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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的武汉,已经全然笼罩在了战争的阴霾中,大会战一触即发。
早在日军侵占南京后的1937年11月,国民政府虽然西迁重庆,但政府机关大部和军事统帅部却还在武汉。武汉实际上成为当时全国军事、政治、经济中心和战时首都,当时中国的军事力量集中保卫武汉,日本政府及中国远征军总部均预期武汉陷落将令中国停止抵抗。于是,日本御前会议决定,迅速攻取武汉,迫使中国政府屈服,尽快结束战争。12月13日,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拟定保卫武汉作战计划。
日军决定先以一部兵力攻占安庆,作为进攻武汉的前进基地,然后以主力沿淮河进攻大别山以北地区,由武胜关攻取武汉,另以一部沿长江西进。后因黄河决口,被迫中止沿淮河主攻武汉的计划,改以主力沿长江两岸进攻。4日,日军华中派遣军调整战斗序列,由其司令官畑俊六指挥第2、第11军共约140个大队25万兵力负责对武汉的作战。以冈村宁次指挥第11军5个半师团沿长江两岸主攻武汉;东久迩宫稔彦王指挥第2军4个半师团沿大别山北麓助攻武汉。海军及川古志郎第3舰队120余艘舰艇,日本第一个飞上天的飞行员德川好敏的航空兵团500余架飞机,另以华中派遣军直辖的5个师团分别担任对上海、南京、杭州等地区的警备任务,以巩固后方,保障此次作战。
为了进行武汉作战,日军大本营在华中地区集中14个师团的兵力。直接参加武汉作战的是第2军和第11军共9个师团的兵力,约25万余人,以及海军第3舰队、航空兵团等,共有各型舰艇约120艘,各型飞机约300架。
国民政府军委会制定了保卫武汉的作战计划,也规定了战略方针,其中心思想是立足外线,保持部队高度的机动性,利用地形和工事,逐次抵抗消耗日军,以空间换时间,最后转变敌攻我守的战争态势。按此计划,蒋介石自任总指挥,调集第五、第九战区全部兵力和海空军各一部,沿大别山、鄱阳湖和长江两岸,组织防御,准备持久作战。主要目的一在于以空间换取时间,内、外战线结合,消耗、挫败敌人;二是及早内迁工厂、内运物资、整备军队、加紧生产,作长期抗战准备;三是争取国际上同情和支援,期待国际战场的开辟以彻底战胜日军。
在徐州胜利撤退后,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为增强指挥机构与作战能力,决定调整作战序列,于1938年6月中旬新编第9战区。同时决定以第5、第9两个战区所属部队保卫武汉。参加武汉保卫战的部队以及空军、海军,总计14个集团军、50个军,作战飞机约200架,舰艇30余艘,总兵力近110万人。各兵团部队自6月开始分别利用鄱阳湖、大别山脉等天然屏障,组织防御,保卫武汉。
第九战区司令长官陈诚指挥27个军负责长江南岸的作战,第一兵团薛岳所部防守南浔线,并沿鄱阳湖配置兵力,以南昌为基地,以外线之势击破西进日军,防止日军进攻南昌及迂回长沙;第二兵团张发奎所部确保九江至瑞昌线正面,并沿江构成阵地带,防止日军由瑞昌西进,直趋岳阳、蒲圻、咸宁;汤恩伯军团控制于各重要据点之间,以便随时策应一线作战。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指挥23个军负责江北作战,命第四兵团李品仙所部为右翼兵团,利用长江北岸大别山南麓丘陵湖沼的有利地形遏敌取捷径攻略武汉;以第二十一集团军廖磊所部为中央兵团,布置于太湖、潜山西北山地,相机南下侧击西进之敌;以第三兵团孙连仲所部为左翼兵团,控制于大别山北麓与淮河之间,利用地障,重在阻敌迂回武汉之北;命第二十四集团军韩德勤所部担任敌后游击;以第二十九集团军王缵绪所部为第二线兵团,策应一线作战。另以第一战区在北平至汉口的平汉铁路的郑州至信阳段以西地区,防备华北日军南下;第三战区在安徽芜湖、安庆间的长江南岸和江西南昌以东地区,防备日军经杭州至株洲的浙赣铁路向广州至武昌的粤汉铁路迂回。这种战略部署,体现了以外线进攻为主,阵地防御和游击为辅的战略防御格局,总体上看,是符合持久战的战略要求的。
而在宜昌大撤退之后的武汉,就已然是日本人的天下了。在日军飞机场,不分白天黑夜,一批又一批的日本战机起飞、降落。一车车的炸弹和燃烧弹不停地拉向战机,一队又一队的日军在长官的指挥下,阴沉着脸往战机上装运炸弹和燃烧弹。
在日军指挥部,日军驻武汉高层正在开会,会场正面墙上高挂日本太阳旗。一侧墙壁上张贴了大幅中国地图,地图上,东北、华北、华东、华中、华南都赫然插上了日本太阳旗。一个日本军官用指挥棒指着作战地图分析道:“国民政府从南京迁都重庆,我军占领武汉后,战争就已进入了持久战阶段,向来战争不可能在两三年内结束。所以,以前所谓‘一击制胜’‘三月亡华’等言论,看来是日军的一个幻想。”
另一军官主张:“要不要和国民政府谈判,保住一定利益后放弃侵华而撤军?”
这个言论立即招致军方强硬派,尤其是侵华一线的指挥官的一致反对,他们拒绝放弃现有利益。用日本军方强硬派的话来说:“为了这些东西,我们死伤了数十万青年,岂能随便放弃?这也是我们天皇不想看到的。”
华中联队队长山本看着争论不休的将军们,沉默不语,没有表态。
刚才分析作战地图的将军又道:“如果再集中五六十万兵力发动大规模作战,试图一下摧毁国民政府,日军根本不具备这个实力,就算有了实力,也无法轻松对付300万国军。目前如果要通过局部作战逼蒋介石投降,几乎没有可能。”
一军方强硬派军官道:“这个简单,陆军办不到的,就让空军去完成吧!”
听到这话,山本恍然大悟,使劲地点点头。
提倡空军作战的强硬派军官受到鼓舞,继续道:“若以无差别的大规模战略轰炸,对国民政府控制的四川大城市,尤其是陪都重庆进行大轰炸,借以摧垮他们的抗战意识,迫使他们投降,想来是现如今唯一可行的办法。”
对于日本强硬派的这种轮调,当时日本高层的军官们并不完全认可,不少日本高层军官对通过轰炸能否让国民政府投降持怀疑态度。只是,事态发展到了这个地步,暂时也没有其他办法,大轰炸也就是必需的了。
山本鼓掌,站起来道:“好!天皇命令我们,要立即计划对重庆实行战略轰炸,以迫使国民政府投降!”
众军官闻言,顿时精神抖擞。
山本抽出军刀,走向作战地图,指向重庆。“上海到重庆的距离大概是1800公里,攻陷上海后,日军距离重庆还太远。但是,日本海军和陆军的九七式重型轰炸机,九六式重型轰炸机的有效往返航程都不到1500公里,根本没法飞到重庆。现在情况已经好转了,自从我军占领武汉以后,武汉距离重庆的距离不到1000公里,已经在日军轰炸机的有效航程之内。”
众军官一齐俯首:“哈依!”
2
重庆,朝天门码头。
贺子山带着小冬子与观音山的渡轮停靠在了朝天门码头的江水里,贺子山远远就看见正在扇铺前张罗忙碌着的柳扇子。贺子山与观音山说了几句话,准备独自上前与柳扇子见面,就在快要找到扇铺前时。醉意阑珊的表弟闵加林突然出现在贺子山前面,闵加林也朝柳扇子的扇铺走。贺子山赶紧停住步伐,觉得这时自己露面恐怕又要惹怒表弟闵加林,就躲到拐角处另一铺面后,观察起加林与扇子。
闵加林酒后吐真言,他这天是来向柳扇子倾吐衷肠的。加林的言辞中透露出这一讯息,说贺子山负了她柳扇子,在武汉早就有了外室,你柳扇子还在这里傻乎乎地苦等他回来,真是傻到家了!又问柳扇子能不能忘了贺子山,说他闵加林可以全心全意照顾柳扇子一生一世。然后,柳扇子摇摇头,说表弟你喝多了,快回家去休息吧!现在,长江下游的人们都在往这里来,我一定要在这里等贺子山回来,我想子山他就快要回来了……
闵加林无奈,也只得摇摇头,蹒跚着脚步离去了。
躲在拐角处的贺子山听着闵加林与柳扇子的对话,内心里五味俱全,犹豫再三,最终选择悄然离去。
贺子山回头在人群找到观音山,两人相约一起去徐曾处报到。贺子山只得嘱咐从宜昌带来的”小尾巴“小冬子,叫小冬子去前面扇铺找那个身段苗条、长相和善的姐姐,说那位姐姐是他的朋友,一定会替他好好照顾小冬子的。
贺子山与观音山走后,又一批宜昌大撤退的难民潮涌入了朝天门码头。在这批难民潮里,就混杂有以南宫燕为首的好几名日本特工。从宜昌到重庆,南宫燕一路跟着铁疙瘩随行,早已经通过色相欲擒故纵地控制了铁疙瘩的心。
而等观音山、贺子山走后,小冬子果然去找柳扇子,道明了原委。柳扇子问,带他来这里的朋友呢?小冬子看了看来处,摇摇头,说柳扇子的朋友也许有急事,已经走了。柳扇子四下里张望,料定小冬子所说的朋友就是贺子山,小冬子是贺子山送来的孩子。柳扇子心里高兴,觉得自己终于没在这朝天门码头白等。于是欣喜地收下小冬子,要小冬子做自己的养子,并给他起了个名字叫着贺希望。
这天晚上,柳扇子把贺希望带回家里,取出当年贺子山送给自己的定情物玉扇坠,当作长命锁挂在了贺希望的脖子上。柳扇子无意中转眼望了望窗外,仿佛看到了贺子山的身影。她的心里顿时五味杂陈,她想,子山在看着我做的一切呢,也许,替子山守着贺希望就真的有希望了吧,也许!
但是,如果贺子山已经回到重庆了,那他为什么不露面呢?为什么不来找她柳扇子呢?
几天后,柳扇子找到了答案。这天柳扇子关闭了朝天门扇铺,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重庆大街小巷闲逛,心里期望着能够巧遇自己魂牵梦萦的心上人贺子山。正当她走得累了想要回家歇息时,突然看见前面不远处一间酒吧里出来一对男女,正是贺子山与另一陌生女子!两人正肩并肩地走着,窃窃私语着!
柳扇子猛然看见了这一幕,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柳扇子用手背揉了揉自己的双眼,再小心地探出头去看那对男女:没错,就是贺子山,确定无疑!然而,他的身边怎么有那名陌生女子呢?柳扇子回想起表弟闵加林的话,一时如五内俱焚,她沉痛悲凉地想道,原来,子山真的有外室了!原来,子山真的负了她柳扇子了!这样想着,柳扇子再探出头,看见贺子山和那名女子已经肩并肩地走远了……柳扇子顿时泪流满面,她走出街边屋檐,神思恍惚地往回走着。
这天晚上,闵加林又来到柳扇子和她母亲租住的民房看望她们母女俩。闵加林买来了好多时鲜瓜果,还贴心地给柳母称了一斤白糖。可是,闵加林一进屋就看见柳扇子呆呆地坐着,神思恍惚的样子,看见他来了也爱答不理的样子。
闵加林纳闷,赶紧问柳母是怎么回事?柳母说,她也不清楚,扇子一回来就这副模样。加林闻言,说天色已晚,叫柳母进屋歇息。柳母走后,闵加林开始用水果刀手忙脚乱地给柳扇子削水果吃。
但是扇子丝毫没有食欲,她猛然抬眼看见加林手忙脚乱的样子,突然痛哭流涕地问道:“加林,你说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什么?子山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啊?”
闵加林看着扇子痛苦的样子,很是心疼。他想柳扇子今天肯定看到了什么,一时之间为了安慰扇子,语无伦次地把心里话都一股脑儿说了出来:“扇子,你没有哪点没做好!都是子山表哥的错,他不是人,他对不起你,负了你!扇子妹妹,你可知道,我心里也一直有你啊!我一直喜欢你,你还没成亲前就喜欢你!你现在可不可以把子山表哥忘了,就跟我平平淡淡过日子?我保证,我一定会一生一世对你好的,真的,扇子妹妹,你要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
柳扇子表情愕然地听着闵加林的倾诉,最后,她收了眼泪,坚决地摇摇头:“表弟,不可以!怎么可以?我是拜堂成亲过的人啊,我是你嫂子!”
闵加林大声地说:“什么拜堂成亲?你记得不,当时你就是跟我拜堂成亲的啊!我事后回想了无数遍,想着那时那地,要就是我假戏真做跟你拜堂成亲,那么,我现在不知该有多么幸福!”说着这些话,加林突然从身上掏出自己所有的钱,表忠心似的说:“扇子,妹妹,我心里对你的好,也许你还一点也不知道!你心里就只有子山表哥,但是,我心里也只有你啊!从今往后,我在外面挣的每一分钱,都是替你挣的,都要交给你。你等着,我会带着你离开这人间地狱样的重庆,远走高飞的!”
柳扇子看着闵加林如痴如狂地诉说着这些话,不知为何,她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害怕。最后,她诚恳地对加林道:“加林,我知道你对我好!一直知道!但是,重庆是我们的故土啊,我还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这里呢!现在,我们都先别提这些事了吧!”
这天夜里,闵加林走后,柳扇子还是久久难以入睡。她思前想后了许久,也未能平息心脏被撕裂般的那种痛苦感觉……
柳扇子回想起与贺子山相逢的那个明丽妩媚的春日。大概在七八年前,那时的日子还显得和平安宁,扇子家就住在嘉陵江边。那天清晨,13岁的柳扇子用一小木桶提了全家人的衣物去江边捣洗,初生的朝阳把它那万道金光洒落在欢快流动的江面上,岸边春花处处开,花香四溢,引来蜂飞蝶舞、莺歌燕舞在花树间。扇子看着四围景致,神清气爽,她不慌不忙地洗了会儿衣服,干脆悠闲地坐在石阶梯上歇息。扇子还脱掉了鞋袜,把光滑白嫩的双腿浸入梯下缓缓流淌的嘉陵江水里,不时欢快地拍打几下。嘉陵江水清幽幽,几只鸭子在扇子不远处也欢畅地戏着水,四围景致也浅浅淡淡地焕发出些微绿意,而江边几处嫩黄灿然的迎春花已然活泼泼地盛放开来了!不知为何,扇子今天就是心情愉悦,像是有什么不期然的好事马上就要降临似的。
果然,江边一名中年男人陪着一15岁左右的少年朝她这里走过来呢!少年清秀挺拔,身形俊朗,他手里还握着一枚竹笛,随口吹奏着,悠扬的笛声飘散在河谷间,又向上飘进蓝天白云里。中年男人和少年一路走走停停,东瞧瞧西望望,像是在寻找着什么?柳扇子正在纳闷,他们这是在找什么啊?突然,小伙子眉目一转,就把眼波转到了她所在的方向上。柳扇子正在如醉如痴地欣赏少年吹奏竹笛的神情身影呢,没料到他会朝她这边一望,猛然就四目相对了,她顿时绯红了脸,赶紧低下了头。少年腼腆一笑,也赶紧收回了目光。
柳扇子赶紧起身,鞋袜都来不及穿上,就下到了更低一级的石梯上,佯装要洗衣服了。
柳扇子估摸着少年他们走远了,又从石阶梯下面探出头来,再向远处张望少年的背影,心里疑惑好奇着:他们这是要上哪家啊?扇子这样想着,只见两人就径直进了她自家那个简易的院落。扇子心里又惊又喜,又怕又爱,刚才与她眉目相对的少年,她心里是喜欢的。爹爹柳老先生这会儿正好在家,或许,他们就是去找她爹的吧。因为,她爹爹是这磁器口方圆几里颇有名望的私塾先生,多年来,登门拜访求学的青年学子络绎不绝。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扇子就看见少年和中年男人喜气洋洋地走出她家院落了,细心的她又发现,少年刚才手里提着的东西不见了,两手空空如也。她设想,爹爹或许已经收下了这位少年作他的学生了吧!那么,她柳扇子以后岂不是就可以经常看见那少年了?柳扇子这样想着,更加惊喜,也更加羞怯,但是也再不敢露面,她莫名其妙地双颊绯红着,藏在延伸入江的石阶梯下卖力地洗着衣物,掩饰着胸腔里一只狂跳不已的小鹿。
而江边上,少年经过刚才的路段时,也多次探头朝石阶梯下看。想必,少年心里也对刚才四目相对的小姑娘留了意了吧,只是这次有些遗憾,他怎么也没再看见那小姑娘。然而,如果径直走下那道石阶梯去找她的话,岂不显得意图又太明显了?于是,少年就一步三回头地朝来路往回走掉了。走到远处,又飘飘悠悠传来那枚竹笛的乐音,而洗着衣物的柳扇子,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动情地聆听着,不知不觉陷入了遐思……
那个中年男人就是管家耿叔,那个小伙子就是贺子山,磁器口第一大户贺家大院里贺盛业老爷已故的前妻给他留下的大公子。
其时,贺盛业早已另娶了续弦秋菊充当二姨太,秋菊替他生下了二公子贺子腾,当时大概也8、9岁的样子了吧!贺盛业年老多病,二姨太秋菊跋扈专断,贺子山在家里的处境十分尴尬艰难。贺子山几次向父亲贺盛业提议要赴异国他乡求学,无奈贺老爷心里十分不舍,只答应了他先去登门拜访求学于私塾柳老先生。贺子山无计可施,只得应承下了贺老爷。管家耿叔也劝他先将就这么着,以后再另作他图……
自那以后,贺子山就在耿叔的陪同下,经常出入柳老先生的小小三合院子,聆听柳老先生的传道授业解惑。而柳扇子自小跟着爹爹短文断字,闲着无事,也经常混在学生堆里听爹爹讲课。这样一来,贺子山与柳扇子朝夕相对,耳鬓厮磨,两小无猜,渐渐日久生情。直到五年后,子山留学英国。临走前夕,扇子泪水涟涟,子山依依不舍,子山最后拿出一枚贺家祖传的玉扇坠赠予扇子,要扇子睹物如睹人,在家好生养息,等他留学归来后就禀告父亲贺盛业迎娶扇子入门。
其时,两人的心意也正是贺盛业与柳老先生的心意,因为,贺老爷与柳老先生自少年相识,两家人时有来往,子山的亲娘贺夫人在世时就私下里跟贺老爷说,她看很喜欢柳老先生的独生女儿扇子,子山长大了要成亲,非扇子姑娘莫属。无奈贺夫人早逝,贺老爷忙碌,子山年纪又小,多年来贺老爷竟淡忘了此事。但是,没料到子山与扇子两个小年轻,竟私下里结下了深厚情谊。
子山英国学成归来后,向父亲贺盛业请求的第一件事,就是迎娶扇子入门。贺盛业听了他的话,喜不自胜,连忙应承。其时,柳老先生已经辞世,贺老爷视扇子姑娘如同己出,经常帮衬扇子以及她母亲,正思量她们寡母孤女如何自处呢,没料到子山竟要求迎娶扇子,这不是正合贺盛业的心意吗?于是欢欢喜喜迎娶扇子上门,只是苦了二姨太秋菊,百般阻挠也未得逞……
于是,就上演了前文叙述的一幕……
扇子深夜无眠,思量起这些前尘往事,不禁悲喜交集,泪从中来。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当时情深义重的贺子山,现如今会对她冷漠绝情到如此地步,抛弃结发妻子不管不顾,有家也不回,无家也不管,硬要跟着一个半路出道的陌生女子厮混,他这是怎么了啊?柳扇子猛然又回想起,好像表弟加林说过,贺子山如今是国民政府中统的人,但是,难道一个人入了中统,就非要变得六亲不认、冷漠绝情吗?柳扇子怎么也想不明白,但是又觉得不能善罢甘休,她不是先前对闵加林、还有刁三炮说过吗?她柳扇子虽然没有贺子山读的书多,但也知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道理,她不会主动离开贺子山。如果贺子山已经变心,也希望自己亲耳听到。
这天晚上,闵加林也没有睡好。加林也没料到表哥贺子山会变得那么绝情,同时,他也明白,柳扇子如今一时半会儿只是伤心难过,她心里一定还有表哥贺子山。他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哪点不好,柳扇子一点儿也不把他放在心上,只一心一意惦记着表哥贺子山。思前想后,他似乎悟出了个眉目:也许,柳扇子是嫌弃自己没本事吧?表哥贺子山是大户贺老爷的长子,又出国留学过,学识渊博,现如今也是出入外人讳莫如深,由政府直管的中统,他闵加林如今虽然也算是任的公职,但在外人眼里不就是一个小混混嘛,他闵加林确实不如贺子山啊!这样想着,闵加林不由自己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在心里打定主意,明天就去找亦在中统任职的老张,大小谋个官职也是好的。于是加林起床到处搜寻自己搭救老张之后,老张当时递给他的名片。还好,加林居然就在一件旧布衫衣兜里找到了,虽然有次洗衣服时忘了取出来,但纸片上的字迹还大致辨认得清。加林想着,明天就按照名片上的联系方式去找老张,请求他帮助自己。
第二天一大早,闵加林就拿着名片找到中统办公大楼,他看着高大森严的办公楼不禁望而却步,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走了进去,他把自己手里握着的名片递给传达室里的老头,向老头说明自己的来意。传达室老头透过很厚的玻璃镜片仔细打量了来人,点点头道:“年轻人,你要见张副主任啊,那得等等,他还没来办公呢!”
加林听了这话,别无他法,只得干等着。大约十分钟以后,加林眼见得表哥贺子山与程依依并肩而行,走进了大门。他顿时又气不打一处出来,本想上前训斥几句的,但又想着这是在他人地盘,大概没有自己说话的余地。于是就气鼓鼓地矗在那里,装着不认识表哥贺子山。
贺子山在大楼里看见表弟闵加林,不由得诧异,本想过去问他几句话的,但是旁边程依依看见加林别过了身子,连忙示意子山别多事,低声对子山说道:“子山,这是在中统办公楼里,言行都要谨慎才是。”
于是,贺子山和程依依丢下闵加林,两人上楼去了。
闵加林在大厅里左等右等不见老张上班,正要泄气离开的时候,突然看见大门外面悄无声息地停了一辆小车,小车的左右门打开,分别从车门里钻出两位五十上下年纪的中年男人,其中一人正是老张。另一人是徐曾,加林自然不认识。加林看见老张进来,顿时惊喜交加,但又见老张出入居然这么大的派头,不由得又有些紧张。他看见老张和徐曾谈笑风生地进来,一时手脚无措,只是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
老张倒好,一侧眼就看见了闵加林,连忙停住脚步招呼道:“这不是小闵吗,你来这里干什么?是找我的吧?”说着向徐曾示意,叫他先走,自己留下来招呼加林。
加林看见老张并没有忘记自己,顿时喜不自胜,一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最后嗫嚅道:“老,老张,你,您,一向可好?”
看着加林的神情,听了加林的话,老张顿时哈哈大笑:“你看见的,我这不好好的嘛!你来找我肯定有事吧?来,来,随我来,到我办公室里去吧!”
于是,闵加林就兴冲冲地跟着老张来到他的办公室。到得办公室,老张热情地招呼加林坐下。加林觉得老张并没有拿自己当陌生人,就大着胆子说明了自己的意图。老张听完了加林的话,觉得眼前这个年轻后生确实在紧急关头救过自己,如今他有求于自己,如若置之不理,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老张想了想,给远处不知名的地方摇了一个电话。电话完毕,他对加林轻松一笑道:“加林,很高兴还拿我当朋友,还能找我。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刚已经给吴家大洞那边档案室打了招呼,安排你去刚迁到重庆郊外防空洞吴家大洞里的档案室任档案管理员,你可愿意?如果愿意,立即就去报到吧!”
闵加林听得老张这样一说,哪有不愿意的,对老张千恩万谢之后,立即作别了他,去吴家大洞档案室报到去了。
3
贺子山背信弃义,柳扇子异常痛苦。柳扇子思前想后了一夜之后,第二天红着两只眼睛起床,只见母亲已经外出张罗扇铺,贺希望还在酣睡。她一时找不到商量的人,就匆匆摇醒了酣睡着的贺希望,叫贺希望与自己简单吃了几口早餐。
早餐后,柳扇子叫贺希望去找她母亲:“希望,义母今天有点事得外出半天,你替我帮着母亲守着扇铺,好不好?”贺希望点点头,连声答应了下来。
柳扇子外出去找刁三炮。她心里想着,这件事得找刁三炮问个主意。如果她没搞错的话,当年新婚那天,贺子山是在刁三炮的掩护下,躲过了国民政府特务们的搜捕,也躲过了熊阿四副手刘家良的守株待兔。她今天得找到刁三炮,问问他的意思。问他当年救下的贺子山,现如今怎么变成那种面目了呢?她柳扇子下一步该如何打算?如何自处?
为了加快速度,柳扇子坐了一辆人力车,不到半个时辰就到得刁三炮的山寨。刁三炮听了扇子的叙述,一拳头砸在桌子上,把两个茶杯都震翻了,他大骂贺子山忘恩负义。其实,袍哥组织消息灵通,刁三炮早已耳闻贺子山跟程依依的事,只是之前不便向柳扇子点破。现在柳扇子来问到他,他干脆把自己得到的相关贺子山的讯息都说给了柳扇子。
刁三炮说,贺子山现如今确实是国民政府中统的人,经常与他一起出出进进的女子叫作程依依,他俩多年以前在武汉就相识了,还一起上过学。最近,贺子山与程依依不知有什么事,经常在午后时分出入位于朝天门的湖广会馆。说完这些后,刁三炮又悉心开导柳扇子道:“见异思迁是男人的本性,就跟狼爱吃肉狗爱吃屎一样,也许他贺子山也不能例外!”
柳扇子突然看着刁三炮的眼睛,问道:“那么,三哥你会不会见异思迁?”
刁三炮一愣,也看着扇子的眼睛道:“如果我娶的是你柳扇子,我这辈子都不会见异思迁!”
柳扇子眼中泪光闪闪,心里很想说,刁三炮,我已经很累了!但是,柳扇子不是那么轻浮的人,再说她心里还是放不下贺子山。一时沉默不语,一会儿又抬头问道:“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刁三炮想了想,就说要和柳扇子一起去找贺子山,当面质问他到底拿柳扇子怎样?如果真是见异思迁、喜欢上程依依了,那也得说句明白话,向他要一纸休书、一刀两断才成。柳扇子听了这话,也觉得合情合理。就与刁三炮同行,要去朝天门湖广会馆处寻找贺子山。
那天,两人抵达湖广会馆恰好是午后时分,形形色色的人们来到会馆里,喝茶、聊天、玩牌、听评书,人潮涌动,热闹非凡。柳扇子和刁三炮寻得一稍微僻静处,要了一壶茶,慢慢坐等贺子山。
近段时间,贺子山确实在湖广会馆执行秘密任务,因为他通过秘密信号装置接收到一种无线电波,而电波来源正是湖广会馆附近。于是他频繁约会程依依,表面上两人像是在谈情说爱,背地里却是在明察暗访无线电波的确切来源。
而潜伏在磁器口的以南宫燕为首的日本特工,也在昨晚接到神秘的高级间谍“樱花之吻”的秘密电讯,要南宫燕等着手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秘密任务“花落之时”。
在离重庆千里之外的武汉日军机场,山本指挥一队士兵,亲手将一批“货物”装上了几架飞机。山本看着那几架飞机徐徐上升到高空,轰鸣着朝西方天空飞远,渐次消逝不见,他在心里暗暗地祈祷两个妹妹在重庆的安康。
这一天,会馆附近的无线电信号突然增强,贺子山与程依依意识到情况有些异常,带着一队特工人员正在四处秘密搜寻信号来源。他俩于午后三点走进湖广会馆,两人并肩而行,一路窃窃私语着,手牵手走进了一间小包房。而这一幕,恰好被柳扇子和刁三炮尽收眼底。
柳扇子的眼泪又要涌出,一旁的刁三炮告诫她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说着就拉着扇子,径直走进了子山与依依的小包间。子山与依依正在秘密商议着什么事,侧脸看见三炮、扇子闯进来,吃惊不小!
贺子山惊异地说:“扇子,我不是跟表弟闵加林吩咐过了吗?叫他照顾好你,不要让你乱跑!”
柳扇子眼含热泪道:“不要让我乱跑!那你自己呢?你身边的这位女子是谁?你得给我说句明白话呀,害我在家里替你担心,子山你对得起我吗?”扇子自己也没料到这会怎么会说出这些委屈的话,自己还不争气地泪流满面,先前想好的那些冷言冷语一下子不见了踪影。
刁三炮看着柳扇子的样子,心里顿时明白了一大半,情到深处,实难派遣啊,他也不打算对贺子山兴师问罪了,只上前拍了拍贺子山的肩说:“兄弟,好话歹话,你倒是给柳扇子一个明确的交代吧,你不在家的时候,可全靠她柳扇子一人张罗一大家子的事啊,你的父亲贺盛业死后,还是她柳扇子张罗着埋葬的啊!她柳扇子还被熊阿四存心诬赖、借机嫁祸,捕入狱呢!兄弟你就凭着良心,可千万别让柳扇子心凉心痛了啊!”
贺子山看着柳扇子双肩颤抖不已、哭泣不止的样子,心也是碎了一般,他何尝不想上前拥抱着自己的爱妻,给她温暖的关怀和悉心的照顾啊!可是,他贺子山不能!现在不能!他在执行紧急任务。
贺子山身旁的程依依看出了他的内心活动,上前解围道:“这位大哥,我不知你姓甚名谁,但请你带着嫂子离开这里吧!我们正在执行任务,也许,这里马上会变得十分危险,请你们走吧!”
刁三炮纳了闷,回道:“任务,什么鸟任务,有在茶馆里来卿卿我我执行任务的吗?”
贺子山低吼一声:“三炮,你应该已经风闻我的身份了吧?”说完,他用焦急求助的眼神直盯着刁三炮。
刁三炮心里一动,顿时明白了一大半,他回头呼唤柳扇子:“扇子,我们走吧!改天我们再来讨说法,子山他今天有事!”
刁三炮拉着柳扇子离开,柳扇子还是一步三回头、泪眼婆娑地看了又看贺子山。眼下的柳扇子,早没有了平时飒爽干练、雷厉风行的模样,活脱脱一个情深义重、柔情似水的弱女子。刁三炮拉着柳扇子出得门外,她还在抽抽搭搭地掉眼泪,一时之间弄得刁三炮手足无措,哭笑不得。“哎呀,我说柳扇子,我的姑奶奶,你这是怎么了?平时的爽利劲儿去哪儿了?”
听了刁三炮的话,扇子猛然破涕为笑,难为情地说:“三哥,我今天的表现是不是特别窝囊?你是不是在心里瞧不起我了啊?”
刁三炮笑笑说:“哪里?我这下算是真明白了,你对那个贺子山真是一往情深啊,一往情深!你就慢慢等吧,估计他会回头的!”
柳扇子擦了擦眼泪,镇静地看着刁三炮说:“三哥,你可别笑话我!今天我听了子山的话,怎么觉得他不像是对我冷漠绝情了呢?他在执行公务,是吧,他是这样的吧?那他应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对吧?还有,你听,她旁边的那位女子,她居然称呼我‘嫂子’,你听到了没有?这就说明,他俩原本没有什么亲密关系,对吧?”
刁三炮看着扇子的神情,思索片刻,不由得朝她竖起了大拇指:“对,我的姑奶奶,你分析得都对!我们回家吧!你没听贺子山说过吗?这里马上会变得十分危险的!”
扇子听了这话,猛然警觉:“危险,那,子山他……”
“嗨,走吧,我的姑奶奶!”刁三炮说着,拉起扇子就走,“那不干我们的事,再说他中统秘密特工的事,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你说是不?”
于是,刁三炮和柳扇子两人离开了湖广会馆。
下午四点,贺子山和程依依带领一小队特工,冲进湖广会馆附近一条小巷子,又冲进一间售卖瓜果、毫不起眼的窄小店铺,在店铺最里面一阴暗狭窄房间的角落,他们当场抓获了两名正在用无线电设备向武汉发送电波的日本特工。贺子山、程依依押送两名日本特工至中统办公大楼地下监狱,徐曾、观音山等人迅即严刑拷打了那两名日本特工,从他们嘴里掏出了一条可怕的讯息:日本飞机即将轰炸重庆!
徐曾、观音山等人迅即向外传播消息,但是,已经迟了!
下午六点,天色渐渐晚了,夕阳西沉,倦鸟归巢。磁器口江边浅滩上,几个渔民的半大孩子在摸螃蟹,他们惊讶地望着东边稍显阴沉的山峦之上突然冒出的几个小黑点指指点点,小黑点越来越大,小黑点到了江面天空中央,人们才分辨得出,赫然是几架日本轰炸机!
这时,柳扇子已经辞别刁三炮,正搭乘渡轮回去嘉陵江对面家里,她想母亲和贺希望已经回家了吧!突然天上传来了轰鸣声,柳扇子抬眼一看,呀,是飞机,小日本的飞机!真多呀,黑压压一片,9架一排,飞得很低,连小日本的膏药旗都能看得见!柳扇子心里七上八下,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突然,为首的一架轰炸机从左右两侧分别吐出一连串不祥的、黑乎乎的东西,赫然就是日式炸弹!
一枚炸弹从天而降,在江中爆炸,激起冲天的浪花。
转眼,日式炸弹就像狗拉屎一样向下掉!还有飞机上的机关枪也喷着火,响个不停!
顿时,磁器口、朝天门,还有更远处,到处都是腾空而起的浓烟和灰尘,爆炸声就跟打闷雷似的!无数枚炸弹掉落到长江、嘉陵江里!
尖锐的警笛声拉响了,新一轮的、一连串的炸弹又炸响了,天地间一片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长江与嘉陵江上,来往的船只躲避着日本轰炸机丢下的炸弹,不时有船只被炸沉。
一艘客船在炮火中穿行,艰难地靠岸了。船上的人们呼天抢地、争先恐后地冲下船。然而,无数炸弹还是在江面上爆炸,码头上的人们争先恐后地逃命。
柳扇子的船也躲避着,船家望着天上的日机,喊着:“姑娘,你快躲进船舱。”柳扇子却焦急地喊船家也快进船舱,船家刚准备顺舵,一颗炸弹就落在了不远处的水面,炸起数十米高的水柱,小渡船险些被水浪打翻!
船家三下两下把渡船划到了对岸。扇子三步并作两步奔向家里的住处,把躲在小厨房里的母亲和贺希望都拉了出来,三人一起奔向最近的山洞躲避。
这时,磁器口街市上也是一片混乱,许多铺面、摊位被炸弹的威力掀了个底朝天,许多百姓无辜伤亡,人群大呼小叫,哭天嚷地,东躲西藏……当兵的举着机关枪在发狠扫射,但是无济于事。
沙滩上,刚才指点空中小黑点的三个半大孩子半跪在地,围着一摊血泊撕心裂肺大哭不止,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已然被炸死……
之前,大批的下江难民涌入重庆市区以及近郊区后,国民政府为了安置难民,已把位于磁器口的贺家大院征用作了伤兵医院,而把熊阿四安置在一处小厢房里,把疯女人秋菊安置在了后院杂物间。为此事,熊阿四心里很不情愿,但百般阻挠未果。
这一天,在这第一轮的日本空军袭击中,日本飞机定点轰炸了贺家大院。这是以南宫燕为首的日本特工秘密抵达磁器口后,向日军发出的第一份情报。
在贺家大院燃烧倾倒之时,熊阿四因为心里留恋贺家大院的财产,站在院子里捶胸顿足、痛哭流涕。突然,熊阿四被从后院杂物间冲出来的疯女人秋菊拖入熊熊燃烧的大火中,两人死命纠缠厮打,一起被活活烧死……
贺家大院的熊熊大火熄灭之后,贺子山来到贺家大院的残垣废墟前,黯然神伤,默默流泪了好一阵子……
举世闻名、长达六年多的重庆大轰炸由此拉开了帷幕,整个大重庆,无论贫富贵贱,所有的人都感受到了死神临近的气息。
入夜了,天上暂时看不见日式轰炸机了,耳朵里也听不见日式轰炸机俯冲咆哮的刺耳声音了。惨白的月色淡淡地映照在河滩上,柳扇子牵着贺希望、搀扶着母亲随同民众走出防空洞,朝自家房屋走去。但是,哪里还有什么自家房屋?柳扇子曾经在那里诞生、居住、生活过近20年的小小三合院只剩下了一堆瓦砾,柳母顿时号啕大哭、痛不欲生。柳扇子观察四围,不止她家,还有其他附近邻居的房屋也遭到了轰炸,四处房屋东倒西歪、残破不堪。柳扇子再向对岸远处撩望,看见磁器口街市,以及重庆城区,到处火光冲天,哭声震天!
顿时,柳扇子心头莫名涌上一种悲壮的情愫。她想起在这全民抗战的激烈时刻,在这国破家亡的危急时刻,贺子山、程依依他们成日里都在紧张工作、为国分忧,而她柳扇子却只顾念着自己一己私情,哀哀戚戚,实在是不应该啊!
柳扇子转脸安慰着大哭不止的母亲,对母亲道:“娘,别哭了!房子被炸掉了,我们还可以再造!我柳扇子虽为一介女流,但是从今往后,也要开始做点有意义的事情了!”说完这话,柳扇子搀扶着母亲,携带着贺希望,连夜辗转去找耿叔,她要耿叔帮她安顿好母亲与贺希望。柳扇子这样想着,不禁有一股豪情壮志在胸怀间奔腾,与这天午后时分哭哭啼啼、儿女情长的弱女子形象判若两人。
第二天,柳扇子立即去往刁三炮的山寨,她准备向刁三炮拜师学艺了。柳扇子已经在心里打定主意,她要尽快练习好武艺,为国效力!柳扇子找到刁三炮,她恳求刁三炮尽快教会自己开枪、潜水、制作地雷等手艺。
刁三炮先还以为柳扇子心血来潮,觉得很好玩,就叫两个竿子抬了一筐活蹦乱跳的鱼放在她面前,让她杀完鱼再说拜师学艺的事。从小没杀过鱼的柳扇子看见一筐鲜活灵动的鱼儿,顿时不忍,但是为了拜师学艺,她拿着砍刀、闭着眼睛、紧咬牙关,麻利地朝鱼群砍了上去……刁三炮目瞪口呆地看着柳扇子,觉得小女子不可轻视,再次心生钦佩,于是决定收下了这个女徒弟。
从这天起,刁三炮开始悉心教授柳扇子十八般武艺。
4
两个月后,朝天门。
日本飞机试探性狂轰滥炸后的朝天门,一片满目疮痍,破败不堪。不时可以看到一群群流离失所、面黄肌瘦的难民,很多难民操着长江下游的异地口音。而朝天门码头上,每天都有满载着逃难下江人的船靠拢,熙熙攘攘的人群往码头上走来。
一难民救济点,柳扇子带着母亲、姑母张妈在散发着救护物资,一会儿后耿叔也过来帮忙。突然,一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年轻女子迎面冲了过来。此女子正是乔装打扮的日本特工头子南宫燕。南宫燕后面,紧紧跟随着两名面容刁滑的男人。
年轻女子面呈惊惧之色,一个箭步冲到张妈面前,跪在地上抱住张妈的双腿大喊救命!张妈扶起南宫燕,怒目而视身前的两个流氓。
柳扇子喝道:“岂有此理,光天化日之下,你两个地痞流氓难道还抢人了不成!”
两无赖停住脚步,打量了柳扇子、张妈一行,看他们的妆容打扮并非等闲之辈,又看了看体格壮实的耿叔,顿时却了步。解释说,他们并非有意为难这个姑娘,只是这个姑娘在他们的地盘上混吃混喝了半月有余,又受了他俩保护,但又从没上缴过保护费。
南宫燕听了这话,赶紧假装害怕哭泣,说自己身无分文,猫身躲闪在了柳扇子身后。
一个无赖说要放人可以,只要摸两块大洋出来!
柳扇子望着张妈:“嗨,不就两块大洋嘛,姑母,给他!”
张妈点头默许,扶起年轻女子,怜惜地抚弄她凌乱的头发说:“姑娘,别怕,有我们呢,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女子跪地叩头致谢:“民女南宫燕,逃难到此,谢过老夫人和姐姐,你们就是我南宫燕的救命大恩人!”
张妈摸出了两块银圆,打发了两个无赖。
柳扇子也连忙过来搀扶起南宫燕:“姑娘,你从哪里来的?”
南宫燕哭诉到:“我是沈阳的,东北沦陷后,我一路南下逃难到南京,没想到南京也沦陷了,就随船队来到了重庆。”
张妈爱怜地问:“那你爸妈呢?”
南宫燕大放悲声:“爸妈和一个弟弟,均在南京被日本人杀了……”
张妈抱紧南宫燕,“闺女,以后你就是我的娃了,别难过……”
柳扇子也拉过南宫燕的手:“是的,南宫燕,以后你就是我的妹妹了。”
为了安抚受到惊吓的南宫燕,柳扇子回磁器口进货的时候,总是带上她,说是要她去散散心,早点走出战争灾难的创伤阴影,坚强地生活下去。而假装楚楚可怜、背地里怀着狼子野心的南宫燕,眼见得自己使出的苦肉计骗得了柳扇子、张妈等人的信任,心里暗自窃喜。南宫燕听话地跟着柳扇子来往于磁器口,暗自却在查探磁器口的地形地貌、风物人情等。
磁器口码头历来是嘉陵江下游重要的物资集散地,重庆城的通邑大埠,南来北往的船只大多停泊在这里,码头热闹非凡,街市店铺兴旺,商贾云集。古镇磁器口由此而占尽了一江的灵气。当时,华北、华东的烽烟四起,磁器口并没有被远方的战争导致水运的衰落而失去风华,它那经千年不变、风情独具的古风,令其成为重庆江州古城的缩影和象征。
在磁器口的江滩平台上,几百张竹桌子竹凳子排成了各种方阵,让人联想到诸葛八阵图或者九宫八卦阵,看得人云里雾里。十三家茶馆在此摆擂台竞技,茶客们则旁若无人,打他们的牌,聊他们的天,喝他们的茶。忽然顿悟了四川话里为什么将聊天说成“摆龙门阵”,想来应源于如此浩荡的茶馆奇景。只有在这样空阔的天地和袅袅的茶香中,才能将一件平常小事添油加醋,绘声绘色,摆得七弯八绕,风生水起。
淞沪会战、南京保卫战的相继失败,越来越多的下江人自发躲避战争的灾难涌入磁器口、涌入重庆城,故与昔日不同的是,磁器口的茶客中,老年人已经不占多数,来自下江人的逃难者们才是主力军,而来自本地的帅哥美女也让这“龙门阵”有了炫目的光彩。
下江游人想抵达开阔的江滩茶馆群落,必然穿越磁器口正街的熙熙攘攘,在人头攒动中辟开一条“生路”。当然,许多来此寻奇的下江人并不急着去龙隐牌坊下喝那一杯茶。他们随着人流,在后方的太平世界里,在日本飞机没来轰炸的短暂悠闲时光中,这里吃一串烤肉,那里吃一碗酸辣粉,在这家店买两张剪纸,在那家店买一把邓家刀……如此种种,别过不提。
我们还是来探寻故事里的几位主人公的行踪吧!
柳扇子、耿叔、柳母、贺希望、张妈几人奔波于磁器口的工厂与朝天门的商铺,从事着实业救国的活动。
而这段时间里,闵加林却经国民政府高官老张介绍,与铁疙瘩厮混上了。铁疙瘩希望闵加林跟着自己干,说跟着我铁哥混,不会让小弟你吃亏,你大可以吃香喝辣,有了积蓄也可以追求你喜欢的柳扇子不是。而先前就与铁疙瘩厮混在一起的南宫燕也在一旁怂恿闵加林。
闵加林正想找点事情赚点钱好在重庆开销呢,一拍即合就答应了铁疙瘩。
这天,铁疙瘩带着闵加林又去做了一次交易。在交易中,闵加林发现铁疙瘩和日本人有瓜葛,不禁大惊失色。
闵加林顿时提高警惕,质问铁疙瘩:“铁哥,他们是些什么人啊?”
铁疙瘩不以为然地回答:“日本人啊。”
闵加林诚恳劝谏道:“当下正是中日开战白热化之时,铁哥你可不能做汉奸啊。”
铁疙瘩嗤之以鼻,反而点拨闵加林道:“加林,我把你当兄弟,有好事拉你一起,中日双方,实力如此悬殊,我们靠什么抗日啊?现在正是发财的好时机,你不赚点钱,靠什么追求你喜欢的柳扇子。我劝你还是跟着我,趁机多赚点钱带着柳扇子跑路出国吧!”
闵加林想了想,觉得铁疙瘩说的也不无道理,于是默认了。就这样,一个单子跑下来,铁疙瘩就能分给闵加林一笔相当丰厚的钱,喜得闵加林得瑟了好一阵子。从那以后,闵加林没事就去和铁疙瘩套近乎,吃饭喝茶打牌进舞场。
张妈最近发现儿子闵加林和码头混混铁疙瘩来往频繁,神神秘秘,心里觉得诧异。
有一天,张妈拦住闵加林问道:“加林,你最近还挺忙乎的,是不是在搞什么交易啊?”
闵加林撒谎道:“娘,我在兑换外币,现在好多人都入了这一门道,主要是赚钱来得快。”
张妈闻言,警告闵加林:“儿子啊,你可不能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更不能做投敌卖国的事情啊!”
闵加林信誓旦旦:“娘,你高估我了,我现在连国民政府的小公务员都不是了,想卖国都没机会呢。”
张妈将信将疑,岔开了话题。
平时,南宫燕觉得柳扇子口里的贺子山必定有些名堂,于是有意无意与柳扇子套近乎。在柳扇子面前装出十分喜欢贺希望、喜欢孩子的模样,并假意说想让贺希望叫自己干妈。贺希望看着南宫燕,想了想,说自己已经有了义母柳扇子,就没必要再认干妈了。但是,南宫燕的这一举动果然博得了柳扇子的进一步好感。柳扇子遂与南宫燕成为好友,一时之间,两人情同姐妹。
5
而徐曾、程依依、老张、芳子、贺子山、观音山等人在朝天门,又在上演着另一出戏码:位于长江上游的朝天门,可以说是战时陪都的天上人间,那里每夜霓虹灯闪烁,歌舞升平。
这一天,重庆方面给徐曾等人在朝天门举办了一个小型的晚宴,英国外交官带着他的情人芳子也一起出席。
贺子山、观音山在一旁冷眼旁观,他俩在武汉时就对芳子的言行举止好奇,并且感到可疑。
酒宴完毕,照例又是舞会。当有着夜上海风味的舞曲响起时,老张主动邀请程依依跳舞,老张笑嘻嘻地问自己的老同学徐曾答不答应。徐曾呵呵一笑,慨然应允。舞池里,老张俯在程依依耳边,说道:“依依,刚才你听见芳子的话没有?我们这些人,在他们眼里我们就只是共党叛徒,因此若要得到认可和上升,就得做出一些成绩给重庆方面的老板看看,不然,今后我们的处境可能会更加尬尴。”
程依依却不这么认为,她说现在是国共联合抗日时期了,我们也不用再出卖共产党人了。
老张对依依的说法不以为然,他凶狠地说:“日本人要打,但共产党更要杀的!”
贺子山在舞池边缘不动声色地坐着,从交谈中看到了老张、程依依二人的分歧,当耳朵里飘进老张“共产党更要杀的”这句话时,不由得心中一震。他暗自下定决心,要进一步拉近和程依依的关系。
突然,舞曲戛然而止,所有灯光骤亮,跳舞不跳舞的人们顿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时,观音山进来向徐曾报告了几句,就站到舞台正中央,拿过麦克风说:“我刚收到消息,国民党副总裁汪精卫已然逃离重庆,叛国投敌;委员长要求我们中统、军统联手立即清理汪精卫留下的亲日分子!”
顿时,全场哗然!
尤其老张,一颗心怦怦怦直跳,仿佛就要跳到嗓子眼上了!