙卿所为,依爱妃所见,其所重者色耶财耶?”
“照臣妾看来,令尹有色心而没色胆,有财心而见机作也。步摇乃赤金珠宝铸成,值钱百金。”
“你叫寡人做主,你意欲何为呢?”
“召集臣僚,大王当众严词责之,罚俸三月。”
庄王沉吟有顷,道:“此事不可闻风就是雨,爱卿也不必操之太急。我伺机再作区处吧。”
庄王忖道:这件事中间拐了好几道弯儿,而且都是口耳相转,恐怕会有误。譬如行军时前驱向后传令,传到最后“虎”也会变成“鼠”。许姬一人所言,岂能全信?
“大王,这步摇又回到了臣妾手里,是真的吧?这件褐衣乃孙卿平素所穿,也是真的吧?”
许姬本以为庄王听了她的奏禀,看到失而复得的实物,定会雷霆震怒,想不到他不痛不痒地说了几句话,就此作罢。若是樊姬,他也会是这样的态度吗?许姬悲从中来,呜咽着说:“妾本不应以此小事来打搅大王,但是别人侮慢妾、占有妾之物都是小事,妾只怕坏了朝廷的纲纪!”
庄王被激起了怒火,从壁上拨出长剑,寒光一闪,窗幔已被挥去一半:“果有此事,我必严惩!”宫正庶子看到此景,暗与许姬相视而笑。
路寝灯火明亮,孙叔敖一见庄王驾到,急忙长跪行礼。
“爱卿免礼。赐坐!”宫宰胥隗赶紧过去,照拂孙叔敖坐在锦垫上。
“臣谢坐!出火祭仪即至,臣已列出奏章,请大王圣裁。”
胥隗接过,呈送于庄王。庄王览后赞道:“纲目清楚,调遣得当,善哉!”
孙叔敖再拜称谢道:“大王褒奖,臣不敢当!”孙叔敖再奏时,庄王已神游天外,那夜亲眼所见的孙叔敖视财如命的模样、许姬失而复得的步摇,一起跳将出来,搅乱了他的心境。他挥挥手道:“时辰不早了,卿劳累了一日,该喘口气了。几日后朝廷于云梦泽举行出火祭仪,卿又该未明求衣、日旰忘食了。”
孙叔敖虽然感到大王有异,却不知为何,只得告退。
季春三月,艳阳高照,窝了一个冬天的军民人等无不觉得天地澄澈,山野辽阔。郢都外的官道上,怒马高车朝云梦深处飞驰而去。此次庄王所乘玉路乃皇舆,轮高九尺,车前的龙首栩栩如生,宝玉点睛,赤金勾鳞,车室罗缦轻扬,内可容十余人。
太傅虞丘率众开道。虽然他表面看起来整其衣冠、尊其瞻视,但其内心翻江倒海,痛苦万分。虞季抢夺民女一案已尘埃落定,虞季被黜为庶人,永不叙用。
那日早朝,孙叔敖出班上奏,并言道:“依《循吏法》,虞季当斩首示众!但此事既已惊动娘娘,还请大王圣裁。”
此言一出,众臣议论纷纷。
屈巫首先跨出班来嚷道:“不可!不可!我王应念其父有功于朝廷,从轻发落。切莫让满朝大臣心寒!”
左尹公子婴齐想起虞丘荐拔之恩,奏道:“大王,法令不必尽酌于古,要以必行。太傅前二子皆亡故,唯余此子,大王忍心杀他吗?”
右尹公子侧也求情道:“大王,虞太傅公忠为国,报效朝廷日久,还望我王法外施恩。当初斗逆谋反,当诛九族,大王仁慈,不是就将箴尹斗大人无罪赦免,官复原职了么?”
斗更生气得直冒青烟,正待出班驳斥,不料一人抢先出班,昂然奏道:“非也!你们三人怎么语言轻狂?有功必赏,有罪必罚,则为善者日进,为恶者日止。”众人视之,乃环列之尹养由基。他到底是武将,言语铿锵有力。
虞丘踉跄出班,扑通一声跪到丹墀下,老泪纵横地道:“大王,微臣有罪!望大王以国法为重。乱国法度,遗患百世,祸及楚国千秋大业,坏我王盖世英名,微臣担当不起呀……”虞丘声音喑哑,几欲气绝。虞季被收才几日工夫,虞丘已经面目憔悴,好像暮年已至,将为黄泉路上客了。
庄王沉吟有顷,道:“众卿所奏,理法俱备,然法贵止奸,不在过酷。寡人念虞丘忠心耿耿、勤勉于国事,决定将虞季黜为庶人,永不叙用!虞卿罚俸三月!从今以后,不准再议此事!”
散朝时屈巫凑近虞丘,愤愤不平地说:“太傅追悔斯时乎?当初你赞他为大贤,亲迎其入都,他念你的恩德吗?唉,徒承海岳之恩,未有涓埃之益,反成千钧之仇!”
虞丘想起这些,突然夺过乘驭手中的鞭子,啪啪几声,马儿背上顿时出现几道血痕。
酉时,车驾已至云梦深处。一行人马用过夕餐,于水边洗去尘垢,秉兰熏香,肃穆凝神。养由基将军亲自护驾,庄王出了修幕,携众嫔妃来到筑有高坛的空旷之地。高坛周围黑压压的,站满了文武百官、兵丁杂役,人人手持一豆灯火,肃然而待。坛后茂树冲天,树枝间无数灯火照彻夜空。坛上摆着牛羊豕三牲齐备的太牢,祝融神像怒目圆睁,摄人魂魄。
身披红袍的火正跨上高坛一角,高声说道:“时辰到!请大王率众臣礼敬神明!”
庄王率群臣至火神祝融神像前,虔诚膜拜,朗声颂道:“我祖高辛氏火正,在世化民,升天为神,垂怜赤子,福佑兆民。德被四海兮享我太牢,无日弗思兮心之煎煎。继春兰兮秋菊,万世持恒兮终古不迁!”
“燎火!”随着火正一声呼号,九九八十一名手持火把的燎火者齐声呐喊,然后朝四面八方奔去。顷刻间,大火升腾而起,乘风顺势,照彻天宇,众人一起雀跃欢呼。随即高坛处乐师叩钟调磬,金石轰鸣,震动旷野。应和着乐声,一队队戴羽涂血、绛衣飘飘、若神若灵的巫觋舞步而出。女巫起舞,姿态优美,旋若飞龙,进如惊鸿,转似流波。女巫舞毕,男觋继舞。男觋头冠长羽,身布重鳞,双耳珥蛇,左手操青蛇,右手擒赤蛇,左足踏月,右足蹬日,胯下乘龙,舞得罡风呼啸,翻云搅雾,让人看得神思渺渺,恍若梦中。
巫觋舞毕,百戏上演。乐长优孟率众伶人各逞其能,吞刀吐火,呵气出云,伸手飞鸟出,缩袖大蛇现。众人看得呆了,不禁齐声呼喊:“优孟再来一个!优孟再来一个!”优孟拱手朝众人笑笑,高声说道:“好吧!我就来一个飞物归来。不过我得把话说到前头,表演这个,须得一人配合方可。大王与娘娘都在这儿,请你们做个见证,小人找了哪位大人配合,那位大人不许恼,可否?”庄王兴趣盎然地笑道:“寡人与众人同乐,就算找到寡人与娘娘,我们也不推辞。优孟,拿出你的绝技来!如果惊乎四座,寡人定有赏赐!”优孟叩头谢恩,然后高声说道:“小人这就表演飞物归来,博各位大人一笑!”说罢,他随手抛出一件锦绣之物。还没等众人看清楚,那物件就又落到优孟手里。只见那物件上下左右翻飞,旋转如花,优孟似遁形了一般。正待众人想看个明白之时,优孟忽然现身,将那物件朝空中一甩,喊道:“去吧!”那物件倏地不见了。优孟卖起关子,愁眉苦脸地疾步跑入人群中,东瞧西看,寻觅了一阵子,猛地向屈巫身上一探手,扯出一个物件来。优孟高举着那物件,得意洋洋地说道:“这不就是吗?”
众人皆十分惊讶,那花团锦簇的东西明明被抛到空中去了,怎么会跑到观看表演的大臣身上?突然一个须发皆白的将军奔了过去,一把抢过那个物件,挥拳就朝屈巫打去。众人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原来那老将军竟是连尹襄老。只听襄老愤愤地骂道:“你这个不顾官箴体统的东西!老夫要打死你,大不了拿我这条老命来偿!”
“都住手!成何体统,竟当着大王与娘娘的面大打出手!”孙叔敖紧蹙眉头喝道,“有什么过节,不能奏禀大王吗?”
两人扭打成一团,庄王看得莫明其妙,听着襄老的骂声,才渐渐看出了点名堂,遂大喝道:“都不许撒野!到寡人面前说个清楚!”
二人哪敢抗旨,气咻咻地来到庄王驻跸的修幕里。庄王吩咐樊姬与宫娥暂避,并传旨令尹孙叔敖也来见驾。
在亮如白昼的灯火中,只见屈巫头上的切云冠被扯掉了一截,另一截歪到了耳朵边,俊朗的脸上淤血斑斑,身上的袍子零乱不堪。再看襄老,虽然衣冠不整,却不像屈巫那般狼狈,只是气得须发抖个不停。
两人见了庄王,跪倒在地。“大王,你要替微臣做主呀!”襄老悲愤难抑,叩头如捣蒜。屈巫也不甘落后,仗着素受大王宠信,咬牙切齿地道:“大王,臣无故遭此横祸!他竟敢当众殴打臣子,历览前朝数百载,还没有过此例!”
“襄老,”庄王厉声叫道,“你为何下此毒手,殴打屈卿?”
“大王,小臣打他还是轻的。如果不是大王在场,小臣就要结果他的性命。他他他……实属无耻败类。设诡计,盗人妻,这恨这仇,我与他不共戴天!”
“你血口喷人!摇唇鼓舌,擅生是非!”屈巫色厉内荏地大叫道。
“你说屈卿盗人妻,你有何凭证呀?”庄王很是惊讶。
襄老猛地掏出那件优孟从屈巫身上取得的物件,呈到庄王面前道:“大王,这是拙荆夏姬的亵衣碧罗襦。小臣随潘将军破舒之时,屈巫买通敝府仆人,与夏姬勾搭成奸。小贱人把碧罗襦赠给屈巫做信物,屈巫时刻不离身。这就是证据!大王,此种败坏臣道的贼子,如果不严惩,何以正朝纲?”
庄王心下洞若观火,厉声道:“屈卿,襄老所言可属实吗?”
屈巫一见那碧罗襦,脸色刷地变得惨白:“这个……这个……他构陷于人!大王切莫听他胡言乱语!”
“若有一字浮言,小臣甘愿被灭九族。小臣府中的仆人栾胥与丫鬟娥姑均可作证!”
庄王确信襄老所言句句是实,亦知襄老断定屈巫会把碧罗襦带在身上,便嘱托优孟如此这般弄到证据。“孙卿,你都看到了,此事该如何裁处?”
孙叔敖整整衣袂,正色说道:“襄老刚肠疾恶,轻肆直言,非无事生非以讹人者。行不端者,乃屈大人也。”
“大人且莫偏袒他人!”屈巫争辩道。
“非也!”孙叔敖不气不恼,照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屈大人既然自寻其灾,不惩处不足以儆戒他人。臣以为,屈大人败臣道、伤风化、坏臣节,必诏告全国,让各级官吏以为鉴戒,罚没采邑三百亩。这惩罚还算是轻的,重则当杖脊一百,罢黜其职,逐出都城!”
在屈巫看来,孙叔敖是挟嫌报复,逮着机会将他玩于股掌之中,遂嘟囔道:“要杀要剐来个痛快!”
庄王怒喝道:“放肆!令尹之言句句在理,字字合法。寡人念你初犯,按令尹所言,从轻处置吧!”
“襄老以为如何呢?”庄王关切地询问襄老。
“既然大王与令尹已经发话了,微臣也就吃个哑巴亏算了。不过我把狠话说到前头,如果他还心怀觊觎,做出苟且之事,那我就先斩了他,再请大王治罪!”
屈巫气呼呼地离开修幕,走到黑黝黝的旷野里。虽然有冰凉的夜风吹来,但他浑身仍如烈火焚烧。此时已是亥时,残存的余火星星点点,间或传来三两声如泣如诉的猿啼,四野神秘诡异。好在大臣们的临时驿舍围着庄王的修幕,又有宿卫在走动巡查,让这里有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大臣们的临时驿舍,大部分都是自带的轩车。轩车宽敞,上有顶盖,周有壁围,或坐或卧,两皆相宜,只需将被衾铺展开来,即可睡眠。
这时太傅虞丘并没有入睡,他就着灯火,心不在焉地翻拣着竹简。女侍跪在旁边,给他轻捶双腿。虞丘好像在等什么人。果然,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传来,随即响起轻声的问候:“太傅尚未入眠么?”
“哦,是屈大人!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没瞌睡?来来来!”虞丘立即起身,并令侍女去另一乘车上。
屈巫登上车来,开口就骂:“无端叫那个老匹夫羞辱了一番,又被大王训斥!这也罢了,君父训骂,皆是天恩嘛!不合那个乡巴佬又教训了我一番,还启奏大王将老匹夫无端猜忌下官的丑事诏告全国,且稽没采邑三百亩!要不是怕惊动大王,我真要拔出剑来,结果了那个老匹夫!”
“嗬嗬!屈大人到底血气方刚,难忍一时之气。照我看来,此时怪不得别人,只怪令尹不该将男女私情看得太重。当初太平宴上有大臣暗地里调戏许姬,大王都不以为意,令尹怎么视一羽为千钧?当然,这也怪不得令尹,他要为朝廷刷新吏治,开一代新风嘛!”
屈巫本想找太傅诉说心中的烦闷,讨教一番,想不到这个老滑头仍然刀切豆腐两面光。他心里气恼,硬冲冲地讥讽道:“大人的公子被乡巴佬整得惨不忍睹,太傅当颂他奉法如天才是呀!”
虞丘脸上的肌肉抖动了一下,喟叹道:“那是他咎由自取。不说他了,老夫劝大人还是忍了吧。”
“太傅有所不知,这明明是那个乡巴佬设的圈套,是他使鬼蜮伎俩,才有这场小小的风波。”
“哦,此话怎讲?”
“晚生早就听说,那老杀才专门找过乡巴佬,求他为其做主。出火祭仪之际,我又亲眼见到老杀才缠着乡巴佬。乡巴佬眉头紧锁,附耳对老杀才交代什么。稍后老杀才找到优孟,一个长揖到地。我当时还惊讶,好歹是有军阶的人,怎么对一个不入流的芥末乐长毕恭毕敬?我当时根本没放在心上……”
“大人不必细说,我已经明白了,是令尹大人授意襄老去找优孟先生,才使大人遭到了不白之冤。”虞丘心里道:“你也太孟浪大意了,着实活该!”嘴里却安慰道:“这事儿也算不得什么,大王一直宠信大人,令尹就是想痛下杀手,又如之奈何?官照样当着,朝廷的俸禄照样拿着。籍没几亩田,也就是拔掉几根汗毛而已。”
“我心不平啊太傅!他任令尹以来,怎么就专门与朝中的大臣作对?我已经被罚没采邑两次了。加上他厉行什么《仆区法》与清丈田亩,我损失了多少田地?太傅又损失了多少田地?”说到此处,屈巫略一沉吟,索性一语点透道:“单清丈田地一桩,我就得损失上千畛。大人怕是不止这个数吧?此人不去,我与太傅就无一日之宁。”
“呃,这个……宁乎哉宁也!不做非分之事,恪守为臣之道,怎么会不宁呢?”
屈巫最看不得虞丘巧言令色、包藏祸心的做派,遂反唇相讥道:“太傅高风亮节,彪炳千秋,卑职哪能比得上呢?可惜我府上没能养那么一批异能奇才的门客,来无影去无踪,连凶兽随兕都能寻得到……”
“你你你……”几句狠毒的话戳到了虞丘的痛处,虞丘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再也稳不住神了,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休得听信别人大放厥词,诬陷老夫!老夫身正不怕影子斜!”
“太傅是个绝顶聪明的人,知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道理。既然做得了初一,怎么就做不来十五呢?只要乡巴佬还在这个位子上,我们就休想过安生日子!一旦潘鬻说出什么来,恐怕我们都是罾网里的鱼,谁也跑不了!”说罢他起身昂然欲去。虞丘赶紧一把将他拉住,道:“大人到底年轻气盛,几句话就烈焰灼胸。依你之见,如之奈何呢?”
屈巫冷笑一声道:“老大人足智多谋,恐怕早就成竹在胸了。如需我出力献智,我怎会袖手旁观呢?”这话分明是在向虞太傅求教了。
“唉,”虞丘道,“令尹行出于众,闻所未闻。我欲将小女许配其儿,他却与一介村夫结为姻亲。后来听说,那村夫的儿子是朝廷三金之府的库兵。库兵算什么?只有偷儿喜欢结交这类人,好与之里应外合,相机行窃。当然,最高兴的恐怕是令尹府上的家人了。听说那个叫什么孙归生的仆人手脚就不干净。莫非他要里应外合,做下盗窃府库的丑事来么?这不是要弄得令尹下不来台吗?岂止如此而已,恐怕会有杀头之祸哟!”
这是再明白不过的暗示,屈巫哪有不知之理?想到许姬步摇失而复得之事,他说道:“如若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尚须太傅门客中人相帮一二。”
“大人若有事,尽可直接找我府上的家臣。”虞丘心里哂笑道:老夫岂能亲自出面?虚虚实实提示于你,何怕日后事发攀咬上老夫?老夫只能暗中助你一臂之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