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兄,没想到咱俩再次见面竟然是用这种方式,”关成羽给韩仲春解下缠在眼睛上的黑布条,冲杨武一笑,“怎么搞的,韩队长的脸怎么是茄子色?”“姓关的,你少来这套!”没等杨武说话,韩仲春忽地跳过来,脸色由茄子变成了萝卜,“你他妈的还是不是男人,你他妈的竟然用这种下三滥手段……”一瞪脸色冷峻的关成羽,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萎靡下来,“成羽兄,那什么……没事儿,不关武子的事儿,我的脸色那是憋的,刚才嘴里含着一块石头呢……成羽兄,咱们还是不要啰嗦了,你找我上山有什么事情吩咐?”
“嗳,别说什么吩咐,”关成羽重新换了一副笑脸,“应该是相求,兄弟有事儿相求仲春兄啊。”
“慢着,让我猜猜,”韩仲春偷眼一瞥杨武,“给武子报仇?可是我没有抓到武子啊……这不算。给汉兴报仇?那不关我的事儿啊……”
“别猜了,”关成羽摸着韩仲春的肩膀将他按在椅子上,“我想让你帮我引一个人出来。”
“谁?魏震源?不会吧,我根本就没跟他照过面儿,当初我带人去三盛楼抓他,可是他跑了,我丢下好几个兄弟的性命……”
“不要跟我打马虎眼,”关成羽将一根指头在嘴唇边摇了摇,“我说的是谁你应该知道。”
“成羽兄,难啊……”韩仲春的脸上泛出痛苦的表情,“你想,吉永太郎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会听我的?”
“会,”关成羽胸有成竹地点了点头,“这事儿在别人身上也许很难,可是在你的身上简单得很,你有的是办法让他出来。”
“这……关键是去哪里了,”韩仲春愁眉苦脸地望着关成羽,“来崂山?”
“不,”关成羽摇了摇头,“你办不了这样的事情,我不会强人所难。我只是想……”
“先别着急……”韩仲春瞅了瞅倚在门边打哈欠的杨武,轻声说,“我想先见见我儿子。”杨武哼了一声:“做买卖这是?你说了算还是我们说了算?”臧大勇拉杨武走了出去:“武哥,你果然是绑架了韩仲春的儿子?”杨武不屑地嗤了一下鼻子:“不行吗?老子不这么办,韩尖嘴儿会乖乖地让我绑?你不要问我了,我把事情都告诉大哥了,有什么意见你去找大哥。”臧大勇笑了笑:“武哥你别误会,我只是随便问问……”“好了,我累了,想回去睡觉,有什么事情让大哥过去找我。”杨武甩一下手里的褂子,晃着膀子往山下走。
喇嘛跟了出来:“武哥,我跟你一起走,有些事儿我得跟你商量商量。”
传灯也跟了上来:“我也走!听武哥讲故事去……武哥,这些日子没见着你,好好跟兄弟聊聊。”
杨武走了几步,站住了:“你来的时候没跟老爷子打声招呼吗?”
传灯笑道:“不用打,我爹知道。老早以前他就同意我上山呢……可惜忘记带那把大刀了,我爹答应传给我了。”
喇嘛悻悻地跟了一句:“你没问问咱爹,我到底能不能姓徐,我到底可不可以叫徐汉杰?”
传灯搂着喇嘛的脖子,一把将他带了个趔趄:“你姓个鸡巴!等着吧,等你死了,我把你的墓碑刻上,徐汉杰。”
喇嘛站住不动了,两眼望着被枫叶染红的群山,眼圈幽幽地红了,感觉自己就像那些被秋风刮着的落叶,没有方向地飘。
臧大勇望着哥儿仨的背影,笑着摇摇头,转身回了聚义厅。
“仲春兄请放心,现在你的儿子很安全,武子不是个浑人,他很喜欢孩子,上次他还捎信回来,说你儿子很可爱……”看一眼红着眼圈都韩仲春,关成羽打住了,“仲春兄有什么想法?”韩仲春用力眨巴两下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臧大勇:“小臧,你还记得我吗?咱们当年一起在码头……”“哪能不记得呢?”臧大勇过来给韩仲春倒了一杯水,“当年你是威风得很,一个人把好几个欺负咱穷哥们儿的坏蛋全打跑了呢。呵呵,韩队长,我真没想到以后你会走这么一条路,当初我以为你是一个真正的爷们儿呢。”“是不是爷们儿,那得看他做的是什么样的事情,”韩仲春的声音干巴巴的,就像被烈日暴晒过的木头,“比如,这次我为了民族大义,舍生忘死将吉永太郎引出来……”“哈哈,仲春兄有点儿意思,”关成羽冲臧大勇使了一个眼色,沉声道,“去年傍年根的时候,你带着山田小鬼子去黄家庄抓抗战分子,人没抓到,你们放火烧了整个村子,山田还当场强奸了一个怀孕的妇女,这也叫民族大义?今年春天,你和吉永太郎带人去石门崖扫荡,吉永太郎亲手架着机关枪朝人群扫射,你带着你的手下把跑出来的几个妇女当场枪杀,这也叫民族大义?前几天,又是你和山田……”“别说啦!”韩仲春脸上的冷汗刷刷地往脖子下面淌,“一句话,杀我还是留我一条命?”
“你说呢?”关成羽不动声色。
“你不会杀我吧?”韩仲春的眼珠子受惊的鱼一般在眼眶里乱碰,“你不会杀我的,不然,武子在青岛就处决我了……”
“你说对了,”关成羽眯眼一笑,“刚才那些话我是给你提个醒,你犯下的罪行,杀你一百次都够了,之所以不杀你,是想让你立功赎罪,重新做人!好好回答我,你有没有把握在最短的时间里把吉永太郎给我引到麦岛大集上?”
“没问题,没问题……”韩仲春鸡啄米似的点头,“我有绝对的把握!”
“你是知道的,”关成羽沉稳地说,“吉永喜欢咱中国的古董,你可以……”
“我明白了!”韩仲春的眼睛一亮,“我就说我在麦岛大集上发现了一件好古董,自己拿不定主意,让他亲自去看。”
“对,这也是我的意思。”
“只是……”韩仲春沉吟片刻,开口道,“到时候他带很多人过去怎么办?”
“这你就不用管了。”
“那行!”韩仲春咧开大嘴笑了,“我这就下山?回去晚了怕吉永小鬼子知道我来过崂山,他很警醒的。”
“给我个期限,我不可能等上你一年半载。”
“期限?”韩仲春翻了一个白眼,“成羽兄你太不了解我了吧?我比你还着急!难道我就不想早一天抱回自己的孩子?”
“期限是必须的,”关成羽闷声道,“最迟一个月,晚了我撕票。”
“那好吧,”韩仲春舔了舔肿胀不堪的嘴唇,“我尽量在这个月底把事儿办了。到时候我怎么跟你们联系?”
关成羽拉韩仲春起来,用一块破毛巾给他打扑两下满是泥水的衣服:“你可以去翁村找钱老三,钱老三你是认识的。我警告你,万一钱老三出了事儿,那就是你干的,下次再找到你就不是这个待遇了。”韩仲春刚刚恢复正常的脸色又变成了茄子色:“我傻呀?都到这般时候了,你怎么还这样考虑我?”关成羽微微一笑:“因为我想了很多,”抬手拍拍韩仲春刀背一般削瘦的肩膀,正色道,“我记得当初你亲口对我说过,小鬼子在咱中国人的土地上耀武扬威,是个中国人就应该拿起枪跟他们斗争,可是你以后当了汉奸,所以,我不相信你。我还记得当初我去法场救小臧,你带着汉奸围追我们,朝我开枪,甚至还动用了手雷……哈哈,你怎么能够让我相信你呢?”
“别这样,别这样,”韩仲春拿下关成羽摸着他肩膀的手,尴尬地笑,“我知道你已经成竹在胸,我是你手里的一只死耗子。”
“明白就好。不跟你啰嗦了,”关成羽冲门口努了努嘴,“走吧,做事儿的时候谨慎着点儿。”
“我知道,”韩仲春从口袋里摸出一把梳子,仔细地梳理了几下头发,揣起梳子,啪地冲关成羽打了一个立正,“告辞!”
韩仲春一走,臧大勇坐过来,若有所思地说:“咱们是不是应该派一个兄弟时刻盯着他?”
关成羽冷笑道:“不必。”
臧大勇看了关成羽一会儿,颔首笑了:“你算是把他给研究透了。”
关成羽没有应声,默默走到窗前,棉桃般厚实的晚霞将他的脸膛映照得更红了。看样子杨武对我参加共产党很不满意,关成羽望着满山红叶静静地想,刚才他的脸色分明是在向我表达他的愤懑……怎么向他解释呢?关成羽的手不自觉地摸上了挂在腰间的棋子,他是个浪荡惯了的人,他不想受任何组织的约束,他是不会听我跟他讲那些共产党的主张和道理的,讲不好就弄僵了……我不能,也不想再失去这样一个好兄弟。回想起跟杨武在一起的那些岁月,关成羽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揉捏着,酸楚、疼痛、温暖一起来。很小的时候,我们一起在前海一带浪迹江湖,再次见面后我们成了生死与共的把兄弟,抢山头、杀鬼子、除汉奸,他丢掉了一条胳膊,他的哥哥是我亲眼看着死的……关成羽感觉自己的眼圈发热,似乎有眼泪流了出来,胸口憋闷,用力出了一口气。暂时先这样吧,关成羽咬咬牙打定了主意,找个机会我带他一起去给杨文和汉兴上坟,引导他,只有明确自己的主张,并且有了坚强的后盾才能给自己的亲人报仇,然后慢慢开导他,相信他逐渐会接受我的意见的。想到这里,关成羽回头对臧大勇说声“我去看看杨武”,打开门走了出去。
杨武斜躺在西山秧子房的一个大炕上,听喇嘛脸红脖子粗地跟传灯嚷嚷:“当初在东北的时候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说,喇嘛,放心,等咱们安全地回到青岛,我一准儿央求我爹让你姓徐,大号就叫徐汉杰。回山东的路上,你还一口一个汉杰地喊我,结果呢?结果你在家呆了好几个月,竟然还没有办成这事儿,我依旧就这么没名没姓地漂着!刚才你竟然还说等我死了……呸呸,谁死?谁先死还不一定呢!我徐汉杰命大,当年闯荡江湖的时候我没死,去年在东北的时候……”“吵吵你娘那条大腿呀,”传灯同样红了脸,“我说过不让你姓徐了吗?我有那么大的本事?你知道不,我爹很讲究的,他不发话,我唠叨个鸡巴?你还一口一个死,来来来,你死给我看!”
“嘿嘿,这俩家伙好玩儿,”杨武支起身子,用手捅捅喇嘛的腰,“你他妈是个爷们儿不?跟他打呀。”
“我不傻,”喇嘛忿忿地横了传灯一眼,“他嘻嘻哈哈办真事儿,捞着我,他就下死把儿。”
“还是你学艺不精,”杨武又戳戳传灯的腰,“你也别跟他生气,直接拖出去‘练’他。”
“我哪敢?”传灯哼了一声,“上山的路上他吓唬我呢,他说他现在是我的上司,大哥答应他当营副呢,算是二当家的……”
“打住!”杨武的鼻孔猛然张大了,“谁再跟我提这事儿,当心我砸他个狗血喷头!”
“砸谁个狗血喷头呀?”门帘一掀,关成羽笑眯眯地进来了,“哥儿仨聊得挺欢嘛,这是在骂哪个?”
杨武斜眼一瞥关成羽,怏怏地躺下,拉过被子盖住了脑袋。关成羽笑笑,蹁腿上炕,拿过杨武的烟袋给自己挖了一锅烟,划根火柴讪讪地点上,轻拍杨武的被子一把:“起来,别跟个孩子似的。”杨武忽地坐了起来:“你真的参加了共产党?”
“真的,”关成羽不想提这个话题,岔话道,“咱俩得有一个多月没见着了吧?”
“回答我。”
“对,我参加了共产党。”关成羽笑道。
“咱们的队伍也归了共产党?”
“对,也归了共产党。”
“咱们败家了……”杨武重新躺下,“你拿我们这些出生入死的兄弟当了你的棋子。”
关成羽噎了一下,讪讪地将烟袋丢到烟笸箩里,拍打两下手,静静地瞅着杨武:“我没有败家,我也没有拿弟兄们当棋子,相反,我在让这个家兴旺发达,我在让弟兄们走一条金光大道。武子,本来我暂时不想对你解释这事儿,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不得不跟你唠叨两句……”摸出自己的卷烟,丢给杨武一根,帮他点上,继续说,“你了解不了解共产党?可以说,你不了解。共产党并不是像外面传说的那样,青面獠牙,欺男霸女,共产共妻……”
“我不是棉花耳朵,”杨武冲天喷了一口烟,“共产党是好是坏于我杨武没有关系,我杨武只是不想参加什么组织,我杨武不想被别人当成木偶用线牵着。大哥,原谅我对你的态度,杨武拿你当大哥对待才这样跟你说话的……好,既然你已经做了你想做的事情,我也没有什么话可说了。这样,”杨武顿了好长时间才说,“我记得以前你对我说过要去炸平了俾斯麦兵营,我跟你去!还有,杀吉永太郎的时候,我也跟你一起去。置于什么周五常之类的小事儿,我就不帮你了。我想下山……你不要用那种眼光看着我,我不是张彪,我永远不当汉奸!老子是个堂堂正正的中国爷们儿。我下山的目的不是跟你对着干,我想干我自己的,赤条条来赤条条去,痛痛快快地杀鬼子,活它一个逍遥自在!”
杨武把这些话说完,长长地吐一口烟,把两眼望上了窗外的那一抹残阳。
关成羽盯着杨武看了许久,伸手捏了捏他的肩膀:“我知道你的脾气,我也不想多说什么了,你随便吧。”
“大哥,这样不好吧?”喇嘛的鼻子一酸,眼泪哗地流了下来,“武哥不能走啊!”
“他没说现在就走,”关成羽一笑,“我说得对吧,武子?”
“对,”杨武没有回头,“办完这两件事情我就下山。”
“武哥……”喇嘛看看关成羽再看看杨武,似乎是在掂量以后自己究竟应该跟着谁走,“你们……你们不好这样啊!”
“你不要多说话,”传灯蔫蔫地瞪了喇嘛一眼,“武哥有武哥的打算,反正咱们还是磕头的兄弟,现在是,将来也是。”
“你这个没心没肺的玩意儿啊……”喇嘛后面的话还没说利索,就被传灯一个诡秘的眼神堵了回去。
“明白了。”喇嘛愣怔片刻,瞅着传灯笑了,一个鼻涕泡儿顺着鼻孔淌到了下巴。
关成羽也窥到了传灯的意图,冲他使了一个满意的眼色,捏着下巴蹭下了炕:“其实刚才我的话就是多余,还是传灯说得对,咱们以前是兄弟,将来也是。我们永远也不会做那些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我记得当年黄道子在胡占山死后曾经这样对赵大结巴说过,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哈,说远了,说远了。”“你这样说,我倒想起一件事情来,”杨武坐直了身子,“当初是张彪杀的胡占山,他跟随大哥上山那是横下了一条心,可是现在他……”“武哥你可别乱说话呀,”喇嘛上来堵杨武的嘴,“彪哥下山当汉奸跟大哥参加共产党没有关系!”
杨武推开喇嘛,笑道:“我还没说完呢。哎,刚才我说到哪儿了?”
“说到张彪杀胡占山那儿了。”传灯说。
“对,张彪杀了胡占山……”杨武的双眼开始迷离,“可是后来他当了汉奸,原因是因为有人控制了他娘……”
“武哥你到底想要说什么呀,”喇嘛不解地望着杨武,“你是不是想说,彪哥当汉奸那是被逼的?话不是这样说的呀。”
“我是给大哥提个醒,”杨武面无表情地说,“我知道张彪曾经救过大哥,可那跟他现在当汉奸是两码事。”缓一口气,接着说,“大哥在山下没有亲人,可是我杨武有,我有个侄子,传灯和喇嘛也有,有爹有娘。张彪现在像条疯狗一样,一旦他失去理智,咱们的亲人都有危险。所以,我们必须有所防备。两条路,一,张彪必须马上死,二,把各自的亲人接到山上来。如果大哥同意,我这就下山取了张彪的人头。如果大哥不同意,接亲人的事情也是由我来办,今天就行动。”
一种冷峻的表情又泛上了关成羽的脸:“下山接人。”
杨武啊哈一笑:“我就知道你会说这个。得,我听你的。”
“不会那么严重吧?”喇嘛瞅瞅传灯,声音小得像蚊子,“老徐家是吉永一家的恩人,就算是张彪使坏,吉永太郎能那么不讲情谊?何况吉永次郎还在呢……也不对,也不对!小鬼子杀人不眨眼,他们才不管那一套呢……对,武哥,咱们赶紧走!”
“慢着,”关成羽压了压手,“最近几天绝对不可以下山。韩仲春刚刚回去,后面还不一定会怎么样,万一这小子横下一条心,你们下去就回不来了。大家放心,家里是不会那么快就出事儿的。一是张彪还没疯狂到连兄弟感情都不讲的地步,二是家里有老爷子支撑着,鬼子又在搞绥靖政策,最近大肆宣传什么共庆共荣建立王道乐土什么的,吉永次郎也回到了下街,问题暂时不会出。武子,你不了解张彪,他尽管现在当了汉奸,可是他混迹江湖不是一年半载了,他不会因为这事儿坏了自己的江湖名声,何况他当汉奸还是被逼无奈……”
“这话我不想听,”杨武的眼睛里闪出一丝凶光,“凡是帮鬼子杀中国人的,无论什么原因,都是我杨武的仇人!”
“不要争吵这事儿了,”关成羽摇了摇手,“这几天不能下山,就这话。”
“你是以共产党的名义说这话的,还是以我大哥的名义?”杨武的眼睛瞪得像要喷火。
“以大哥的名义。”关成羽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
“那好,我听你的,”杨武一拳砸在窗台上,“可是张彪必须死!”
“那得看他做了什么。”关成羽坐了回来。
“他做的还不够?”杨武猛地抬起了头,“你知道他下山之后杀了多少人吗?”
“知道。可是我们是把兄弟……”关成羽这话说得很是没有底气。
“哈,共产党还是没有把你彻底赤化掉……”杨武哼了一声,“他们不是经常强调,在民族大义面前,要大义灭亲的吗?”
“这是你听谁说的?”
“还有谁?臧大勇呗。”喇嘛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声。
关成羽沉默了,感觉心中有无数蚂蚁在爬,是啊,这话很对,可是我真的要对张彪下手吗?张彪手起刀落,胡占山人头落地的一幕刷的闪过眼前,关成羽的心脏陡然收紧了。张彪,你太让我失望了……前几天,钱老三上山,亲口对关成羽说,张彪带着几个人骑着脚踏车风驰电掣般扑向翁村,从一条胡同里拖出几个据说是青山游击队的年轻人,其中还有一个女人,他们将这几个人绑在翁村西头的戏台子上,话都没说几句,直接开了枪……一个孩子抱着那个女人的大腿喊妈妈,张彪飞起一刀砍下了那个女人的脑袋,那个孩子用头撞张彪的腿,张彪说声“孩子,你也死吧,活着也是遭罪”,又是一刀,在一溜血光里扬长而去。张彪,你的娘失踪了,可是你亲手杀了别人的娘……关成羽听见自己的牙齿在咯咯地响,他搞不清楚这是咬的还是碰的,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心一直浮到了头顶。
“大哥,我在青岛遇见刘禄了。”喇嘛打破了沉默。
“说说。”关成羽闷闷地吐一口气,重新坐下。
“他跟踪我,但是最后放了我……”喇嘛简单把遇到刘禄的事情复述了一遍,最后说,“小七死了,是被周五常给杀了的。我离开那家大车店以后,想去跟武哥汇合,刚走进韩尖嘴儿家的那条胡同就看见了小七,他躺在地上,尸体已经冰凉……”
“你确定小七是被周五常杀的?”关成羽沉声问。
喇嘛翻着眼皮想了想,猛地一点头:“绝对是他!不是他还会是谁?是他安排刘禄跟踪我的,他自己跟着小七,小七跟我商量过,他先去武哥那边探探动静……”“不要说了,”关成羽闭上了眼睛,“周五常,你作孽太多,我杀不了你,老天也会杀你的。”
“对了大哥,还有一件事情我没来得及告诉你,”喇嘛拽了拽关成羽的袖口,“栓子这小子很不地道!我听刘禄说,栓子那天偷偷回崂山见你,被张彪发现了,张彪看出来栓子是你安插在他那里的‘空子’,把他打了一顿。刘禄分析说,张彪本来是想杀他的,怕江湖上的人笑话,后来饶过他了……栓子躺在一个亲戚家养伤,疤瘌周摸上去了,用了不少法子,最后栓子成了疤瘌周的把兄弟。栓子答应以后跟着疤瘌周干,不回崂山了……他亲口对疤瘌周说,他没脸回去,因为他把实话告诉了张彪,关老大以后肯定不会拿他当自家兄弟对待了……”
“哈,有点儿意思啊,”关成羽苦笑一声,“栓子竟然还会……”
“我还没说完呢,”喇嘛打断关成羽道,“疤瘌周没让他跟在身边,让他继续回张彪那里。起初栓子不敢回去,疤瘌周就吓唬他说,你要是不回去,这事儿让张彪知道,你活不长久的,张彪跟我是仇人,一旦他抓到你,你就是他快刀之下的另一个怨鬼。栓子害怕了,就死皮赖脸地回了张彪那里。也不知道张彪是咋想的,又收留了他,现在他老是跟在张彪身边。”
“我明白张彪留下他是什么意思,”杨武哼道,“他想跟咱爷们儿玩脑子呢。”
“应该就是这么个意思,”关成羽跟着一笑,“等着吧,我会陪他好好玩玩的。”
“刘禄这家伙其实很可怜,”喇嘛说,“那天他跟我说了不少话,这些年他被疤瘌周折腾得不轻,连反抗一下的心思都不敢有。”
“那样的一条狗不值得同情,”关成羽冷冷地说,“一个没有血性的男人终究将死如粪土。”
“他不如他的哥哥,”传灯附和道,“他哥哥尽管窝囊,可是他敢于反抗。”
关成羽皱着眉头想了好长时间才想起刘全这个人来,不禁大笑:“可是他死得很窝囊啊……”突然收起了笑容,“所以,胡占山的死我一点儿也不愧疚!是他让我的一个兄弟被鬼子打死,是他让我的两个兄弟平白无故地流浪去了东北。传灯,我记得你说过,在东北的时候周五常看出了你是谁,可是他没有杀你,为什么?”传灯张张嘴,噗哧一声笑了:“大哥你在没话找话吧?原因我不是说过的吗,他不知道我跟你是把兄弟,我跟他无冤无仇,后来他还想让我通过汉兴……”一想起汉兴,传灯的心针刺一般痛了一下,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了。
关成羽轻轻摸了摸传灯的肩膀:“刚才我逗你玩呢。汉兴的仇恨快就报了,不出意外的话,吉永太郎的寿限就在这几天。”
传灯强忍着泪水,不住地点头:“我等待的就是这一天。”
喇嘛插话道:“小鬼子次郎不是回下街了吗?你见到他没有?”
传灯说:“见到过……本来我想跟他打声招呼的,可是我说不出话来,我恨不得杀了他!”
“吉永次郎回下街当了宪兵队长?”关成羽问。
“不是,还是当翻译,宪兵队长换成山田了,”传灯说,“山田就是吉永太郎给百惠找的那个新郎,那是一个标准的杂碎……”
“下一个就是他了,”关成羽的牙齿咬得腮帮子凸起一棱一棱的杠子,“我不会放过一个在咱们的土地上做恶的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