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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与狼共舞

  1

  晨曦初露,天色微明。扇子在院子里洒水、扫地,贺盛业从走廊过来,看见她忙碌的身影,很是满意。他温和地喊了声扇子,要她过去。

  扇子抬眼看见公公,道了声早安。贺盛业叫扇子先别忙着了,跟他去大堂,有事跟她商量。贺盛业说着径直走了,扇子只好跟着他,没几步路,就进了一道绿意葱茏的长廊,穿过长廊,就来到了大堂门前,扇子走了进去。贺盛业已经在高堂上坐下,扇子连忙过去拿起桌上的茶壶、茶杯倒了一杯茶,恭敬地递给了贺盛业。

  贺盛业满意地呷了一口茶,放下杯子,关心地问道:“扇子,明天是新婚三天回门的日子,你自己心里是怎么打算的?”

  扇子没料到公公问起这件事,埋头想了想,然后抬头说她也盘算着,明天就准备回柳镇去住。贺盛业闻言,身子猛地像被击打了一下,差点将手里茶杯扔掉,茶水也溢了出来。扇子见状,赶紧过去给贺盛业揩拭,续水。

  贺盛业生气地看着扇子:“扇子,你是已经入了贺家的门了,难道在心里还没当贺家是自己的家?”

  扇子犹豫,不知公公到底何意。

  贺盛业咳嗽了两声,又呷了一口茶,然后语重心长地对扇子道:“虽然,子山这个孽障没亲自跟你拜堂,但他自小跟你订下了这门亲事,再说你也是堂堂正正进了我贺家大门的人,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扇子闻言,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赶紧安抚公公,连连说是自己不对,不该提说这些,惹得公公生气。贺盛业摇摇头,叹气,他心里明白,是自己那个孽障对不起扇子这么好的姑娘,也是自己对不起他,老贺家对不起她啊!

  扇子看着公公的心思,连忙用言语安慰,叫他放心好了,子山迟早会回家来的。贺家也没有什么对不住她的,怪只怪她留不住子山的心,是她让大家失望了。

  贺盛业感激地看着扇子,又问扇子:“你听到秋菊说子山掉水里是因为想逃婚,你心里难道一点也不介意吗?还有,据说,你去码头找他,听到他什么消息没有?”

  扇子摇摇头,没回答。

  贺盛业又叹气连连,“哎哎,子山的秉性我知道,他自小就不受约束,由着自己的性子来,特别是他娘去世后,我娶了秋菊续弦,他就更跟这个家融不到一起了。当年,我让他到你爹的学堂里读书,又送他去法兰西读书,也是想让他离开这个环境,出去开开眼界、见见世面也好!但是,这嘉陵江边上,磁器口里,贺家大院,毕竟是他的家呀。我一辈子守着这个家,也是想着子山迟早要回来,你们毕竟要接过去的呀……”说到激动处,贺盛业咳起来。

  扇子听着公公掏心窝子的话,也是感慨万千,然而这个节点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道:“爹,我再去找他就是,只要子山没出事,相信我一定能找到他!”

  贺盛业听着扇子的话,眼眶竟有些湿润,“以后,你也别见外,你就是我们老贺家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大少奶奶,贺家就是你的家了,以后对这个家你要多上心啊。你二娘她……算了,你就别管她了。”

  扇子低声道:“爹,我一定守好自己本分,做我该做的事”

  贺盛业有些动容,“我跟你爹二十多年的兄弟……扇子,爹想问你句话,你一定要真心回答我。”

  扇子疑惑地看着贺盛业,点点头。

  贺盛业凝重地说:“如果子山真的逃婚了,你还想留在贺家帮我吗?”

  扇子不解:“爹,你,你的意思是想让我走?”

  贺盛业连连摆手,“不,不,子山他不是个东西,我……扇子,爹我也不想委屈了你……如果你自己心里有什么别的想法,我们贺家,我,我支持你自己的决定。”

  柳扇子看着贺盛业,见他说完这话,很是无奈,她明白了贺盛业的意思:贺盛业是担心子山一直不回来,她在贺家大院里委屈了自己。于是,她坚定地看着贺盛业的眼睛,说道:“爹,我相信子山一定会回来的,他就是真的不想回来,我也会想办法让他回来的。这个家,没有他,就不是一个完整的家,我会在这儿等他,直到我们的家完整了。”

  贺盛业欣喜地看着扇子说:“扇子,我就知道你不会让爹失望。”

  这时张妈进来,叫老爷、少夫人吃饭了。于是扇子搀扶着贺盛业去饭厅,贺盛业已经换了一副轻松愉悦的面容。可是扇子这个饭吃得心事重重,想着子山为何会逃婚的事情,简单吃了两口,向贺盛业、耿叔、秋菊及子腾等客气了一句,出门去了。

  扇子刚走到大院,秋菊就跟了出来,用手帕擦了一下嘴。秋菊叫扇子等一下,然后扭着腰肢走过来,搭讪道:“扇子,刚才吃饭的时候,怎么心不在焉的样子啊?”

  扇子看见这个二姨娘就心里发毛,“二娘说哪里话,我没有心不在焉啊。”

  秋菊利索地问:“嗨,你别不承认了,我就知道,你肯定有心事。这子山一天不回来,你坐在那儿虽然跟我们一起吃饭,可是你心里呢,总会问自己到底是不是贺家的人,扇子,我说得对不对啊?”

  柳扇子面色一沉:“二娘想多了,我没有那样问过自己。”

  秋菊讥讽地说:“不多!还有外面的那些传言,说子山是共匪的,这也让你心里不安定,是不是?扇子,你说,要是子山真的是共匪,不回这个家了,你还想留在贺家不?”

  扇子脸色稍有不快,“二娘,我不管子山是共匪还是什么,在我眼里,他就是我男人,在家等我男人回来,这是我的本分。”

  秋菊抬高了嗓门:“哎哟哟,还看不出来呢,我们的扇子还是这么个三从四德的人呢?”

  扇子直视着秋菊的眼睛,直言不讳:“难道,二娘希望子山被当共匪抓了,让我一辈子见不到他吗?”

  秋菊急忙掩饰着,嘿嘿讪笑两声:“别,别,我可没那么想。”

  贺盛业从屋里出来,呵斥秋菊,叫她没那么想就不要乱说!又把话挑明,说自己已经跟扇子谈过了,她会继续留在贺家,替子山照顾这个家的。

  秋菊闻言一愣,心里大为不快:“老爷,让扇子替子山照顾家?她一个年轻女人,能做什么?”

  柳扇子赶紧扶着贺盛业,说:“爹,要不你给我找点事做吧?我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出身,让我闲着白吃饭,我这心里就跟猫爪子挠似的,不安生。”

  贺盛业笑道:“你能做什么?”

  扇子数着指头说:“在家里在我爹学堂里也认过字,算过账,能做针线活,也下过田,摸过鱼,反正啥都能干。”

  秋菊不屑地撇撇嘴:“真是乡下丫头,没见识!你以为打理贺家这么简单?还下河摸鱼咧,那都是野孩子干的事!”

  贺盛业笑道:“乡下孩子哪个小时候没干过这些事呢?扇子,你就去账房帮耿叔的忙,他岁数大了,忙里忙外的也需要个帮手,你去跟他学学。”

  扇子高兴道:“好啊,我这就去。”

  贺盛业点头道:“去吧,去吧!就从今天开始,让耿叔多教教你!”

  于是扇子辞别了公公、秋菊,就往账房走。秋菊看着扇子离开,很是不高兴,转身向贺盛业添油加醋挑拨:“老爷,这可不是小孩过家家。那么大的产业,怎么随便就让她去打理?”

  贺盛业往自己房间走,边走边说着,我这不是让她跟耿叔去学嘛?秋菊在后面追着喊道:“那也应该让你二儿子,让子腾去学,她一个外人,学什么啊学?”

  贺盛业的脸色变得不好看了,转身朝一边走。“外人?什么外人?秋菊,我最后跟你说一遍,这扇子既然嫁进我们贺家,她就是咱贺家的人。”

  秋菊不甘心地说:“那让子腾跟她一起去账房学习。”

  贺盛业不屑地说:“让那家伙先扔了他那些娘们玩意再说吧!”

  秋菊看着贺盛业冷冷地走了,恨得咬牙,心急火燎般朝贺子腾房间走去。贺子腾正在自己房间里剪纸,母亲秋菊进来了。

  贺子腾生气地问:“妈,你又要干什么?”

  秋菊怒气冲冲地说:“我干什么,我就不让你剪这些玩意!”说着,她将子腾的剪纸都给撕了个粉碎。

  贺子腾生气地夺过剪纸碎片:“妈,我剪东西怎么了?大哥成亲那天,那些喜字不都是我剪的吗?”

  秋菊闻言,更是气不打一处出来,索性将桌上还没剪的纸揉吧揉吧,都给扔进了废纸篓:“我让你再剪这些娘们的玩意,我让你剪!你爹要把这个家交给贺子山你不着急,你娘我眼巴巴地盼着贺子山死了,残了,废了,你倒好,你就会给我坐在这儿剪纸!”

  贺子腾大为不解:“我爹把家交给我哥怎么了,你怎么就那么容不下他呢?现在我哥不是逃婚了吗?这下趁你心了,你还闹什么?”

  秋菊大怒,指点着子腾:“我气你不争气!老爷要把家交给那个连洞房都没入的新媳妇!”

  贺子腾不以为然地说:“交给她倒也好,省得你整天吆五喝六的,家里没别的声,就剩下你骂人的声音了,跟个乌鸦似的。”

  秋菊“啪”地就给了贺子腾一巴掌:“你个王八蛋,老娘我扒心扒肺地为了你争点财产,你竟然说我是乌鸦!”

  贺子腾被秋菊打得一愣,委屈地看了一眼秋菊,转身就往外走。

  秋菊大喝:“你去哪儿?”

  贺子腾头也不回,“我跳河淹死去!”

  秋菊着急,追子腾,“你个王八蛋,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贺子腾出了家门,心情顿时愉悦很多,径直回了学校。学校里阳光明媚,一座运动场边,正准备进行篮球比赛,有许多青年学子围在场边,还互相议论着:

  “看着吧,我们师大准赢。”

  “你就先吹吧,等会儿输了看你还说什么。”

  篮球场前方是一座主席台,主席台上坐满了各界来宾,有穿西装的,也有穿长袍马褂的,其中还有西方人,总之,是各色人等。司仪站在麦克风前,正在宣布有关事宜:“男子决赛,马上开始,对阵的双方是,渝州师大代表队,对四川省立重庆大学代表队……”

  贺子腾一向喜欢看热闹,索性也一股脑挤进了人群,准备看球赛。

  突然,一个学生冲进了运动场中央,手里拿着一份报纸,神情激动,大声地呼喊道:“同学们,同学们,昨天夜里,日本军队向我驻宛平守军大举进攻,中日战争爆发了!”

  全场顿时沸腾,人们议论纷纷:

  “什么?到底是打起来了?”

  “现在打到什么程度了?”

  “日本人亡我中华之心不死,这一天到底是来了!”

  “还赛什么球啊,马上上战场吧!”

  那举着报纸进来的同学已经声泪俱下:“同学们,华北危急,平津危急,中国危急……”

  贺子腾也在人群里,心情有些激动。

  大会主席,一个中年男人走到麦克风前,大声喊道:“同学们静一静,同学们静一静。”

  声浪渐次平息,大家好不容易安静下来。

  中年人喊道:“卢沟桥事变的消息,校方今天早上已经知道了。”

  同学们又乱了起来。

  “什么?那为什么不告诉大家?”

  “那还要我们来看比赛?”

  “安的什么心啊?”

  中年人做了个让大家安静的手势。“同学们,安静一下,听我说。诚如大家所说,日本亡我中华之心久矣,今日之事变,很可能是一场漫长战争的开始。现在,此刻,宛平守军,正在奋勇抗战。要打败这个巨大的敌人,非一日之功,也非一人之事。我们相信政府,相信我们的军队。同学们,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我们也曾商量,今日比赛是否还要进行,最后的结论是,一切照常!一来,大家是学生,学生应该以读书为爱国,以读书为先……”

  很多学生仍然情绪高涨,要上前线抗日。

  贺子腾的母亲秋菊还坐在屋里生闷气,转着眼睛又在想别的办法。“小不忍则乱大谋”,秋菊觉得还是应该“挟天子以令诸侯”,应该把贺盛业笼络住。于是她到厨房煎了一碗药,端到贺盛业房间。贺盛业见秋菊端着滚烫的药碗进屋来,心里不禁一热,觉得刚才是不是对她也太冷淡了,这么几年来,还不是这个秋菊一心一意照顾自己的饮食起居吗?他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不靠她,还能靠谁?于是柔声地叫秋菊把药碗放在床头柜上去。

  秋菊听见贺盛业的声音和缓了,又贴心地扶着贺盛业起身,要给他喂药,佯装轻描淡写地说着:“老爷,子腾也是你的儿子啊,他一直跟熊团长的女儿要好,你看,我们是不是找人去熊团长家提亲去?子腾这孩子,就是玩性太大,要是给他成了家,说不定他就知道上进了。”

  贺盛业被药呛到,猛烈咳嗽着。

  秋菊拍打着贺盛业的后背说:“我就知道,你心里只有子山,子腾在你眼里,还不如街上的小猫小狗呢!”

  贺盛业喘息了一会儿,说子腾的事秋菊自己做主就行了,不必来问他。

  秋菊闻言,又快言快语:“既然老爷这么说了,那我就给子腾做主了,熊团长的女儿可是知书达理,不像那位刚娶进门的乡下姑娘,没什么教养,把自己男人的衣服啊,书本啊扔得满院子都是,也不知她想干吗。”

  贺盛业一听,将药碗推开:“拿走吧,你就让我躺会儿,休息下,行不行?。

  秋菊不情愿地将药碗放下,照顾贺盛业躺下,焦头烂额地走出房间,想着怎么对付扇子才好。

  傍晚时分,扇子回来取东西,看到贺子腾拿着剪刀一刀刀往地上刺,有些吃惊,“二叔,你这是干什么?”

  贺子腾抬起头,眼里满眼泪:“扇儿,你说剪纸有错吗?为什么他们都说我错了?”

  扇子纠正道:“二叔,请叫我嫂子。”

  贺子腾道:“我就不,我就叫你扇儿!”

  扇子:“好,好,随二叔的意,不过,你干吗拿剪刀往地上捅啊?”

  贺子腾道:“我娘不让我剪纸,我爹因为我剪纸,都两个月不见我了,为什么我喜欢做的事,他们都不喜欢?”

  扇子上前,走到贺子腾跟前,问能把剪刀给她吗?

  贺子腾不给。

  扇子笑道:“看嫂子给你剪一个好看的玩意儿。”

  贺子腾迟疑地将剪刀递给扇子。

  扇子随手摘了一片树叶,三下两下就剪出一个活灵活现的兔子来。

  贺子腾有些惊讶:“嫂子,你也会剪纸?”

  “二叔,剪纸不是坏事,但是除了剪纸,我们还可以干点别的事,你说是不是?”

  贺子腾拽着扇子就走:“嫂子,我带你去看看我屋里的那些宝贝!”

  扇子看到满屋的剪纸,惊讶贺子腾的手艺,“这都是你剪的?”

  贺子腾很是自豪,“对。”

  扇子啧啧称赞:“二叔,你确实是剪纸的天才,二娘不让你剪,是她不知道你在这方面有多厉害。”

  贺子腾一听到说自己的母亲,脸色立刻黯淡下来。

  “我还是那句话,要是你真的喜欢剪纸,那就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这样既不耽误你的手艺,也能让家里人支持你。”

  “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扇子坐在书桌前,想着。熊巧玉走到门口,见到扇子在,很是错愕:“贺子腾,几天没见,你长进不少啊?”

  扇子好奇地看着熊巧玉,不认识她,问:“你是?”

  熊巧玉不理扇子,走到贺子腾的跟前,挽起他的胳膊:“他的未婚妻,就是我!你一个老女人,跑贺子腾屋里干吗?”

  “她是我嫂子!”

  “嫂子?乡下妞吧!”

  扇子一见熊巧玉的态度很不友善,准备赶紧退出:“二叔,我先回去做事了。”

  “嫂子,等我去找你!别忘了给我想个好办法!”

  扇子出去,熊巧玉赶紧把贺子腾的胳膊甩开。“贺子腾,我爸说你不想去警察局上班,是不是啊?你要不去上班,我不会嫁给你的。”

  贺子腾白了一眼巧玉。“你以为,谁还真想娶你吗?”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丢下熊巧玉一个人在那里站着,气得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2

  滚滚长江东逝水,江面的小船上,贺子山在船舱内迷迷糊糊地睡着,不断做着噩梦。其中的一个梦时隐时现,就是昨天发生的事情。梦里的街道上,观音山正在追捕贺子山:“贺子山,别跑了,我只是想请你喝杯茶。”贺子山举起枪来,特务们开枪打中他。扇子向码头跑过来,焦急地喊着“子山!”中枪倒地的魏一绍倒在血泊中……

  一声汽笛将贺子山惊醒,他满身是汗。

  武汉到了。

  贺子山钻出船舱来观看充斥着会战阴云的武汉城。这座位于长江中游当时中国第二大城市武汉,被长江及汉水分成三部分:武昌、汉口及汉阳,武昌是政治中心,汉口是商业的集中地,汉阳是工业重镇,在粤汉铁路建成后,它是中国内陆的重要交通中心,同时也是将南方港口运来的对外援助运往内陆的枢纽。

  突然,码头传来报童高高的声音:“号外,号外,卢沟桥事变,日本鬼子打过来了,华北危急,平津危急,中华民族危急!”

  贺子山心头一惊,急忙叫住报童,买了一张报纸,看了一眼,心里顿时一阵难受,陷入绝望的沉思中。

  1931年9月18日,日军挑起九一八事变,占领中国东北,并一手炮制了“伪满洲国”。日军占领东北后,将魔爪伸向华北,阴谋策动“华北自治”。1936年6月,日本天皇批准了新的《帝国国防方针》及《用兵纲领》,公然宣称要实现控制东亚大陆和西太平洋,最后称霸世界的野心。8月7日,日本五相会议通过了《国策基准》,具体地规定了侵略中国,进犯苏联,待机南进的战略方案。同时,还根据1936年度的侵华计划,制定了1937年侵华计划。从1936年5月起,日本陆续增兵华北,不断制造事端,频繁进行军事演习,华北局势日益严峻。当时,守卫平津地区的中国守军为第二十九军,军长宋哲元兼冀察政务委员会委员长。时间的车轮迅速驶到了1937年,这年7月7日夜,日军在北平西南卢沟桥附近演习时,借口一名士兵“失踪”,要求进入宛平县城搜查,遭到中国守军第二十九军严词拒绝。日军遂向中国守军开枪射击,炮轰宛平城。第二十九军奋起抗战。这就是震惊中外的七七事变,又称卢沟桥事变。七七事变是日本帝国主义全面侵华战争的开始,也是中华民族进行全面抗战的起点……

  贺子山振作了精神,进入熙熙攘攘的街头。街市还是那么繁华。贺子山已经有两天两夜没有吃过东西了,这时他实在禁不住饥饿,在小摊上买了一碗热干面,观察街道上的情况。贺子山观察着对面的一个小楼,吃完热干面,付了钱起身,向小楼走去。

  刚要接近,一辆小轿车驶来,停在小楼门口,从车上下来两个人在张望。国民党中央调查一处处长徐曾下车,匆匆进屋。

  贺子山转身在报摊买报纸,继续观察,发现周围几个可疑的人在街边闲逛,张望。

  贺子山若无其事地准备离开,却被两个特务发现了,跟了上来。

  贺子山不动声色,来到一个茶水摊前:“老板,问个路,请问东湖怎么走?”

  茶摊老板说:“别急,先喝杯茶再走。”

  贺子山坐下喝茶,两个特务走过来,用怀疑的眼神看了贺子山几眼,好像没看出什么破绽,从他身后走过。

  茶摊老板摇头叹息道:“唉,这些特务,最喜欢盘查你这种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这是什么世道啊,特务动不动就乱抓人,常抓无辜的学生。”

  贺子山感激地说:“谢谢你呀,老板。是啊,我是刚从外地来的,想考取国立武汉大学。”

  茶摊老板说:“顺着这条路下去,到头左转。”

  贺子山匆匆离开,来到图书馆的报刊架边,拿起报纸翻看起来,之后起身走向图书管理员。

  “请帮我找找旧一点报纸。”

  “好啊,我帮你找找。刚来学校?”

  “是啊?我在找房子。”

  管理员抱过来一大堆稍早一些的报纸。

  贺子山在一堆旧报纸中翻看,发现一则广告启事:“西大药材公司明天起大减价十天。地址:峈伽路18号。”

  贺子山陷入沉思,记起五年前的往事。那时候年轻的贺子山在学堂读书,教书的就是扇子的父亲柳先生。那天柳先生提着一包药匆匆走进门。贺子山疑惑不解,就好奇地问道:“老师,需要用这么多药吗?干什么用的?”柳先生笑道:“武汉西大公司的药,老字号,家里人要用啊!”

  贺子山抄下报纸,照着报纸上的地址,匆匆离开。

  贺子山转过几个胡同,看了看后面,确信没被人跟踪,然后走进店铺,对店员吩咐道:“我要三斤当归。”

  店员疑惑地看着他:“要这么多?”

  贺子山道:“是啊!家里人急用。”

  “不要别的了吗?”

  “不要了。”

  店员张罗了一阵,递过来一包药材。

  贺子山看了一眼,说:“你这个药材可能成色不行吧?我要的是湘西山里产的,五年前存着的老货。”

  店员看了他一眼:“你等等。”

  一会儿工夫,店员对贺子山说:“客人是做药材生意的吧?请里面谈。”

  贺子山跟着进入药材公司内室。

  周铁军三十多岁,却是老资历的老地下党员。

  周铁军说:“这种药我们已经多年不进了,你怎么知道的,问到这里来了?”

  贺子山说:“我找遍了武汉三镇,都没有,原来的进货渠道都断了,但我家里人急等着用呢。我记得家里的前辈总是从西大公司进过货,就冒昧找来了。”

  周铁军笑道:“你们家的前辈真是老交情啊!我帮你问问,你在这里稍等等。对了,你有住处吗?先搬过来住吧。”

  半个时辰后,周铁军进来说:“已与上级联系了,准备将你转移去延安。”

  贺子山问:“去延安?”

  周铁军点头说:“对!三峡沿线的联络站已经全部被破坏了。”

  贺子山心疼地问:“全部都被破坏了?”

  周铁军沉重地点点头。贺子山还抱着一线希望,问他以前的联络人呢?铁军说他原来的联系线索都已经断了,还有两人叛变投敌,他在武汉的处境也很危险。

  贺子山不解,“但是,你们不还是坚持在这儿,不一样危险吗?”

  周铁军看着贺子山,语气悲凉却不失凛然地说:“子山啊,做我们这个工作的,就是需要一层一层地包裹起来。我们就好比一棵大树的根,一层一层地往土里扎。有的时候,虽然树冠被砍掉了,树干也被铲掉了,但根系还在深厚的泥土里,当春天到来的时候,还是会发芽。我们的任务就是坚持在这里,扎到岩石里去。”

  贺子山埋头思索,一会儿之后,对周铁军说:“是啊,老周你说得太对了!想当年,我们‘巴兴归苏区’是当年红三军贺龙同志在三峡地区开辟的,1931年时,军阀沿江清剿,参加了赤卫队的都被杀掉,没参加的也杀掉,一共牺牲了两三千人,江水都染红了。但是只要我们的根扎过的地方,就一直在那里顽强地生长。这次特务又来破坏,很多同志都牺牲了。我们确实好比大树的根系一样,牢牢地长在三峡一带的沿江岩石里,只要春风拂过,还会发芽开花。这几天晚上,我都在想,我自小在长江边上长大,也熟悉长江上游沿线的情况,于是我很想留在白区继续工作,请上级领导批准。”

  周铁军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好吧,子山,难为你有这份心志。但是,我也得把你的想法汇报给上级,回头我们再仔细商量一下。”

  贺子山走到窗前,难过地说:“卢沟桥事变,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我们中华民族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如今,东北已经沦陷了,希望华北大片山河能够坚持住,不要再沦陷了!”

  周铁军摇摇头说:“这个,现如今的情势下,日本气焰嚣张,要想保住华北,恐怕也有点难度啊!但是,也不是不可能!就在卢沟桥事变的第二天,中央委员会就通电全国,呼吁‘全中国的同胞们,平津危急!华北危急!中华民族危急!只有全民族实行抗战,才是我们的出路!’并且,提出了‘不让日本帝国主义占领中国寸土!’‘为保卫国土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响亮口号。蒋介石提出了‘不屈服,不扩大’和‘不求战,必抗战’的方针。保卫宛平的是二十九军宋哲元,其下有佟麟阁、张自忠、赵登禹等虎将,他们都是打仗的好将领。”

  贺子山忧心忡忡地说:“武器不如人,国民党上层又想打内战,消极抗日,积极反共,真是苦了这些抗战的将士们。”

  周铁军走到贺子山的身边。“但是,我们也要树立坚定的信心。去年西安事变后,我们中央首长就促蒋抗日,同时也在敌后组织力量抗日。卢沟桥事变后,党中央发表了通电,呼吁全民族共同抗战,全国人民共同声援,如今中华民族各个政党、各个阶层眼看着就要空前团结起来了!”

  贺子山转过身,坚定地说:“是,我们当务之急是粉碎和揭露国民党内部一些少数派的阴谋,促成国共联合,一致对外!”

  周铁军握紧贺子山的手说:“嗯,我们要相信党,相信中央!”

  贺子山使劲地点了点头。

  “1937年7月28日上午,日军按预定计划向北平发动总攻。当时香月清司指挥已云集到北平周围的朝鲜军第20师团,关东军独立混成第1、第11旅团,中国驻屯军步兵旅团约1万人,在100余门大炮和装甲车配合、数十架飞机掩护下,向驻守在北平四郊的南苑、北苑、西苑的中国第二十九军第132、37、38师发起全面攻击。第二十九军将士在各自驻地奋起抵抗,谱写了一首不屈的战歌。南苑是日军攻击的重点。第二十九军驻南苑部队约8000余人(其中包括在南苑受训的军事训练团学生1500余人)浴血抵抗,第二十九军副军长佟麟阁、第132师师长赵登禹壮烈殉国,不少军训团的学生也在战斗中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28日夜,宋哲元撤离北平,遭日机的猛烈轰炸,伤亡亦大,遂奉命撤退。29日,北平沦陷。30日,天津失守。”

  听到广播里的噩耗,耿叔突然心里一沉,一阵难受,险些晕倒。

  扇子赶紧扶住问:“干爹,您怎么了?”

  耿叔关了收音机,镇定下来说:“没事,高血压的反映。”

  扇子关心地说:“干爹您要不要休息一会?”

  耿叔拿起账本:“已经没事了。来,我们继续查账。”

  扇子翻看着账本,心里还在回想刚才收音机播放的内容,也是心情沉痛,她若有所思地问道:“干爹,你知道子山为什么要离开这个家吗?”

  耿叔叹气,“唉,你刚才也听见收音机里讲的了什么吧?你看这个世道呀,还能不能让人过安生日子?我想,子山应该是有他自己的想法,还有些大事儿没做完,只要他把他的事情办妥了,就会回家的。扇子啊,你也不要胡思乱想了。你爹当年把你托付给我,我本来还想你出嫁了,就把你交给子山了,我还要去给你爹坟上烧个纸,扯个回销呢。唉!”

  扇子看了看耿叔说:“干爹,您和我爹一起多年的交情,我一直想问问,我爹当年是为什么死的?”

  耿叔微笑道:“这个,你就不要多问了,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扇子委屈地说:“二姨太,还有好些下人,他们背地里嚼舌根,都说我八字不好,命里犯凶呢!子山不是在回避我吧?他们还说子山老跑武汉,他是在那里有相好……”

  耿叔连忙安慰:“哎呀,扇子,你可别听那些闲人嚼舌根子。子山那还不是你爹教的学生吗,他是那样的人吗?你们的婚事是老爷和你爹当年就定了的。虽说你爹死得早,但子山心里一直是装着你的。有些事,你现在还不明白,到时候你就明白了。老爷老了,他让你帮着打理生意,也是有他的想法和打算的。你就应该好生帮着他,把这个家撑起来。”

  扇子沉吟道:“干爹,那船队的头儿跟咱家有交情?”

  耿叔叹了口气说:“也是各种门路找来的,唉,一言难尽。你也别一上来就管得太细,你听说过这句话吗,不哑不聋,不做家翁。”

  扇子不解道:“可老爷让我帮他把家里打理起来呀?”

  耿叔微笑道:“这个要慢慢来,你把贺家的生意摸出门道了,再想办法怎么管。等会儿我带你去仓库看看那里的账本。老爷吩咐过,所有东西,你都可以随意看的。”

  扇子点点头,一会儿查看完了账本,就又跟着耿叔查看仓库里的。

  耿叔从柜子里拿出一些账本给扇子。“这些都是扇厂这几年的账目,扇子,你看看吧。”

  扇子接过账本,翻了两页。“干爹,有没有关于船队单独的账本?”

  耿叔说:“有,我这就给你找。”

  耿叔从柜子里又拿出两个账本说,这几年的来往明细,都在上面了。

  扇子于是看账本,叫耿叔去忙别的,不用管他。耿叔刚要坐下,开始计算一些账目,这时秋菊突然进来了。

  秋菊看见扇子在翻账本,酸溜溜地说:“哟,这早上才刚跟老爷说闲着没事做,这会儿就到仓库查账了?扇子你可真能耐啊,那些账本,你看得懂吗?”

  扇子和耿叔听了这话,都站了起来。

  耿叔赔笑道:“二夫人,这是老爷吩咐的。”

  秋菊摆手说:“我知道,不过耿叔,老爷已经不管扇厂的事了,他说什么,也不能全由着他,是不是?”

  扇子也客气地说:“二娘,我就是在家闲着无聊,来扇厂看看,是我要看的,不关干爹的事。”

  秋菊拿起桌上的一本账本看了看说:“都收起来,收起来,这些明细怎么能给外人看,耿叔,赶紧收起来!”

  扇子一听不乐意了。“二娘,你说谁是外人呢?贺子山是你们贺家的人,我是贺子山的媳妇,我怎么就是外人了?难不成在你眼里,贺子山也不是贺家的人,他不是贺老爷的亲儿子?”

  秋菊也沉着脸。“啊呀,你听听这张嘴,还真够利索的!可是,我今天不跟你在这东拉西扯地理论,没那闲工夫!耿叔,赶紧把账本都收起来,听到了没!”

  耿叔看看扇子,又看看秋菊,有些为难。

  扇子冷笑道:“哼,二娘怕我看账本,难道,账本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吗?”

  耿叔微微吃惊。

  秋菊恼怒道:“耿叔,你到底收不收?”

  耿叔也硬着语气:“二夫人,这是老爷早上特意吩咐的,说是让少夫人先从账本开始学,我要是收起来,老爷那边……”

  秋菊恼怒道:“老爷他一年都不来扇厂一次,你还担心老爷?”

  扇子闻言冷静地说:“听二娘的口气,好像老爷在家里是可有可无的人了,我可是早年就听我爹说,这扇厂还是老爷的爷爷一手创下的,姓贺呢。”

  秋菊气愤地抱着桌上的账本就要往柜子里放。

  扇子冷笑道:“二娘何必出这么大的力,你就是放进去了,待会儿干爹还是要给我打开,难不成,你还能没收干爹的钥匙不成?”

  秋菊一听,看看耿叔,又看看扇子,将账本砰地都摔在地上,转身就往外走,只撂下一句话:“好你个柳扇子,我们走着瞧!

  扇子不以为然,坐下继续看账本。

  耿叔赶紧去收拾地上的账本。

  扇子边看边问:“干爹,我们扇厂八年没换过船队了。”

  耿叔点头道:“是,一直跟那家合作。”

  扇子有些痛心地说:“我刚才算了下,丢货物是近三年才出现的事,总共丢了223箱,接近两万大洋啊。”

  耿叔摇了摇头说:“这都是二夫人负责的,我跟老爷提过,老爷说现在土匪猖獗,丢点货不算啥。”

  扇子吃惊道:“土匪?嘉陵江上之前没有土匪啊?”

  耿叔笑道:“哪年没土匪?年年有!”

  扇子也笑道:“这就奇怪了,前五年土匪不抢,为什么三年前才开始抢呢?”

  耿叔看了看扇子,想说什么却没说。

  扇子兀自看着账本疑惑。

  贺盛业正躺在床上休息,秋菊暴怒般进来说:“老爷,你为什么让扇子插手扇厂的事?你要是不相信我,你就明说,你让一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骑我脖子上拉屎,这不是成心让我难堪吗?”

  贺盛业坐起来:“秋菊啊,这个家,我们也该交出去了,好好过几年省心的日子,不好吗?”

  “可我们不能交给柳扇子!”

  “扇子是子山的媳妇,也是我们贺家的长媳,她怎么就不能插手扇厂的事?”

  “老爷,我看你真是被柳扇子蒙蔽了眼睛,她才进我们贺家四天,你怎么就放心把这么大的一个家交给她呢?”

  贺盛业从床上下来,虎着脸:“家里不是由你管着吗?扇子就是去厂里跟耿叔看看,你至于生这么大的气?子腾他要是上进,能担当起来,我又何必让扇子去厂里?行了,以后别再为这事来闹腾了。”

  秋菊看老爷发了怒,又换了一种语气,担忧地说:“老爷,我也是为我们这个家着想,现在外面都在传子山是共党,要是他在外面有个好歹,一直不回来,你说扇子还能在贺家安心待下去吗?她早晚会离开的。”

  贺盛业有些不高兴了,“谁说子山是共党?”

  秋菊又大声吆喝起来:“外面大街上都贴着告示呢,全城都在搜捕他!”

  贺盛业一惊,身体摇晃了一下,秋菊一看,知道自己说错话,赶紧扶着贺盛业又道:“老爷,你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贺盛业将秋菊推开,抬脚就往外走,走到门口摇晃了一下,赶紧扶住门框。

  秋菊在背后追问:“老爷,你要干什么去?”

  贺盛业喘息着道:“秋菊,你以后要再说子山是共党,你就住到后院的柴房去!”

  秋菊一见贺盛业真的生了气,有些胆怯,什么都不敢说了。

  扇子进来,将一个账本放在贺盛业面前说:“爹,我想跟你说个事。”

  贺盛业回道:“说。”

  扇子直截了当地说:“我今天在厂里看账本,发现我们厂用的船队,这几年出了不少问题,你看,是不是可以换个船队?”

  秋菊在一边不高兴了。“扇子,老爷让你去厂里看看,还没说让你管闲事呢?”

  贺盛业却说:“扇子,你继续说。”

  扇子继续说:“我和耿叔算了算,最近三年,船队给我们丢失的货物,折算起来有两万大洋了。”

  贺盛业没说什么,看看扇子,又看看秋菊。

  秋菊笑道:“老爷,扇子在危言耸听呢,三年时间,怎么可能丢那么多货?”

  扇子看着秋菊道:“二娘,船队给我们丢了货,按照行规,是不是他们该照价赔偿,可账本里,他们好像没给我们赔过一次。”

  秋菊冷笑道:“是老爷不让他们赔偿的。”

  扇子一愣,看着贺盛业。

  贺盛业道:“秋菊,这三年他们的大昌船队到底给我们丢了多少货?我把扇厂交给你,你就这么给我打理的?”

  秋菊有些害怕了。“老爷,账目你不是每年都看吗?”

  贺盛业怒道:“我问你话呢!”

  秋菊很小心地回着:“这些老爷不都知道吗?”

  贺盛业用手拍了桌子。“好,从今天起,秋菊你就不要再管扇厂的事了,让扇子盯着就行了。”

  秋菊不甘。“老爷!”

  贺盛业断喝:“就这么定了!”

  秋菊压抑着自己的愤怒,看着扇子,说:“好,扇子,你能,你第一天去扇厂,就到老爷这里挑拨是非,你说原来的船队有问题,那你说,你能找一个没问题的船队吗?这两年的形式就这样,大家日子过得不太平,哪个做买卖的不损失?我就不信你柳扇子长着三头六臂,能虎口里能抢出肉来!”

  扇子看着贺盛业说:“爹,我想用刁三炮的船队!”

  贺盛业和秋菊都愣了。

  秋菊接着哈哈大笑说:“老爷,我说什么了,我就说扇子跟那个刁三炮不清不白的!那天晚上从她屋里出来的男人,就是刁三炮!对,就是他!当晚我还没看太清,现在想想,就是刁三炮!”

  贺盛业看着扇子问:“你为什么要用他?”

  扇子正色道:“因为他是匪!因为我欠他的!”

  秋菊冷笑道:“用他的船队?哼,扇子,你可真够大胆的,你这是想把我们贺家拱手让给刁三炮啊。你以为我们贺家都是傻子不成?到时候刁三炮把货都劫走了,你就是故意给狼送食的罪魁祸首!”

  扇子冷静地:“刁三炮不会劫货。”

  秋菊嘲讽道:“你怎么就这么肯定?”

  扇子答道:“成亲那天他绑架我和子山,只为了能得到我们贺家的买卖,并没有想伤害我们的意思;前日回亲回来,我害他丢了码头,他也并没有对我下黑手,这两件事,让我感觉他是条汉子,磊落的汉子。”

  “哼,土匪磊落?那人们还怕土匪岂不是成笑话了?”

  贺盛业没说什么,在那儿思考着。

  扇子又说:“爹,我今天也去了几家跟刁三炮有合作的商铺,他们对刁三炮的评价还是很高的,因为只有刁三炮一直是丢货照价赔偿!”

  贺盛业站起身说:“我累了,先回去休息会,扇子,扇厂的事,你自己看着处理吧。”

  秋菊一听,简直要疯了。“老爷!你就这么相信她?”

  “扇子,扇厂的事,每天晚饭的时候,都跟我说说。”

  “是,爹!”

  秋菊气得瞪了扇子一眼,转身往外走。

  3

  贺子山面前是半个多月来的《大公报》,其中的一条新闻引起贺子山的痛苦沉思,“11月8日晚,蒋介石下令全面撤退,所有部队撤出上海,分两路退向南京、苏州、嘉兴以西地区。由于命令仓促,指挥失控,大撤退结果演变成全面大溃退。自9日起,日军击退中国军队零散抵抗,连占虹桥机场、龙华、枫泾、青浦。11日,日军进至苏州河岸,南市及浦东我担任掩护任务的部队奉令撤出阵地。当日,上海市市长俞鸿钧发表告市民书,沉痛宣告远东第一大都市--上海沦陷。淞沪会战中,中国军队伤亡约为29万人,其中阵亡中将将军1人,阵亡师长、副师长4人阵亡团长28人阵亡营长44人。由于中方海军司令官的‘沉船战术’泄密,中央海军全军覆灭。”

  武汉,几天后,周铁军带来了首长的指示。

  周铁军痛心地说:“整个武汉联络点全部被破坏了,老马和程依依叛变,投靠了特工总部。”

  贺子山惊问:“其他的人呢?”

  周铁军摇头说:“我们有十五个同志牺牲了,还有几位及时转移去了延安。”

  贺子山说:“程依依是我的单线联系人,也是我唯一认识的联络员。”

  周铁军看着子山,认真地说:“他们不知道我们之间能够建立联系,程依依应该不知道你能够和组织重新接上头,所以上级认为,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让你打入特工总部内部!你可以对外宣布脱离组织,投靠国民党。”

  贺子山大惊:“公开宣布叛党?”

  周铁军点头说:“嗯,你现在若是不公开宣布,程依依她也可能马上就举报出你的地下党身份。你如果公开宣布后,还可以见机行事。子山,现在国内国外的形势都异常严峻,你需要面临的情况比以前要复杂得多。”

  贺子山埋头想了想,抬眼坚定地看着周铁军:“为了信仰,我愿意赴汤蹈火!”

  周铁军伸出手,说:“我和你一样的。你一定要保重,注意安全!”

  贺子山握住周铁军的手。“我会的,你也保重。我走了,后会有期!”

  贺子山告别了周铁军,警惕地走街串巷,从一个胡同穿出来,四处看了看,走到一座小楼门前,按响了门铃。

  佣人来应门:“谁呀?”

  贺子山回道:“我是贺子山,来找程依依小姐。”

  佣人警惕地看着他:“请稍等一下,我给小姐通报一声。”

  片刻工夫后,佣人出来让进贺子山,给他倒上水。贺子山观察着这个家里不平常的气氛,楼上似乎有人影在晃动。

  程依依从内室走出来,看到贺子山,有些惊讶,也有些不自然。

  “贺子山?你,你怎么来了?”

  “我来办事儿,刚到武汉,刚下码头。”

  这时,国民党中央调查一处处长徐曾从内室里走了出来。徐曾,四十多岁,表面上优雅和蔼,背地里阴险狡诈。他身后随时有特工跟随保护。

  徐曾看了看子山,问:“依依,谁来了?”

  程依依说:“是,是我的表哥来看我了。”

  徐曾打量着贺子山:“表哥,真是稀客呀!依依,那你还不赶紧招呼表哥坐下。”

  贺子山说:“我只是来看一下,很快就走。”

  徐曾说:“怎么要急着走啊!赶上我和依依大喜的日子,依依,你这边亲友也不多,这次一定要让表哥出席我们俩的婚礼仪式啊。”

  程依依有些慌乱。“每次表哥来都是有事,来去匆匆的,不知赶不赶得上。”

  贺子山说:“真的?表妹要结婚了?那我一定要参加,一定要喝这杯喜酒。你们的婚期在什么时候,这次我到武汉准备待的时间比较长,一定能参加的。”

  徐曾话里有话地说:“待下来就好,我们还可以多聊聊。我最怕依依那些来得快,走得也快,人都找不着的亲戚们!”

  一个特务匆匆走进来,在徐曾身边耳语。

  徐曾低声:“去看看。”

  徐曾、程依依、贺子山走到门口。

  佣人举着一个花圈,上联:祝依依小姐新婚快乐!下联:为死难同志报仇雪恨!

  佣人声音发抖:“刚才有人放到门口的,也没看见人。”

  徐曾冷眼扫了一眼众人,反而哈哈大笑:“办喜事儿就怕冷冷清清,现在有人来凑热闹,正好啊!”

  程依依对佣人说:“还不赶紧拿出去扔了!”

  徐曾对程依依说:“我先回局里处理点事儿,你先陪表哥聊聊。”他一挥手,率一群特务离开了。

  贺子山目送着徐曾离去,独自坐在桌边喝茶,头脑里紧张地思索着,脑海中浮现出刚才佣人举着花圈,花圈上的对联特写。

  贺子山无法确定花圈的来源,正在思考中。

  程依依送了徐曾回来,把门关上,低声说:“你这是唱的哪一处,怎么忽然找上门来了?现在好多人躲还来不及呢?”

  “我在三峡遭到了通缉,来了武汉,考虑半天,只能来找你了。你是我唯一认识的人,不来找你,我也没有别的人可以找了。”

  “以前的事情已经完了,和我也没有关系了。你来找我干吗?我本来不想再与以前的人和事扯上关系,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与过去一刀两断!你来找我只能惹上麻烦!”

  “如果你觉得我会连累你,会给你带来麻烦,我马上走。”

  “你?你连累我?你知道刚才那个人是谁吗?”

  贺子山摇摇头。

  “国民党中央调查一处处长徐曾。”

  贺子山惊讶地说:“啊?你已经暴露了?你们,你们要结婚了?”

  “他可以马上把你抓起来,扔到黑牢里,让你永远出不来!他可以一个命令就把你推出去毙了。”

  “我在家乡就差点被抓住给毙了。我好不容易才跑到武汉,你再帮我一把?”

  程依依焦虑不安地走来走去。“我不想再伤害任何人,你们也不要再给我添麻烦。可你们总是阴魂不散,纠缠着我。”她警惕地看着贺子山,“花圈是谁送的?”

  “不知道啊,我在武汉谁也不认识。”

  程依依自言自语:“那是谁送的?”程依依转向贺子山:“你知道吗?我可以马上把你交给徐曾,把你的背景全部告诉他!他把你往牢里一扔,我就轻松了。”

  贺子山叹了口气说:“那么也好,我在磁器口没有被抓住,在武汉被抓住归案了也好。我确实跑得累了,没有地方可以去了。你现在是这里我认识的唯一的人,你现在这样了也好,我也确实无处可去了。”

  程依依盯着贺子山,用手比画着手枪的姿势指着他的头。“我看也是,要真把你毙了,那就是你最好的归宿。”

  4

  扇子在屋里做针线活,她将贺子山的一件男子衣服改成了女装,在镜子前比画着,问张妈:“姑母,你看这件衣服如何?”

  “少夫人的手真巧勒,这么一会儿就把衣服改好了,还真贴身啊。不过你把大少爷的男人衣服改成女人衣服干吗呢,又不能穿出去。”

  “为什么不能穿出去呢?我那些嫁妆衣服才穿不出去呢,只能在家里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干起活来可不利落。”

  “当大少奶奶可不就待在大院里吗?有什么要紧的活要干呢?”

  扇子一笑,并不过多解释:“姑母,我今天要回一趟娘家,先走了哈。”

  “我叫加林陪着你吧,路上多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张妈将包裹放进马车说:“加林,一路护送少夫人哦,东西都给放车上了。”

  闵加林摆手。“知道,娘,你回去歇着吧!”

  扇子笑道:“姑母,你回去吧,有加林在。”

  张妈朝扇子和儿子加林挥手说:“行,少夫人,一路顺当点。”

  两人刚准备出发,见街对面一堆人围着在看一张布告。

  柳扇子问:“加林,那边是什么,我们过去看看。”

  两人挤进人群,却见布告上竟然是抓捕贺子山的消息。

  扇子将通告卷吧卷吧拿走了。之后喊道:“乡亲们,颠倒黑白的事,那些军阀和官兵没少做,我们虽然没有能力阻拦他们这样做,但我们可以选择不相信他们。”

  人群中有人附和:“不相信,不相信。”

  扇子和闵加林转身就走。

  闵加林有些担心:“嫂子,如果这通告上是真的怎么办?”

  扇子问:“子山是共党的事?”

  闵加林点头。

  扇子高兴地说:“他要真是共党,就说明他不是故意的逃婚的,不是故意逃婚,那就是心里还有我!加林,我希望他是共党,真的!”

  闵加林惊异地问:“你就不怕熊阿四他们找表哥的麻烦?”

  扇子坚定地回答:“我会跟他一起面对的。”

  闵加林看着扇子,眼里有了多了一丝敬佩的神色。

  扇子刚要和闵加林一起上车,观音山带人气势汹汹地过来了。

  扇子问:“你们这是?”

  观音山说:“有人举报贺子山回家了,赶紧把贺子山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们惊扰你们。”

  扇子大惊。“有人举报贺子山回来了?”

  观音山一挥手,“进去搜!”

  众特务就要往里冲,被扇子拦住。

  “钟科长,我能提个要求吗?”

  观音山看着扇子没说话。

  “钟科长,你要搜贺府可以,不过请你让举报的人来搜行吗?让那个举报的人来家里搜!他既然知道子山回来了,也必然知道子山藏在哪里,这样我们生病的公爹可以免受惊扰,你钟科长也会得个爱惜百姓的美名。”

  观音山有些犹豫,熊阿四从后面走出来说:“扇子,我们这是例行公事,你就别拦着了。让科长进去搜,要是搜不到贺子山大家都省心。”

  贺盛业听到声音出来问道:“怎么回事这是?”

  熊阿四说:“贺老爷,有人说你家大少爷回来了,我们科长,想要跟他见见,见见。”

  “我是贺子山的妻子,我都没见到他,你们能见到他吗?”

  观音山推开扇子。“见不见得到,我们搜了再说!”

  扇子还要阻拦,却被贺盛业拦住。“由他们折腾去吧。”

  “爹,那举报人跟咱家有仇吗?子山明明就没露过面,他们怎么非说他回来了?”

  贺盛业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观音山和熊阿四站在院子中央,半个时辰后,特务们都从各个地方聚集过来。

  扇子问:“怎么,没搜出贺子山来?”

  观音山回道:“这贺府的水可真够深的。”

  “钟科长,恐怕不是我们贺府的水深,而是你信任的人报了假消息吧。不过,今天既然你们是为贺子山而来,我也想麻烦你们一个事情。”

  熊阿四嘲讽地说:“钟科长是你能麻烦的人吗?”

  扇子认真地说:“我想请钟科长帮我个忙,如果你们抓到贺子山,能让我跟他见个面吗?”

  观音山好奇地看着扇子。

  扇子说:“我要他立刻给我写个休书,而且,我还要将他大卸八块,以惩罚他还没把我娶进门,就招惹了这么多狗上门狂叫!”

  熊阿四怒道:“柳扇子!你说什么呢?”

  扇子直言道:“熊团长,你叫得可真大声啊。”

  熊阿四暴怒,但是,身旁有观音山在,也不好发作,只得忍了。

  旁边的佣人们偷着笑。

  观音山看了扇子一眼,转身就走,特务们一看,也急忙跟着走了。

  熊阿四跟着观音山往外走,回头盯着扇子说:“好,好啊,你等着,你等着!”

  熊阿四没注意脚下,结果差点被门槛跘倒,逗得佣人们又哈哈大笑起来!

  贺盛业却笑不出来,冷着脸坐在那儿,秋菊朝外看着,很是愤愤不平。

  秋菊挑拨道:“老爷,你听,你都听见了吧!这柳扇子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可说起来话来,那就是朝钟科长他们开枪啊。”

  贺盛业说:“我都想拿枪毙了他们!”

  秋菊回道:“你这是纵容她惹事!”

  贺盛业没说话。

  贺盛业怒道:“你就不想这个家安宁了!你想搅乱它,你想让我早点咽气,你想早点跟熊阿四那个混蛋去过!”

  秋菊惊恐道:“老爷,老爷,你,你可不能冤枉我!”

  贺盛业给了秋菊一个耳光,说:“贱女人,你以为船队的事我真的不知道吗?”

  秋菊惊恐地看着贺盛业,嘴角慢慢流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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