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宴明
他是个哑巴,虽然能听懂别人的话,却说不出自己的感受。她是他的邻居,一个和外婆相依为命的女孩。她一直喊他哥哥。
他真像个哥哥,带她上学,伴她玩耍,含笑听她叽叽喳喳讲话。他只能用手势和她交谈,可她能读懂他的每一个眼神。从哥哥注视她的目光里,她知道他有多么喜欢自己。
后来,她考上了大学,他便开始拼命地挣钱,然后源源不断地寄给她。她从没拒绝。终于,她毕业了,参加了工作。然后,她坚定地对他说:“哥哥,我要嫁给你!”
他像只受惊的兔子逃掉了,再也不肯见她,无论她怎样哀求。她这样说:“你以为我同情你吗?想报答你吗?不是,从12岁我就爱上你了。”可是,她得不到他的回答。
有一天,她突然住进了医院。他吓坏了,跑去看她。医生说,她喉咙里长了一个瘤,虽然切除了,却破坏了声带,可能再也讲不了话了。病床上,她泪眼婆娑地注视着他。
于是,他们结婚了。很多年以后,没有人听他们讲过一句话。他们用手、用笔、用眼神交谈,分享喜悦和悲伤。他们成了相恋男女羡慕的对象。人们说,那是一对多么幸福的哑夫妻啊!
爱情阻挡不了死神的降临,他撇下她一个人先走了。人们怕她经受不住失去爱侣的打击来安慰她。这时,她收回注视他遗像的呆痴目光,突然开口讲话:“爱人已去,谎言也该揭穿了。”
人们惊讶之余,都感叹不已:这是一份多么执著的、深厚的、像童话一样的爱呀!从此,她不再讲话,不久也离开了人世。恋爱中的男女仍会拿他们当做谈论的话题,他们常说,你听过那对哑夫妻的故事吗?
因为深爱,所以离开关鸿哑夫妻因为深爱,所以离开勃拉姆斯第一次敲开舒曼家大门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他这一生会与这扇门里的女人结下不解之缘。
舒曼听说来了客人,从书房里走出来,他穿着便服和拖鞋,文静而忧郁,声音低得简直难以听清,目光亲切柔和,使羞怯的勃拉姆斯顿时摆脱了窘境。
勃拉姆斯取出他最早创作的一首C大调钢琴奏鸣曲的草稿,请舒曼指教。
舒曼打开琴盖,让勃拉姆斯坐下来弹奏。他还没弹完一页,站在他背后的舒曼就轻轻按了一下他的肩头,亲切地说:“请停一停,我希望克拉拉也能听到……”
克拉拉是他的爱妻和著名钢琴家。
当克拉拉走进客厅的时候,勃拉姆斯眼前一亮。
这时的克拉拉虽然已经过了如花似玉的少女时代而步入中年,但正是一个女人的知性、情感和美貌最成熟最有光彩的时期。克拉拉高贵的气质和风度有一种超凡脱俗的魅力。
勃拉姆斯愣了片刻,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情感油然而生。
他的手指无比灵巧地在琴键上滑动。当他弹完一曲站起来时,舒曼热情张开双臂抓住他,兴奋地喊道:“天才啊!年轻人,天才……”
这天晚上,克拉拉在她的日记里写道:
“今天从汉堡来了一位了不起的人--勃拉姆斯……他只有20岁,是由神直接差遣而来的。罗伯特说,除了向上苍祈求他的健康外,不必有别的盼望。”
舒曼情不自禁地提起十一年前就中断的评论之笔,为《新音乐杂志》写了著名的音乐评论《新的道路》,热情地向音乐界推荐这位新的天才。
这是他一生最后一篇音乐评论。
他还运用自己的影响,使出版商出版了勃拉姆斯的早期作品。
他邀请勃拉姆斯住在自己家里。那些天,这对大师夫妇整天议论的就是这个金发青年。
他们深深地被这个年轻人迷住了。
勃拉姆斯也完全被这对音乐大师夫妻征服了。他不仅出于感激和知遇之恩,更是钦慕他们的智慧和人格。
这个年轻人出生于汉堡的贫民窟,少年时代就为生活所迫而混迹于酒吧间里,缺乏受教育的机会,也无从学习礼仪。他待人接物粗疏直率,不拘礼节,脾气近乎乖戾。他是一个农民的儿子,有着很多农民的习性。但是,他在舒曼和克拉拉面前,却像换了一个人。
尤其是对于克拉拉,这个女人无论在知性、教养和气质上都要比他优越。即使在他成熟和成名以后,只要他站在克拉拉面前,就处处感觉到她比自己优越。
他崇拜她。
在这次有决定意义的会见之后,不到半年,舒曼精神失常。
早在舒曼和克拉拉结婚四年后的夏天,舒曼就第一次出现神经虚脱症状。后来,甚至听音乐声音,神经都无法忍受。他父亲死于精神病。这种遗传症是他的致命伤,也给他和克拉拉如诗如花的幸福生活蒙上了阴影。
1854年2月的一天,舒曼整个通宵被天使和魔鬼的声音所折磨。接着在一个下雨天,连帽子也不戴,悄悄走到莱茵河桥上,跳到激流中。幸亏被人发现,送进了疯人院。
当时,正在汉诺瓦的勃拉姆斯,听到这个可怕的消息,便什么也顾不得,立即赶到克拉拉身边。
克拉拉正怀着第七个孩子,这样可怕的打击使她悲恸欲绝。勃拉姆斯成了这位不幸的妻子和母亲的唯一可信赖依靠的朋友。她的苦难感召了他的勇气和同情,使这个木讷的、有点粗俗的年轻人变得感情细腻和无微不至。
他全心全意地照顾她和她的孩子们,当克拉拉外出表演时,他就在家里看管孩子。他还曾一本正经地给克拉拉写信,不厌其烦地告诉她:“孩子们不肯用功学习ABC,我给他们吃了许多糖果,还是没用,真拿他们没办法。”
他还代克拉拉去疯人院看望舒曼,把探望的情形详细地写信告诉在外演出的克拉拉。他向克拉拉描绘了他把她的肖像放在舒曼手中时的情景:“他吻着它,然后哆哆嗦嗦地双手捧着它放下来。这真是最动人的一幕。他那优美而沉静的动作,他说到你时所表现的温馨,以及他见到你的肖像时的欣悦,我都无法加以描绘,只能让你自己用最美的想象去摹拟了,我是快活得几乎要醉倒了。”
这是何等真挚纯洁的感情呵!
这时,勃拉姆斯的创作正处在最初的高潮中,由于与舒曼的交往,他终于捕捉了浪漫派音乐的精髓,于是,他用了半年时间写作了“B大调钢琴三重奏”。在克拉拉心情平静的时候,他就弹给她听,征求她的意见。有时候,又根据舒曼送给克拉拉的主题,弹出一首美妙的变奏曲。
因为深爱,所以离开长期以来,克拉拉一直作为缪斯女神受人崇拜。现在,当她痛苦而又疲惫不堪的时候,还能给一个年轻的崇拜者以灵感,不能不是一种莫大的慰藉,这使她的心境变得开朗一些。在这患难与共、相濡以沫的亲切气氛中,他们之间的感情也愈显炽烈。
起初,勃拉姆斯是为了道义上的责任感来到克拉拉身边的,而今,他已经不可能和克拉拉分离了。
克拉拉为了疗养,前往佛斯丹特。勃拉姆斯正在外旅行,闻讯立即赶到克拉拉身边。几个月后,克拉拉到荷兰旅行演出,勃拉姆斯为了和她相聚几天,花去了他仅有的积蓄,赶到鹿特丹去伴随她。
勃拉姆斯对于克拉拉虔诚的崇拜和真挚的情感,很自然地渐渐变成了热烈的爱情。虽然,克拉拉比他大整整十四岁,而且,是七个孩子的母亲,但这一点也没有减退他对她的眷恋。相反,由于她对人生懂得比他更多,反而增加了她的吸引力。而她对于悲痛的忍耐力和自制力更使他钦佩不已。
但是,克拉拉是他恩师的妻子,这时,舒曼正落于可怕的病魔之手,而克拉拉依然把自己永恒的爱情奉献给自己的丈夫。因此,勃拉姆斯只能默默地爱她,只能把她看做母亲般的朋友。
他几次放弃可以出名和赚钱的机会,只是为了留在克拉拉身边。他不断地给她写情书,倾诉自己的肺腑之言,但这些情书一封也没有送到克拉拉的手里。因为,他从克拉拉那儿理解了爱情的真正的含义,看到了自我克制的美。
克拉拉理解勃拉姆斯的热情,理解他想要为她献出一切的狂热。但她更爱惜他的天才和他的忠诚。她也原谅他的稚气。她以女性的温柔引导他面向现实,又以母性的爱抚慰他骚动的灵魂。
整整两年,勃拉姆斯的整个生活,全部是为了克拉拉,为了那种纯洁的、崇高的、无望的爱情,为了那种只能深深埋藏在心底的爱情。
克拉拉是他的女神。
两年后,舒曼去世了。
漫长的痛苦并没有减弱这最后一次打击的分量。克拉拉的心碎了。
现在,克拉拉自由了。
过去两年,那些热衷于散布流言飞语的卑鄙小人们更加无耻地在那儿鼓噪着。有人甚至说,勃拉姆斯就是克拉拉最后一个孩子的父亲。
然而勃拉姆斯却出人意料地离开了克拉拉。
勃拉姆斯倒不是惧怕那些闲言碎语,而是因为,他越来越感到他的爱情是道义所不容许的,而且,这种爱情也不可能填补克拉拉失去舒曼的精神缺憾。这种感情与理智、感情与道德的冲突越来越尖锐,不能忘却的爱情和难以逾越的道德,在他心里撕咬着,使他感到莫大的、无法解脱的痛苦。
最后,他选择了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